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剑穿心

明光站在那里, 根本没有听到碧桃在说什么。

他的双耳还在嗡鸣不止,喉间也已经干涩得像渴了无数天, 连吞咽口水都有些费力。

然而经年的喜怒不形于色,让他即便如此,面上也丝毫没有显出任何的波动。

他看上去甚至是冷漠的。

岁月将他成熟些许的轮廓,沁润出了一股内敛的肃穆。

像归鞘的神兵,虽然不再显露锋芒,却一样让人无法忽视他沁凉入骨的锋冷。

明光今天早上的时候已经交代过府中下人,如果小桃枝到时他还未归, 就先将小桃枝迎入府内。

他接到消息时便已返程,从宫内到这里,怎么也要一刻钟还多。

小桃枝为什么还没进府中, 而是站在这里?

难道是……专门为了等他吗?

丹曦王府的大门两侧, 挂了成串的红灯笼,映照着朱红的大门, 呈现出一种锈色的暗光。

暗光如同鲜血一样泼洒在地, 一路逶迤到碧桃的脚边, 又和她今日穿的一身暗红色的衣裙勾连纠缠,将她的身影容纳掩藏进这锈色的光影之中。

借着模糊红光, 明光看向小桃枝。

又长大了一些的小桃枝……

小桃枝在笑,张了张嘴又说了句什么。

这一次明光听清楚了。

“明光天仙日理万机, 是我贸然到访叨扰了。”

明光张开薄唇, 将所有层叠浪起的情绪, 都压在他一副渊停岳峙的泰然之下。

他开口,因为过度紧绷声音显得格外严肃:“你为什么在这里?”

这句话问出口之后,明光又觉得似乎哪哪都不合适。

太生硬太冷硬,明光其实是想问小桃枝为什么没有先进去……进去等他。

好在小桃枝并不介意。

而且从这生硬话语之间, 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回答道:“我是来寻明光天仙的,你不在,我进入丹曦郡王府,又有什么意义?”

碧桃说着,从那锈色笼罩的阴影之中走了出来。

她笑着,衣裙在初秋的晚风之中扬起,犹如烈烈天火,一路烧到明光眼前。

“许久不见,明光天仙……”碧桃重新说了最开始的那句话。

但是顿了顿,盯着明光又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你瘦了很多。”

明光微微抿住嘴唇,他侧脸的弧度因此看上去更加紧绷。

他也看着只和自己隔着两三步远的小桃枝,却有一些不真实的感觉。

他发现自己无法将此刻的小桃枝,同他尘封的记忆中那个桃枝小人,甚至是追逐了他百年的那个碧桃小仙重合在一起。

和他通信了三年的人,如今站在面前,不符合明光的任何一种想象。

碧桃看到明光眼中的冷漠和抗拒,心惊肉跳地想,不愧是明光天仙,真的是敏锐至极。

碧桃方才没去遮掩自己真实的情绪……

她微微低下头,嘴角的笑意一直勾着,但再抬起头时,那双桃花眼中,便带上了盈盈秋水一般的情意。

堆着笑意又向明光走近一步,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仰着头看他。

“怎么?三载合作,如今我这‘最佳盟友’远道而来,明光天仙都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碧桃本来不想装了,写信的这三年每每在信里面写下那些情话,只是为了让明光办事利落,回信迅速。

如今……见面发现不装对他痴心不改还不行。

碧桃怕明光发现她不对劲,连门都不让她进。

明光垂眸对上她碧透潋滟的双眼,看到其中的揶揄笑意,这才仿若醒神一般,意识到两个人的距离不能再近了。

而小桃枝摆脱了那锈色暗光,不远处马车上的风灯清亮如月华,映着她桃花粉面,明光也彻底看清面前的小桃枝。

她的容貌比在天界的时候大上几岁,并没有很明显的变化。

但是她今天穿了一身殷红色的衣裙,这倒是她从未在天界穿过的。

明光记得小桃之偏爱妃色,水粉色,或者是粉白相间……总之与她凝灵的大桃树开着的碧桃花,总是相似的。

还是第一次见她穿如此颜色深重的衣物。

不过她还是那样笑,语调悠悠慢慢,仿佛无论怎样的事情在她这里,都变得不需要着急。

明明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刚才兴许是他眼花了吧。

是了,好多天没有休息,又没有按时吃饭。

今日还在龙威殿中,陪伴满身苦涩药味,已然糊涂流涎,甚至尿了一裤子,神志已经犹如孩童的惠伟帝整日。

被他缠着投壶踢球,实在是精力耗尽。

若非惠伟帝已然痴傻,且这件事恐怕很快就要瞒不住,明光也不至于急着封皇太孙。

国君痴傻,必将引起朝野震荡,明光必须在狂风骤起之前,除掉一切隐患。

只因朝野震荡,权势相倾,正如海中浪潮飓风,一旦成型,最终受到波及最惨烈的,一定是苍生百姓,是海中最弱小的鱼虾。

明光想起朝中之事,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掐自己的眉心。

但是因为碧桃在看着,抬了一点点的手又放下去了。

他也不知道应该和小桃枝说点什么来联络两人之间生疏的情感。

他现在整个脑袋都是木木的,甚至连问一句“一路可还顺利”都没能想得起来。

站了片刻相顾无言,索性径直转身,留下一句淡漠无比的“跟我来吧。”

说罢,便自顾自走向了丹曦郡王府的朱红大门。

真的好傲慢啊。

怪不得那么多人说她在天界追求了这明光天仙一百年,连根毛都没摸着。

碧桃盯着明光的后脑勺,很想给他来一脚。

可是视线又顺着他的后脑勺滑过他被玉带紧束的劲腰,最终看向他行走自如的两条长腿。

他当时骑马离开的时候,腿还没有恢复好,在那种情况之下颠簸回到皇城,怎么就没落下残疾呢?

碧桃有些邪恶地想,落下了残疾他做不了皇储,她也就不用费劲儿跨越千里,这么远跑来了。

碧桃跟着明光走到门口时,那个先前客客气气礼数周全的老人,突然伸手拦住了明光身后紧跟着的碧桃。

“这位贵客,丹曦郡王府前些日子才抓了几位伪装成客卿的刺客。自前日起,便规定行走在王府之内的所有人,必须卸除兵刃。”

这位看上去慈眉善目其实满眼精光,一见就不是什么善茬子的老者,将腰弯得又低了一些,谦卑姿态做足。

嘴上却不怎么客气:“既然贵客远道而来,自当入乡随俗……解下这腰间弯刀,交由我等为您好生擦拭保养如何?”

“贵客请放心,郡王府内有专门的兵器大师,最擅兵器保养。”

碧桃脸上的笑意还在,眉梢却微微挑起来。

但她还未说什么,走在前面的明光回头站定,对着自己府内的管家说:“不必了。”

老管家对明光的话令行禁止,立刻躬身向碧桃致歉:“是老奴冒犯了,贵客请。”

侧身让开路,伸手做出“恭请”的姿势。

碧桃把挑起来的眉梢放下,但是很快非常通情达理地将腰上的弯刀拆下来,递给了老者。

“那就劳烦老丈帮我看管,不过倒是不用劳动府中的兵器大师,这就是随便在街边上买的,用于搭配我这身衣裙的装饰品罢了。”

碧桃将弯刀递了过去,老者立刻双手接过。

定睛一看,上面确实镶嵌了很多锈红色宝石,犹如错落血珠,只不过都是假的。

弯刀拿在手里很轻,做工粗糙,刀柄都未曾缠过线,当真要用,沾血会极其容易脱手。

可见这并非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刀,诚如这位贵客所言,这把弯刀拿在手上实在不堪,唯有用来搭配她殷红色的衣裙才尚能入眼。

老者很快双手端着刀恭敬退下。

碧桃继续跟在明光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相隔了三五步的距离,却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明光不知道怎么和小桃枝拉近关系。

碧桃根本不想跟明光热络起来。

明光一迈入府内,两侧掌灯的奴仆从侧方跟着两个人照路。

他们显然训练有素,且身上有些功夫在,个个脚步轻灵,手中提着的灯在行走之间分毫不晃。

啧。

不愧是丹曦郡王府啊。

碧桃一边走一边不动声色打量着周遭的环境,重点看守卫的薄弱之处。

待到两个人走到待客正堂门前之时,碧桃心道刚才那老头说的话估计是真的。

这丹曦郡王府内,恐怕才刚刚招了刺客。

一路走来虽然只过了两道照壁,穿了三个垂花拱门,但是距离已经不远了。

丹曦郡王王府之内很大,令人震惊。容安王王府和这个王府一比,好比江河与水坑。

虽然没有容安王的府内修建得那般精美,却是处处透着曾为帝王行宫的厚重和威严。

四周的围墙非常高,守卫竟没有半点薄弱之处。

个个都能看出是精兵强将,三五成队,目光炯炯,来回巡视,没有任何一个偷懒走神。

碧桃光顾着看院子了,没注意前面走着的人什么时候停下了。

前面的人停下来转过头,立在高一阶的台阶上,正想和小桃枝说已经到了。

结果两个心不在焉的人,就这么不出意外地撞在一起。

碧桃还歪着头看一处墙角有没有养狗,确确实实一头扎进明光怀里,明光下意识伸手把她扶住。

却因为两人身高加上上下站位,摸在她后脑上。

明光:“……”

碧桃:“……”

碧桃的脑袋对着明光的肚腹之处。

哦,三年了,他不喜人近身的毛病依旧没好,被人碰到还是会发抖啊。

不知道那些政敌要是知道他这个毛病,会不会加以利用?

把人抓住之后都不需要用什么刑罚,直接找几个大汉把他抱住,估计用不了两炷香的工夫,这位在朝野上下所向披靡的丹曦郡王就什么都招了。

碧桃大概是想到那个画面实在有些滑稽,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显得她扑进明光怀里的举动是故意的。

明光立即反应过来两人现在的姿势,猛地一用力,就把碧桃推了出去。

孰料碧桃对他的各种下意识举动早有防备,脑袋被推着后仰,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勾住了明光的腰间玉带。

带着明光也跟着碧桃一起倾身向前。

但是碧桃估错了明光现在“不喜人近身”的毛病,越发病入膏肓,因此用的力气就格外大。

而且他在台阶上,死活不肯迈一步下来,两相对抗的力度就更加大。

大到明光的玉带根本就没能经得住这猛烈的拉扯。

“刺啦”一声,断了!

腰带断裂之后,上面的上等青玉圆珠和玉片,便无从拘束,尽数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裂帛碎玉之音,令两个已经稳住身形的人俱是一愣。

但是下一瞬,更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发生了。

先是周边掌灯的奴仆猛然放下了提灯跪地,而且非常统一都低下了头。

碧桃侧头看了一眼,然后又看向明光。

立在高一阶台阶上的明光,也是有一瞬间神色茫然。

但是很快,他没有了玉带束缚的衣袍,便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夜风给撩开了。

初秋已至,秋老虎依旧非常凶悍。

明光在陪惠伟帝的时候,里衣溅上了食物的污渍。

皇宫之中倒是有合适的衣衫,但明光非常嫌弃旁人的衣物。

哪怕是没有人穿过的,只要不是专门为他所制,在明光看来就是旁人的。

他又不是那种有一丁点的事情,就要让下人们地覆天翻的类型。

因此他就只穿着一件幸好没有溅落食物的外袍回来的。

原本丹曦郡王的外袍就是金线绣满了蟒纹的绛紫色,交领在喉咙之下,就只是单独穿着也没什么。

谁还敢扒着丹曦郡王的领口,看看他里面有没有穿内衫吗?

可是……外袍终究只是外袍,没了玉带的束缚,因其过于松散,根本无法自行并拢。

被夜风吹撩,一下子就……像是有什么特殊癖好一般,大敞四开。

尽数暴露了其下蓬勃健壮,块垒分明,又莹润似玉的胸膛。

碧桃:“……”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明光这么……嗯,完整的上身。

之前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只看到过局部,后来在邪教之内,他昏迷的时候,给他换衣服的人真的是雷部的。

明光醒来后两人有过短暂交谈,但当时他也拥着被子呢。

不过……

别的不说,如果单论身材的话,整日把自己的领口要开到耻骨的广寒神仙,和明光一比真的没什么看头。

明光一个胸能顶他两个。

胸好大……

腹肌的轮廓也好深,两条斜斜的深沟自下腹延伸至裤腰……

身量这么宽,腰为什么还能那么劲瘦?

明光天仙是没事儿光练身材了吗?

碧桃脑子里那一瞬间跳出好多感叹。

但是最终她微微吸了口气,又吁出去。

抓着明光碎裂的,但还挂着些许未曾散落干净的玉片的腰带,感叹这辈子……不,就算以后回到天界,她贪图明光美色这件事情还能解释得清楚吗?

毕竟如果不是色中恶鬼的话,三年没见,一见面就把人家腰带扯开算怎么回事?

碧桃被这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场景弄得忍不住轻笑出声。

“明光天仙……你的腰……”

碧桃伸出手把那残破的腰带递过去,还没等说出最后一个“带”字。

明光便悚然回神,低头看了自己一眼而后迅速拢上外袍。

眉心的竖纹立现,心道:小桃枝果然贼心不死。

而后动作倒是够快,打开门就钻进去,“砰”地将门一关,一眨眼就没影了。

把碧桃一个人晾在了这里。

碧桃一手抓着明光的腰带,一手挠了挠额角,摸了摸脸,又整理了一下头发。

难得体会到了什么叫尴尬。

可是她想到明光避如蛇蝎地落荒而逃,又有些忍俊不禁。

“这腰带固定得也太敷衍了……”

碧桃低头研究明光的腰带为何一扯就断。

玉片之间只用金线连着,玉片和玉珠的底部,就贴了一层极其细的,甚至正常佩戴肉眼无法察觉的锦布。

当然好看是好看,但太不结实了。

殊不知这可是皇城之中达官显贵们都喜欢的样式。

不仅因为其上千金难求的玉片和玉珠,能够显示出自己身份尊贵,这种细细的玉带还不像粗粗的腰封那般限制腰腹的行动。

玉带锦袍公子王孙,这八个字常常是连在一起的。

华美就行了,讲究什么耐拉扯?

谁没事儿跑去使劲地拉扯公子王孙的腰带啊?

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碧桃,又站在紧闭的门前等了好一阵子。

才总算见明光重新推开了门,朝着碧桃勾了一下手,示意碧桃进去。

碧桃踏上台阶进门之前抬头看了一眼,这待客厅堂,上书——桃花苑。

碧桃进去的时候手里还拎着明光的半截腰带,并且因为同百姓打交道多年,珍爱钱财,另一只手里还捧着从地上捡起来的碎玉。

明光已经换好了一身衣服,是素日在府内活动的霁色常服。

未曾纹绣任何的图案,只是光影跳动之间,可以看出其上暗纹流转,浮光掠影。

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贡缎。

他侧身坐在一个圆桌边坐下,左手提着一个茶壶在倒茶。

碧桃进去后,把那腰带还有碎玉朝着桌子上一堆,拉过凳子就坐在了他的对面。

明光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在碧桃贴着他正对面坐下时,提着茶壶的手微微一颤。

有那么一两滴茶水洒出了杯子。

好在碧桃也没有看到,她在看明光。

这件衣服的腰带够宽。

这种腰带就算上吊荡秋千也不会断吧。

明光把茶盏朝着碧桃这边推过来。

碧桃这才把视线从他的身上挪开,端起茶杯凑到嘴边仰起头就要喝。

明光立刻眼疾手快压住她的手腕。

就用了一根手指,而且还是蜻蜓点水的那种压法,碰上之后立刻就把手缩回来。

碧桃:“……”好吧,我有毒。

两人目光相对,明光的薄唇微动,挤出一个字:“烫。”

碧桃:“……”这一个字可真是价值千金,跟她搁这蹦豆呢?

她把杯子又放下了。

也不怪碧桃拿起来就要喝,她本身就嘴急,平时都是大眼儿翠微伺候她,最了解碧桃适宜的水温,从来不会让她烫着,或者是让她喝到冷的。

碧桃也没心情喝茶了。

反正今天又不是来喝茶的。

她索性开口单刀直入:“我听说你要成为皇太孙了,吉日定好了吗?”

明光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却只是捏着茶盏没有送到唇边。

闻言头也没抬,说道:“还未。”

他们两个人坐得有点太近了。

之前明光是为了礼貌,微微侧身对着门口坐的。

但是小桃枝进来,本该背对着门口坐,她却拉了凳子,直接坐在了他正对面,两人的双膝几乎相抵。

这已经超出了明光平日同任何人议事的距离。

一抬头就要望到对方眼底去。

碧桃倒也不是故意坐这么近,她又没有不喜欢人近身的毛病,平时占魁黏人的时候恨不得趴在她身上,几个哥哥也动不动就揉她的脑袋。

就连对那清华神教的邪教主教柳宜民,碧桃也用脚尖勾着他的脸仔细打量。

坐在人的正对面看着对方的双眼说话是她的礼貌。

谁知道明光天仙还有不敢同人对视的臭毛病?

总之他又挤出了两个字却还是没有抬头。

两个都很礼貌的人被对方的礼貌给冒犯到了。

碧桃就彻底失去了耐心。

索性从凳子上站起来,绕过了明光,假装去把玩屋子里面的摆设。

说话不看他了,语调幽幽道:“我有一个比较重要的情报给你,这一次想必能够帮上你个非常大的忙。换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明光跟人家面对面的时候不敢抬眼看人。

碧桃起身之后,他却转动身体开始,视线追随她。

听到碧桃说有一个重要情报,他依旧惜字如金,一语双关问道:“什么?”

碧桃摸了摸花瓶,摸了摸瑞兽的香炉。

最终走到了正堂的长桌边上,摸上了一把佩剑。

她没有马上回答明光,而是转头问明光:“这一柄可是天子剑?”

剑在鞘中,却是触手生凉,沉冷锋锐的铁器杀伐之气,近乎从剑鞘透出,刺得人浑身血液都跟着沉冷下来。

“不是。”

明光说:“是我的佩剑。”

“有名字吗?”碧桃拿起佩剑,隔着剑鞘在手中把玩。

明光顿了片刻,才低声说道:“桃汁?”

碧桃头也没回地笑起来:“你真的很喜欢桃汁啊,之前在邪教的时候也是一醒过来就要喝桃汁。

我方才进门前,看到这待客厅上题字桃花苑,你又给自己如此霸气凶煞的佩剑取名叫桃汁?”

明光攥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被滚烫的茶水烫得泛红。

他声音不带任何情绪解释道:“桃花苑……是原本行宫就叫这个。”他只是保留了下来,没有更改。

而且这间屋子根本不是待客厅,这里距离明光的寝殿只隔着一道角门,是他平时的起居室,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快把衣服换好。

而且他是真的不喜人近身,平素这院子里没有什么伺候的下人,仅有的几个刚才因他前襟大敞,被吓得还跪在前面。

他自己动手泡的茶,才会温度不合宜。

他得了行宫作为丹曦郡王府,却从来不耽于享受这凡间富贵。

因此偌大的行宫,他占用不足十之一二。

后院曾经是真正帝王避暑会居住的正院,明光根本就没有涉足过。

他一直住在这一进门不远的,跟随皇帝来行宫避暑的大臣们居住的客院里面。

也正是因此,几次刺客闯进来根本没有摸到明光的屋子。

至于那把佩剑……

明光在下界后,很少会用到佩剑,他不需要亲自去拼杀动手,身边也常常围拢许多护卫。

他只有在练功的时候才会用那柄佩剑。

不是什么绝世神兵,只是府内的兵器大师,按照他的用剑习惯打造,用料不错,也很趁手。

而且那把佩剑的名字其实也不叫桃枝。

明光回答的时候,特意缩减了。

但碧桃很显然理解为了另外两个字。

否则碧桃就会发现,这把凶煞的兵器,有一个非常甜美的名字,叫小桃枝。

碧桃似乎是对那把佩剑起了莫大的兴趣。

抓住剑柄抽出一些,垂眸看着剑身锋利沉哑的光芒,感叹道:“是把好剑!”

明光未曾应声,碧桃提着剑走过来,对他说:“我的人前几日接到了皇宫的密旨,来自惠伟帝本人。”

碧桃把已经拔出来的剑身还有剑柄,朝着桌子上那堆碎玉上面一放。

居高临下在自己怀里掏了掏,而后拿出了一卷尚存体温的密旨。

密旨的布料特殊,明光眼皮一跳眉心皱起来,还没有打开就已经知道这是圣旨的布料。

可是皇宫里面的惠伟帝,早在数月之前,就已经逐渐痴傻不明人事。

每每上朝要好多宫人辅助,明光向他三令五申,用各种点心蜜饯哄骗诱导,才能让他在朝堂之上只是坐在那里,不开口曝露痴傻之事。

明光接过密旨,指尖不着痕迹一颤,强压下异样,展开一看,面色陡然变得阴沉。

确实是惠伟帝的字迹,而且其上有前段日子惠伟帝用来做玩具的帝王私印

印章字体每阶段一换,根本无法伪造。

这密旨上的任务也很简单,许诺清华神教国教之尊,许主教国师之位。

要他们出动杀手将丹曦郡王在封皇孙的大典之上杀死。

明光猛地抬头看向碧桃。

碧桃对他笑,抬起双手表示自己无辜,道:“放心,我不是来杀你的。”

“我若是要杀你的话,又怎会把这个密旨拿给你看?对不对?”

“我甚至是来求你的,明光天仙。”

明光攥着密旨起身,这会儿顾不上同碧桃说话,迅速走到门口召唤来下人,低声交代了一连串的任务。

惠伟帝当真好戏技,不去做伶人实在是可惜了。

这数月来和他装疯卖傻,看似属意他,对他放权,乃至依赖,实则同邪教暗中往来。

他究竟意欲何为?

明光一时半刻甚至想不出惠伟帝的目的,只能派人四方戒备,权当不知,且看他下一步如何。

待到一连串的指令交代下去,他才回转,看着小桃枝的眸色柔和。

问她:“你亲自来皇城不光是送这密旨吧?究竟有何事?”

她给他带来这么大的情报,就算是如这三年之中合作共赢一样礼尚往来,明光也会竭尽全力满足她的要求。

更何况,他从来都不会拒绝小桃枝的求助。

碧桃站在桌子旁边上,双手向后撑在桌子边上,不小心碰到了茶盏。

茶水已经没有那么热了,哗啦啦顺着指缝往下流。

碧桃却没有回头去看,而是又问了明光一句:“我听说你快要登临皇太孙之位,吉日没有定下,那你知道大概的时间吗?”

明光朝着碧桃走了几步,不明白她为何不说要求还要问这个。

但是当真想了一下然后回答她:“不出九月。”

“哎……那可怎么办呢。”碧桃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来不及呢。”

明光已经走到她的面前不远处,还以为她说得来不及,是来不及参加他的封礼。

明光正待说“你教中有事,可以过些日子再来,我随时扫榻以迎”。

她过些日子来,待他登临储君之位,祭天结束,还可以陪着她在皇城之中转一转玩一玩。

他养了几个庄子,里面有些好玩的,诸如温泉秋千,狩猎骑马,顺水行舟,她一定喜欢吧?

他话没出口,碧桃就又说:“不能将封皇太孙的时间延后嘛?你如今在朝中只手遮天,要做到这件事情很容易吧?”

“你等一等我嘛,求求你了好不好?”

碧桃说,“就冬至怎么样?你冬至的时候封皇太孙,正好也顺理成章地祭天啊。”

明光想到如今朝中的紧张局势,一句两句话解释不清楚。

对她撒娇有些头皮发紧。

但也没有隐瞒碧桃,说道:“其实封皇孙没什么好看的,推迟……恐怕不行。”

惠伟帝如今意图不明,未免夜长梦多,他必须尽快掌控朝中一切。

碧桃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非常非常的遗憾。

抬起被茶水浸湿的手,本来想把茶汤给甩掉。

但是抬起手又凑到嘴边舔掉了水珠。

而后问明光:“我之前来找你,你府上的那位老者同我说,你给我准备了金秋的贡茶,名为‘碧落清雪’,就是这个吗?”

黄泉碧落的雪?

听着怎么这么不吉利呢。

明光见她舔手指,耳根莫名痒得像是耳道里面进了飞虫一般。

他快步走近,将那倒下的茶杯扶起来。

说道:“你要是想喝,壶内还有的,晾一晾就好。”

明光站在桌边,拿了一个新的茶盏给她倒茶,耳根红得这灯火通明的大厅之内隐藏不住。

碧桃看了一眼他透红的耳朵,心说看来惠伟帝的事情对他确实很重要,他很着急啊。

他得了她这么重要的情报,却不肯为她让步等待,这交易不公平。

既然他不肯给付交易物品的同等报酬。

那她就只好自己来了。

碧桃看着身侧放下茶壶的明光,换了个姿势,手按在佩剑的剑柄之上。

在明光转头看向她的时候,她突然发难,后撤一步,迅猛无比地抓起佩剑,对着明光心口处,便是毫不犹豫地当胸刺出一剑。

速度之快,之狠绝,之猝不及防——令对小桃枝毫不设防的明光,甚至在胸口感觉到一阵凉意的时候,本能攥住了佩剑的剑身,却也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果然是一柄绝世好剑,可惜和桃汁这种软名字不配。”

碧桃抓着剑柄,和她果决狠辣的动作完全不符合的,是她刺了明光一剑,却连温平散漫的语调都没有丝毫改变。

和这把凶煞刺骨,却叫小桃枝的佩剑,一般表里不一,又名副其实。

碧桃说着,又将佩剑生生朝前明光捅了一段。

明光死死攥着剑刃,才刚刚缓过神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竟是被碧桃轻而易举,又捅入一段。

低下头看到自己胸腔的贯穿伤,但先涌出鲜血和感觉到刺骨之痛的却是掌心。

“滴答”的鲜血如同被打翻的茶那样,汹涌下落。

他后退了一步,满脸愕然地看向了碧桃。

碧桃却叫住他:“不要乱动哦!你应该已经感觉到了,这一剑在你的心脉旁边,如果你乱动的话伤到心脉,便会当场毙命。”

她话是这样说,但动作却一点都不含糊,一手抓着剑柄,一手按住了明光的肩膀,倾身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佩剑再生生往里刺入了一段。

直至在明光的后背贯穿而出,才停下。

没办法,明光和他的佩剑一样凶悍,碧桃必须确保他完全没有还手的能力。

而明光攥着佩剑的手掌,因为阻止佩剑的行进,掌心血肉被完全切断。

明光终于后退到凳子旁边,躲避不及,跌坐在了圆凳上面。

幸而圆凳并没有靠背,否则一旦戳动佩剑剑尖歪斜,触及心脉,他必定当场殒命归冥。

可是……为什么?

明光跌坐下,为了稳住身形,不得不一手扣着桌子边缘,用那几乎被横断的手掌,揪住了碧桃的袖子。

他本想抓住她的胳膊,奈何掌心撕裂,最终只能艰难地用手指揪住一点边角。

凡人的身体实在是过于脆弱。

若是伤在其他地方,他尚有还击逃脱的力气和手段。

但如今伤在心脉附近,剑柄还在碧桃手中,诚如碧桃所说,如果他乱动才是找死。

这一剑太突然,又实在是太深了,明光几度嘴唇颤动,可惊悸重伤之下,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甚至感觉自己已经难以坐稳,随时都会倒在地上死去。

他只能用不可置信,满含被同盟背弃的愤怒眼神看着碧桃。

碧桃居高临下,扶住了他的肩膀帮他稳住身形,慢慢松开了剑柄。

对上他的眼神,默契地解读了他的意思。

“不,没有,我没有背叛与你的同盟。我并不是因为皇帝的密旨要杀你。”

碧桃说着,一只手在自己的怀里又掏了掏,掏出了一个药瓶。

因为要扶着明光的肩膀,不好把药倒出来,索性直接将药瓶放在桌子上,用自己的手径直拍碎。

瓷片扎进掌心,也有鲜血涌了出来,但是碧桃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将那瓷片之中的一个小药丸拿出来,伴着自己的血,递到明光嘴边。

“吃吧,保命的好东西。”

“你先把命保住,我再同你慢慢说。”

“我身边有个非常厉害的医师,没有他治不好的疑难杂症,也没有他救不回来的濒死之人。”

“我觉得他比皇宫之中的太医都厉害,这个小药丸是他呕心沥血之作,名字叫‘招财进宝九转阴阳霹雳无敌救命神丹’。”

“名字太长了是不是?

我都跟他说过了我说这名字你卖不出去的,听起来像假药。”

碧桃把人捅了个对穿还在跟人拉家常一样,甚至不合时宜地笑起来:“他不听我的话,果然卖不出去,全都砸在手里被自己人当补身体的糖豆吃了。”

“但这真的是能救命的,我专门给你留了一丸……”

“吃啊。”碧桃把药丸抵在明光颤抖的嘴唇上,明光的齿关却紧紧地闭着。

他看着碧桃的眼神越发凶狠,像一头濒死的猛虎恶狼,仿佛正在酝酿的最后一击之力,跳起来将伤他之人撕扯粉碎。

实则他是在用这样的凶狠和怒火,掩盖他无可抑制的痛苦。

被一剑穿心之痛。

肉体的痛苦对明光来说其实并不多么难以忍受。

虽然凡人的身躯脆弱不堪,一点点伤痕就会留下丑陋的疤,但他早已经习惯忍受痛苦,无论是在天界还是在人间。

可是被信任的,甚至自认默契无比心有灵犀的挚友背叛,这对明光来说才是一剑穿心。

他因她到来无可遏制的忐忑,茶饭不思,彻夜难眠,为她哄那“痴傻”的惠伟帝赐他诸多贡品零嘴。被宫人悄悄议论为‘还未登上储君之位,便要享受帝王贡品’,是为渴权饥利之徒,也浑不在意。

如今那些无论怎样压制都按下葫芦浮起瓢的,他不肯承认的喜悦和期盼,都变成了狠狠扇向他的巴掌,又幻化为一把又一把刺向他胸口的利剑。

他的心脉没断,尚存一息苟延残喘。

可是他的心脉其实已经断了。

明光何其骄傲?何其自负自矜,碧桃此举,无异于将他万箭穿心。

碧桃见他紧咬牙关不肯吃药,有些意外:“难道你不想活了?这药并没毒。”

“我现在想杀你只需要转动剑柄就行了。”

碧桃说着,还点了两下插在明光心口的佩剑剑柄。

明光眸光顺着她的指尖看向剑柄,想到这佩剑被他取名为小桃枝,登时又是一阵悄无声息的肝肠寸断。

碧桃捏他的下颚,他却犯起了倔,扭头拒不配合。

他当然也知道她不至于刺了他一剑又要下毒毒死他。

可是他现在若能行走,定然不顾一切离开这里。

不肯再看她一眼,更不肯泄露自己一丝一毫的脆弱与心痛。

只当是……只当是被翻脸不认人,养不熟的野狼咬了一口。

然而药喂不进去,虽然佩剑没拔,但是血已经开始弥漫在胸膛之上。

明光本就穿了一身浅色常服,加之先前他以手接剑,鲜血自掌心喷溅,他的衣服现在看起来实在惨不忍睹。

“你再这样会失血过多而亡。”

碧桃把他的脸扳回来,正想再劝两句,结果迎面被他“噗”地喷了一脸鲜血。

滚烫的血溅在眉眼之间,碧桃都没来得及闭眼,眼前瞬间就是一片血红。

但她动作丝毫没有迟疑,立刻去掐揪住了她衣服,似乎已经忘记松手的明光的脉搏。

感受了一番之后,抬起袖子抹了一把狼藉无比的脸,伸手拉住了要软倒的明光。

“乖乖,你这气性也太大了吧?”

她很确定自己根本没有伤到明光的心脉,这三年练了很多次了,虽然用的是稻草人。

贴着心脉捅了一刀,只会丧失反抗能力,只要不胡乱拔剑和乱动,他甚至不会轻易死去。

碧桃本来也不是杀人来的。

她甚至还为防止意外,带了一颗救命丸……

哪怕药还没有喂进去,但根本没有伤到腹内其他器官啊,怎么也不至于吐血啊?

那就只能是他,气血攻心!

明光方才还强撑着坐直,现在急火攻心喷了一口血,就根本连坐也坐不住了。

他这一口血,简直像是将他的骄矜傲慢都喷出去了。

瞳仁之中,坚冷的外壳无声碎裂,迅速拉满了赤红的血丝。

原本如朝阳般淡金的瞳仁,迅速变为了黄昏日落之时,霞光漫天的血红色。

美则美矣,实在触目惊心。

碧桃对上这双伤毁至极的怨恨双眼,不敢再耽搁,捏不动明光咬僵的下颚,便作势将药丸送到自己的嘴里。

“你如果再不吃药的话,我就用嘴喂你了?”

明光半仰靠在她的臂弯,自暴自弃自下而上逼视她。

那始终流血的撕裂掌心,死死揪着她肩头的布料。

他听到事到如今,碧桃还敢这样同他戏谑说话,喉间一甜,嘴角又涌出了一些血。

滴滴答答落在自己的衣襟上,仿若白雪之中红梅盛开。

碧桃:“……”这要是真死了,她在竞赛之时残杀仙位,比赛成绩会被抹消吧!

碧桃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明光天仙是一个宁死不屈的犟种。

碧桃顷刻之间想到了很多种猛兽,它们至死不受驯服,将其关进笼子,捆住双脚,将食物塞进喉咙里,它也会气绝而亡。

她暗自稳了稳心神,见明光甚至闭上眼睛不看她了。

碧桃又道:“张嘴,要不然我就将你的下巴卸下来,然后用手指将这药丸捅进你的喉咙。”

“那画面一定不会很好看的。”

明光眼睫微动。

碧桃使出绝杀:“你也知道,我们在下界所有的行为都被人观看监视,你也不想回到天界之后,银汉罟上人手一份你大张着嘴,任人施为的留影吧?”

明光猛地睁开血红色的双眼,恨不得将碧桃生吞。

碧桃再把药丸递到他的嘴边,他缓慢地张开嘴含进去。

碧桃把刚才他又倒的那杯茶拿过来,温度就正好了。

明光就着茶杯喝了一口水,把药吞了进去。

碧桃这才松了口气。

幸好她还能用银汉罟留影威胁明光。

而银汉罟,上却因她举动,又又又又又……炸了。

或者是说从碧桃把这把佩剑捅进明光的胸口开始,银汉罟上就是一轮又一轮,仿佛朝着油锅里面泼冷水一般,噼里啪啦炸得整个九天一片火树银花。

“啊啊啊啊——快来人啊!随赛的仙长呢?!有人杀仙了啊啊啊!”

“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我就知道!但是我没有想到她竟然猖狂到如此地步,竟敢当着九天仙位残杀同仙!”

“她不是爱明光吗?难道都是假的吗?!那百年的追求都是假的吗啊啊啊啊——”

“那什么是真的?你们谁来告诉我,什么是真的啊啊啊!”

……

诸如此类,轮回往复,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不过竞赛的仙长们却端坐高台,有人表情严肃盯着银汉罟,但是诸如仙帝和东极青华大帝,包括天、地、水三官,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才玩命处理完了公文,刚刚打开银汉罟,就看到碧桃把明光给捅了个对穿的朱明仙督。

先是“嗝——”地如同公鸡打鸣一般抽了口气。

而后惊天动地的“我……操!”一声。

就赶紧去找他平时躲避都愁没有地方躲的上官东王公去了。

如果这次碧桃真的把明光给杀了,唯一能够保住她的恐怕只有东王公!

至于碧桃为什么会杀明光,这还不明显吗?!

肯定是求爱失败含恨在心!

毕竟到了下界,碧桃没了先前明光身为天仙的记忆,两个人都是肉体凡胎,爱恨上脑,互相杀害很正常啊!

而此刻天界如何,这桃花苑内的两个人却是不知道的。

碧桃半抱着明光等了一阵子,发现他的面色稍微好了一些,知道是药效发挥的作用,而且他胸前的血迹也没有再蔓延更大,这才试探地扶着让他自己坐好。

然而明光把牙都要咬劈了,自己却根本就坐不住。

更别提大吼大叫的求助。

碧桃只好这么半抱着他说话。

场面很尴尬……幸好明光不睁眼睛。

碧桃摆事实讲道理:“我无意毁你筹谋,也给足了你时间去针对‘惠伟帝’安排布置。”

“这一剑,并非我叛你,而是你该付我的报酬。”

“我给你了密旨,甚至放弃成为国师的机会。这密旨对你,对你手下数不清的古仙族参赛者,都是极其重要吧?”

“争权夺位,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就算你能力挽狂澜,你能保证你的手下不为此牺牲吗?”

“要是你的那些手下牺牲了,就算古仙族长辈们并不怪罪你,你自己也过不去自己心中自责那关吧。”

“所以我这也算是帮你大忙。”

碧桃看着明光眼睫颤动,看他紧绷的颌骨更加锋利,哪怕他不睁开眼睛不说话碧桃也能读出他的愤怒。

但碧桃继续说:“我说了我来这里是有事求你,我求你了,也跟你商量了,是你不同意将封礼延后……”

明光听到这里,终于睁开了眼睛。

即便再怎么压抑控制,他也依旧无法控制自己的眼中血丝密布。

就像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明白,她说的这些事情,究竟跟她突然刺他一剑有什么关系?

碧桃对上他盛怒如火的双眼,因为两个人几乎是抱在一起,他自己又坐不住,碧桃无法松手,这样居高临下的姿势,甚至连他的睫毛都能数得清楚。

碧桃没有见过哪个人狼狈成这样,还能如此英俊逼人。

她风马牛不相及看着明光说:“有很多人跟我说,我喜欢你,喜欢得快疯了。”

“他们说我在天界追求你百年,从未得你回应垂顾。”

“他们说你为天仙,而我为灵仙,两仙阶的差距,不是天堑可以比拟的。”

“他们说……你是古仙族表率,是未来仙帝的人选,是我仰断了脖子也够不到的高枝。”

“他们还说我为了亲近你,丑态百出声名狼藉,甚至被你无情震碎了数次仙元……也是因此才会在传送下界时损伤天魂。”

碧桃善解人意道:“但我不怪你。”

明光听着这些,却微微勾起唇,从胸腔挤出了一声冷笑。

他觉得可笑的人不是碧桃,而是他自己。

是九天之上所有认为碧桃对他痴心不改的人!

“我承认你的这张脸,是我见过所有的男子之中,最令我无法移开目光的。”

碧桃不理会明光眼中几乎要凝化为实质的怨恨和凶狠,只是自顾自说:“但我想不通,既然我追了一百年都没有追到你,为什么不放弃?”

“我觉得追了一百年都不肯回应的人,也没什么好追的。

这样吧,我们再来做个交易,待回到天界,我定然不再纠缠骚扰你,你也不要记这一剑之仇,如何?”

“况且你样貌虽俊美无伦,性情却实在冷硬刻板,令人不喜。”

碧桃说完这些的时候,明光挣扎了一下。

他估计是又被气狠了,额角和脖颈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令人不喜。

好一个令人不喜。

碧桃按住他挣扎的肩膀,把人抱得紧一点说:“你又坐不起来别乱动了。”

碧桃总算说到了重点:“但你这个人我可以不要,那上面的头筹位置,我却是必须要的。”

碧桃说着指了指屋顶。

明光顺着她手指一抬眼,令人发指的默契也是让他瞬间就明白了她的真正意思。

碧桃说:“这伤势只会让你无法短时间内登临储君之位,休养个一两个月正好能赶上冬至祭天,不耽误你的筹谋。”

“而我也正好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归天。”

碧桃三年多的时间,早将明光的势力范围,他的民众影响力。

包括他手下远在边关的那个应该是如今头筹的云川真仙,已经代他掌控京畿兵权的冰轮真仙,等等等……他身边所有人的信仰力都估算过。

算出一旦明光登临储君之位,祭天仪式结束,他为国之希望,亦得百姓民心。

多年来他屡出惠民之策,功德已满。

坐上储君之后,区区十万信仰力,归天不过在弹指之间。

那她的头筹不就没了嘛!

碧桃说:“你是我最默契绝伦的盟友,也是我最强大的劲敌。”

“朝堂争斗我并不想参与,也不想同那个什么素未谋面的惠伟帝狼狈为奸对付你。”

碧桃甚至有些苦恼地半抱着明光的肩颈,低头道:“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出此下下之策啊。”

明光动了动嘴唇,那药丸很有用,他可以说话了,但是他一个字都不想再说!

满口腥咸化为无边苦涩。

苦得他肝肠抽搐,几欲鼻酸。

原来不是背叛,但明光却觉得比被背叛还要心寒彻骨。

就因为这个。

就……只是因为这个。

她一言不合,毫不迟疑,说话间狠辣将他刺个对穿,竟仅仅因为她想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