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戎肆是素了二十几年开荤的人。

他从前只知道自己精力旺盛,每日要做的事情是常人的两三倍还不会觉得累。

最开始上山打猎。

他一天能跑七八个山头,打猎回来给寨子里的人进补。

一群男人又都能吃能睡。

戎肆没觉得自己做得多,毕竟都是他应该养的人。

直到带的手下们跟他一起上山,半路就喊着不行的时候,他那超乎常人的体力和精力才初现端倪。

眼下开荤娶了妻,戎肆隐约意识到。

他不只是精力旺盛。

他的需求,应当也不算小。

只不过从前被每日的繁琐事务掩盖,一直没有发现。

可惜到现在,就吃了一次。

她的一个眼神一个表情,都能轻而易举地勾起念想。

虞绾音眼见推不动他,又用了几分力气。

她还不算完全病愈,生怕拖的时间太长,拖出事情来。

这会儿段婶还在外面,她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虞绾音试图妥协,“那我今晚就先这样睡,你可以回去了吧。”

戎肆就这么看了她一会儿,眸色晦暗,冷不丁出声,“可以亲吗。”

虞绾音愣了片刻,硬是没能把自己的话和他的话联系到一起。

怎么就发展到“可以亲”这个话上了。

他真的有在听她说话吗。

虞绾音还没反应过来。

面前人影已经压了下来,“等等等等……”

虞绾音整个人都缩了起来,男人气息粗沉的吻被她躲开,擦过她侧脸,落在耳后。

戎肆停顿了片刻。

看她惊惧又紧张的样子,还是压了压,忍了下去。

喉结因这一下,重重一滚。

重到虞绾音躲在他颈窝,就这般近距离地看着他喉结滚动的动作。

他喉结凸显,滚动起来格外惹人注意。

像是什么恶虎饿狠的反应。

虞绾音紧张得呼吸有些急促。

偏巧一下一下如同羽毛一般吹拂在他的喉结上。

戎肆深吸了一口气,不得不松手。

段婶与他说。

人病着也不能吓。

吓也容易加重病情。

为了日后能吃个够,还是不得不忍下来。

他别开头,看向屋里某处沉默片刻,起身下床。

她的确不能就穿成这样在屋子里晃。

片刻后,虞绾音看他翻出一些新的衣物和寝裙,折返回来放到她面前,“要穿穿干净的。”

虞绾音在原地坐了一会儿。

戎肆抬眼,发现她盯着自己也不敢换衣服才反应过来。

他站起身往外走。

现在,他也不能看着她换。

迟早忍不住。

虞绾音看他出了门,石门落下,他的确不会卷土重来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拿起新的衣物,这些好像都是数月前他带她下山采买,做好的衣物。

虞绾音将四下纱帐都落好,慢吞吞地换上。

连心衣也换了下来。

的确怕伤口蹭到衣物上,她更换衣物的动作也小心了一些。

到底是寝

裙,也不拘许多。

虞绾音换上就拨开了膝盖伤口处的裙子,将伤处晾在外面。

她刚刚系上绳带,石门又被再次打开。

戎肆走进来看见她整个人都笼罩在红纱帐之中,连影子都透着朦胧柔婉,那秾艳面容遮出了迤逦之感。

他垂眸,“换好了?”

虞绾音拘谨地回,“好了。”

戎肆也没有多说话,掀开了纱帐一角去取她换下来的衣物。

好巧不巧,掀开纱帐,正好看见虞绾音显露在外面的双腿。

就踩在帐子口。

虞绾音也没想到他会过来掀帐子拿她换下来的衣服,见状蜷起双腿。

那白得晃眼的光景又在眨眼间消失在男人视线里。

戎肆伸手捡起她换下来的衣物,又放下了纱帐,转身出门。

这诡异的僵持感在屋子里停留片刻,也很快就消失。

虞绾音在纱帐中挪了挪身子,找了个自己舒服的位置躺下。

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虞绾音半梦半醒间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她的衣服倒是都换下来被收走了,那……都是谁洗的?!

几乎是想到这个,虞绾音就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她望着头顶的床幔纱帐,一时间困意全无。

这寨子里都是男人。

寥寥的几个女孩子,寨子里的人看起来没打算让她们干粗活。

青颂如今还是得时常卧床静养,起来走动都少见。

段婶要忙着里里外外这么多人的寻医问药。

所以她的衣服是……?!

虞绾音撑着身子起来,这会儿天色大亮,寨子外面人来人往,忙着自己手上的活计。

她出门,匪兵看见她就打了声招呼,顺带着告诉她,“段婶一大早带着阿筝去上山采药了。”

虞绾音踟蹰着解释,“我不是找段婶的。”

那匪兵闻言颇为意外。

这阵子,虞绾音只要出来问话,多半是问段婶在哪。

难得出来问的不是她。

虞绾音硬着头皮总算说了出来,“你们主公的屋子在哪。”

那匪兵表情更意外了,他眨了眨眼睛,顺手指了一个方向,“那边。”

虞绾音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一眼就能看到一个主营。

那里有别于寻常房屋,外面挂着一些兽骨装饰,她之前也去过,“多谢。”

匪兵看着虞绾音走了过去。

心道,这破天荒啊,女君主动找主公了。

他反应过来连忙跟上,“女君,我送你。”

其实也不用送。

走了没有多久就到了。

匪兵送到门口停下来,侧身示意虞绾音进去。

虞绾音进门,戎肆并不在主屋。

她磨磨蹭蹭地从主屋进偏房,然后在主营自带的小院子里看见了他。

如她所想。

戎肆站在几个支起的晾衣木架边。

除此之外,他掌心还捏着一个被洗坏了的心衣,眉头紧锁。

大概是在想该如何补救。

戎肆听见动静,抬头看见是虞绾音,伸手摸了摸鼻梁。

他将那片洗破了的布料捏在手里,走上前,给她看,“手劲大了点,洗坏了。”

“我我我知道。”虞绾音脸皮薄得很,按下他的手,心想她又不是瞎,他怎么能青天白日大喇喇地把破了的心衣拿给她看。

好在这是他自己的地盘,也没有旁人。

她今早想起这事来,就严重怀疑,是他帮她洗的衣服。

但怎么也没想到,他帮她洗还给洗坏了。

他是多大的手劲揉这个啊。

怎么还能给扯破。

四周沉默半晌。

戎肆将破了的布料攥在手里,掌心湿漉漉一片,“一会儿带你下山看看。”

下山是要带她采买的意思。

戎肆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叫了一匹马过来。

段婶和阿筝回来碰上,给虞绾音带了五红汤茶,叮嘱虞绾音路上喝。

转头又告诉戎肆,“主公你慢着点骑,秋日里风大,别再把人闪着。”

戎肆接过水囊,塞给虞绾音,“知道。”

他说完,驾马启程。

虞绾音坐在他身前,怀里捧着五红汤茶暖身。

下过几场雨,山野间很快就退了酷暑,变得清凉。

恰好今日天清气朗,日头时不时被密云遮盖,也算是舒服。

戎肆此番驾马并不急躁,脚程也不算快,在山间慢慢悠悠地跑。

下山山路上,山风拂面很是舒服。

仿佛能吹散她这几日闷在屋子里的病气,连呼吸都清爽许多。

一层一层的清新草木香气迎面而来。

虞绾音发觉,这很像是他身上的味道。

充斥着着原野间黎明破晓的清爽干净。

和他狂放肆意的行事风格截然不同。

虞绾音正想着,身下马匹不小心踩到一个石块,颠簸一下。

径直将虞绾音癫得快要飞出去。

下一瞬,一只大手就掐住了她的腰,将她稳稳地按了回来。

一提一放带来的悬空感,让人有些头皮发麻。

戎肆坐在她身后,是无法言喻的包裹感。

虞绾音闷不吭声地坐着。

他们一路无话。

直到下山,有来往做生意的商人跟戎肆打招呼。

虞绾音打开水囊,闷闷喝了几口。

看戎肆跟他们来往交涉。

那些商人许多都认识戎肆。

言谈举止看起来都对他很是尊敬。

不过细想也是。

戎肆寨子里那么多人,吃穿用度随便哪一样挑出来对于这些商人来说就是个大主顾。

有人眼尖地看见虞绾音,有意无意地问道,“这位是……”

虞绾音微微偏头,有些刻意地想要躲避他们的视线。

毕竟如果稍微有些见识的人应该知道她是谁。

亦或者,知道她是曾经的相爷夫人。

这样突然改嫁的事情,虞绾音还是没能接受太多。

但不巧,说话人上次也见过虞绾音,小声道,“这位我见过,人家迎进门不久的新妇。”

“成婚用度,我还给了戎舵主不少。”

那人闻言立马贺喜,“舵主当真是好福气……”

戎肆不喜旁人盯着虞绾音看太久,都是男人,他了解男人一直看一个女人是什么意思。

他将虞绾音的脑袋在自己胸膛上按着藏了一下,打断他的话,“你那批货,给我放山下,有人会去取。”

戎肆说完就催马离开。

后面两人连连应声。

戎肆带虞绾音在先前采买衣料的铺子停下。

却见那掌柜的正好在收拾东西,将架子上的货物往下搬。

店小二去叫他,“掌柜的,来客人了。”

“这年头能来什么客……诶呦我的天爷啊。”掌柜的连忙从爬梯上下来。

掌柜的看见戎肆,脸上反倒多了几分凄苦,“您来了啊……”

戎肆看起来也不意外,“你们这是要搬了。”

掌柜的叹了一口气,“不搬还能怎么样呢,迁都去了云京,这不是明摆着从上安到咱们这一段,他们都弃了。”

上安到江陵,也就半个月的脚程。

打过来很快。

“这大家伙都往云京搬了,我也得收拾收拾东西走。”

掌柜的还是坐下来,给他们倒了茶,又多看了两眼虞绾音,“夫人瞧着这气色不好,您和夫人也才新婚,不然也搬吧。”

戎肆没有要走的意思,轻笑一声,“我这么大个寨子,能搬到哪里去。”

掌柜的想想也点头,“也是,您不怕。”

“毕竟寨子里有家伙事。”

掌柜的叹了一口气,“我们就不行喽。”

说话间,外面有兵马经过。

脚步繁杂,有些吵闹。

他们口中还喊着,“快跟上。”

掌柜的摇头,“瞧瞧,连官府都要跑了。”

虞绾音以为自己听错了,“官府?”

“那可不,”掌柜的用下巴指了指门外,“官府也想去云京躲着 ,说什么是调遣一部分江陵兵马协助迁都。实际上也是逃难。”

虞绾音摇头,“可是连官府和州郡兵马都去了云京,外邦人岂不是更容易打进来。”

迁都有一部分就是希望易守难攻之地,能够拖延时间,帮助反打。

江陵就是其中一处。

可是镇守江陵的官员都跑了,易守难攻之地也根本发挥不出它的优势。

即便是迁都到云京又能如何。

不还是案板上的一块鱼肉。

“我不知道,”掌柜的不懂这些,叹了口气,“我就知道眼下江陵是不安全了。”

“也有兵马不愿意走,但能有多少人。”

连护城的兵马都没剩下多少,谁敢呆在这里。

很不合时宜地,虞绾音又想起了楚御。

如果她没有猜错,楚御计划迁都之后,一定有这一部分。

包括遣兵至江陵,布局镇守,不止江陵,应该还有别处。

毕竟这是他一手操办。

凭借她对他为数不多的了解。

他不可能只考虑迁都,不考虑后续的布局。

但是现在他不在,所有人都无暇顾及这里。 。

也没有兵马派过来。

掌柜还在倒苦水,“江陵西北边,陇安那里的郡守倒是死活不走,但有什么用,他的兵马走了一半,也撑不住啊。”

“太平年间,总有一些人家惦记着把不精功课的孩子送去军营捞个油水,运气好能混个军官当当。”

“靠着家族牵系买关系走后门进了军营,养出来一群贪图享乐的废物。”

“真到用的时候,跑的比谁都快。”

虞绾音知道他的话不假。

何止军营,朝堂之上一样。

“陇安郡守这些时日还派人过来了,说是如果江陵郡守走了,他就一并管辖江陵,重新整顿军队。”掌柜摇头,“倒是可怜他一番苦心,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用。”

屋子里安静片刻,掌柜想起正事来,“你瞧我,光顾着说这些了,二位今日来是想要什么?”

戎肆心不在焉道,“买些料子。”

“料子好说。”掌柜不好意思道,“就是我们没时间帮二位裁剪,赶制东西了。”

“舵主这些年多亏您照顾我们,您想要什么我直接送您。”

“不用。”

“别跟我客气,这些东西我们拿不了,不送您也是扔在这里。”

戎肆沉默片刻,“那就都包起来。”

“诶好,我们遣个车一会儿直接给您送到山下,我们就走了。”

戎肆答应着,带虞绾音出去。

掌柜把人送走折返回来才看见桌上放着的一个荷包。

里面是足够买下这家店的银钱。

掌柜立马折返出去叫人,但他们两人早就没了踪影。

他们路过另一家香粉铺子,戎肆径直走了进去。

虞绾音却停了下来,看向了旁边的书斋。

戎肆听到人没有跟上来,定住脚步一回头看见虞绾音远远望着那边的书斋发呆。

戎肆顺手给她腰间挂了一个荷包,也不阻拦,“你要是想去,就去看看。”

虞绾音回过神来时,腰间就沉了几分。

荷包和她腰间的图腾玉坠轻轻碰撞两下,发出叮当脆响。

戎肆敏锐地发现了她腰上的玉坠,他记得之前没有,“新得的?”

虞绾音见他所示的位置是玉坠,心里咯噔一下,伸手按住,“不是,是家里的物件。”

戎肆没有多问那个玉坠,只关心,“这些够不够?”

虞绾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钱。

那一荷包满满当当的银两坠在身上,“几本书而已,够了。”

戎肆示意,“去吧,我一会儿去找你。”

他说完,自己进了香粉铺子。

戎肆感觉虞绾音身上都是香香的,他洗她的衣物也不想生洗,把衣服洗糙了,干脆去挑些香露浆粉。

可他就这么放她自己走。

虞绾音看着他的背影,一时纳罕。

他就不怕这会儿她跑了吗?

不过既然如此,那她也不拒绝。

她朝着那边书斋的方向走了过去。

书斋相较于其他的铺子要更为冷清。

掌柜是个老婆婆,手里翻着一本书,一时间没听见她进来。

直到虞绾音走近了,她才回过神。

虞绾音开门见山道,“这里有纸笔吗?”

“有。”老婆婆赶忙拿出来纸笔,递给虞绾音。

虞绾音在书斋一旁的空闲座位上坐着,纸张铺开,低头写着什么。

屋外再度传来一阵混乱躁动,和车辙滚动的声音。

老人家听见动静也背着手站在铺子门口。

有人从门外进来。

身着军卫劲装,腰上佩刀,一看就是官府的人。

只不过不是江陵官府的人。

他一进来就开始询问老婆婆铺子的情况。

一面问,一面拿什么东西记着。

老婆婆问着,“你们是从陇安来的啊。”

“是。”军卫手中记录厚厚一沓,“您打算搬走吗?”

老婆婆笑了,“我去哪啊,我家在这里。”

“我哪也不去,我守着江陵。”

“家里几口人?”

“四口,我,女儿女婿和外孙。”

“都不走吗?”

老婆婆一五一十地回答着,“都不走。”

虞绾音听着他们说到最后,老婆婆开始与军卫唠家常,“陇安郡守怎么开始查江陵了?”

“这不是两城统一归辖,”军卫叹了口气,“郡守让我们清查陇安和江陵还剩多少人,日后一并安排好。”

老婆婆问着,“郡守走吗?”

军卫示意,“郡守不走,您放心,他守着你们。”

老婆婆笑了,“好。”

军卫转头走向虞绾音。

按照章程询问虞绾音家中情况。

虞绾音胡编乱造了一通,反正这些眼下已经不重要了。

军卫记录倒是认真,虞绾音看了他一会儿,“你今日查完之后,要把这些都呈给你们郡守看吗?”

“对。”

虞绾音眉眼微动,“我听来郡守是个爱民如子之人,倘若我有些事情想要跟郡守说,郡守可会应我。”

这个军卫迟疑片刻,他不好替郡守做主,但也不好替郡守拒绝,眼下关头任何请求,可能都事关人命,“夫人若遇到了什么麻烦,可先告知我。”

“等我转达给郡守,郡守会看情况处理。”

虞绾音点了点头,拿出来自己刚写好的信笺,递交给军卫,“一个不情之请。”

“还请官爷帮我呈给郡守。”

军卫接过来,“夫人放心。”

话落,他转身出了书斋。

近乎是同时,戎肆从门外走了进来。

眼帘一垂,就看到了军卫手中多出来的信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