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为仙”

冰镜明光一行人离开之后, 不到一天的时间,“天女天君”们也只剩下两个无处可去, 病没好全的还没离开。

有一些小孩子记得自己的家在哪,但是需要大人把他们送回去。

更多的是被家里丢掉卖掉,或者是父母双亡的。

事实上这些被邪教徒抓来的孩子们,虽然年纪小,但几乎都是穷苦出身。

穷人家的孩子自小就在街面上混,一些跟着自己的父母辗转了很多地方,无论是乞讨或者是给哪个店家打点短工, 靠自己也未必会冻死饿死。

武医师同这些格外听话的孩子们相处了一段日子,终究不忍心就这么把孩子们扔下不管。

打算将他们带着,去往他的老家大源州长兴城的石文县。

武医师也很多年没有回去了, 但印象中的石文县, 是一个非常安逸富饶的地方。

正所谓落叶归根,他在外面漂浮的时间也够久了。

他准备开个医馆, 一边行医, 一边养这些孩子。

碧桃最终把大部分的钱财都留给了武医师, 远远超出了碧桃曾经承诺的五倍诊金。

武医师也根本不客气,这些年他四处游荡行医, 也存了一些钱财,都存在开遍青辽国的大通钱庄里, 凭借印信就可以取用。

加上碧桃给他的这些, 回到家乡里要开个医馆, 再给这些小崽子们提供衣食住行,最后还能剩下不少周转。

碧桃摸着自己胸前可怜巴巴的瘪袋子,一脸苦涩。

轰轰烈烈混入邪教,想着发一笔不义横财。

到最后折腾了一通回来, 还是个穷鬼……

幸好她之前在苍灵的身上塞了两根金条,以备不时之需。

武医师心狠手黑,但也只是针对面冷心热的碧桃“黑虎掏心”,不可能问苍灵要,也没有克扣那些天女天君们分到的份。

因此碧桃得以靠着这两根金条,在离开崇川之前,又狠狠地下了一次馆子。

她跟苍灵两个人找了一家中档的酒楼,点了一大桌子菜,吃得肚子滚瓜溜圆。

碧桃的食量一直都是很惊人的,苍灵吃得也不少,两个人把桌子上所有的食物一扫而空。

碧桃摸着自己的肚子靠在椅子上说:“大哥,说出来你大概不相信,我并不认识你。”

“嗝~”

才刚刚吃饱的苍灵,打了一个饱嗝,愣愣地看向碧桃。

碧桃坐直身体,倒了一杯茶给苍灵推过去,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明光说我是因为仙元孱弱不堪传送,导致天魂有损伤了记忆。”

“我是在他的口中,才知道你名唤苍灵。”

苍灵迟疑地把茶杯拿起来送到嘴边,仰头一口喝干了压惊。

跟碧桃下界相遇这么长时间,苍灵也确实察觉她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的地方就在于明光天仙在地窖里面,碧桃却能够忍得住好几天不去找他。

当初在天界,碧桃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去找人家,每一次为了亲近明光天仙,搞得伤痕累累也在所不惜。

可是因为碧桃和从前一般诡计多端,巧言善辩,苍灵还一直都在养伤,两人并没有坐在一起深谈过从前,苍灵根本没想到她不认识自己的事。

苍灵甚至有些庆幸地以为,碧桃是转世重生了一次,从仙人到凡身颇有感悟,决定好好竞赛,对明光天仙的执念没有那么强了。

直到如今她亲口承认天魂损伤,苍灵才恍然。

可……不认识自己还叫他哥?

苍灵沉默片刻,看向碧桃叹口气,是了……大概是真的不认识才会叫他哥。

苍灵问她:“那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不怎么办。

碧桃看着苍灵说:“回家呀……去给我婆婆烧纸。”

“其实我进入邪教,最开始就是想搞点钱花花。”

碧桃笑着说:“如今虽然钱没有搞到多少,但认识了苍灵大哥和武医师你们,也算是幸运。”

“山高水长路漫漫,苍灵大哥还要比赛,而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想清楚,我们就此别过吧……”

什么天界,神仙啊竞赛的,碧桃还需要一些时间去思考和接受。

就算是真的接受了,相信了她确实来自天界。

碧桃也要好好想一想,她究竟是继续做人还是做仙。

做仙有什么好?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碧桃想在这人间搞一口饱饭吃都这么难,茫茫人世如江河奔流,碧桃这个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

碧桃虽然对天界没有任何记忆,却很清楚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为仙者,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就她?①

苍灵最后得了一根金条,被碧桃给打发走了。

他倒是不想走,可无论有没有记忆的碧桃,都执拗得惊人,她决定的事情非苍灵能够左右。

苍灵离开之后,碧桃也并没有急着去哪里。

崇川城她来过一遭,却还没有好好逛过呢。

这可是她从小到大,出得最远的一次门。

碧桃在城中辗转,住了两三日客栈,在成衣铺子给自己裁制了一身新冬衣。

蓝底裙,白夹袄,前襟红线绣着热闹的梅兰竹菊花中四君子。

这是年节那一会儿最火的样式。

她又在街面上买了一些廉价却闪闪亮亮的首饰,胭脂水粉,璎珞香包,成色极差的玉佩……

这些从前碧桃根本不敢碰的东西,拿在手上给她一种沉甸甸的,为人的快乐。

最后停留的那日,碧桃找到了比较偏僻的扎纸店,买了好多烧纸,金纸叠的元宝。

甚至还买了两个巴掌大的纸扎小人,一男一女。

打算烧了以后给婆婆做洗衣做饭,梳头叠被的小童,还可以说话解闷。

这些东西当然可以等到回到家中那边再买,可是她都来到崇川城了,想要给婆婆烧一些城里的新鲜玩意和钱。

碧桃抱着这一大堆东西,从纸扎店出来之后,准备雇佣一辆马车,直奔石嘎村。

已经是二月中旬,再有一个多月就开春了。

她钱虽然不多了,但回去后可以继续去山里打猎攒钱。

碧桃拎着捧着抱着这么一大堆给死人的东西招摇过市,所有活人全部都躲着她走。

碧桃脸都埋在这堆东西后面,却带着笑,微微擦了那么一点脂粉的脸蛋,面若桃花鲜艳靓丽。

走到正街,碧桃微微侧身,从一大堆烧纸后面看到了雇佣马车的地点。

那里有一大群马车停在那里,专供“富贵人”挑选代步。

碧桃为还能做一次“富贵人”这种小事而开心,脚步都雀跃了那么几分。

她加快了脚步正要穿过街道去雇车,却突然间被一行仿佛不长眼睛的人,撞翻在地。

幸好碧桃在受力的瞬间夹紧双臂,好歹手里的烧纸,和装着元宝的袋子没有散开。

“呸!今天怎么这么晦气?!谁家跑到正街上来出殡了?”

有人啐了一声,却又甩了一下手里的鞭子。

“啪”一声,一下子就将碧桃掉在地上的童子其中之一抽成了两半。

“啊!”有女子的声音伴随着鞭响发出痛呼。

“快走!贱蹄子,买了你还敢跑,再跑就抽你个皮开肉绽!”

街上行人都自发地朝着两侧躲避,有人窃窃低语,却是说:“真晦气,又是抱着死人烧纸的,又是买卖奴隶的人牙子,啧……”

“巡城卫那边也不知道收了这些无良的人多少钱,竟让他们都上正街来了……”

碧桃要保护怀里的东西,跌坐在地上,闻言微微侧身歪头,朝一行蚂蚱一样,被绳子绑着的奴隶方向看去。

而后碧桃的瞳孔骤然舒张,她同其中的一个女子对上了视线。

女子长得并不是很美,此刻更是满身污泥与狼藉,头发凌乱不堪。

但是眼睛大大的,看人的时候亮亮的润润的,让人拒绝不了她的央求。

——正是才和碧桃告别没两天的大眼儿!

她被拴在这一群奴隶中间的位置,手腕的皮肉都被绳子磨得血肉模糊。

刚才那一鞭子正是抽在她身上的,她的脸和脖子上有一条长长的血道。

她看到碧桃之后,也是瞬间睁大了眼睛。

顷刻间她的眼中聚集起了水雾,可是她很快咬住了嘴唇,不仅没有跟碧桃打招呼求救,甚至扭开了头不再看碧桃。

很快就被人给拉走了。

她没有脸再看,生怕自己多看两眼,这群人牙子会注意到了碧桃,会害了碧桃。

她还是没忍住回家去了。

她家就在这崇川城附近的县城之中。

她还对着父母亲人抱有那么一丝的奢望,奢望他们看到自己经历九死一生回去,能对亲生骨肉生出怜爱之心。

可是她错了,错得离谱。

诚如碧桃预言,她的父母在她归家之后,惊愕之余,就是怕她毁了家门清誉,将她关进了后院庙祠之中。

她以为迎接她是被活活吊死,她甚至都没有逃出去的欲望。

死就死吧,她想。

她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逃出去她又能去哪呢?天大地大,却无她容身之地。

可是身上的钱财被收尽,还遭到了失贞的质疑。

在她泪水涟涟地极力否认之后,第二天她就被从宗祠之中带了出来。

她欣喜若狂,以为自己的父母总算愿意重新接纳她。

熟料等待她的又是另一个地狱。

她又被卖了。

她哪有脸面和碧桃求救,她对不起她救自己一命的恩情,将自己的性命交回了恶魔的手上。

落到如此下场,她活该!

原本一心想跑的大眼儿,在看到碧桃之后反而不挣扎了,麻木地被人拉着离开。

碧桃还震惊于大眼儿竟然又落入了此等境地,就被身边摆摊的老板一把给拉起来。

“你这姑娘,买这么多烧纸怎么走这条街呢?快回家去吧。”

老板将碧桃掉在地上的两个破纸人都捡起来,塞给碧桃,推了她后背一把,“快回去吧。”

碧桃起身,面上方才愉悦的笑意不再,迈动有些僵硬的步子,朝着雇佣马车那边去。

远远地,她还能听到那些人牙子打骂奴隶,可她没有再回头去看。

碧桃和一个车夫谈好了价钱,说明了地点,并且拒绝了他帮忙搬东西的提议,适时露出了一点身轻如燕的本事。

付了一部分钱上了马车,等到了约定的地点,再付剩下的那一部分。

马车里面贴心备了两个灌满热水的汤婆子,用羊皮包着保温,搂在怀里暖乎乎的。

碧桃躺在车里啃点心,闭着眼睛细嚼慢咽地品味。

吃完之后,又起身试图用自己的唾沫,把断掉的小纸人糊上。

从崇川城走了整整一天带半夜,人困马乏,他们在途经的城镇找了个客栈投宿。

碧桃洗了个酣畅淋漓的热水澡,整理了下自己带的东西,拥着被子躺在床上,好容易把大眼儿的事情抛出脑海。

劝自己人各有命,她现在又不是神仙,不可能反复去救谁。

才吁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准备沉入梦乡,突然被楼下一阵裂人耳膜的尖利叫声吵得坐起来。

“谁啊!大晚上的叫魂呢?!”

碧桃旁边住宿的人推开窗户朝着街上骂,但是骂了一半,声音骤然减弱。

口中啐着:“怎么又是这些清华神教……”

接着惹不起一般砰地关上窗户。

碧桃赤足下地,走到窗户前面,犹豫了片刻,把窗户打开了一道小缝。

外面一行穿着清华神教教服白底罩青纱的男子,正在把几个小孩儿堵住嘴,朝着一辆马车上拖拽。

年节刚过,客栈下面的红灯笼还没有摘下来,在黑夜之中随着寒风摇曳,泄露出微弱猩红的光亮,铺在地上像不祥的血光。

而借着这种光亮,碧桃看到其中一个小孩正躺在那片血光中,头脸被破布裹盖了一半,躺在那里不知死活。

“这个怎么办?好像死了……”有一个邪教徒压低声音和同伴说,“要不找个地方扔了吧?”

“死个屁,这些小崽子一个个精得跟鬼一样。这些一看就是崇川那边出事跑出来的!肯定是装死,拖过来!”

那邪教徒之后又去拉扯地上昏死的小孩,然而就在他拖动两步之后,下一刻“啊!”一声尖叫。

那邪教徒骂骂咧咧,狠狠一脚踢出去,却踢了一个空。

刚才在地上看上去生死不知的那个小孩突然转头,抓住了邪教徒拖拽他的手,狠狠地一口咬下去。

在对方松手的瞬间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地跑掉了。

碧桃隐匿在二楼的窗扇后面,一直看着那小小的身影,连滚带爬地钻入一条黑暗的巷口。

而那个被咬了一口的邪教徒去追,却很快被同伴拉住了领子。

“别撵了!野狗一样都不知道钻哪去了,这几个也够了。”

“时间快到了,我们得用最快的时间赶到崇川,上交之前,得把那些天女天君和这群小崽子收拾顺服,还要等后面的队伍过来一起布教! ”

“这两天都别想睡个好觉了!”

“狗日的七管事,好高骛远眼高手低,活该让人烧成一窝炭灰,留这么大窟窿让我们补!”

“走走走!上车!”

一群邪教徒很快上马车离开街道,碧桃在屋子里站了许久,才伸手关上了呼呼透着寒风的窗户。

她重新回到床上,想要继续睡觉。

可是她脚冷得睡不着。

踩在灌着热水的汤婆子上,也好像踩在冰面之上,从脚底聚拢的寒气顺着她的经脉一直穿透她的心脏。

后半夜,碧桃披头散发,裹了披风,穿梭在小巷子之中。

这边的巷子很窄,下过大雪后,并没有人清理,中间只有一条非常非常细的小道。

不知道是野狗,还是什么东西踩出来的。

碧桃深一脚浅一脚,鞋袜没多久就被雪倒灌,彻底湿透了。

刻骨的凉意顺着脚底不断攀爬上她的脊髓。

她在不知道转了多少条狭窄的巷子之后,看到了一处塌陷了一半的房屋,那里面还亮着昏黄的灯光。

碧桃冲进去,被门口支在破门框上的木盆兜头朝着脑袋上扣下来。

碧桃抬起手臂,蛮横地将木盆撞飞。

可木盆之中的雪还是如同七天女散花一般,扬了碧桃满身。

有些雪沫顺着碧桃的领子灌进去,仅存在胸口的一点温度彻底消散。

她看到好几个小崽子听到声音后冲出来,个个手里面都拿着“武器”。

一截短短的木棍,生锈腐烂的刀具,地面上随便捡来的树枝。

碧桃站在那里,皱着眉,像有什么血海深仇一般盯着这群小崽子。

片刻之后她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毫无温度的气。

屋子里的大人这时候也听到声音,拿着把破镐冲了出来。

看清了碧桃之后,开口声音惊讶沙哑:“碧桃?你怎么会在这里?”

碧桃看一下那分别仅短短几天,看上去就已经将行就木的老头儿,动了动嘴唇声音却哽在喉间。

那些孩子们也认出了碧桃,纷纷丢掉了武器。

甚至有几个胆子大的已经朝着碧桃的方向跑过来,抱住了碧桃,哽咽地呜呜哭出了声。

“姐姐……”

“姐姐……呜呜呜……我好饿……”

碧桃跟着这群人进门。

屋子里面还算有些温度,至少残破的火炕还能够正常烧火。

但炕上躺着一个头破血流的小子,正是之前碧桃看到的那个,咬了一口邪教徒,然后像一匹孤狼一样跑入巷口的孩子。

碧桃是看到他头脸上面缠着的布认出他的。

竟然是阴阳眼。

他很听话,把眼睛藏起来了一只。

可这乱世人间如炼狱,又怎么会是藏起一只异于常人的眼睛,就能躲过恶鬼撕咬的?

他刚才正在被武医师按着处理伤口,现在大概是听到外面的动静了,挣扎着要从炕上爬起来。

他手里甚至还抓着一块极其尖锐的小木片。

碧桃快步走到炕边上,摁住了他的肩膀。

他迷茫地睁开眼,那一只黑如沉夜的眼睛,在看到碧桃之后,不可避免地绽放出了如烟火一般明亮的光彩。

“躺着吧,没事了。”碧桃柔声安慰,“你这一次做得也很好。”

他不知道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愣愣地看着碧桃片刻。

而后竟然真的乖乖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武医师知道碧桃根本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她能够把这群人全部都带离出邪教,就已经是世间难得的急公好义之辈。

他自告奋勇揽下照顾这些孩子的责任,是不忍心,也是因为他年纪大了,游走四方也游不动了。

可他……终究还是托大了,他一身老朽骨肉,根本撑不起一片能够庇护这些孩子们的天。

他面对碧桃甚至有些无法出口的惭愧。

碧桃问他:“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武医师长叹了一口气,搂过几个神色恍然的孩子,一时间竟然老泪纵横。

并没有多复杂。

回到他家乡恰好要经过此地,他和碧桃道别,将大部分的钱财存入了钱庄,就带着这些孩子们赶路。

到了这里他们也没有投宿客栈,警惕地在这种偏僻的地方找到了一间对付栖身的屋子。

可是孩子们需要吃饭,武医师自己不好拿那么多吃食,就带了几个孩子出去。

被那些邪教徒碰个正着,把人抢走不说,还把武医师给打了一顿。

碧桃现在知道为什么他看上去短短两天就苍老成那样。

并非真的老,而是他这把年纪受了一顿皮肉之苦,身上带着多处淤青。

虽说侥幸骨头没断,也根本无法坐直站直,更别提在这种丢了孩子,又前路未卜的关头上,不可能有心情像从前一样,每日精心修剪胡须整理头发。

自然看上去老态龙钟。

“昨天有孩子们丢了,食物也糟践了,今天……狗娃儿他们几个实在是饿得不行,想着晚上出去买些吃的,谁知道又碰到了那群天杀的!”

武医师说起来咬牙切齿,大概是挨揍的那一顿还伤到了肺腑,他堵住嘴闷闷地咳了好久。

涕泗横流好不狼狈。

半晌扭过头,用袖子抹了,不想显得蓄意要博得碧桃的怜悯。

她几乎已经把所有的钱都给他们了,一介女子虽说聪慧过人,可如今……还能让她如何呢?

“你不用担心……我们……”武医师说得艰难,“我们休整一下就继续出发,躲开那群人。”

“待到了石文县就好了,到了那就好了……”

武医师其实还想说到了那,再有什么事情,他可以找老友,找相熟的人帮忙。

可随即武医师又想到,一别经年,他早年间父母双亡,后来游历一生,未曾娶妻生子。

至于昔年的那些总角之交,如今是否还活着都尚未可知。

即便是活着,就真的能顾念幼年之情吗?连他自己也已然年过花甲。

武医师从前从来不服老,他本身是医师,平素为自己调养诊脉,总觉得自己比不上二八年华的小伙子,至少也能顶得过三十而立的中年人。

可是挨了一顿皮肉之苦,怕被那些人找到没敢出去抓药,硬生生扛着,武医师才发现,他确实老了。

老到根本不该为谁出头做主。

他若不插手,这些孩子们各有命数,未必不能艰难苟活。

可若是他做庇护伞,孩子们丧失了独自求生的能力,待到他油尽灯枯而亡,孩子们失去庇护又该怎么办?

怎么办呐……

武医师一点也不想在碧桃的面前叹气,憋着憋着,就又是一顿撕心裂肺的咳。

碧桃一直沉默地坐着,手里捧着一个破碗。

碗里是一个小不点儿递给她的热水。

没吃的,出去就被抓,热水恐怕是这屋子里现在唯一能度命的“好东西”了。

碗是缺了一大半的,装不了多少水,热水很快就冷了。

碧桃没喝,捧在手心里。

可是明明碗里的水已经冷了,她却感觉到之前那种彻骨的寒凉,似乎被掌心这残存的温度驱散。

有什么在她的身体之中被唤醒,那种炽热的温度,顺着破碗传递到她的掌心,继而流遍她的全身。

最终在她血液之中咆哮冲撞。

她被孩子们有意无意地围拢着,他们之前从邪教里逃出来进山时都不敢和碧桃亲近,只有一个胆子大的阴阳眼给碧桃端了一碗热汤。

现在大概是惊吓了一通又实在饿狠了,他们还是不敢像刚才一样扑进碧桃的怀里求一个拥抱,可有人悄悄伸手在触摸碧桃的后背。

那触感若有似无,却非常神奇,像是带着一股难以抵抗的千钧之力。

将碧桃生生推得“朝前”一步。

这一步无声无息,却又似隐没在胸腔之中的古钟被敲响,声音之大,穿云裂石。

碧桃神魂巨震,知道自己不可能再退。

但这一步究竟会迈向哪里,究竟是从人到仙,还是从人到魔?

连碧桃自己都不知道。

她最后把那一碗已经冷掉的水喝了。

对着絮絮叨叨,还在规划回乡之事的武医师说:“别回去了,你这把年纪无儿无女,开不成什么医馆,只会被人剔骨食肉。”

“明天早上我给你们送吃的和药,在这里哪都不要去,等我几天。”

“几天之后我带人来接你们。”

碧桃说完,将孩子们还有武医师震惊和欣喜的表情尽收眼底。

然后当天夜里回到了客栈,去后院的马棚那边,找到了她雇佣的那辆马车。

把里面所有的给婆婆带的东西都掏出来了。

找了个十字路口,趁天亮之前蹲在那里烧了。

一边烧一边嘟囔着:“婆婆,本来想回去给你上坟,但是如今……恐怕回不去了。”

“你就在这里把东西收了吧,这些纸钱还有元宝,可是我在城中买的上等货!”

“还有这两个小人……其中有一个受了点伤,要是到下面身体不好的话,你好歹给治一治……”

碧桃把所有的东西都细细烧完,起身的时候,面前的烟灰卷着火星打着旋风围绕她转了数圈,才冲上了天空。

她看不到,两个收了一大堆祭品的鬼王,在她开始点火的时候,就马不停蹄地和同僚换班赶过来。

这些日子冥界忙翻了,尤其是此间星界,因竞赛仙位带来的震荡和一系列的问题,都需要处理。

随赛的仙位们,个个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用。

凡人命盘既定,而天界的仙位带着记忆,为了竞赛所做的事情,无论是善人布施,医人救治,还是边关将领悍杀敌军,都难保不会将命定该死之人救活,将该活之人命盘带动,累及身死。

而凡人的命盘既是星盘,星盘关乎星界兴衰,虽不至牵一发而动全身,却会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因此随赛监考的所有仙位,现如今都忙得不可开交。

而冥界作为接收凡人,乃至陨落的参赛仙者之地,简直要忙得四肢相缠。

白堕和浊贤被四处分别调用,这段时日都没有空闲来看“女儿”一眼,只能抽空在银汉罟上一解思念。

收祭品至少算是一个见面理由,毕竟都是死了上千年的鬼王,有人给送钱还不许人家收吗?

不过这次换班也只能短暂过来看一眼,很快就要离开。

此番骤然收了一堆钱财倒好,怎么还收到了两个鬼童?

而且这鬼童未免也太小了!

只有巴掌大,浑浑噩噩连话都不会说,站在一脸懵然的白堕的肩膀上面,对着白堕的耳朵像驴一样嚎出不知所谓的叫声。

其中一个甚至嚎着嚎着腰还断了……

白堕只好伸手把那个小鬼童托起来,用指尖散发出鬼气给他修补身体。

同时渴切地看着他思念了许久的“好女儿”,外面的世界精彩却也不好玩吧。

“女儿”看着怎么一点都不开心!

白堕好容易把那个断腰的小鬼童修复,和身边也紧赶慢赶过来的浊贤对视一眼,两人都跟在了碧桃的身后。

碧桃带着一身烧纸味,把所有钱翻出来买了吃食和药。

仗着力气大一个人挂了满身的东西,吭哧吭哧,又顺着那一条隐匿在巷子里面九转十八弯的小路,把东西给武医师和孩子们送去。

这一次碧桃还专门低头看了,巷子里面的雪,虽然没有人清扫,但确实是有一条小路的。

小路足以供人通行,可碧桃看着先前那踩在雪坑里的脚印,好像一个喝醉的人……

她这一次鞋袜一点也没有沾雪,把东西都送过去细细交代了他们一些事。

从武医师那里要来了印信,能够在崇川城的钱庄支取钱财。

这才在天亮之前回到了客栈,和那个睡了一夜,早上就听雇主说要折返的一脸懵然的车夫,重新驶向崇川城。

碧桃这一次进城之后,先取了一部分钱,换成碎银子,在城里面打听了一些事情。

确认了崇川城邪教分部出事之后,赶过来的那些邪教徒在哪里落脚。

人数有多少,有多少看上去像习武之人等等。

打听这些一共用了两天,比较幸运的是这一批被派过来的邪教徒,只是“先行者”,并非大部队。

他们只是来了解七管事所在的分部究竟为何会突然间被捣毁。

不过他们注定什么都查不到,因为那里早就被一把火付之一炬。

碧桃专门挑了一个没有风的天,而那个院落闹中取静,和左邻右舍也有点距离。

那一把大火烧得透透的,地窖里面那些人,连一个全尸都分不出,更遑论找到什么和清华神教作对的人的线索。

他们找不到线索,但是发展崇川分部又刻不容缓,再加上到了天女和天君上交的时间,他们没有办法去拐卖和强掠一些像样的人。

只好从奴隶市挑一些好歹能入眼的,再遣人从流民里面,或者是穷乡僻壤的地方抓一些过来充数。

而碧桃经过几天踩点,细数他们进出的人数,居住的院落。

根据从前在七管事那里的经验,推算出他们守卫和外出活动人员,加在一起不到四十。

不过他们有“先行者”,就肯定还有后续的大部队。

碧桃需要在那些人到之前,解决掉这群人。

好在他们选择落脚的地方,也不在闹市区,甚至比之前七管事挑选的那个院子还要靠近城门。

毕竟他们抓人买人,至少明面上得给崇川官府一点面子,所以才会选择偏僻之处。

这样也好,等到动起手来不会伤及无辜。

碧桃确定好这些,又去了钱庄,取出了她之前给武医师的那些钱。

武医师一辈子的积蓄碧桃没有动,那些也暂时用不上。

她回到崇川已经是第三天。

那些邪教徒们还在如火如荼地买人和抓人。

每一天都能看到马车进出邪教徒所在的院子。

偶尔也会有板车盖着破布,拉着一些不成人形的尸体扔入乱葬岗。

他们行事并不像七管事一样未雨绸缪,提前抓天女和天君们有空余的时间“调教”。

这些临时抓来买来的人,其中的硬骨头就是用来碾碎,以儆效尤的。

所以死人和活人,在他们这间院子一进一出,数量令人牙酸胆寒。

碧桃在第五天白日,雇佣了几个身强体壮的镖师,亲自上手试了一下他们的身手,也展示自己的厉害。

而后让他们跟着自己走一趟短镖,实则是将他们充当护卫。

带着钱财和镖师出城,直接进到山里。

交代镖师们:“什么都不用做,拎着这箱子站在我身后就可以了。三日之后,我会结清尾款。”

他们虽然不知道这位拳脚格外厉害的女娘,究竟是要做什么,但他们走镖讲究的便是一个“不行不义之事,不取不义之财”。②

因此看到雇主人一群流民散财如散花,个个感慨万分,却无人动歪心思。

动了也未必打得过这女娘。

老老实实“压着”碧桃让他们压的货。

殊不知那里面是一箱子砖块。

碧桃之前在城外山里待过一些时日,和这里盘踞的流民好歹有个点头之交,至少不会让他们警惕排斥。

她毫不吝啬散出大部分钱财,雇佣流民为自己所用。

也并不掩盖自己要对付邪教徒的目的,并杜撰了“援兵”,让流民们安心帮忙。

当然有一部分人为了明哲保身,并未参与。

碧桃便给了他们一些散碎钱财,买他们闭嘴。

但很多流民,都非常愿意出手帮助碧桃。

因为他们当中这段时间有很多家人,被邪教强抢了去。

投告无门,他们不是崇川城的百姓,官府根本不肯为他们出头,报官会被赶走。

找邪教徒们要人,十个有九个都回不来。

碧桃并没打算让他们去涉险,与邪教的人正面冲突。

只是让他们布置陷阱,寻低凹的地方,将冻土刨开,插入削尖的木片,再用枯枝细雪加以遮盖。

他们又搬来枯倒的木头,用绳子吊起一头,再设下绊索。

兽夹是在城中买的,下在平坦易行的小路上,也做了标记,避免自己人被误伤。

万事俱备,只待“瓮中捉鳖”。

第五天夜里,碧桃开始分配这群人都要做什么。

依旧不曾让他们拿起武器和邪教徒拼命,只是叫他们当中身强力壮跑得快的,跟着自己去城中引“鳖”。

跟着她去有危险,因此雇佣的钱会翻几倍。

剩下的一部分流民,只管蹲在山中等待,见机行事。

临行前碧桃在火堆前面语调沉静地交代:“如果有人落入陷阱没有死,而你们恰巧手边有利器,也有力气弄死他们。”

“那便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但若遭遇危险,还是以躲避和自保为主。”

……

交代完,碧桃趁夜带着一行人进城。

守卫一回生二回熟地再度被“买通”。

不过这次,碧桃还和他们做了协作约定。

“军爷们日日守在这城门口,能有几分油水?”

“这群清华教徒整日买人买物,个个脑满肠肥,穿金戴银。”

“待到今夜我将他们引出城外,再点了东墙,那时候军爷可以‘火势恐连天’的救火之由冲进去,肆意搜刮。”

“我等袭击邪教梅开二度,他们必将恼怒,且倾巢而出,留守之人不过寥寥,但库房之中,却是金银堆积。”

“富贵只在军爷一念之间。”

这守卫兵的头领,正是那日从碧桃身上和车上搜出不少金条元宝闷声发财的人。

他形容粗犷,今夜当值,却浑身酒气。

卫兵说有个貌美的女子找他,他还以为自己在醉春风的相好来了……

结果下来见到碧桃,一时间都没能认出她是谁。

毕竟他光顾的那些花楼之中没有这等美人。

经碧桃提醒才想起她是谁,本谨慎地不肯合作,怎奈碧桃带着一群黑脸汉子,对他胁迫道:“我父母丈夫孩子家中上下一十七口,全部死在邪教徒之手。”

“今生与他们势不两立,军爷也可以选择不帮我,但你前些天拿了那么多金条元宝,可都是邪教徒的钱,这件事我的人都知道。”

“且军爷发了一笔横财,这些日子一定是挥霍无度吧?难不成没有人怀疑你钱从何处来?”

“今夜我若不成事,明日你同我协作,火烧清华神教分部的事情就会被披露,到时尽人皆知!”

“届时上官不会饶你,邪教徒更不会。”

“我何时同你伙同,烧清华神教……”

这人声音一顿,倒还算有二两脑子,气得面红脖子粗,明白碧桃这是要栽赃陷害,拉他下水。

碧桃继续说:“他们行事之凶残,这些天板车拉到乱葬岗的人你也看到了,想想你一家上下二十二口,外带你在醉春风的两个相好。”

城门守卫面色剧变。

这奸贼竟是将他家有多少人数都摸得清楚!

他在醉风楼的相好她怎么知道?!

他最近确实穷人乍富挥霍无度,他的上官已经开始注意到他了……

“你!好奸诈的女子,那日你叫我搜走钱财,莫不是故意的!”

这还真不是故意。

碧桃那天只把他当成“小鬼”打发。

不过一个“门侯”,说好听点是城门守卫头领,说难听了就是个管着十几个人看大门的。

为人粗鲁刻薄,贪小便宜,藏污纳垢,收受流民“供奉”,全无恻隐之心。

至于查出他家中有多少口人,实在过于简单,他好歹是个城门守卫头领,随便一打听就能知道。

若使上点手段,连他穿什么色的亵裤都藏不住。

而让他抄底断后,不过是下下之策。

此行可以说是全无危险,只有好处。

邪教徒被她引走,院子里剩下的只要下手利落,就能让这些“先行者”,没的悄无声息。

若不是碧桃无人可用,又怎会轮到他在身后跟着捡便宜。

好在这种人也最好动摇威胁,他答应协作,为碧桃大开方便之门。

今夜也是天公作美,无风无浪。

他们都裹着遮脸的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入城后,在东南角的树丛之中摸出提前准备好的火油罐子,趁夜朝着墙上一砸,呼啦一把火点着!

而后待到邪教徒有所反应,碧桃等人才大肆对着邪教徒辱骂挑衅。

间歇扔两个火油罐子,瞎嚷嚷不上前交手。

再加上碧桃带来的人手本就不够,让他们觉得碧桃等人虚张声势末路穷途。

“前些天的那把火也是姑奶奶放的!烧他个外酥里嫩,你们清华大帝怎么就没显灵,救你们这群王八蛋的狗命?!”

邪教徒半夜被烈火和砸门惊醒,本就一肚子恼火。

入教这么久,他们背靠“大树”好乘凉。

连各地的官老爷都给他们三分薄面,对他们所做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何曾被这般挑衅过?让人劈头盖脸骂一顿。

果然被彻底激怒,为首的一个一身肥肉的男子,招呼聚集手下:“给我追!给老子把他们都穿成人肉串!我亲自烤个外酥里嫩!”

碧桃等人向这边追来,带着人玩命朝着城外跑去。

邪教徒们见火势不扑已然要灭,如碧桃预料的那样,只留了几个守着院子,剩下的全都追出来了。

在碧桃他们身后穷追不舍,直接就扎进山林中。

也有人在出城的时候发现今夜城门没关,恐有阴谋,正要提醒同伴,被城门的阴暗处的蛰伏的卫兵,直接拖走打昏。

不过邪教徒的数量,竟比碧桃推测的要少。

山林间,叫嚷和追逐,以及偶尔有人中招的痛呼声此起彼伏。

流民取暖的火堆,依旧像寒夜之中无家可归的鬼火。

然而此刻,这片山林却变成了收割人命的坟茔。

邪教徒人数还是太少了。

不够玩。

碧桃猎野猪和狼设下的陷阱,还没过第三道,后面追着的人就没了。

碧桃从火堆上点燃火把,呼吸间尽是白雾。

她感觉自己这一刻才是成“仙”。

如果成仙是这种滋味,那碧桃还真得去那九重天之上搏一个高位。

她兴奋无比地抓着火把,走到最大的那个陷阱前。

居高临下看向落入陷阱的几个人。

陷阱其实并不深。

冬日的冻土不太好刨,碧桃给婆婆挖坟的时候也是冬日,最是知道。

所以设这种陷阱都选在了天然有坑的地方。加深那么一些。

不过半人高,这群邪教徒之所以爬不出来,是因为他们现在都被穿成了“人串儿”。

坑里竖着插着密密麻麻的尖锐木片,现在穿透了落入其中的邪教徒的四肢甚至是胸膛。

有些人叫唤求饶,有些人开口痛骂,但比较神奇的是他们竟然都没有死。

碧桃让流民们制作的尖锐木片,只比巴掌长那么一点点。

就算浑身扎满,短时间内也不致命,只是失去抵抗能力。

而其他那些陷阱,诸如木桩还有兽夹也不致命。

碧桃是个狩猎者,不是杀手。

她抓住猎物,为了卖皮子是要尽量保证猎物完好的。

她拿着火把,蹲在坑边,拉下遮脸的头巾,对着陷阱里面“猎”到的,此刻胆裂魂飞的教管事,露出杀气腾腾的一笑。

火光下显得尤为洁白的牙齿,简直犹如夺人性命的钢刃。

又如修罗恶鬼进食前最后的警示,令这群半死不活的邪教之徒,丧魂落魄,惊恐万状。

碧桃手肘撑在膝盖上,半跪在坑边,将火把递给身边逐渐聚拢的流民。

他们受灾祸背井离乡,饥寒交迫流离失所,任人鱼肉宰割,简直是一群行走的羔羊。

此刻这一群“羔羊”聚拢过来,兴奋地看着坑洞里面落入陷阱的“狼”。

身份的调换让他们止不住自喉间发出痛苦又似欢愉的哽咽。

激动得恨不得跳下陷阱,将这群邪教徒折磨至死。

碧桃也一样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愉悦地奔腾翻涌。

她压着指尖轻微颤栗,俯身向陷阱中,将这些人的表情看得更加清楚。

她天生爱狩猎,否则怎会一直混迹山林?

上一批邪教徒其实并没有“杀”爽,要顾念那些天女天君们,只能用钝刀子割肉的软绵手段。

这一次的“狩猎”,才更符合碧桃一贯的作风。

“你这个坏东西……害我回不了家。”

碧桃隔空朝着那个被扎得像筛子,却捯气儿还算利索的邪教胖管事指了指。

手指又点在自己的额头搓了两下 ,状似苦恼,眼睛却亮得像狼。

她道:“我本来都打算回乡去上坟了,我婆婆如果怪我的话,我就让她找你算账。”

两位“婆婆”这些天,为了搞清楚碧桃究竟为何不悦,疯狂换班。

一抽出空来就往碧桃身边跑,恶补银汉罟留影,这么多天,总算见到碧桃笑了。

因无法被她感知也无法现身,更无法表达此刻对女儿的骄傲之情!

算账,必须算账!

这个死胖子他们记住了,来日下了幽冥,必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竟然敢耽误女儿回家上坟!

而此刻,透过银汉罟追踪碧桃的一些人,看到这一幕,尤其是碧桃简直心花怒放的神情,隔着屏幕,也纷纷被震慑得下意识屏息。

银汉罟上依旧没有碧桃的违禁示警。

可怎么会有那样一个人……不,一个仙。

“杀人”手段如此花样翻新,千姿百态,却又分毫不曾涉及杀生害命的因果?

是不是那些随赛的仙长们记录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