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此时这家国营百货公司的营业员还是拿死工资,提成是大锅饭制,她并不惊喜于卖掉了一台热水器,而是担心这小姑娘是不是偷拿了家里的钱,先斩后奏,后续会不会有老人跑过来撒泼打滚,要求退货。
她买得太痛快了,什么都没问,颇有一种拿了别人的钱,花着不心疼的潇洒。
营业员反复提示:“拆开以后,没有质量问题是不退的哦。”
“我知道。”
七天无理由退换这种好事得等很久以后,竞争激烈时代才会推出。
“你成年了吧。”以前有孩子拿着压岁钱跑来买游戏机,家长说孩子是无民事行为能力人,非得要退,闹得不可开交。
“嗯。”
“是现金吧?”以前有骗子拿着转账支票过来,说是公司要买,转账支票要三天之后才知道钱有没有到账,但当时没人懂,看着支票是真的,上面填的数字也没毛病,就让骗子就把货提走了,在那之后,全单位集中培训金融知识。
“是现金。”
王雪娇都奇怪,这人哪来这么多问题,就差问她支付的钱是不是真的,从人民银行里出来的了。
此时送货是不免费的,王雪娇自己在楼下叫了个蹲生意的师傅,花了五块钱,连人带货一起运到店里。
听见动静的张英山出来一看,地上躺着一个大大的纸盒,愣了一下:“你刚才说要买热水器是真的热水器?”
“不然呢,你以为是热得快吗?那玩意儿不好用。厂家下午过来安装,以后咱们一开水龙头就有热水咯。”
王雪娇笑道:“干嘛这副表情,我只是去买个热水器,有什么好惊讶的。”
想当初,她一个同事午休出去吃饭,回来说刚全款买了一套房子。
还有加班途中,有个男同事说“你们先忙”,然后消失了两小时,回来说他刚才出去结了个婚。
那才值得震惊好不好。
王雪娇通过热水器产品卡上的电话,打给了万家乐的门市部,问他们有没有洗碗机卖。
得到的回复是:有,不过得从公司总部的仓库里运过来,这边的门市部没有。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别说是在现在,就算是在王雪娇所在的世界里,洗碗机都没那么普及,占地面积和传统观念限制了它商业版图的扩张。
目前,万家乐只有一种洗碗机,柜式,单层,就是普通家庭用的那种,也不带杀菌功能。
按昨天一桌的平均点单量,一次最多洗三桌客人的碗筷,耗时四十分钟,还不算把碗里残渣倒掉,把重油擦掉的工作量。
就这,还得一千五百块。
张英山终于皱起了眉头:“太贵了,算了吧。”
“要是咱们能雇佣洗碗工,那是可以算了,我们又不可能雇佣一个外人过来。洗三桌也可以了,是我们桌数的一半,能省一点事,是一点事,再说,他们平均一顿饭大概是吃一个多小时,等翻台的时候,它好歹能洗出来一批碗,不然我跑堂,你炒菜,碗不够了,还能让顾客自备碗筷来吃饭吗?”
与王雪娇猜测的差不多,中午确实没有什么人过来,但是她注意到,有很多脖子上挂着钥匙的小朋友放学回家。
过了一会儿,看到有飞奔回家的成年人,不过回家的成年人数量与小朋友不成正比。
到了晚上,来店里吃饭的人也比昨天要少很多。
大多数人习惯休息日好好的犒劳犒劳自己,钱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哪能天天这么大吃大喝。
不过,店里的小炒深得人心,附近有不少居民打包一些在家里不方便做的菜,比如“宽油警告”“猛火警告”系列,回家添个菜,打打牙祭。
张英山又炒菜又洗锅洗碗,也来得及。
他还是想劝王雪娇放弃买洗碗机的想法,王雪娇直接问:“你是不是觉得花了我们的共同盈利?要不这样吧,洗碗机我出钱买,等这边结束了,我就搬回我家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张英山是真的觉得没有什么必要,像昨天那么火爆的场景,可能一星期就一次。
老话说,有钱不买半年闲,这岂止是闲了半年。
“人太忙了,脑子就会变得麻木,会无法思考,咱们来,又不是真的要开店,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要想,就算暂时没有进展,能歇歇也好啊,让身体和大脑处于最佳状态,万一有事,可以及时反应。”
张英山承认她说的有道理,但是眼中却始终有一层抹不去的忧虑。
王雪娇做蛋糕,他在旁边帮忙打鸡蛋:“你站这冷吗?”
“不冷。”
“你家冬天屋里冷吗?”
“也不冷,有个煤炉。”
张英山眼眸微动:“煤炉啊,挺危险的,每年冬天都会出事故,得特别小心。”
“嗯,知道。”
过了一会儿,张英山又小心翼翼提出来:“要不,洗碗机就先别买了,给你家里买个取暖器吧,用煤炉太不安全。”
“没事,烟囱是新换的,平时窗户也留着缝。”
“可是,你们家的煤炉上面应该会放着水壶吧,如果,水壶的水沸腾了,扑出来,把煤炉浇熄,那也会有煤气。”
“我知道。”王雪娇疑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在煤气公司兼职安全宣传员?”
张英山矢口否认:“没有,是去社区做宣传的时候,听到了很多不幸的事情,看到有的家里只剩下一个孤儿,实在可怜。”
“哦。”王雪娇不以为意,“我已经跟我爸说了,让他做一个一氧化碳检测器,他说不难,研究一下就可以动手了。”
“你父母都好吧?”
“挺好的,你呢?”
“都不在了。”
王雪娇连忙道歉:“对不起,节哀顺变。”
张英山笑笑:“没什么,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刚开始的时候,是挺难过,也差点误入歧途。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幸好后来被拉回来了。”
“是呀,不然我就得抓你了。”王雪娇笑嘻嘻,“如果我们是在那种情况下相遇,我的第一句话应该是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我哪里是佳人,你才是。”张英山轻笑。
“客气客气,佳不了一点。”王雪娇冲他一抱拳。
这会儿,已经有很多人吃完饭出来散步,又被蛋糕的香味儿吸引过来,他们眼巴巴地看着王雪娇把蛋糕放在一边晾凉,切开,往上刷了一层亮晶晶液体,再用蛋糕刀挑了一团白色的奶油,在上面涂涂抹抹。
蛋糕很快就变成了一块白白的方块,王雪娇再往上放一颗红色的糖水樱桃,小朋友们的眼睛里都像是伸出了手,恨不得抓一把就往嘴里塞。
“阿姨,这个还好吃啊?”
王雪娇笑道:“好吃,叫你妈妈来买。”
“多少钱啊?”
“两块。”
“哦”
真有爹妈被孩子拖过来,隆重介绍:“妈妈,看,这个是奶油蛋糕。”
昨天已经有不少人尝过戚风蛋糕胚的味道,对它印象很好。
但是听到报价,内心还是十分犹豫,用油纸包的鸡蛋糕五毛一个,还比这个大。
它凭什么啊?
在几个家长内心天人交战的时候,有一个骄傲的小朋友拉着妈妈来了,他在这次的单元测验里考了双百分。
双百分耶,是六年级的双百分,不是一年级小屁孩的那种。
他要妈妈奖励他一台电脑,被妈妈断然拒绝。
一台电脑两万块呢,区区单元测验,休想!
大丈夫能屈能伸,两万块的电脑不给买,两块钱的小蛋糕总可以来一个吧。
妈妈被他逗笑了,便跟着他一起下楼,到丫丫小吃店来买蛋糕。
其实他也不是想吃蛋糕,只是知道那边现在围着不少同龄人和家长。
他就是想让妈妈说:“哎,他考了双百分,奖励奖励他。”
然后,他就可以收获长辈们的夸奖,同龄人的羡慕,想想就很开心。
妈妈说:“给我们拿一块。”
王雪娇:“好嘞,您是带走,还是在这里吃?”
此时店里只剩一桌客人,安安静静地在吃饭,妈妈想了想:“在这吃吧,吃完正好回去做作业。”
王雪娇点点头:“那你们坐,我给你们端来。”
瓷碟里装着方方正正的奶油蛋糕,还有两根银色的秀气小金属叉,显得精致得不得了。
这场景,就连这位母亲也只在外国电影里见过。
“哦哟,你们店好精致。”
王雪娇笑道:“嗐,就是陶瓷厂清仓大甩卖的东西,我觉得这碟子装豆腐乳和咸菜正合适,就买回来了,现在看着装蛋糕也不错。”
一心想要炫耀的孩子却不是很满意,他的目标是炫耀,现在坐在屋子里,还怎么炫耀。
他故意大声说:“妈妈,奶油蛋糕真好吃啊!下次我考双百分,你还能带我来吃吗?”
“好啊!”
“要是我考上了外国语学校,你能给我买一个像生日蛋糕那么大的吗?”
“好啊。”
果然,外面的家长行动了。
不过,他们是在劝自己家的孩子离开:“听见没有,人家是考了双百分才吃的!你看看你考了几分!吃吃吃,就知道吃!要是把吃的心思都放在学习上面,你也能考上外国语学校了!”
王雪娇不以为意,反正这些家长本来就不会买,现在只是得到了一个合用的借口。
就算没有这个借口,也会有别的借口。
想杀厨子,点了牛肉面再说“我不吃牛肉”,都可以动手。
“数学才考一百分,有什么好得意的,我们这次有附加题!我做出来了!我两门一百一十分!”一个女孩子不屑的声音响起。
“哎,一个单元测验,你怎么就这么骄傲,骄傲让人退步!”她身边的女人拉了拉她。
“他才考一百分就能吃,我也要吃。”女孩子的目标明确。
女孩子妈妈笑着摇摇头:“真是馋死你了,行吧,来一块。”
她俩也在店里坐下,两个孩子在扒拉蛋糕吃,两个母亲在交流带孩子心得。
这两个孩子的成绩都挺好,现在她们的烦恼是孩子中午吃饭的问题。
“我单位到这边,一趟就要半个小时,天天中午跑回来给他做饭,再跑回单位,哎哟,真麻烦。”
“我也差不多,我们厂马上搬到江北去,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以前在邻居家搭伙吃午饭,后来他死活不肯了。”
小男孩抬起头:“沈阿姨老盯着我的筷子看,还说吃肉吃多了会肚子疼,还说我翻菜,尽挑肉吃,我没翻菜!”
男孩母亲摸摸他的头:“妈妈回来做饭给你吃。”
王雪娇搭话:“江北回来要五十分钟吧?太辛苦了。”
“那也办法呀,上次让他下个馄饨,他冷水下的,水一开就捞起来,别说肉馅没熟,皮都是生的,晚上拉肚子拉了半夜,要不是馄饨还剩了几个,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病的。”
“原来说有个退休老师愿意在他们家开伙,顺便带带孩子,后来又说身体不行,做不了那么多人的饭了。”
两个苦恼的母亲抱怨了好半天,忽然她们想到,她们坐着的地方不就是小饭店嘛?
“老板,你啊能做小孩的午饭啊?干净卫生的家常菜就行。”
王雪娇连连摇头:“我可不敢带孩子,要是磕了碰了,偷偷跑出去玩了,我负不起责任。”
“我们家小孩很乖的,从来不瞎跑。”
“就是啊,都六年级了,是大人了。”
王雪娇不愿意:哼,你们不要骗我,现在说得好听,等出事了来找我哭天抢地要说法,我还得跟你们打架。
做为生意人,直接拒绝肯定不对,她笑道:“带孩子太有难度了,要是小孩跟我天天也就只会看电视,你们不是说那个退休老师只是不愿意做饭吗?我可以做啊,她带孩子,我按时把饭做好送过去,不就行了吗?”
两位母亲一合计,觉得可行:“我一会儿找夏老师问问。”
说完话,两人才看到俩孩子把面前的蛋糕连带奶油吃得干干净净,连叉子都被舔得光亮如新。
“这么好吃啊?”女孩的妈妈有些意外,她们家不缺钱,对女儿也是有求必应,奶油蛋糕不是只有过生日的时候才能吃到的珍贵宝贝,平时也会有一些奶油面包之类的东西。
女孩回答道:“特别好吃!跟以前吃的都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男孩抢着回答:“比以前吃的好吃!”
男孩妈妈嫌弃地看了一眼儿子:“就会说好吃。”
男孩不服气,指着女孩说:“岳枫也说好吃的啊!”
女孩瞥了他一眼:“这个蛋糕里面是软绵绵的,很细腻,而且湿湿的,一抿就化了,不像鸡蛋糕,吃到嘴里有渣。奶油比生日蛋糕的奶油要软,还有一种特殊的香气,跟蛋糕融在一起,在舌尖上打个滚就下去了,喉咙里返上来的味道都是香甜的,一点油腻刮喉咙的感觉都没有。”
“看看,还是人家岳枫会说。”
两个母亲实在好奇这蛋糕到底有多好吃,便各自再买了一块,用小叉子送进嘴里,一下子就被浓厚香醇的鲜奶油味道征服。
而且蛋糕口感真的像女孩描述的那样,是湿软的,咬下去一口,不像鸡蛋糕那么扎实,好像吃一朵云,轻软香甜,而且没有麦淇淋那种厚重的油腻感。
太好吃了,真想再来一块。
理智让她们选择克制,拉着孩子走了。
她们走后,王雪娇认真思考了一下关于给孩子们做饭的可能性。
不做吧,她这中午门前冷落车马稀的,有生意还不接,肯定会被当成一件奇怪的事在家长们之间传。
家长们知道了,邻居也就知道了,邻居知道了,“画师”也会知道的。
现在在王雪娇心中,“画师”应该还是美剧或者港剧里逼格特别高的大反派,一个不小心,他就识破了。
做吧,给孩子做饭,跟给成年人做不一样,要考虑的就多了,很多成年人吃不出来的怪味儿,他们能吃出来。
给他们吃佛跳墙,都不如给他们吃炸鸡更讨喜。
总给他们吃炸鸡呢,他们爹妈又不开心。
在做与不做之间反复横跳,最后,她还是决定把命运交给市场。
开个高一点的价格,这样可选的食材范围会广一些。
问,就是食材特别高贵。
大家都是猪肉,子排比小排贵,小排比大排贵,咱们给孩子做柔嫩的子排,不用塞牙的大排。
便宜的虾仁炒蛋用的是冻虾仁,我们用的是鲜虾仁,差食材不敢给孩子吃。
爱要不要,不要拉倒。
下午的时候,热水器厂的安装师傅已经来安装并且调试好了,不仅厨房能用热水,还把管子接到了卫生间,装个花洒,就可以洗澡了,省得还得天天烧水,麻烦的要死。
王雪娇把装蛋糕的盘子收到厨房,正打算顺手洗了,正在炒菜的张英山说:“放着吧,菜好了,你装一下,给他送出去。”
“嗯。”
晚上来买戚风蛋糕尝鲜的人很多,其中不少人对新鲜事物好奇,买了一块鲜奶油蛋糕。
无一例外,惊为天人,有人当场又买了一块,吃到最后一点,还是意犹未尽。
与鲜奶蛋糕相比,麦淇淋是什么可怕的东西,根本吃不下去!
九点半左右,已经没有客人了,王雪娇打算关门,却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精神却相当不错的老人家向自己走来。
他自我介绍:“我姓夏,听说,你这边说可以做小孩的午饭?”
“对,您要订?”
“不是,我是一个美术老师”
原来,他就是刚才孩子母亲说的退休教师。
王雪娇顿悟,难怪他愿意带孩子,如果是主课老师,那得是对职业多么坚定的信念,才愿意在退休后继续带孩子。
她听过太多邻居的绝望嘶吼,特别是在快期末考的时候,比电视剧都带劲。
如果楼上邻居的咆哮影响了她看电视,那她会关掉电视,静静听楼上大哥训子。
王雪娇解释道:“家长们还没确定呢,我们家用的材料都是绝对好的,价格上面会比较高,你看我们家的菜单就知道了,给小孩的嘛,肯定得给好。我们家老实,宁可不做生意,也不能瞎做,贪便宜害人”
长达三分钟的自吹自擂结束,夏老师一直很温和的听着。
他告诉王雪娇,问题不大,愿意把孩子送到他这边的家长都不会为了省钱而亏待孩子。
如果不是社会普遍现象,是不会全民都认为八零后是小皇帝、小公主,小太阳,那个著名诈骗公知文《夏令营中的较量》也不会有那么多人相信。
夏老师说他就是不想做饭,他是很乐意跟孩子们一起玩的,王雪娇还想耍赖,说冬天的饭菜不好保温、有些孩子放学可能拖堂、有些菜就得一出锅就吃,不然口感就会差好多。
“这个完全不用担心,我打算在前面的门面开一个画室,专门教孩子们画画。”
他说的“前面”,距离丫丫小吃店二十米。
餐不来就我,我来就餐。
王雪娇想了想,心中暗自决定给孩子定的套餐价格再涨两块钱,暴涨到十五元!
十五块都够吃三份两荤三素的盒饭了。
就小区这点人流量,跟大市场和当时印刷厂旁边完全不能比。
而且,那两个地方,都是路边摊,咬咬牙,尝个鲜就拉倒。
这边要是报了中午小饭桌,那就是一个长期的支出了。
多少人一家三口的一天三顿加在一起也就十五块。
王雪娇觉得自己这个定价,足够吓跑很多人了,说不定只有三五个孩子家长愿意掏。
如果夏老师要租门面房,就不可能只收三五个孩子。
饭钱定得贵孩子少夏老师不愿意带这事就黄了。
是夏老师不愿意带,不是我们小吃店拒客。
就算传出去是订价高,那也可以是小年轻店主不懂事,不知轻重,以为有钱人就是凯子,乱开价,然后受到了社会的毒打,小饭桌没办起来。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开心!
第二天的中午跟前一天差不多,一点就没人了,王雪娇跟张英山两人一边做蛋糕胚,一边闲聊天。
王雪娇感觉到张英山对自己的人际关系特别在意,除了没有直接把“你有没有男朋友”问出口,围着那一圈,绕了好久。
相反,问到他的时候,他就说得特别含糊,父母没了,家里居然也没有往来的亲戚,又不是战争年代逃荒逃散死绝了,这年头可不流行“断亲”
再继续问,他说他平时也没什么好要的同学朋友,就是跟同事往来,感觉这个人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王雪娇确定,他有事,而且是很重要的事情要隐瞒。
说一个谎,需要一百个谎去圆。
他不想露出破绽,就要彻底装死。
王雪娇心里冷笑,谁心里都有秘密,她又没主动打探他。
他在这问东问西,查户口似的查半天。
做为外交对等原则,他想问别人什么,就应该自己先说自己的情况。
他倒好,自己一丁点也不漏。
不行,长得再好看也不行。
王雪娇坚信,同事之间,特别是对这种神神叨叨,一心打探别人隐私的同事,得保持距离。
她曾经吃过亏,在心里深深刻下记忆:千万不要因为平时一点小恩小惠,就觉得自己跟这个人关系特别铁,觉得他好像爱上我了,等到两个人竞争一个岗位,竞争一个名额的时候,就知道什么叫做利益面前无男女,最爱的人伤我最深。
问了两句,张英山也感觉到王雪娇在打太极,他便不问了。
屋里只剩下了打蛋器“日~~~~”的声音。
“我去小区里探探情况。”说完,张英山便出去了。
屋里就剩下王雪娇一个人,沉默地对着蛋糕抹奶油。
脚步轻响,有人走进店,来人是夏老师和一个少妇。
那位少妇穿得过于超前:大冬天的穿着裙子,当然是厚呢裙,以及一条过膝长筒靴,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皮大衣。
容貌清秀,连发型都是黑长直,齐刘海,眼睛里都装着满满的纯真。
在现在这年头,她这模样,走到大街上会被人侧目议论。
不过王雪娇毫无感觉,在她的世界里,这不就是普通爱漂亮的女人常规操作么。
她看少妇的眼神,跟看普通客人没有区别。
之所以王雪娇确认来人是少妇而不是少女,完全是因为她手里挽着一个大概四五岁的女孩子,以及那个女孩子叫她“妈妈”。
一大一小两人鼻子以下部分非常相似,是后妈的可能性不是太大。
夏老师笑道:“老板娘,我来给你介绍生意了。”
他摊开手掌,指向少妇:“她想订孩子的午餐,找你问个价。”
“十五块钱一餐,两荤两素,一份水果,一份酸奶,如果不吃酸奶,可以换成豆浆,一份小点心,也是我们自己做的。”
“是这种吗?”少妇指着王雪娇刚才在抹的蛋糕。
“鲜奶蛋糕,是备选的小点心之一,还会有饼干、中式糕点如果孩子吃什么东西会过敏,或者因为信仰,不能吃什么东西,要提前告诉我们,我们会为孩子做特殊餐。”
少妇对蛋糕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兴趣,夏老师却眼睛一亮:“这是鲜奶油做的?多少钱?”
“对,两块。”
“给我拿一块。”夏老师马上掏出两块钱,放在桌上。
用瓷碟装着的小蛋糕和银叉子一起递过去,夏老师眉开眼笑:“哦哟,老有腔调咯。”
一口华亭腔的普通话。
他叉了一小块蛋糕,咽下去,眼睛都眯了起来,满脸的陶醉:“味道一模一样”
少妇问道:“跟哪里的一模一样?”
“以前我在一家白俄人开的咖啡厅吃过一块,这个做的跟那个味道一模一样!很多年没有吃到过这么正宗的蛋糕了,里面刷了糖酒液?”
王雪娇笑道:“没有,那个根本没见到有卖的,刷的就是普通糖浆水混牛奶液,蛋糕么,只要步骤对,用料足,就不会出错的。所以我才敢在这个小店里做,要是太难,我就放弃了。”
“特别好,特别好”
那个小女孩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夏老师手里的蛋糕,嘴巴微张,夏老师把蛋糕吃到嘴里,闭口嚼动,咽下,她也跟着闭嘴,咽下眼睛跟着叉子走。
夏老师看见了,蹲下身子,叉了一小块蛋糕:“清羽要不要也吃一口。”
清羽下意识点了点头,又好像发现自己犯错了似的,赶紧抬头看了一眼少妇。
少妇笑道:“我也买两块尝尝。”
银叉很小,是用来把蛋糕切成一小牙,再插进去吃的,讲究的是一个情调。
小朋友不在乎什么是情调,只关心实惠,清羽一把抓住蛋糕,就往嘴里塞,弄得一手一脸的奶油。
少妇熟练掌握银叉的正确用法,用叉子边缘切下来一小块,再插到嘴里。
吃了之后,她的眼睛陡然睁大:“这跟我上次在香港吃的一模一样。”
“没错,我就说这家店的奶油蛋糕味道特别正,哎呀,真没想到,会在这里吃到。”
夏老师疑惑问道:“你们不是卖炒菜的吗?怎么还卖蛋糕,鲜奶油不好找吧?”
王雪娇信口就编:“我爱人的朋友是跑运输的,帮一个什么糖酒公司跑了几单货,结果那个公司拖他的货款,说没钱给,要么拿货抵,要么就等个三年五载再结账,他没办法,只好拿了货。我们想帮帮他,就把我们能用得上的东西买了。
我看做蛋糕也不难,试过几次就成了。”
少妇轻笑:“你挺善良。”
“做生意嘛,和气生财,多交朋友广结缘,今天我帮他一把,明天他帮我一把,人情就是这么来的嘛。”
夏老师赞道:“有远见,你将来一定会做大生意的!”
“谢谢,承您吉言了。”
少妇又问了一些关于小饭桌菜单的问题,王雪娇说:“每周一定,现在的话,主要是看夏老师这边招生的情况。虽然说众口难调,不过,我们还是尽量照顾到每一个孩子的喜好。不能一拍脑袋就定。”
少妇和夏老师连连点头:“想得真周到。”
夏老师吃完蛋糕,满意地叹了一声:“要是有手磨咖啡,就更好了。”
“咖啡?我听说,有一个很贵很有名的,那个叫鸟窝牌?”王雪娇装傻。
夏老师笑着纠正:“是雀巢牌。”
“哈哈哈,雀巢就是鸟窝嘛,没错。”
少妇也跟着笑起来。
两人就这么走了,也没说准要不要订。
根据王雪娇多年的经验:不要看现在谈的欢,没留订金的事情,统统当它不存在,就连留了订金的事情,都有可能会黄。
她都已经吃过好几次订金了,老板付了订金,启动项目,陪着玩命连轴转了好多天,然后项目暴毙,所有人的心血和投入的资源都白费。
王雪娇起身,数了数小蛋糕,估计够卖的了,便打算收拾东西。
忽然看到一个系着红领巾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桌上被王雪娇削掉的蛋糕边角料。
“阿姨,这个,你是不是不要啦?”
“要。”
“都切下来了,还要啊?”
“对!能卖好多钱!”
王雪娇把条状块状的蛋糕边角料放进烤箱,打到130度,开十五分钟。
柔软的蛋糕变成了酥脆的蛋糕干,王雪娇掂起一块丢进嘴里,还行,跟加了白巧克力的比起来,寡淡了一些,不过焦糖味、麦香味和蛋香味得到了更大的提升,也挺好吃。
她“咔嚓咔嚓”干掉一块,又伸手去摸第二块,不知不觉连吃三块。
一转头,发现戴着红领巾的小孩子还没有走,还在眼巴巴地看着她。
“想吃?”王雪娇问道。
小孩点点头。
“五毛一包。”
小孩低下头:“我没有钱,能不能用别的东西换呀。”
“行。”
小孩在身上摸摸索索,最后翻出一包没开封的梅子,上面写着“广澳梅”。
此时,传说中的“童年经典”辣条,刚刚7岁,创始人都还不知道在干嘛。
广澳梅、亲亲虾条、山楂片、华华丹,才是童年经典天团。
王雪娇不爱吃话梅,她只喜欢吃话梅糖。
“没有别的了?”
小孩也不知道她要什么,把书包打开给她看:“有漫画。”不止有漫画,还有一张五十块。
王雪娇指着五十块问道:“你不是说你没钱?”
小小年纪,就说谎。
小孩紧抿着嘴,片刻之后才说:“这钱我不能用。”
“不能用放在身上干什么,不怕丢啊?”
“用一分钱,都要记账,写原因。我家人不让我吃零食,不能用。”
王雪娇:“广澳梅是怎么来的?”
“……”
王雪娇严肃起来:“偷的?”
小孩被如此严重的指控吓了一跳,连忙摇头:“是我,用钱买的”
“哪来的钱?”
这孩子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别真是摸了同学的钱包吧?
小时偷针,长大偷金。
现在就偷金,长大偷什么,她都不敢想!
王雪娇从来就不相信“孩子还小,他什么都不懂”,只要身边有人这么干,孩子有什么不懂的,只不过是年纪小,缺乏经验,做事手段不那么高级,心事都挂在脸上,容易被人看出来而已。
小孩被她一吓,嗑嗑巴巴地说了实话。
学校一般放学时间是下午四点,这个时候,双职工父母肯定没到家,孩子可能就会趁这个机会出去疯玩,不写作业还在其次,万一遇到什么危险,就是大事了。
所以学校有一个名为“困难班”的延长班,会延一个小时到五点,由班主任或是其他主课老师盯着写作业,写完就自习,也不准说话。
如果父母担心孩子放学会不回家出去瞎遛,他们就会让孩子参加“困难班”。
老师不能白白加班,加班费就从家长交的“困难班费”里支。
钱不多,十八块钱一个学期。
不过这孩子一直向自己父母报价二十,还有两块钱,就是这孩子自己当中间商赚了差价。
此时没有“家校通”,也没有“班主任通知群”,孩子说要多少钱,只要“中间商”的清醒一点,报价不过于离谱,家长也不会多想,说要,就给了。
他拿两块钱买了不少零食,现在已经都吃完了,只剩下一包广澳梅。
这事吧王雪娇也干过,她家里不缺钱,但是跟这孩子家里一样,钱可以花,但一定要说明钱花到了哪里,现在想想,是为了防止孩子学坏,当时只觉得窒息。
自己淋过雨的王雪娇,决定让这孩子稍稍感到一点人世间的温暖,她收下了广澳梅,给孩子一大包蛋糕干。
孩子连连摆手:“不要这么多,要是我家人看到我拿这么多蛋糕干回去,要打我的。”
“分给你的同学和朋友吃呀。”王雪娇知道这会儿小区的小花园里应该有不少趁父母没回家,抓紧时间玩耍的孩子们,男生拍洋画、“扎地皮”,女生踢毽子,跳皮筋
这包蛋糕干,说不定还不够分呢。
忽然,她看到张英山回来了,又阴阳怪气地补了一句:“像你这么可爱的小朋友,一定会有很多朋友吧,没有朋友,也一定能马上认识新朋友的。跟某些大人不一样。”
小孩觉得王雪娇是在夸他,开开心心地说了一声:“谢谢阿姨!”
就拿着蛋糕干跑了。
张英山听见王雪娇在阴阳他,假装没听见,走进屋,洗了洗手,准备备战晚餐。
晚餐的工作量还是很大的,原来占道经营也就是店里六桌,店外三桌,现在店外有十六桌,居民会老年活动中心的塑料椅子和桌子都被热情的居民们扛出来,主动替他们加桌。
终于,物业的人来找他们了:
“你们这也太过份了!这么多人,你们就应该再租几个门面房,而不是把马路占一大半!”
王雪娇是想那就算了呗,咱们撤回来,老老实实做六桌,也省得累个半死。
然后,她在人群里看到了刘智勇。
刘智勇是被一个朋友拖过来的,那人非得说这边有一家味道特别棒的小店,要他来尝尝。
结果走近一看,啊,两张熟悉的脸
物业严禁他们占道经营,除了店里的六桌客人可以继续待着,其他桌子必须马上撤掉。
如果是夏天还好,冬天蹲在路边上吃东西,也太惨了。
于是已经点了单的人,直接打包拎走。
住在附近的人从家里拿了锅出来装。
住的远的人把店里的钢精盆买下,装着走。
打烊后,刘智勇没有离开。
刘智勇知道王雪娇之前摆摊赚钱了,但是缺乏一个直观的感受。
现在,看着这大冬天还乌泱乌泱的人头,再看看菜单上的价格,看着讪笑的王雪娇,他平静地说:“你不要有心理负担,这是合法收入,不会没收。”
他不关心王雪娇赚了多少钱,只关心她有没有把工作干好。
“你们现在找到与画师有关的线索了吗?”
王雪娇如实回答:“现在完全看不出来,这里好像就是一个普通的居民小区。只能从一些食客聊天的内容,把他们从嫌疑人中排除。”
“嗯你觉得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提高信息收集的效率?是不是要像物业说的,扩大经营规模,打听到更多的聊天内容?”
王雪娇摇摇头:“咱们不是经费不足嘛,加租店面就算了,不过,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不一定对,说出来您别笑话我。”
刘智勇皱眉:“你跟谁学的这一套一套的?有话快说,有赶紧讲。”
还得是王雪娇是个姑娘家,他比较克制,要是跟男同志,还有四个字是一定会说出来的。
王雪娇说:“其实这段时间,像刚才那样把菜拎回家跟其他菜一起吃的人不少,我想的是,我们可以提供主动送上门服务,一般,总有机会看一眼屋里的情况,虽然不能判断画师是谁,但是有些住户,应该是可以排除嫌疑的吧?”
刘智勇思忖片刻,“画师”迟迟不落网,也没有一点推进,他也确实着急。
在办案上,他是有点迷信的,眼看着到年底了,他希望能带着新的进展跨入新一年,象征着好兆头。
“好,明天我安排几个人过来,给你当跑腿小工。”
局里,钱刚、魏正明、韩帆双眼放光:“真的吗!!!明天就可以去吗?”
又可以吃到好吃的东西了~
他们对明天的到来充满期待。
王雪娇看着整个楼盘的地图,共有三十几栋楼,其中只有五栋有电梯,剩下还有共一百八十多个单元门,平均九层楼,经常有九层楼的人来吃,并表达希望有人帮他们送餐上楼的美好梦想。
有人过来当苦力了~
她对明天的到来充满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