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开荤”

这位明珠郡主实在是热情得过头, 碧桃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对方给制住。

把她的模样看清楚后,碧桃也着实愣了一下。

这明珠郡主无疑是一个美人, 但她的眼睛真的太大了。

大到……大眼儿在她的面前恐怕只能叫小眼儿了。

这么大的眼睛长在一张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脸上,美是美,但是一直盯着看的话甚至有点瘆人的非人感。

而且这位小美人被掐着脖子,却一直笑得像朵花一样。

她的脖子没有办法再靠近碧桃,也不能用撅起来的小嘴表达欢喜,就把四肢朝碧桃的方向纠缠,双臂把碧桃死死搂进怀里, 连双腿也想往碧桃的身上盘。

“一会儿掉水里了。”碧桃摁住了她一条腿,额头上细小的筋脉有要鼓起来的趋势。

这也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小美人嘴里倒是不发出怪叫了,只是一直高兴地嚷着:“碧桃, 碧桃碧桃……碧桃你有没有想我啊!我真的想死你啦!”

“我们三个当时在天界定下了相互寻找的暗号, 说好了只要转世投胎之后有了记忆和能力,就要尽快找到彼此。”

“我从六岁就驯养了自己的飞鸽队, 派出去的人几天传书回来一次, 几乎把青辽国给翻遍了!好容易在平山州安石河边上, 找到了做渔女的玄甲,可我们两个人无论如何都根本找不到你的踪迹……”

碧桃这一会儿也想起来了, 占魁这个名字她在明光的口中听到过一次。

那时候明光在试探她,说出的名字肯定都是平时和她要好的人。

而且碧桃虽然怀里抱着个热情似火的小美人, 但是到现在也没有放下警惕之心, 朝着两位哥哥投去目光的时候, 发现他们两个人的表情也很奇怪。

更多的是讶异,却没有警惕。

抽到一半的佩剑又插了回去,只能说明占魁对碧桃来说,是没有危险的。

而且看他们丝毫也不打算上前阻止的样子, 难道两个人平时就是这样的?

碧桃只比占魁高那么一点点,坐在临水的栏杆上面双足还能落地。

她把占魁抱在自己怀里,让人坐她腿上,稳住身形,以这种男女情人月下缠绵的姿态,慢慢松开了压着占魁的脖子的手。

占魁立刻就双臂缠紧,把碧桃抱得结结实实。

像只小狗一样在碧桃的脖子和脸上乱蹭。

幸好没有再上嘴乱亲。

否则碧桃都要怀疑,她在天界的时候是不是有磨镜之好。

然而碧桃才刚刚要松口气,就听到怀里的占魁抱着她的脖子说:“碧桃,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漠?这么久不见了,你为什么都不抱我!”

“你怎么像个木头一样!”

碧桃:“……”

占魁已经做好了会被碧桃给推开嫌弃的准备。

碧桃对谁都很好,在天界的时候,就连那些没有什么交集的人求到她的头上,只要她力所能及都愿意帮一把。

碧桃朋友非常多,可是朋友之间的关系都有一个无形的尺度,有人试图逾越时,碧桃都会不着痕迹地躲开。

就连关系最好的占魁,也不会如此刻一般,和她过度亲近。

她不喜欢,这可把习惯用肢体表达情感的占魁憋坏了。

下了界,她就让亲让抱了?

占魁故意又等了一会儿,骑在碧桃的腿上和她贴贴,碧桃竟然纵容她肆意亲近。

不对劲儿啊……

“你……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不会是……”

占魁捧住了碧桃的脸,两只大眼睛近距离把碧桃锁定。

碧桃心说可别再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之言,她虽然对从前的事情没有记忆,可是当真没有磨镜之好啊。

占魁就这么看了碧桃好一会儿,碧桃还是没有推她,片刻后她问道:“你傻了吗?是不认识我了还是不记得我了?”

碧桃:“……”

她“傻”得那么明显吗?

碧桃之前碰到的那些“天界”人,没有一个刚见面就发现她不对劲,肯定是因为碧桃伪装得和在天界的时候还挺像的。

这个明珠郡主怎么这么快就发现了……

“你把我给忘了?那你还记得玄甲吗?”

“不对啊,这两位不是你在幽天玩得比较好的弟弟们吗?你傻了是怎么跟他们混在一起的?”

两位护卫着碧桃的哥哥:“……”你才弟弟!

要不你闭嘴吧。

占魁起身转了一圈,一双大大的眼睛咕咕噜噜,像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又看向碧桃恍然道:“我知道了!是雷部的冰轮真仙给你扔的那个东西把你弄傻了!”

“我就说古仙族这帮秃孙子,为了不让你纠缠明光天仙,一定会绞尽脑汁让你在下界回不去!”

“当时传送的时候,我眼看着那个东西已经被焦急赶来的朱明仙督给捞走了,没想到还是把你弄成这样!”

占魁痛心疾首:“我这些年找你的时候只要碰到古仙族,一定在他们获取信仰力的路上放上一块绊脚石,好让他们不能太快发展起来以免找你的麻烦,没承想我从娘胎里就晚了一步啊……”

这时候如果两个人能看到银汉罟,就会发现银汉罟上面又起了一番波澜。

——怪不得古仙族前期信仰力大多数一动不动,原来是你这“死鱼”在从中作梗!

碧桃本来是想和遇到苍灵的时候一样,先伪装一阵子观察对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结果这个自称占魁的小姑娘,一个照面,三言两语就推测出了碧桃忘记了从前的事。

殊不知如果碧桃现在有记忆,一定会翻一个白眼。

因为占魁根本不是推测,她就是胡乱猜的。

她就那么大一个小脑瓜都用来长眼睛了,哪有地方长脑子?

一来她和碧桃在天界相处的时间算久,对于碧桃的容忍限度很清楚。

更何况碧桃从不会用如此“严肃”的眼神看占魁。

她看占魁永远是带着一点无奈的纵容。

二来但是有些人运气好到碰到两难之题,随便选一个就是正确的。

遇见理解不了的棋局,抓起一把棋子往棋盘上一扬,棋局大概率就赢了。

就好像下界竞赛的仙位们,几乎把这星界千百种生老病死之苦都吃了个遍。

结果占魁投生在了独霸一方的异姓王府内,原本是个小妾之女,出不了头,上不了台面。

怎奈何她刚投生没几年,上面一二三个骁勇善战体壮如牛的嫡亲哥哥,一夕之间死了个干干净净。

而且从她之后,无论容安王再娶多少个妾室,也种不出一个豆儿来。

她就理所当然,成了容安王唯一的后代独苗苗。

如今还没领略到占魁气运之强的碧桃,被识破失去天界的记忆。

也不需要再伪装了,不怎么客气地把她从自己的身上推下去,拍了两下发麻的双腿。

占魁站到地上轻微踉跄了一下,却笑着说:“这感觉才对嘛!你平时不都不让我抱吗?你刚才还让我亲,我差点以为你和我分离一段时间发现你喜欢的不是明光而是我!”

碧桃:“……”敢情她不让抱不让亲才是对的。

碧桃面无表情站在那里,眼神里却无意识带上了无奈和纵容。

把占魁给看得浑身舒畅。

能让一个狂徒无奈的,只有比她更狂的狂徒。

如果说碧桃是有计划地搭梯子登天,占魁向来是那个蹦起来就想把天给捅漏了,还嫌天不应该那么高的。

“没事儿没事儿,傻了也没事。”

占魁说,“来跟我混!我现在可是明珠郡主,这大源州,我跺一跺脚,怎么也要颤三颤的!”

“我们姐妹还是头一次分别这么多年,快点随我来,我让人置办一桌席面,我们把酒言欢醉生梦死去!”

“哦对了,两位仙君,我让下人们带着你们自去吃喝,就不跟你们一起了别怪罪,我们姐妹有一些体己话要聊呢!”

两位哥哥被扔下。

碧桃回过头,给两位哥哥使了个稍安勿躁放心离去的眼神。

她不了解这个占魁,根本没有办法揣测到她的目的,对她这过于外放的性格也不敢判定几分真假。

但是观察最好的办法就是接近。

索性跟着她,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占魁拉着碧桃的手说:“我把醉仙楼做饭最好吃的厨子弄到府里来了,那厨子走南闯北,甚至还出过国境,所有你能叫得出名字的菜肴他都会做,每一道都堪称人间美味!你一定要好好尝一尝!”

碧桃跟着占魁离开水榭,一边走,一边借着庭院灯光,默默地将王府内的格局记在心中。

“你在外面这么多年一定受苦了……我感觉你比在天界的时候瘦了不少呢!”

前几天还害怕太胖归天回不去的碧桃,听到这句话,心里也舒畅了起来。

占魁又道:“当初我找到玄甲的时候,她简直像一个苦菜花,在河边没日没夜的打鱼就算了,还心善收养了好几个孤儿,吃不上喝不上的,真的,快瘦成一个王八壳了!”

“来人啊,给我把步辇抬过来,走路实在太慢了,我住的院子在前头。这王府当初还是我扩建的,但是实在太大了每次走起来都好累哦……”

出生在山沟里面,吃不饱穿不暖,好容易出来了却又到邪教里面隐忍蛰伏,屡经艰险的碧桃,上了能容纳八个人的步辇,被垂落的帘幔糊了一脸。

有种从心底里仇恨富贵人的情感在滋生。

但是很快这种情感就在悄无声息中熄灭了。

因为她不过迈了一道门,就变成了“富贵人”之中的一员。

占魁拉着她的手,指着私库里面数不清的盛装着珠宝的大箱子,对碧桃说:“我们还和在天界的时候一样,钱都放在一起,我的就是你的!这是钥匙,这里的一切你随意取用!”

在天界的时候,她们的钱确实是放在一起的。

主要是碧桃把钱放在那里,如果有哪个朋友急需了,就可以不问她取用。

天界流通的钱财并不是凡间的金银,而是一袋袋精纯的五行灵气。

碧桃跟随幽天的功德仙位下界行走,这些经过提纯的灵气袋,大都是完成仙职的奖赏。

而占魁在天上大大咧咧不思修炼,自然也不会费力去提纯五行之力,几乎都是花碧桃的,吃碧桃的,用碧桃的。

现在她终于能反客为主一次,别说是把私库共享,就是让她把整个王府交出去,她卖老爹也不眨眼的!

碧桃抓着钥匙,被那简直堪称金山银山的珠宝堆晃花了眼睛。

原谅她这辈子只是一个山沟里出来的村姑。见到的都是凡人为了争一口吃的,头破血流亲眷反目。

她想她和占魁一定是非常非常好的关系。

否则她怎么会愿意共享这样的私库?

“以后你就跟我住在这个院子里面,我们住一个屋子嘿嘿嘿嘿,走,先吃饭!”

碧桃至少是这一辈子,没有吃过如此丰盛的酒席。

美酒佳肴山珍海错不要钱一样往偌大的四层人力旋转的桌子上面堆。

光是伺候两个人吃饭就将近十个人。

碧桃有那么一瞬间,张嘴接过一个俊俏男仆递到嘴边的食物时,靠在椅子上,觉得自己好似小范围登基了片刻。

就连皇帝也体会不到这样的极致享受吧。

且寻常人得知了碧桃的饭量,都会略微惊讶。

但是占魁却见碧桃快吃饱时吃得慢了,会奇怪地问她:“怎么转世投胎,饭量也跟着缩小了?吃啊!还有两轮没上呢!”

而且她完完全全不在意碧桃记不记得以前,待她熟稔又亲近至极。

嘴里絮絮叨叨,快要把大源州所有好吃的好玩的都对碧桃一口气倒个底掉。

许诺了无数个“明日我带你去!”,兴奋得一张美人脸红若晚霞。

最后待两个人都酒足饭饱,啃着点心躺在软榻上,由着人给捏脚的时候,才哼哼唧唧开口询问碧桃:“跟我说说你这么多年都在哪里,怎么我找不到?而且你怎么和邪教混一起去的?他们恶事做尽,我们可是还要归天的。”

碧桃正斟酌着要怎么回答,占魁也不在乎她的回答。

自顾自又说:“以后你就待在我这里,我想办法把那群邪教徒都赶走,到时候我们随便撒钱做点善事信仰力就哗哗地来,在凡间潇洒一生,而后舒舒服服地归天去……”

屋子里灯火通明,摆设极尽奢靡贵重,暖气自足底的火龙传来,酌金馔玉,胃袋胀满,将人的意志力都给腐蚀掉了。

碧桃时不时掐着自己的指节,才没有被这种极尽享受给腐蚀掉理智。

她的警惕之心,猜忌之意,在占魁恨不得把胸膛挖出来,心脏给她当暖手袋的浪潮般汹涌的好意之中,几番挣扎,勉强存活。

她此生长到一十八岁,遍识人间险恶,却是第一次见识有人如此毫不掩饰的好意。

而且她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和观察,发现占魁此人,也不是故意示好想要图报什么。

毕竟如今的碧桃只有将近三百个嗷嗷待哺的流民。

她伪装成清华神教的大帝侍者,可是这大源州的容安王和这位明珠郡主,显然根本没有同邪教勾连的意图。

碧桃对占魁来说,无可图谋,只剩下单纯亲近好意。

粗哑的嗓音在耳边聒噪,不像老鸦一般不祥,甚至有些可爱。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恐怕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愿景了。

碧桃躺着被人揉捏身上因为数日紧绷酸涩的肌肉,感叹了一番这占魁当真好命。

她遇见的所有仙位恐怕占魁是唯一一个来人间后,反倒比在天界过得好的。

别人蝇营狗苟,她斗鸡走狗。

别人苦命小白菜,她让厨师整日轮换着做菜。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而凭借占魁的亲近和全无保留,碧桃不需要兢兢业业同容安王“上天要价落地还钱”了。

她看着占魁笑脸,想大源州关于明珠郡主的各种传闻。她有的是方法利用占魁对付容安王。

想要在这大源州安顿下来,作为大本营,就容易多了。

而占魁问的问题,碧桃并没有正面回答。

或者说她根本一个都没有回答,席间喝了几杯,稍微有那么一点酒气上涌,却绝不至于喝醉了。

她此刻因着屋子里有些热,面颊绯红,醺醺然的装醉,看上去想说什么但是一张口,倒在软榻上。

索性装成睡着了。

占魁一点都没有怀疑,还让人来给碧桃盖上一些。

“先让她睡一会儿吧,把热汤都备上,等她缓过了酒力再洗漱吧。”

紧接着占魁就出门了。

碧桃索性翻了个身放松,脑子里阴谋诡计轮番上演,实际上躺在那里尽职尽责的装醉一动不动。

没多久,外面就有脚步声隐约传来。

很快外间的房门被打开了,有两个人错落的脚步声一先一后进来。

紧接着传来了说话声。

“不行,你必须让我进去看一看。”

“我倒要看看,今天晚上到底是哪一位郎君迷得你这般神魂颠倒,连门都不让我进了。”

这声音悦耳得很,声线华丽,光是听就能猜想出应当是属于一位容貌不俗的男子。

说着拈酸吃醋的话语,却并没有几分真实的恼怒,倒像是在和人打情骂俏。

很快另一个人的声音传来,是占魁:“我说不能进就是不能进,并不是什么新得的郎君,你快点回去吧,我明天再找你……”

“明天也不行,这些天我都没有空,你去陪我爹爹吧,想让他举荐你,就要多讨他老人家的欢心。”

占魁说完之后,就按着那人繁丽纹绣的低领领口,将人朝外推。

但她才是真的酒气醺醺,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今天晚上实在开心,眼睛更是亮得灿若明星。

一看就是有了“新相好”。

被推搡的男人不肯相信占魁的话,更不肯出门。

低头抓住占魁双臂,将她扭转身体,反身扣进怀中,推着硬是挤进了里间的门。

“我跟你相好了这么久,都没有见你动今日如此大的阵仗招待我,流水似的席面都差点被吃空了,你这位新郎君是一头猪吗?”

“还是我伺候得不够舒服?”

男人的声音压低,凑在醉酒的占魁耳边,唇瓣抿住她的耳垂,温柔软语,却强势得很。

“我又不是要扰你的良宵,我只是看看。”

“你该知道的,城中那些楼中的新郎君,都不知道怎么伺候人,我可以手把手教他,或者我们三个一起啊?”

碧桃装作被吵醒,从软榻上爬起来,听着外面越发不堪入耳的交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伺候的仆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下去了,屋子里面的灯也灭了很多,只剩下暖黄的光线,不刺眼,正适合睡眠。

两个人影跌跌撞撞进门,进门的时候已经重合成了一个。

倒不是有什么不堪入目的画面,只是这两人胸膛贴着后背地紧紧抱在一起。

占魁看到碧桃醒来,本来被灌入耳中的“淫词浪语”弄得有些昏沉意动,这下陡然醒神。

猛地挣扎开了身后之人,却见他看着盘膝坐在软榻上的碧桃僵愣住了。

占魁哼了一声,眼珠一转,有点幸灾乐祸:“我都跟你说了不是什么郎君……”

占魁故意倚靠到那个人的怀中,从他微微敞开的领口,将手指一路向下滑。

“广寒神仙?碰见熟人不好意思了嘛?碧桃啊,你应该比我熟悉的,怎么样?现在还要不要三个人一起共度春宵啊?”

广寒神仙?

碧桃听着这个名字,眉头无意识皱得更深。

这个人也是天界的仙位吗?可他方才出口的话,可跟一个正经神仙半点不搭边。

碧桃用近乎审视的眼神看着门口僵硬的男人。

看形貌果然非常优越,同他的声音一样浓艳华美。

可是气质实在浪荡轻浮,这乍暖还寒的三月初,竟然穿着敞怀的薄衫,领子一路向下,尽情暴露他优越的皮肉和肌肉轮廓,都要开到耻骨了。

他哪里像个神仙,他像个花楼的头牌还差不多。

男人和碧桃对上视线,想到占魁和碧桃的好友关系,倒不是羞涩,只是有点心虚。

他确实还算了解碧桃,她对朋友向来很好,尤其是这个占魁。

而他在九天之上浪荡声名远播,广寒知道碧桃素日见了他客气归客气,却是不许占魁和他胡混的。

下界之后两个人之所以混到一起……其中曲折离奇不堪回顾。

广寒神仙收敛神情,对着碧桃点头示意:“碧桃仙子……别来无恙。”

而碧桃还是那样严肃看着他,那张桃花粉面冷淡起来不知为何竟有些像明光。

好似在无声责怪他哄骗了她家“无知小孩”。

广寒神仙逐渐头皮发紧,很快说了一句:“我想起我今晚和友人还有约……”

然后迅速把占魁伸到他衣服里面的小手抓出来,飞快退出了内室的门,逃也似的离开了。

“唉唉唉怎么走了?真的不三人一起玩吗?”

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跟碧桃玩什么三人行。

前段日子他还接到了明光的飞鸽传信,说他的人失去了碧桃的踪迹,要他掐算寻找碧桃的方位。

广寒神仙乃南斗星君后人,即便是被剥去了仙灵,掐算活物的方位本事还是有的。

可他还没开始起卦盘找人呢……

虽然广寒神仙并不知道下界之后,碧桃和明光是怎么又搭上线的。

但哪怕在天界时,广寒也从未对碧桃轻视过。

能在九天每一重天都混得开说得上话的人,即便是今日尚且蛰伏,来日又能是什么等闲之辈吗?

只有冰轮那个脑子一根弦的,才会总是不顾后果地找人不痛快。

且明光那种性情中人,对她屡次退让,便可见两人之间并非全然只有相斥。

广寒跑回自己的屋子里面,就开始提笔给明光报信。

而占魁等到广寒神仙走了之后,才笑着走到碧桃身边问:“睡得怎么样?软榻终究还是不舒服,起来洗漱一下,跟我一起回屋里睡吧,我的床可大可软了!”

可不是大吗。

碧桃想,说不定能放下三个人。

她看着占魁的眼神有点严肃,占魁咳了一声说:“你怎么都不记得了,还不让我勾搭他。”

“下界了嘛,玩玩嘛”

“情爱的苦早晚都要吃的,他长得那么俊,技术还好,我又不亏。在天界的时候人家是神仙位,我只是一个低阶的至仙,想跟他玩玩他还看不上眼……”

占魁坐到碧桃的边上,脑袋靠在碧桃的肩膀上,说道:“而且下界之后,我才发现,人世间竟然还有那样的极乐!”

“怪不得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

“我院子里也不光只有他一个,还有两位郎君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儿,风铃城楼里我还养着两个呢。”

占魁一脸的痴态:“男人太好玩了,爱不过来,根本爱不过来哈哈哈……”

碧桃看着占魁的笑脸,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没忍住被她逗笑了。

占魁嘴里说着吃爱情的苦,结果是一吃就吃了盆里碗里的,还惦记着锅里的。

碧桃心想这位明珠郡主,看来名副其实地得容安王的宠爱。

都宠到任由她一个未出嫁的郡主在家中豢养面首的地步了。

和她搞好关系,日后无论做什么都会事半功倍的。

而且经过短暂的相处,碧桃发现自己是真的喜欢占魁。

人总是会反复喜欢上同一样事物,同样的人。

她手中拿着占魁私库的钥匙,钱财之上燃眉之急已经解了。

第二日清早,便让两位哥哥带了些许金银出王府,先带人回去安置那些流民在风铃城周边的村镇暂且住下。

同时也是为了测试占魁的态度。

若她只是耍嘴……

“就拿那点钱够吗?让他们搬一箱子走吧。”

碧桃:“……够了。”

只是先安置下那些人,后续自有他们合适的去处。

而占魁甚至没有问碧桃拿钱出去做什么。

“你的事情处理完了那就跟我出去玩吧!早上的花楼也有不一样的风采!那群公子们才刚醒,未经装扮,更能看出谁天生俊美肤质好!”

“走走走,我们直接去那里吃早饭。先去春风楼吧,那里面的桂花鸭可是风铃城一绝呢!”

“而且有公子们喂,滋味更绝!”

于是碧桃在遇见占魁的第二天,就被她带着去花楼“开荤”了。

远在皇都的明光接到了广寒神仙的传信,知道碧桃和明珠郡主占魁相逢的消息,已经是五日后。

才将将安下心,结果第六日早朝之前,就又接到了占魁带着碧桃去“逛花楼开荤”的消息。

彼时明光一身蟒纹朝服,玉带金冠,雄姿英发琨玉秋霜。

盖因前些日子大皇子暗中寻拿他错处,要找他麻烦,结果被明光设计反间,借大源州那一场昌山州守卫风波,从他身上狠狠撕下了一块肉。

礼部侍郎落马,今日明光便会在朝堂之上举荐自己人任职,这职位看似不如兵吏两部职位实权助力大,却也是一枚重要棋子。

来日“合纵连横”之时,自能发挥它的妙用。

原本他踌躇满志,可是自从看了那飞鸽传来的细窄纸条,眉心便夹出了一道剑刻般的竖纹。

山雨欲来,乌云盖顶地上马车。

天色未明,明光在马车摇晃的风灯之中,狠狠捏着袖口之中的一个物事,片刻后伸手勾住一根红色的细线,那东西很快掉落他的掌心。

他用指甲又掐了两下。

掐在那东西上半部分,像是隔空扼住了谁的咽喉。

那是一个……不,或者说一截儿光滑的树根。

指节粗细,上面刻了一些不知所谓的纹路,也可能是树根盘踞在山林之时,自然形成的岁月痕迹。

有种粗犷原始的美感。

这拇指大小的树根下面,被打磨平整,刻着两个字。

——明光。

字迹不是他惯用的任何一种,颇为龙蛇飞动,透着不羁之意。

是碧桃当日在明光临行之前,说赔给他的小玩意。

这是一枚木印。

明光抓着木印,在自己的手腕上盖了一下,上面印泥未曾彻底干涸,却印出两个反字。

可见刻印之人并不知道印章底部要刻反字,印出来才是正的。

这印上明光两字是正的,印出来的字就是反的。

明光嗖地又把印章缩回袖子。

抬腕之间,手腕之上红线一闪,那木印不是单纯装在他宽袖里的,竟还系在他手腕上。

仿佛生怕这么个不值钱的玩意丢了一般。

明光盯着那两个反字,心想果然一眼看不到,小桃枝就要弄出些荒唐的事情来。

虽然在下界不再执着对他诉说那些情爱之事,他觉得很好。

但他不能让她同凡人厮混。

因为……

因为仙阶若是不慎在下界有了身孕,便是沾染了洗不脱的因果。

来日她即便是信仰力足够,功德圆满,回去天界之时,要重过脱凡之劫,伤毁仙骨,痛苦至极。

于是皇城之外,马车停下。

明光敲击了几下车壁。

一道人影不知从何处悄然跃下,掀开车帘,跪在明光面前听令。

此人身形之轻灵,宛若没有活人的重量,从高处跃下,连车辕都未曾动摇半分。

明光对他说:“你即刻动身去大源州,帮我看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