第29章 这个先赔给你!

碧桃与明光不对视, 不说话,在临时安置的山林里面, 她“忙里忙外”一刻也闲不下来。

可碧桃诡计多端,却绝对不是一个擅长伺候人干零碎活的料子,她之前在深山里跟婆婆两个人过得糙得要命。

碧桃但凡是勤快一点,会煮饭,两个人都不至于啃了那么多年硬邦邦冰冰凉的杂面饼。

碧桃一忙起来,这群人的麻烦更多不说,武医师有好几次都差点被碧桃绊倒。

他甚至在怀疑碧桃是不是想把他绊倒摔死, 好躲过那五倍的诊金。

一整个白天,明光偶尔会出现在碧桃身后不远处,眸光凛凛。

看到她千方百计绞尽脑汁躲着自己, 频频发出冷笑。

这笑声听在碧桃的耳朵里, 简直有震耳欲聋的效果。

好在明光就只问了碧桃一次他的私印在哪里,并没有再上前试图跟她“讨债”。

碧桃却觉得自己的头顶上悬着一把剑, 随时都会掉下来把她的脑袋砍掉。

一直到了晚上, 火堆渐次点亮。

已经有大部分天女和天君领了钱, 跟碧桃还有武医师道别,离开了山林。

其中包括大眼儿和小眼儿。

她们两个人跟碧桃的关系算比较亲密的, 不舍得碧桃,却知道碧桃能够将她们全部都带出来, 还分给她们钱财, 让她们自寻活路, 已经是仁至义尽。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两个人抱着碧桃哭了好一阵子,才相互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

碧桃并没有来得及生出什么惆怅的心绪, 因为她很快发现,有一小队骑兵朝着山林这边来了!

这一行人大概有二十几个,一看便是精兵猛将,身着软甲,腰配长剑,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个个神采英拔,气宇轩昂。

他们的马匹显然都经过训练,马头上挂着风灯,奔跑间光影闪动,马匹的脚步却丝毫不受影响,整齐有序,步调一致。

这群人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那些流民吓得往山林深处钻去,将这群人当成了驱逐他们的军队。

崇川城临近异姓王戴德容的封地大源州,大源州本身并不大,只有七个城。

但是戴德容的野心不小,仗着封地天高皇帝远,近年来对大源州周边的一些城镇,也有吸纳操控之意。

更是频频举荐自己的心腹入朝,崇川城郡守便是戴德容的人,多年来表面恭顺朝廷,事实上早已和戴德容“暗通款曲”,欺上瞒下捞了不少民脂民膏。

而戴德容喜欢做表面功夫,不允许自己的封地之内出现灾民。

因此崇川城三五不时就会抽风一样,派人驱逐清理掉崇川城附近寄生虫一样的流民。

“你还愣着干什么?跑啊,是赶人的军队!”

武医师拉了碧桃一把,示意她赶紧跟着队伍一起往山里面进。

武医师游走四方,对这种事情屡见不鲜,事实上不只是戴德容这位异姓王如此,所有官员都不喜欢自己的辖地出现流民。

明里暗里都会行驱逐之事,以保证自己的辖地看上去光鲜安逸。

不过上面下达的命令,下面执行起来,通常也只是阳奉阴违。

毕竟流民若是在城中谋了差事,也会给这些巡城卫“上供”,这些人常常是做做样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是真断了流民活路,他们集结在一起落草为寇,或者为了口吃食进入城中四处作乱,会非常麻烦。

因此一旦这些巡城卫在夜里出现,流民都会心照不宣地往山里跑。

只要跑得快并不会真的被追上,明天照样可以进城做工。

武医师组织人也往山里面跑,碧桃却很快阻止了他。

“不用慌张,有老人有孩子的就别折腾了,这些不是巡城卫。”

更不是城门那些歪瓜裂枣的守卫兵。

这些人甚至都不是崇川城内的,他们看上去实在是过于体面,连马脸上都盖着皮甲,已经体面过头,和尊贵挂钩了。

而且跑得近了,碧桃看到为首的一个银甲兵将,蜂腰猿背,凤表龙姿,那小细脖挺得好像仙鹤颈项,锋芒毕露,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

而且碧桃虽然从未见过这些人,却觉得他们很“眼熟”。

他们很快将马匹停在山林边上,飞身下马,而后举步生风地奔向了林边站着的一个拄着剑柄的高大身影而去。

为首的银甲兵走到那身影面前,举剑拢在双掌之间,剑尖与左侧膝盖一同点地,开口声脆如冰裂,高声道:“属下来迟!”

碧桃恍然大悟,怪不得素未谋面,却看着这群人“眼熟”,原来他们和明光那个矜贵人是一伙的!

“哥哥!”碧桃身后娇美的女声爆发惊喜之音。

而后好像一阵旋风,直接卷向了那一行人。

碧桃眼看着冰镜像一只投林的乳燕,径直扎进了那才刚刚站起来的银甲兵怀中,紧紧将他抱住。

那银甲兵一愣,而后很快将佩剑扎在地面之上,回抱住了冰镜。

摸了摸她的头,笑起来:“太好了!一直找不到你,原来在这里!”

“哥哥……”

冰镜这几日一直被碧桃给当成驴使,任劳任怨,四蹄翻飞,半点也不矫情。

这会儿见了哥哥,倒是娇声撒娇起来:“我差点就被邪教给害了!你差一点点就见不到我了!”

她说着,还用自己两根手指,隔空掐出了一点点距离,表示自己遭遇的境遇有多么凶险。

银甲兵笑着身手戳冰镜的脑袋,惹得旁边的人都跟着轻笑起来。

冰镜的那两个手下也跟着过去,一行人兴奋地说着话,显然是早就认识。

也显然,这些人就是来接应明光的手下。

碧桃的心里渐渐涌现出欣喜。

接他的人终于来了。

他这回该走了吧!

“对了,哥哥,我和明光这次多亏了碧桃,是她救的我们!”

“谁?”那银甲兵的表情非常诡异。

“就是碧桃啊!你不也认识吗?就是钧天大桃木下的那个碧桃仙子,你下界之前还说有话跟她说,把我支开……唔!唔?”

银甲兵及时捂住了自己妹妹的嘴,有些心虚地扫了一眼明光的方向。

“别胡说,我什么都没跟她说。”

冰镜把自己哥哥的手给扒下来,又笑着说:“碧桃和传言里的不一样,她很好的!”

“她救了好多人!还放火把邪教一把烧了!”

冰镜三言两语,碧桃给夸成了一个胸怀天下的大善人。

但是一群人听了,表情都变得有些奇怪,冰镜还以为他们是不相信自己说的话。

扭头开始找起了碧桃。

碧桃“听墙根”听到自己的名字,想悄悄溜走。

但没来得及,最后还是被热情的冰镜发现,给拉扯了过去。

等到碧桃过去之后,气氛更加诡异。

这些刚才还有说有笑的人,此刻全部都变成了闷葫芦,憋得脸都大了,一句对碧桃感谢的话也说不出。

他们全都认识她。

九天没有一个人不认识碧桃。

但他们在天界的时候可以说是对立关系,不是能自然地表达感谢的关系啊……

而且冰镜说是碧桃救了她和明光……这又从何说起?

明光进入邪教是为了躲避多股死士的联合追杀,至于冰镜也在邪教之中,这全是巧合。

就算没有碧桃,难道明光出来的时候会不把冰镜带着吗。

银甲兵不是别人,正是在天界时和碧桃最不对付的冰轮真仙。

冰轮不知道自己的妹妹怎么和碧桃混到一起,表情莫说感谢,简直难看。

最后还是冰轮身后的一个黑甲卫兵越众上前。

对着碧桃拱手:“许久不见了,碧桃仙子安好。”

细算起来的话,这人在天界时候,算是和碧桃最熟的一个。

毕竟每一次碧桃被抓,都是这位景宿雷将亲自带人将碧桃送到囹圄宫。

他还欠着碧桃一个“条件”,又身为冰轮真仙的侍者,不得不站出来缓和气氛。

碧桃却根本就不认识这号人。

不过她却隐隐感觉到那个浓眉大眼的银甲兵,看她的眼神不善。

冰镜和碧桃提起过她的哥哥,碧桃知道她哥哥叫冰轮。

而且在他们口中的“下界”时,这个冰轮专门找过碧桃,还把冰镜给支走了不知道说了什么。

刚才又看他捂住冰镜的嘴一脸心虚,肯定说的也不是什么好话。

碧桃完全不了解状况,却最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

她惯会插科打诨,开口就对着那如今根本不认识的景宿雷将笑着说:“确实好久不见,不过……仙君倒是越发丰神俊朗品貌卓群。”

碧桃说话风格其实一直都是这样。

在天界的时候无论见了哪个相熟的仙君仙娥,开口都是夸赞对方修为又精进了,或者是越发“俊美”“妍丽”。

这只是一种客气的打招呼的方式。

只是碧桃从不会对围绕在明光身边的一行人说这种“客气”话。

毕竟她“声名”在外,又对明光穷追不舍,对他身边人说这种话有调戏之嫌。

果然碧桃这神来之笔,把表情本就怪异的一群人,都弄得忍不住面皮抽搐。

景宿更是浑身一僵,他不过雷部一个区区小将,虽然修为容貌也算上等,否则不可能被选为冰轮真仙侍者。

但是……这种事情不要啊。

他还想在冰轮真仙的手下继续混呢。

他竟也下意识看了眼明光天仙,不解这碧桃仙子为何下了界,怎么倒像是转了性子?

向来有明光天仙在她眼睛都看不到旁人。

如今竟然当着明光天仙的面调戏别人……

景宿看到一直站着的明光天仙,因为碧桃那一句调戏,狠狠蹙了下眉。

迅速放下了举着的手,再度开口,面皮绷得很紧,尽量让自己显得严肃,淡淡道:“碧桃仙子说笑了。”

碧桃的神来之笔,成功让一直不能接受自己妹妹与她为伍的冰轮,绷不住俊冷面皮,狠狠翻了个白眼。

碧桃眼看着他黑眼仁都翻没了,一瞬间好像个双眼瞎。

又听他开口冷哼道:“果然无论到哪里,都是个天姿国色的好色之徒!”

碧桃:“……”

她正待问一问这话到底是夸人还是骂人。

而且这位冰轮什么玩意儿的一开口,碧桃的手心就本能地开始发痒。

他们两个绝对有旧怨。

不过碧桃没等问话,明光开口了:“冰轮。”

他语带警告。

冰轮那两个快翻到天灵盖上的眼珠子立刻归位,到嘴边的嘲讽之语也都咽回去了。

明光说:“你先带着冰镜他们把马拴好,找个地方暂且休整。”

而后对碧桃说:“我腿疼,扶我找地方坐一会儿。”

碧桃:“……”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冰轮听到明光让碧桃“扶”他,表情简直扭曲。

但他张了张嘴,对上明光一脸肃穆,也没敢说什么,很快听命行事。

带众人和妹妹大步流星地离开。

冰镜见明光把手里未曾出鞘的佩剑举起来,远远让碧桃“扶着”。

一脸骄矜地一瘸一拐跟着她去一个木桩子旁边坐下,架势端得很足,心道“好戏要来了”吗?

话本子里面“大房”要发作的时候,都是这样气势十足的。

“你看什么呢?”冰轮拉住自己竟然要往回钻的妹妹,看了一眼明光的方向,硬把她拉走了。

“你给我说说这段时间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和她混到一起去了!”

“哎呀!”冰镜被扯到了一缕头发,怪叫了一声,连忙捂上自己的嘴,跟冰轮走了。

可惜好戏看不到了!

明光听到声音朝着那边冷厉地扫了眼。

又等了一会儿,确定所有人都走了,这才看向在旁边看天看地,撅树枝挖土,就是不看他的碧桃。

“你躲着我做什么?”明光问。

碧桃:“什么?你说什么呢?我躲你做什么?”

“我只是最近有些忙,你也知道那些孩子们,嗯,都没什么好去处。”

碧桃哭穷: “主要是吧,钱不够,不好安置啊……”

碧桃心说你手下连马都有面具。碧桃去过的县城里面看见过风灯,是挂在县太爷那车上的稀罕玩意,你手下马头上挂一堆,这么有钱,印章就别要了。

明光看着她心怀鬼胎,眼珠子乱转的模样,倒是没有再提私印的事情。

那个印章是他在边关用的,而且是专门做出来证明“皇孙”身份的东西。

虽然用料非常精贵,实际上真到了皇都,并没有什么用处。

别人拿了也没用,那上面篆刻的名字,只有明光二字,且不是官用印章的字体。

明光也并非他回到皇城会用的名字,到时候皇帝自会重新赐他姓名。

他只是看着桃枝小人因为那小小印章,整日像只热锅上的小蚂蚁一样转来转去的很有趣,才没说那印章不重要了。

此刻也是抿住唇角,刻意不提。

只对她说:“身着银甲的叫冰轮,冰轮真仙。”

“着黑甲的同你说话的那个是冰轮的侍者,也是雷部的雷将,叫景宿。”

“一直跟着你的那个幽天的功德仙位,叫做苍灵,是神仙位。”

“其他的人你不用理会,那些都是雷部的小将。”

碧桃在地上蹲着,手里拿着截树枝戳地面冻土,仿佛没有听到明光的话。

事实上她两只耳朵都竖起来,听得认真着呢。

明光盯着她后脑勺片刻,开口命令道:“转过来,站起来,看着我。”

碧桃:“……”

行行行,你是债主,你了不起。

碧桃笑起来,转过头,对明光嘻嘻一笑。

明光皱眉,手压着佩剑的把手顶端,一双长腿微微张开伸展,贲张的大腿肌肉,将邪教徒素白的中裤撑出饱满悍猛的弧度。

他大马金刀地坐着,把一截烂木头,坐得好像龙椅。

说话也如同帝王敕令:“不要嬉皮笑脸。我跟你说的事情很重要,你要一字不落都记住。”

碧桃收起露出的牙齿。

明光直接道:“你很聪明,旁人还没能看出你天魂受损,记忆全无。但你不许再为显游刃有余,见人便出言狎戏,实在轻浮。”

从前倒也算了,明光不知她是小桃枝,只当她自甘堕落,事不关己。

如今他不想再见她轻佻行事,更不愿听到旁人因此嘲讽于她。

碧桃闷不吭声。

换个人早发作了,她怎么样关他屁事?

怎奈何拿人手短。

她低着头翻了个比那冰轮还要大的白眼,沉默地听着。

“你只有下界十八年的记忆,但那不是全部。”

“我们皆是九天之上的仙位,此番下界,是为了竞争仙职,晋升仙位……”

明光的语调是从未有过的轻缓亲和,简明扼要地将目前状况形势,说与小桃枝。

甚至还替她大致规划了一下未来胜出的路线:“你比较擅长呼朋引伴,不妨结交些能帮你的人,当真建个收养孤儿的‘草药堂’……”

明光语调潺潺,说得有理有据,甚至怎么收养孤儿,怎么赚钱,怎么培养他们,桩桩件件细细罗列。

“待到他们长大,行走人间,所做善事皆算你功德,所拢人心皆是你的信仰力。”

“十万信仰力,便可归天晋升,你无须着急,竞赛时长为凡人一生,慢慢来就好……”

明光甚至觉得自己有些过度紧张,小桃枝那么聪敏,就算晚一点,也一定能顺利归天。

碧桃还是第一次将那些“她不记得”的,关于“天界”“神仙”的一切,听得那么全面。

如果不是她疯了,那一定就是面前的人疯了。

可他条理清晰,字字句句,确凿不移,且除他之外,还有冰镜那一行人做辅证。

总不能一群人全部都疯了,觉得自己是天上的神仙吧?

碧桃向来自命不凡,还有一个与常人都无法解释的婆婆。

她此刻倒是当真对明光的话信了两分。

也就两分。

她没有听进去明光为她谋划的出路,倒是好奇其他的。

她问明光,“那你在天界是什么仙位?”

“天仙位。”

“一共都有什么仙位?”

“仙界等级从高到低,分为上仙、高仙、太仙、玄仙、天仙、真仙、神仙、灵仙,至仙。”

“每一仙位之间,又分高中低三阶。”

“我是什么仙位?”碧桃手指抓着的树枝呲啦啦地划拉着旁边的树皮。

明光恼她讲话又不专心,但还是耐着性子说:“灵仙仙位。”

啊……她是个倒数第二啊?

她怎么会仙位这么低?

碧桃转过头,又笑着问明光:“那我们之间……在天界是什么关系?”

这一次明光顿了半晌。

说挚友,很奇怪,下界两人刚刚遇见之时,他表现得怎么也不像个挚友。

况且她如今没有记忆,明光以己度人,觉得“挚友”这个说法,现在说了还不如不说。

至于碧桃追着他百年,说的那些癫乱荒唐的情爱,更是半个字都不想提。

因此明光斟酌再三,开口道:“我们在天界没有关系。”

碧桃划拉树皮的动作顿住。

明光觉得这种说法大概有点太生硬了,又找补了一句:“你若来日归天,必升仙阶,到时候或许会成为我的手下。”

这是明光想象之中两个人最好的“来日”。

到时候他可以收小桃枝为侍者,带她一起行走万界,处理公职。

一同晋升仙位,一同再捉红灵蟹吃。

千年万年,都像从前朝夕相伴,一般无二。

明光想想都觉得愉悦,看着碧桃的眼神,也越发温和。

他一生到此,幼年和小桃枝相伴的记忆算是生命中唯一的彩色。

后来身边聚拢的那些预备侍者,虽然替明光做了很多事,可是明光在他们眼中不是朋友,而是未来的主君。

明光更是无法在他们面前表露出任何的个人情绪意愿。

他要随时随地,都做一个令人崇敬追随的楷模。

而不是像和小桃枝在一起那样,不需要掩饰真实想法,他们甚至可以吵架,打架。

那时候小桃枝和明光的差距那样大,甚至如果明光不愿意,小桃枝连他的衣角都摸不到。

可她还是不止一次,在生气的时候挥舞着桃枝把明光的脸打红。

明光也可以一生气,将她挥出数千里,让她骑着鱼回来也要走上十天半月,不必在乎到底谁对谁错。

也不会被人拿着尺子衡量心胸,评断所作所为究竟是不是有失偏颇和风度。

找回那些记忆,找回小桃枝,对他来说,是谁也无法理解的惊喜欲狂。

他甚至只要想到归天后与她相认,便从此漫漫仙路,不再只有自苛自束,枯燥公文,就激动得彻夜难眠。

然而他并不知道,原本碧桃因他言辞有度,信了他两分。

此刻却是全盘推翻了信任。

按照明光的说法,他们都是九天之上的仙位,下界是来比赛的。

比赛争抢的是仙职,是晋升。

那换算到人间,不就等于他们争夺的是权力和金钱?

他说十万信仰力可以归天,却不说排名分不分先后。

只让自己不要着急,还给自己规划筹谋路线。

可碧桃问他,他们在天界是什么关系,他却说,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听他的意思,以后顶多收她做个手下。

啧。

明光的矜傲在骨子里,并不知道他那般笃信的姿态言辞,简直像是居高临下的“施舍”。

碧桃全身上下的每一块骨头,都在此刻被激出了逆反之意。

凭什么你做主子我做手下?

且不论择仙竞赛是真是假,谁输谁赢尚未可知!

但碧桃心中越不满,面上越是不显。

笑得温良恭俭,表现得很期待做他的手下,甚至还问他:“如果我未来做你手下,你会格外照顾我吗?”

明光觉得以碧桃的灵秀聪慧,做什么都会做得很好。

所以他说:“不会。”

碧桃脸上笑哈哈,心里想踢他。

不会?想让她手下,还不肯格外青眼相待,世上哪有那种好事?

碧桃不再问什么。

最后扶着他的“佩剑”,把他送回到了他手下聚集的地方。

当天晚上怒查了一下自己的金条,一口气找了好几个还没走的天女天君跟着她,第二天一大早,揣着金条就去当铺了。

不行了,她忍不了了,欠人钱财,抬不起头,挺不直腰!

她但凡没有在明光无可抵抗时,拿印章变卖,还在危急之时受了他掩护,她昨天晚上就猛踹他那条好腿,跟他势不两立了!

都是竞争对手,装什么“天君恩赐”?

“没关系”的两个人,替她规划路线?怕别是想误导她竞赛不成!

碧桃气势汹汹,青天白日路过烤猪蹄的摊位都忍住了。

杀到了“大哥苍灵”说的那个当铺,老板刚开门,还打着哈欠,就被碧桃“哐当”一下闯进去。

碧桃今天走的是“彪悍”戏码,还带着好几个“打手”。

就是想从气势上先把老板给吓唬住,免得等会儿他坐地起价。

老板也确实被“吓”到了,那个哈欠都生生憋回去了。

碧桃回过头,示意她后面的人把才打开的当铺门给关上。

“哐当”房门关上。

在当铺老板一脸“你们是土匪吗”的眼神里,碧桃把金条往柜台上一砸,说道:“我有笔生意要跟老板谈谈。”

然后一炷香之后,门开了。

没有任何血腥画面,也没有任何桌子腿被砸坏。

碧桃怀里的金条甚至都没有少一根。

但是她再出来,那副趾高气扬,气宇轩昂的气质消失得无影无踪。

捂着自己胸前的金条,明明依旧非常富有,却有些英雄气短。

她打发走了跟她来的人,站在卖猪蹄的摊位前,买了两个,狠狠啃得满嘴流油。

咀嚼的那种狠意,好像要把谁活吃了。

碧桃非常想耍臭无赖,就这么跑了算了,印章就不还他,他又能把自己怎么样?

但碧桃又不是一个真正的臭无赖。

明光之前在地窖里还替她遮掩,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做人不能恩将仇报……

而且她还没有和武医师他们把钱分好,还有一些天女天君没有去处,外加一群小崽子,究竟留给他们多少碧桃还在考虑。

她又到点心铺子里吃了两匣子点心,把自己塞得饱饱的,才回到城外。

回去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

碧桃打心底里诚恳地期望,她回去的时候,那群人已经全部都离开了。

但是天从不随人愿。

碧桃还是看见了那群人,而且他们还颇有种要鸠占鹊巢常驻的意思,附近多了两个新搭上的雪棚子。

那么有钱不去城里面住客栈,住在山里显得你们能吃苦吗?

碧桃回到自己的棚子旁边,呆滞地坐在才点着,正冒黑烟的火堆边上。

怎么弄。

她能看到斜侧方,远处那个被众人簇拥着的“贵公子”,视线犹如实质落在她身上。

印章没赎回来。

印章被老板给卖了。

据说是“大哥”当出去的第三天,就有人高价买走了。

没签“活当”契约,本来赎回就比较难。

老板也有权利对死当的物品自由买卖。

现在不是七十两涨价到七百两的问题,而是茫茫人海,不知道谁买了私印,碧桃上哪儿去大海捞针呢?

已知明光是个“贵公子”,私印这玩意作用应该挺大的吧……

碧桃越想越觉得这事儿不好办了。

甚至满心邪恶地想,要是明光那天真的吐血死了,是不是就没有这么麻烦了?

“这是你的私印,虽然只是皇孙印,但尽量不要再随意出手。”

距离碧桃一些距离的地方,冰轮把一个拴着绳子的白玉印章,递给了明光。

“这次是正好落在自家‘桩子’手里了,我们来的路上顺便截下,若是落在皇城那边,会惹麻烦。”

明光接过,攥在手心,忍不住又在捅火堆的时候,朝着碧桃的方向扫了一眼。

她看上去很不开心。

今天进城遇见什么事了?

“皇城那边派来的杀手基本清掉,但是回程依旧凶险,我带的人不够多。”

“幸好赶上云川凯旋班师,我已经派人传信给了云川,确定了他的路线。”

“云川会带军经崇川周边,过东兰县。”

“我们只消再等上两日,而后去东兰和他们会合,跟他们一起回朝,皇城那边的人也不敢对着大军……明光?”

冰轮正说话呢,他居然发现明光走神!

明光被冰轮吼得一怔,连忙收敛神思。

但是没有表现出来,轻车熟路地掐紧自己的腿,稳住了神情。

慢慢抬眼,眉心微蹙,眉眼堆满压迫看着冰轮:“大呼小叫做什么?”

冰轮立刻赔罪:“对不住,我……属下以为……”

“我知道了,那便再等两日。”

明光说:“城中才端了个邪教分部,总部那边恐会派人过来,其中定有大皇子眼线,将马匹藏好,不要进城活动。”

“我们便在城外山中再等两日罢。”

“是。”冰轮赶紧应声。

又道赞叹道,“果然不出你预料,佛宗那边利用僧人布施,朝着康宁道武凌王的封地运送铸铁,我们的‘桩子’已经按照你吩咐的,埋进去了。”

“皇子勾结异姓王,这件事情只要捅出去罪名根本不需要定。”

“你前些日子设计落入邪教之时,大皇子的人苦寻你不到,一时间倾巢而出暴露了位置。”

冰轮说到这里满脸肃杀之意:“未曾想你就在‘灯’下,在他自己人操控的邪教之中。”

“我带人清剿了他们暴露的,数个盘踞死士的‘鹰巢’。此番皇城那边的人再想动你,也得掂量掂量他们还有多少人够杀!”

冰轮越说越激动的样子,他是真的佩服明光,简直算无遗策。

下界之后他们这群人都投生在不同的地方受罪,明光的境遇也一样凄惨。

但他在边关几经生死,先混入军营靠军功爬上千户之位,又在营中辗转得知了皇城那边在找元后之子遗落在边关的皇孙。

抓住了机会为自己“逆天改命”。

之后便是一边蛰伏,一边派人以寻亲之由,寻散落各地的部下。

甚至在战场上,把投生在敌国的云川弄了回来,并且洗干净身份,送入军中建功立业。

当时冰轮也是他在偏远之处找到,冰轮苦有一身蛮力,失了仙灵简直好虎架不住群狼,因出身为奴隶之后,差点被人送去挖煤……

待到明光将众人聚集,时机已到,他暴露遗落皇孙身份,又同皇城那边斗了数年。

如今势力虽然不能与盘踞皇城的皇族世族相比,却是树大根深,根系四通八达不断延伸。

等闲风浪难以摇动。

如今又抓住皇城势力之一,二皇子勾结异姓王的命门,只待发作,便又可除去一劲敌。

冰轮甚至觉得,明光或可在一年之内,登上一人之下的位置,而后信仰力满十万,回归天界。

他对明光高山仰止,此刻眸光灼灼,仿佛不久的将来归天的人是自己。

明光却在这时起身,对他微微点头,说道:“此次你和下面的人都做得很好,待我等在皇城站稳脚跟,论功行赏,你等的登天路,亦无人可挡。”

冰轮激动得欲要站起来,被明光用剑柄抵着,一下又给按了回去。

他说了句:“坐着吧,我坐得腿麻我去走走,不用跟着。”

就拄着剑,慢吞吞散步去了。

然后散着散着,就散到碧桃的附近。

他没有靠近,就站在不远处,远远看着她沉思。

他捏着袖口中放着的私印,有心想告诉她私印已然寻回。但他们一行人还要再待两天,怕私印已找到,她又要问自己为何不走。

没一会儿,碧桃看到了明光,明光下意识上前一步,碧桃却转身扭头就走。

并且碧桃打定主意是要躲着他,接下去一连两天明光一眼都没看到她。

有几个天女天君白日的时候想要找碧桃道别,都没能找到人。钱是在武医师那里领的。

待到第三天夜里,明光他们整装准备出发,碧桃还是没有踪迹。

冰轮正在好声好气地和冰镜说:“这里的人跟你都没关系,救了他们已经是取义成仁,个人有个人的命数……你必须跟我走。”

“而且你究竟在哪里染的‘恶习’,才跟她在一起几天就学了看这些乱七八糟的!”

冰轮把在自己妹妹身上的几个话本子都扔在地上,马匹咴咴,跺脚踩了个稀烂。

冰镜跟着坤仪左将军行走万界,学了不少东西。

很小声道:“哥哥……你少用下界的词语吧!都用错了!”

“而且这跟碧桃有什么关系!这是我在邪教里面搜出来的……她根本都不看,说一点也不新鲜。”

不过也确实不怎么能见人,这不是什么普通的画本子,而是图文并茂的那种……

“上马。”冰轮冷起脸来,冰镜还是很害怕的,撅着嘴哼哼唧唧地爬到了马背上。

但还是小声在嘟囔:“我还没见到碧桃呢,我受碧桃所救,起码要跟她道别呀!”

“有什么可道别的。她不出现就是不想见你!”冰轮不由分说给她穿好了脚蹬。

回头看向明光,等着他发号施令。

他们特意选了夜里出发,是为了躲避皇城那边的眼线。

天色黑沉,今夜乌云蔽月,一颗星星都没有。

明光的面色阴沉得比天色还黑。

他是真没想到啊,因为一个印,碧桃能躲他躲得无影无踪!

不过明光也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纠缠不清之辈,气闷得连腿疼都忘了,足下狠狠一蹬,飞身上马。

一声令下,众人就飞驰而去——

而碧桃倒不是故意躲着人,是这几天忙着呢!

这会儿不知道从哪棵树后面跑出来,幸好来得及,在马后追了两步,喊了一声:“明光!”

明光勒马回头,碧桃凌空扔给他一个东西,喊道:“这个先赔给你!等下次见面,我再还你私印!”

明光松开缰绳,精准地接到了碧桃扔过来的东西。

碧桃见他接到了东西,对着冰镜的方向挥了挥手,而后转身回去山林。

冰镜也立刻挥手,对着碧桃的背影喊:“再见啦!”

而后转头去看明光到底接了个什么东西,结果明光已经收起来了。

他重新纵马冲在最前面。

跑出一段距离,才又单手持着缰绳,另一只手一直攥着袖口,一点一点循着袖口里面那个小小的东西的轮廓,捏着,揉着。

不见星光的夜色,伙同极速拂面而过的晚风,藏住了他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