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建造生祠

碧桃和占魁在春风楼里面, 整整待了六天。

这里不是寻常只吃喝寻欢的花楼,而是吃、喝、玩、乐、宿、酒、色、赌博、表演全方位的大型娱乐酒楼。

在风铃城的南面街道紧邻正街, 占地面积宽达半条街,高七层,楼内日夜笙歌,是个非达官显贵无福消受的销金窟。

要是论起悲苦穷困,人间可称为炼狱。

若是论起穷奢极欲,人间也可称为极乐。

碧桃觉得自己就算是在天界做仙子的时候,定然也没有过过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行走坐卧皆由人搀扶的……宛如残疾人一样的日子。

她的骨头都在这幽兰飘香仙弦轻舞的楼里泡软了,酥了。

有那么短暂的几个瞬间,碧桃甚至在想, 做人不好吗, 为什么要做仙?

人人都用这种方式做人,谁又会贪恋仙位?

但也仅仅只有那么几个瞬间, 很快她顽强的意志力, 又会如同残灰之中被卷起的火星那样, 死灰复燃,迅速星火燎原一般让理智重新占据大脑。

毕竟……她又不是锦鲤命。

是的, 碧桃已经知道了占魁在天界凝灵之前,本是接连幽天与钧天的水椿桥下的一尾锦鲤。

九天仙位人人投生在乱世都是身世凄惨, 这种世道, 确实容易出英雄, 可乱世人如浮萍刍狗,也很容易出师未捷身先死。

偏偏她直接成了异姓王独女,被宠得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口出的狂言连碧桃都难忍惊诧。

碧桃之前还在想, 小妾之女成了独一无二的明珠郡主,上面三个哥哥还都战死沙场,她运气实在是好。

但是知道了占魁是锦鲤之后,碧桃觉得运气好的恐怕是异姓王戴德容。

若不是占魁投生他家,天道觉得这小鲤鱼需要一个疼爱她的父亲,昔年他那连丧三子的战役,恐怕会连容安王一起埋了。

碧桃这些天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套占魁的话,占魁实际上也不用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碧桃不仅将大源州七城情况了解透彻,对朝中时局初步掌控,占魁甚至还给碧桃写了一份容安王与朝中大臣的来往名册。

且关于天界的许许多多碧桃不知道,却应该知道的事情,隐形规则,占魁都细细说与了碧桃听。

而且碧桃更为了解的一件事,是容安王对自己的这个明珠郡主,已经不是宠爱,而是过度溺爱了。

任凭哪个正常的老父亲,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同一个邪教教徒厮混在一起,还在闻名风铃城的花楼里面日日寻欢作乐,乐不思蜀。

这期间容安王派王府之中的人来找了占魁六次。

每天一次,接她回家。

占魁次次说句“还没玩够啊”,接她的人就打道回府,从不勉强。

而且占魁还跟碧桃说:“放心,如果我爹爹不待见你,你完全可以不见他。这春风楼里头我投进了不少钱,我们如今待着的这一层,平素只偶尔接待贵客,其余时间都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你就住在这里,我偶尔回去应付一下也和你一起住在这里!我再把府内的那个大厨给叫过来……”

于是碧桃又很快知道了,占魁这些年还会做一点生意。

她库房里的那些钱,包括如今容安王府内所有超出封地收入和朝廷俸禄的奢靡开销,全部都来自占魁“随便”开的一些铺子之类赚的。

碧桃听得深吸一口气。

问她:“你是说……你就是觉得什么好玩,就投点钱让人去搞,然后很快就会赚得盆满钵满。”

那她在山野里面不分寒暑打猎,和婆婆吃不饱穿不暖的那些日子算什么!

她冒着生命危险,和一群人来来回回绞尽脑汁同邪教徒周旋的这段时日又算什么!

占魁点头:“对啊,做生意不就是这样吗?”

怪不得容安王根本不管自己的女儿如何花天酒地,不管她在府里面堂而皇之地养男人,这不就是一个点金手,一个活着的财神吗?

碧桃默默仰头灌了一杯酒,压下心中难言的羡慕。

六天了,试探容安王的态度到了极限,她现在所有的阴谋诡计迂回曲折都决定打消。

她直接挟占魁以令容安王。

对这种穷奢极欲的享受沉迷也该停止了。

毕竟……她没有锦鲤命!

于是碧桃吁出一口酒气,手肘撑着窗台,微微把自己的姿态端正了一些,终于准备和占魁说正事。

碧桃和占魁临窗而坐,此时节虽然未曾春暖花开,但窗外人工湖上,系着五色绸带的画舫成群,丝竹管乐之声靡靡不断,悠悠入耳。

水灯如同星辰一般错落湖面,垂目望去,好一番“姹紫嫣红春正好,繁星错落银河中”。

碧桃指了指两人旁边的屏风后依次跪着的几个俊俏男子:“让他们几个下去吧。”

他们本来正在合奏,听到碧桃开口说要他们离开,纷纷缓慢停下手中乐器,等待吩咐。

占魁酒气正酣,面色同唇色红成一片,醉眼迷离。

闻言对着碧桃挑了一下眉说:“你不喜欢他们几个?都是按照明光找的哎……”

占魁满脸贼心不死:“还是你最喜欢第一天那个?我让人把他给你洗干净……”

碧桃抬起手阻止了占魁,又顺势掐了掐自己的眉心。

她来这春风楼里面第一天就闹了笑话。

第一天的时候,占魁晚上吃过饭以后找来了几个“男乐师”解闷儿。

碧桃本来新鲜着,但是其中有一个抚琴的男子,从头到尾都冷着脸,一副谁欠了他一千两银子没有还,满脸透着被逼良为娼的气质。

碧桃承认这人确实有那么一点点清高之气吸引了她。

她想到自己见遍的那些“人间险恶”,想到自己曾经身为天女,到现在身边还有很多天女和天君。

于是她开口问那男子:“你是被逼至此吗?若是你有苦衷,我可以……”

我可以给你赎身,还你自由。

天道为证,碧桃真的不是有什么救风尘的臭毛病,只是她恰好“力所能及”,又恰好生了那么一点恻隐之心。

结果她说完,那抚琴男子就愣住了,一脸的冷漠霜色顷刻之间变为了慌张。

而本来在旁边被人用嘴喂着喝酒的占魁,一口酒直接喷在桌子上面,笑得前仰后合,最后直接笑到桌子下面去了。

闹到最后,碧桃才知道那个人根本不是不情愿,人家卖的就是这一副“逼良为娼”的色相。

来这里的人寻求的都是一个“高雅”,不兴真的逼良为娼的那一套,但这种高不可攀的冷美人却十分炙手可热。

还不是谁都能演出这股劲儿呢。

而且想要在这春风楼里面挂上号,须得经过重重选拔,才情样貌身高气质……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有尺度,可以说比皇城里面考探花郎还要严格。

他好容易考进来的,平素想给他赎身的人也不知凡几,他只当听笑话。

毕竟他偶尔好的时候,一天赚的,有时候是这些手头宽裕了才能来的人一年的收入。

但碧桃是跟着他老板一起来的,眼见老板对这个女娘挖心掏肺。

莫说是“放他归良”,看那架势,就是这女娘让老板歌舞愉悦她,也是使得的。

显然这是一位真的“金贵人”。

这位“高冷俊郎君”,发现金贵人几次三番看他的时候,心中还觉得窃喜,以为自己又攀上了一位财神。

结果“金贵人”张口就要放他归“良”,如何能不慌张呢?

到最后闹了个大乌龙。

碧桃的脸皮都快被扒干净了,占魁一点也没眼色,取笑起碧桃来可真是不遗余力。

这件事占魁都笑好几天了,如今又提起,实在是……

碧桃的手撑着额头,看她实在是开心,一脸无奈任由她笑。

占魁又说:“你不想见他也行,那小子拿腔拿调的。这几个不喜欢的话,我再给你找几个其他的?”

占魁说着,挥挥手,那些安静在屏风后的人,就悄无声息地退出。

碧桃摇头。

占魁顿了顿又说:“你不会是在为明光守身吧?”

碧桃闻言眉头一跳,忍不住笑了一声。

为谁守身?

碧桃只是单纯看不上而已。

她身为一个村姑的时候就自命不凡,如今又知道了自己本是天界神仙,这群人在碧桃眼中,一定要形容的话,就是一群“凡夫俗子”。

东西可以乱吃,但是换种吃法的话,她还真不是什么人都吃得下。

“哎对了,我应该都问你好几遍了吧,你之前一直都在哪里呀,为什么我找不到你?”

“下界之后,你有没有碰到明光?在天界的时候他那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下了界你还怕什么,我帮你把他逮住,搞一搞嘛!”

占魁一脸兴奋,仿佛只要碧桃点个头,她立刻就调动人马去搜索明光,将他抓来洗干净剥光,任由碧桃享用。

碧桃撑着手臂,还是没有马上回答,看了占魁半晌,才说:“你之前一直让人找我,找的都是正常人家吧?”

“我出生后因为是个不能传宗接代的女娘,被我的亲生父母扔进山里,差点被狼啃了。”

碧桃说:“被一个婆婆捡了养大,十八年,我都在山里打猎为生,你当然找不到。”

占魁都惊呆了:“怎么这么惨?!比玄甲还惨!”

“玄甲至少还有一对打渔的爹娘!虽然死得比较早……”

碧桃耸肩一笑,接着像是实在好奇一般,问占魁:“至于明光……我在天界的时候真的很喜欢他吗?”

“什么叫很喜欢?你那叫玩命喜欢!”

“你追了他可是整整一百多年!跟踪尾随,送花送礼,他从来不肯收下你的好意!”

占魁想起来都觉得碧桃追人追得实在是辛苦,而且从前她不理解男人哪里好,如今知道了男人的好玩之处,想到碧桃人没搞到,蹲了三百多次大牢,替她感到不平。

碧桃却问:“那么喜欢啊……我还做过什么?”

“那可多了……”

占魁把碧桃在天界追求明光天仙的那些“英勇事迹”,全都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把明光形容成了高傲的仙鹤,任凭碧桃怎么蹦起来都够不到。

简直丑态百出。

碧桃:“……”她深深吸了好几次气。

怪不得那时候冰镜见了她,第一面态度就那么恶劣,且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要拿棍子抽她。

碧桃只是听占魁这样说,也很想拿根棍子抽自己。

这贱的!

她不可能是这种人!

碧桃听到占魁说:“你为了接近他,仙元被他震裂了两次,两次!就在下界比赛之前!”

“你甚至还为了他才做古仙族与功德仙位之间矛盾的导火索,结果他半点不领情,连亲都不让你亲一口!”

碧桃听的额角的青筋乱跳。

占魁说着说着一拍桌子怒而暴起。

“不行!我现在就让人把他给找到抓住!”

“玩那些肖似他的人有什么意思,羞辱他本人才带劲儿!”

她说着就要冲出去喊人,碧桃赶紧伸手把占魁给拉住了。

“算了,你先坐下。”

“我大概是因为仙元孱弱,才会不堪传送伤了天魂,下界之后,我已经不记得那些事了。”

“自然也就不喜欢他了。”

“而且我前段时间,在邪教的时候,碰见过他……”

碧桃终于肯把自己之前的一些事情告诉占魁。

结果占魁越听越激动。

听到明光被捆在床上,碧桃都没有上,反而给他治疗感染的伤口,简直痛心疾首到直拍自己大腿。

“姐妹你是不是不行啊!你管你下界的时候喜欢还是不喜欢他,你先上了再说呀!”

“你不上一下你都对不起那么多年你追他遭的罪!”

碧桃哭笑不得。

“可我那个时候根本就不认识他,我见着个人就上吗?”

“你就算不认识也不可能不喜欢呀,你来这里第一天要放出去的那个琴师,不就是因为长得像明光天仙吗?”

碧桃表情一言难尽:“能不能不提那个人的事儿了?”

她这辈子的脸,在那一天都丢干净了。

“哎呀,还是好可惜。”占魁说,“所以他后来被你照顾痊愈,就那么走了?你就那么让他走了?”

“你见到了冰轮真仙,怎么没把他脑壳给他砸开?”

“这天界的人要是通过银汉罟看到你在那种情况之下都不敢碰明光,不敢报复冰轮,你的‘一世英名’恐怕要毁了呀。”

“我不是不敢,是不记得,不喜欢。”碧桃纠正。

“屁!你不喜欢你追一百年?”占魁觉得碧桃的嘴比死鸭子还硬。

碧桃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同她解释,她真不是一个见色就能起意之徒。

索性不再纠结在这个问题上面。

“而且冰轮真仙朝我扔东西的那件事,等回到天界的时候自有分晓。”

“就算真不喜欢了,那抓住羞辱羞辱也算是出口气。”占魁反倒在这件事情上过不去了。

仿佛百年痴心喂了狗的人仿佛是她。

碧桃笑着道:“那你恐怕出不了这口气了,他现在也不是轻易能抓住的人。”

“你昨天还同我说,皇城那边有个丹曦郡王是最新加入夺位的新势力,那你恐怕不知道,那个丹曦郡王,就是明光。”

“什么?!”

“凭什么他命那么好?一投生就投生个嫡皇孙?是不是古仙族那边动手脚了?”

碧桃摇头,不知道明光怎么回事,但若古仙族当真动手脚,回了天界,其他的参赛者也不会容他。

且明光是丹曦,碧桃也是靠猜。

这不难猜。

明光从崇川城走的时候是跟着凯旋班师的云川将军一起走的。

占魁和碧桃说皇城之中的形势时,提到那个被从边关寻回的皇孙,被皇城之中多股势力联合截杀。

最终却完好无损地跟随凯旋之师风光回朝,封了丹曦郡王,赐府更是直接给了避暑行宫。

这些当初截杀丹曦郡王的人,当初还试图拉着容安王一起,承诺此事若成,许容安王大源州附近,建丰、陵水、郁南三城。

“当初拒绝和他们合作,还是我劝爹爹的。”

“我们在这大源州不愁吃不愁穿,天高皇帝远的,跟他们那些人有什么好掺和的?”

“扩大一些封地也是多不了多少收入,不如多开两个店。”

“你劝得对。”

“独霸一洲的异姓王,本就是不该存在的,如今的青辽国却有四个。”

“其中容安王因为死了三个儿子,再未生出传承子嗣的世子,在这四个异姓王之中不算出头鸟。”

“可若他再收周边三城,便是撩火加油,会成为众矢之的。”

“我不懂那些,反正不跟他们掺和,过自己的美美小日子不好吗?”

占魁给自己又倒酒,倒一半发现酒壶空了。

回头对着外面便喊:“再来一壶琼花酿……”

碧桃抬手阻止:“算了,来碗汤醒醒神吧,我有些事情同你细说。”

“不能边喝酒边说吗?助兴啊!”

碧桃伸手弹了下她脑门,表情严肃了一点。

这时候送酒的打开门,占魁捂着被弹的脑袋说:“算了算了不要酒了,给我们两个煮两碗醒酒汤来吧。”

“是。”那个端着酒的人又退出去了。

碧桃看着占魁,正色道:“这些年你除了找我还有玄甲之外什么都没有做,就单纯享受?”

“享受不就是人生最大的事吗?”占魁说,“我们好不容易做一次人,肯定要尽情享受啊!”

“可我们总要回到天界。”

碧桃说:“十万信仰力,你想好怎么获取了吗?”

“哎,那急什么,我们先尽情享受人生,然后随便做点什么善事,信仰力不就哗哗哗来了……”

占魁说得很轻松。

事实上她如果真的做起来,可能也是这样轻松。

“但归天的排名分先后,我听其他人说,若是先行获得信仰力归天,功德足够厚重者在过雷劫之时,仙灵奖赏翻倍。”

“你难道就不想拔头筹?”

占魁:“……好碧桃,你知道我们此番下界参赛有多少人吗?”

“一万多众!九天的仙位下来了整整一万多众啊!”

“说不定现在就有人已经信仰力十万归天了,我怎么拔头筹?”

“只要赢不就行了吗,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可我想拔头筹。”碧桃一语定音。

占魁:“……”

她看着碧桃好一会儿,甚至揉了揉醉酒后有些模糊的眼睛。

最后发现碧桃是认真的,就像她在天界每次为了升仙位,遭五雷轰顶也乐此不疲,一直坚定。

就像她为了追求明光天仙,仙元开裂也一样不退缩的那种坚定。

碧桃想要做的事情,似乎……很少有什么做不到的。

占魁半晌清了清嗓子,说:“可是万一有人已经……”

“没有。”碧桃说,“我确定没有。”

“我遇见的所有仙位,除你之外,没有任何一个投生好胎。出身低微,在十几年的时间之内想要获得十万信仰力,就是痴人说梦。”

占魁一想,她找碧桃的时候,遇见的那些仙位,无论是古仙族,还是功德仙位……确实都过得挺惨的。

有些稍微好一点,但是没有谁能有十万信仰力是真的!

占魁正要为碧桃高兴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

“可是你说明光天仙是丹曦郡王,他肯定是第一个归天吧?”

“一旦来日他当真坐上了皇太孙的位置,届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到时候只消他随便弄些军功啊,或者其他为国为民的功绩,都不需要实在的政绩,百姓们对未来的君王天生崇敬又信服,信仰力还不流水一般涌向他吗?”

“是这样没错。”

碧桃说:“但是皇城数子夺嫡,多年来你来我往杀得头破血流,尚且无人上位。”

“他一个遗落在外的皇孙,他的父亲元后之子到死也没有封过太子。说好听了他是皇孙,说不好听血脉尚且存疑,想要上位,哪有那么容易?”

占魁确实没有什么野心,若说明光是古仙族的楷模,她就从来就是混吃等死的翘楚。

唯一算是梦想的,就是待来日仙阶高了,尝试一下飞跃神龙门。

但见碧桃有理有据,笃定又野心勃勃地要拔头筹,她自然不会给她泼冷水。

她向来比碧桃更狂妄。

甚至觉得碧桃这么想,必定心中已经有了谋算。

碧桃想要,碧桃就一定能得到!

“那你想怎么做?”

占魁也被她轻易点燃了热血,“我一想到你拔了头筹之后,那些古仙族的表情,就……”

“哈哈哈哈哈桀桀桀桀桀……”

占魁甚至提前笑上了,仿佛碧桃已经赢了:“不行不行,我一想到到时候的场面,就笑得肚子疼……”

碧桃看着在桌子的另一侧捂着肚子拍桌子的人,也笑了起来。

送醒酒汤的来了,两个人喝完了醒酒汤,开始撸起袖子谋划。

“你不能等到未来享受够了,再想着随便弄点信仰力糊弄过去,万一凑不够呢?”

“皇城权势倾轧,四方异姓王都是活靶子,老皇帝昏聩年迈,万一突然死了,其他皇子上位,第一个开刀的就是异姓王。”

“到最后没了这明珠郡主的身份做后盾,你要靠什么获得信仰力归天?”

占魁抓耳挠腮,她就没想过那么多。

做不成郡主她还能做生意嘛,有钱随便撒撒,就有信仰了。

碧桃见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想什么,又伸手弹了一下她脑门。

“我知道你运气好,或许真的可行,但是归天的雷劫不仅需要信仰力,还需要足够功德才能获得翻倍奖励。”

信仰追随易得,功德却不容易。

碧桃问过几个哥哥,他们是功德仙位,功德判定的准则在天界四值功曹和冥界六案功曹手里,要结合境遇难易和功过来评断。

自身富足的人将钱撒出去,能够收回的功德寥寥可数。

若是本身艰难又坚持做善事,才会容易增长功德。

占魁最难的不是获取信仰力,而是获取功德,因为她这样的运气,不太可能有什么艰难的境遇。

这些天的考察,占魁表现得让碧桃非常满意。

她对碧桃的慷慨,和为碧桃着想的好意,碧桃自当投桃报李。

因此她早就替占魁想好了她归天的路子。

“让容安王在大源州境内七城,为你建造生祠。”

碧桃连理由都替容安王想好了。

“理由便用他在早年的征战建国期间,痛失三子,如今又因旧伤再无生下继承人的可能,因此作为容安王唯一的女儿,他生怕老天再将你夺走,于是决定为你建造生祠,祈封地内万民之祝愿,让你得以长命百岁,安乐无忧。”

占魁一脸迷茫,但想到她爹爹和她一样众多的后院说道:“可是他才娶了第十九房小妾……”

容安王虽然宠爱自己的乖女儿明珠郡主,却从来没有放弃再育男嗣的想法。

碧桃用指节敲了两下桌子,看着占魁说:“娶一百零八房小妾,他也生不出来。”他这条命恐怕都是靠占魁锦鲤投生的气运保下来的。

“关于遣散后院,我有办法说服他。”

碧桃说:“就算他不遣散,这也不重要。”

“待他为你建造了生祠之后,你的祠堂之内设立你的人像,但不要设立香台。派人大肆宣扬你的气运昌盛,诸如点石成金一类,再在祠堂之内,设立功德箱。”

“这个箱子不是用来收封地民众供奉的,而是收民众祈愿的纸条绸带。”

“而后你可以让你的人挑拣一些其中比较好完成的,不违背人伦和道义去帮助民众完成。”

“还可以在每月固定的日子,在你的生祠门口设棚施粥。救济乞丐灾民。”

“在你凡间诞辰的时候,抽取幸运的民众,为他解决一切烦忧。”

“平常人烦忧多为钱财,你随随便便指缝露出一点,就能为他人逆天改命。”

……

碧桃一连列举了很多条维系生祠人气昌隆的方式,占魁听得简直目瞪口呆。

碧桃最后对她道:“这生祠一旦人气昌隆,信仰力和实打实的功德便会如江河入海一般源源不断。”

“甚至连香火都不用付出,只需要说出自己的愿望,便能得到好处,这种好事,会将你塑造成一个活着的‘神仙’。”

“一旦你在民众心中立身,即便是有一天你的爹爹被皇帝清算,他也要顾及民意,不能轻易处置你。”

“来日无论风浪多大,为你保命,是建造生祠的好处其一。”

“人人都期望好运,尤其是在这乱世,当你成为好运的代名词,你的信仰力会在数年内达到一个巅峰。”

“说不定大源州之外的人,也会为了祈求好运,为你建造生祠。我猜测不到十年,一定会超越十万信仰力。到时候你就可以功德圆满躺着等待归天。”

“这是建造生祠的好处其二。”

“容安王一旦为你建造生祠,就表明将他对你的看重和溺爱昭告天下,也对皇都那边隐形表明他不会再有后代,也就没有了争夺皇位的资格和野心。”

“届时容安王会从隐忍蛰伏一朝噬主的猛虎,变成拔去利爪和獠牙的吉祥物。成为一个众人哄抢拉拢的香饽饽,届时大源州也会成暴风中心之眼。”

“这是建造生祠的好处其三。”

碧桃说完,占魁忍不住“啪啪啪”给她拍起了巴掌。

她自己就算把脑子想破了,也想不出这种一石三鸟的妙计。

“可是你替我想得这么周到,甚至连我爹爹和大源州的民众都顾及了,那你自己呢?”

“你用什么方式获取信仰力,然后功德圆满归天?”

碧桃笑了,面若桃花,手指在喝空的醒酒汤碗边上,缓慢地转了一圈,说道:“山人自有妙计。”

实际上她是嫌弃生祠获取信仰力的方式还是太慢了。

明光手里拿着的,才是所有下界仙位之中最好的一副牌。

碧桃虽然不记得自己喜欢他的事,但是不得不佩服他身为古仙族的表率,确实有几分本事。

碧桃不相信古仙族敢在第一场竞赛里面动手脚,明光的身份,肯定是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取而代之了本来的皇孙。

而这条路不仅是获得信仰力的途径最快的,他甚至还能借此带动古仙族的下属一起信仰疯涨。

至于功德,身为一国储君,朝野上下所有为民请命之事由着他挑选,做得不好无功无过,做得好了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竞赛第一,简直如探囊取物啊。

可是碧桃偏偏不信那个邪。

她当夜又和占魁蛐蛐到了半夜,定下了许多后续的细枝末节。

而后第七天的早上,容安王府内再次派人来接的时候,两个人就上乐颠颠地上车回去王府了。

碧桃总算是迟了数天,见到了容安王。

彼时占魁和她一起,把碧桃昨夜说的事,一股脑地都说给了自己的爹爹容安王。

“爹爹,我觉得这个方法妙极,你觉得怎么样?!这样一来,再也没有人能够动得了大源州!”

容安王一身蟒服,高冠玉带,端坐太师椅,眸光沉冷,审视碧桃。

听到他的乖女儿说这位清华神教的侍者,说他“此生再无男嗣传承,当遣散后院以减锋芒”的时候,眉角微微一跳。

碧桃还是那一身清华神教的服制,神情温良恭俭,却眼含笑意,看得容安王有些发毛。

这种感觉,只有在几十年前,他遭人埋伏死里逃生,孤身一人进入深山,被狼群盯上时才有过。

待到占魁说到喉间干涩,直接坐到了容安王的身边,拎起茶壶仰起头朝嘴里倒的时候。

一直稳如泰山的容安王,这才开口。

且一开口,就抓住了事情的关键。

“大帝侍者如此为我大源州,为我王府,为我乖女儿着想……”

“敢问侍者所求又是为何呢?”

总不至于是那暴徒遍地,恶贼聚集的清华神教,跑到他们大源州来做善事了吧?

碧桃等的就是他问她所求。

于是也不含糊,笑着说:“还请王爷大开风铃城城门,容我手下三百七十八人入驻风铃。”

“届时生祠建造事宜,交由我手下负责便好。”

为占魁建造生祠好处其四:她带着的流民都有事情做,有钱赚,有饭吃。

生祠建造期间,随时抽调为她所用。

待所有的生祠建造完毕,他们定然也已经找到了融入大源州的方式。

这是她建立大本营的第一步。

容安王冷笑一声,心想果然,清华神教这群贪婪悖逆之徒,来到他大源州,不是为钱便是为权。

如今打着为他们好的诸多旗号,要替他的明珠郡主建造生祠。

届时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岂不是钱权都要抓在手?

做梦!

容安王当场就拒绝了:“想都不要想,我容安王府,我大源州,绝不与清华神教此等残害平民,奸淫掳掠之徒为伍!”

碧桃差点就拍手叫一声“好样的”。

她还真怕容安王半点气节也无,是个见风使舵,不自量力,又野心勃勃图望大位的莽徒。

如今看来,当年为万民开泰立国的忠臣良将风骨犹在。

碧桃转了转脑子,脑中有数种方式说服容安王

但是她选择了走捷径。

能“挟天子以令诸侯”,能直接登高台,谁还一步一个脚印去爬梯子啊?

她对着刚放下水壶的占魁使了个眼神,意思是——交给你了。

而后径直退出了门外,还贴心地给他们父女将房门给关上了。

“爹爹!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的好姐妹!”

“什么好姐妹?你跟她素未谋面萍水相逢,一起花天酒地几天而已,她怎么就成了你的好姐妹?!”

容安王虽然纵容自己的乖女儿,可是他太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个什么东西。

和自己的女儿这么一拍即合臭味相投,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不愧是清华大帝侍者,真真是有几分蛊惑人心的本事!

他这乖女儿虽然素日行事猖獗无度,却也对清华神教那些恶徒鄙夷不屑。

当日乖女儿说要见一见清华神教的侍者,要亲手把人给赶出大源州,容安王还觉得如此正好。

若是他出面的话,对方背靠大皇子,少不得要留一两分体面。

若是他平素便行事无状的乖女儿出面,就算让那些人下不来台,到时候容安王也有方式去回转。

可是谁承想,这清华神教的侍者竟然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且仅仅只是一面,就让她的乖女儿一见如故,掏心掏肺,恨不得将整个王府整个大源州都捧在手上送给人家!

“我不管,我就要建造生祠!爹爹难道不希望我长命百岁吗?”

“乖女儿,你清醒一点,难道她是给你用了什么巫邪术法不成?爹爹这就叫人来为你检查一番。”

“砰砰砰!”

“哗啦啦——”

屋子里不知道什么东西碎了,两个人吵得很激烈。

容安王向来对明珠郡主言听计从,今日却是不肯再溺爱。

甚至还要喊人将她先关起来。

“你先回你自己的屋子冷静冷静!她与你素昧平生,怎么可能是真心为你着想?”

“她分明是要借机从你我父子二人手中捞取钱财,顺势建立邪教分部!”

“我赚的钱给她!我愿意!”

“她捞点钱怎么了?她要我的命我都给她!都给她!”

“建立邪教分部怎么了?那邪教落入了她的手里,就肯定不是邪教了!”

“你居然要把我关起来,这么多年了,我们之间的父女感情终究是假的吧!我不活了!”

“我现在就上吊去!”

“哐当——”

不知道什么东西倒了,发出巨大的声响。

接着是容安王惊恐的叫声:“乖女儿!你没事吧?!”

“来人呐快来人啊!明珠郡主受伤了!快传府医!”

一阵兵荒马乱,有很多下人朝这边冲过来。

都没用得上一炷香,头发花白胡子老长的府医,就被两个健壮的小厮给架着直接送进了屋子里面。

里面容安王一开始坚决的态度和嚣张的气焰已经彻底没有了,正在温声软语地哄人。

好女儿乖女儿,好祖宗乖祖宗……

碧桃就站在门外面,靠在一个粗壮的廊柱上,闭着眼睛晒太阳。

清晨的阳光真好啊,暖融融地洒在身上,碧桃闭着眼睛但眼前却是火一般的红。

“碧桃仙子倒是安逸,当真不怕容安王一怒之下,将你抓起来问罪,同占魁离了心吗?”

碧桃睁开眼睛,虽然闭着眼面对阳光,但是乍一睁开,眼前有些看不清楚东西。

不过她已经通过声音听出来是谁了。

那个同样来自天界的广寒神仙。

碧桃靠在廊柱上任凭里面如何地覆天翻,连姿势都没有换一个。

此刻更是只睁开了一点眼皮,居高临下眯着眼看向了广寒神仙。

片刻后,她不答反问说:“从七天前我到这里开始,你每天都在飞鸽传书。”

“把我的消息送给了谁?”

碧桃想到占魁说广寒神仙是古仙族。

且报告给碧桃此事的人,是跟着她来王府的两个哥哥,说了那鸽子的方向是往皇城。

她又问:“送给明光吗?”

广寒的神情一僵,随即很快恢复正常。

他人在容安王府内,言行举止被监视再正常不过。

就算飞鸽被截下来也没什么,他又没有写关于容安王还有明珠郡主的任何秘辛。

他只是……每天都在向明光告状。

今天早上还送出去一封呢。

而日日接收飞鸽传信,远在皇城的丹曦郡王府,这几日俱是阴云笼罩,愁云惨淡。

明光每天都收到一封飞鸽传书,内容基本上差不多。

小桃枝居然一连流连花楼数日,且每日都找不同的男妓伺候,日夜笙歌,骄侈暴佚。

明光心口仿若堵着一块大石,放不下去,提不起来。

他恼怒小桃枝竟真的同凡人纠缠交媾,实在轻浮浪荡,不肯自爱自惜。

却碍于两人相隔甚远,她如今又没有从前记忆,无法隔山隔海去约束规训于她。

更没法亲自将她从那等腌臜之处抓出来耳提面命。

这几日每日下朝之后,同幕僚属下扎进公事之中,然每夜休息之前,想到小桃枝行那等淫乱之事流连忘返,便常常气得半夜提笔书信。

措辞犀利尖锐,恨不得隔着信纸叫她痛彻掌心。

从前两人之间如果有分歧或者矛盾,最终认识到错的那个人会受到打手心的惩罚。

打完手心两个人就会和好。

可信写了十几封,盖满了反印,明光一封也没送出去。

他之前并未同她相认,不曾说过两人本为挚友,曾亲密无间,也许一世相护。

她都不记得他,连在天界对他的荒唐爱慕都已经忘得干干净净,恐怕已经与旁人尝遍男欢女爱兴味正浓。

他有什么理由给她寄信,对她的言行举止,规劝制约?

她曾同自己那般亲近,连化形都不能,却冒险在暴风雨之夜,穿过可能会将她击杀的仙帝宫结界来看他。

后来他记忆被封,她有了诸如占魁一般的好友,乃至后来九重天的友人多如牛毛,他都能接受理解。

可他不能理解她下界忘记了一切之后,就这般自我放纵。

更无法忍受,更不敢去深想她所做之事。那种事情,怎么能随意同人……

明光天生自苛自束,思想古板守旧,甚至觉得随意行那种事情等同牲畜无异。

他所有侍者之中,唯独不喜广寒神仙,不曾频繁带他处理公职历练,正是因为嫌弃他为人浮浪,品行不端。

以至于他跟在自己身边许久,却还是个只比灵仙高一点的神仙位。

若非他为南斗星君唯一的后人,也是占卜测算,最为擅长之人,明光甚至会因为嫌他轻浮,不肯与他为伍。

此番下界,最后一个找的也是他。

明光只是想一下小桃枝变成他那样,抓着笔的手指便“咔”一声,将上等的白玉笔杆捏得粉碎。

他感觉浑身如有万千蚂蚁在爬行。

他手臂上的青筋渐次鼓起,额角的青筋也开始隐隐跳动。

不行!

不能由着她继续这样下去。

光是派人看着不行,要让她专心竞赛获取信仰力。

至少没时间去那种地方。

可是怎么办呢?

他用力攥着碎裂的笔杆,突然垂头看了一眼散落的白玉粉末。

又用残存的一段笔杆勾出了袖口之中的木印。

有了。

他将碎掉的笔和写了一半训斥话语的纸张扫落。

而后重新拿过一支笔,铺开一张纸,提笔蘸墨写道: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吾闻广寒偶言,知汝今在大源州,容安王府上。

自归皇都,因失私印,诸事颇感不便……故修书以询,吾之私印已寻获否?①

写到这里,明光没收住,又写了一段。

“闻广寒言,汝与占魁二人流连花楼,实非所宜。彼处非善地,汝今后毋得复往!”②

不过最后盯着看了半天,觉得后面一段语气太冲了,不合适。

只好又拿了一张纸重新誊写了上面那一段,才装信漆封,派人送出去。

前些日子广寒飞鸽传书那么慢,是因为一直在下大雪,信鸽受到天气影响,否则大源州距离皇都千里之遥,信鸽最快两天就能抵达。

不过这种寻常的信没有办法飞鸽传书,派人送信沿途涉及的因素太多,现如今皇都刚刚下过大雪,沿途城镇也是积雪未化,没有个十几天很难送到。

待到信件抵达,大源州占魁的生祠已经开始筹备动工了。

碧桃也已经在风铃城里面选了一处大宅院,将一干哥哥们,和一些流民之中得用之人召集到那里,准备商议下一步计划。

结果一大早,刚从占魁的屋子里面出来,就迎面被大冷天穿着低胸袍子的广寒神仙给拦住了。

“占魁醒了吗?”

“何事?”碧桃表面温和,实际上一点也不想见到这位广寒神仙。

甚至觉得就是他诱哄占魁尝了禁果,才让她一发不可收拾,整日沉溺男欢女爱。

碧桃从占魁那里了解到,广寒神仙之所以一直待在容安王府上,是因为他需要容安王的举荐。

他想进入皇都观星台,那地方就连几位皇子也未必能真的伸进手去。

明光现在的手也伸不过去。

但是容安王和如今掌管观星台的慈恩寺方丈,曾在多年前战乱之时,有过守望相助之交。

所以广寒神仙才忍气吞声,哄着占魁吃一口软饭,等待举荐。

这老白脸心眼儿不少,碧桃也看不上他浪荡之派。

但是碧桃并不会当面和谁挂脸,只是嘴角的弧度有点虚假。

广寒神仙聪明绝顶,更是擅长察言观色,知道这碧桃仙子因他和占魁之事,现在恨不得掐死他。

哎。

广寒神仙硬着头皮,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

“这个是……明光让我给你的。”

“明光?”

碧桃迟疑接过。

当着广寒神仙的面,把信封拆开,一目十行看完。

结果不知怎的,温平的表象都有点维持不住,黑着脸把信朝着怀里一揣,礼节性的招呼都没打,转身就走。

这一大早上,饭还没吃,就迎来个讨债鬼!

展信舒颜,舒你个大头鬼!

他都跑千里之外去皇都风风光光当丹曦郡王了,竟然还不忘记写信朝她要私印!

这广寒神仙也是个大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