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虞绾音放下千里镜时,看见一旁众人齐刷刷地等着她,吓了一跳。

她不好意思道,“倒也不必等我。”

郡守陪着笑,“夫人可能瞧见那边代州驻军?”

“能。”虞绾音点头,将千里镜递给旁边随从。

郡守说着,“代州驻军人手繁多,远远看过去乌泱泱一片,我们草草估算营帐能有两万兵马。”

“他们的人看着很多,而我们能有五千就不错了。”

虞绾音沉吟片刻,“我们也能看着很多。”

郡守听到了一些稀罕的言辞,定神看了看虞绾音,“夫人可有高见?”

“我也没什么高见。”虞绾音眉眼弯了弯,“既然他们看着多,那咱们就在城墙里外驻营。”

“驻上他们两倍,咱们也就多了。”

郡守笑着摇头,“夫人说笑了,都是空营,有何用处。”

虞绾音见他否认,也没再继续说。

戎肆本还想听,乍一听不到了有些烦。

他没搭理旁人催促道,“然后呢?”

虞绾音停顿片刻,“然后……就放在这里,吓唬他们。”

此话一出,周围将士纷纷低笑出声。

大抵是笑这位夫人天真。

说出来这么单纯的言论。

“代州是打完晏州过来的,到这里虽然称不上穷兵黩武,但多少会有些疲惫和损失。”

“他们日后的每一仗都会计量敌我优势确保胜算。”虞绾音解释,“虽然扩充兵营都是空营,多少能起到威慑作用,即便是打,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郡守摇头,“那也只是一时之计。”

“拖一时是一时,”虞绾音想的是他们方才一直担心明日就会有敌人打进来,“最起码不会一下子就出动全部兵力进攻。”

戎肆看着她,“拖到日子之后,他们还是起兵了要如何?”

“这段时间,其实我觉得可以清空城内。陇安既然已经不安全了,那就以退为进。”虞绾音看向郡守,“正好郡守已经统管陇安和江陵。那就把城中人尽量挪到江陵去,把陇安挪空,先退到江陵。”

“代州兵马在这段时间若是想要发动进攻。一种可能,倾兵出动一举拿下,届时我们城门大开,以城为饵,诱敌深入试试一举歼灭,敌在明我在暗,纵使不能全部缴获,但应当会有个不错的收成。”

“另一种他们分批攻城,避开正门兵营驻扎之处,从两侧袭击。”

“说明他们谨慎行事先探我们虚实,不会一下子倾巢出动,两万兵力兴许会留一万,兵力不会那么足,那就好处理了,分支瓦解。”

虞绾音说完,发现周围人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盯着她看。

“你如何能确定,敌人会按照你的想法进攻。”

虞绾音不能确定,“那将军认为当你面对一个比你弱小很多的敌人,还会用什么攻城的办法?”

当然是最简单的两种。

虞绾音敛眸,退让,“不过是我个人之见,具体如何还得郡守做主。”

有人很抗拒,“夫人是想,把陇安变成战场。”

虞绾音理解他的不安之处,这里是他的家。

兵临城下还不愿意走,那说明陇安对他来说很重要,“可是陇安迟早会变成战场。”

以他们现在敌众我寡的境况。

在短短二十里的范围内,以五千兵马对阵数万敌人。

胜算太小。

郡守拿不定主意,转头看向戎肆,“舵主有何见解。”

戎肆简单道,“我们来援助,无非是你选择主动或者被动。”

“主动进攻我打不过,被动等对面打进来我也没有什么能够让你出其不意的资本。”

戎肆话说得直白,“我夫人办法都给你了,你要是不想选,就自己想个更好的告诉我们,我们去办。”

虞绾音看了看他。

郡守其实一开始想的是硬扛。

但他自己也知道这样颇为凶险。

郡守斟酌片刻。

他在城墙上来回踱步,唯一怕的是这样做,陇安会直接沦陷。

但是如果不这样,代州兵马打过来,一样会被占领。

他深吸一口气,似是百般无奈地吩咐下去,“按照二位说得去安排。”

城墙上众人面面相觑,迟疑片刻后,纷纷领命离开。

虞绾音站在原地,忍不住小声问他,“我其实也没有试过,要是我的判断有误呢。”

戎肆扶过她的腰身,将她往前带了一下,“那也不会比现在更糟。”

“你想做什么不用怕,我兜底。”

虞绾音恍惚间觉得这话耳熟。

电光火石间耳边仿佛出现了另一道声音。

“这王朝本就穷途末路,杳杳做什么都是雪中送炭。”

虞绾音一下子定在原地。

久久没有回神。

恰巧,天边响起悠扬浑厚的号角声。

在满目疮痍的陇安城中,犹如一道催命符。

惹来一阵动荡与喧嚣。

城中百姓留下来的基本都登记在册。

郡守手中有他们的卷宗。

命令安排下去,驻守主将看着这指令,“要陇安沦为战场……”

主将很难接受,“咱们就听这匪贼夫人的?”

郡守幕僚欲言又止,还是劝道,“到底也是郡守点了头的事,快去安排。”

主将把军令还给他,“我做不到,你们去找旁人。”

“她倒不是陇安人,说把陇安卖了就卖了,”主将越说越激动,“她懂什么,不过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真懂这军中事吗?”

“生得是有几分姿色,那靠脸也打不过敌人。”

“我也生得好看,那有什么用啊。”

幕僚视线在他脸上打了个转,叹了口气,“你看你,又说笑。”

他把军令递回去,“先办正事。”

“我不办,”主将推开那军令,“何况那还是群匪贼。”

“土匪整日打杂抢烧,粗鄙蛮横,能有什么好见解。”

“要我说,用他们些军火就是了,怎么还真指挥

起来了。”

幕僚好言相劝,“咱要是自己能解决,也就不上山请匪了。”

“郡守拿你当唯一的守城主力,你要不办,郡守当真要走投无路了。”

主将听到这个,有些不忍心。

但身上还是沾着点傲气,“和匪贼共谋……”

“行了,”幕僚催促着,“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赶紧去办。”

主将眉头紧锁,装腔作势地拿了片刻的乔。

还是不得不领命下去,“若是此番,陇安当真因此失守,我跟那位夫人没完。”

他撂下这么句话,拿着军令下去分派任务。

主将指派一部分军卫前去江陵,按照之前记录的信息准备接应陇安百姓。

另一部分驻守军卫就前去挨家挨户地通知迁离江陵的事情。

陇安对代州的城门仍旧紧闭着。

城中街巷上启程赶路的人逐渐变多,军卫串联成线,引导着街上的百姓前去江陵避难。

除此之外,就是宗承带着车马,在大街小巷里穿梭,熟悉地势和地形。

耳后别着一枚炭笔,车马里面带了不少兄弟。

但是他衣着和寻常百姓没有什么区别,因而也就没有人注意到异常。

甚至还有些百姓见他往城中走,招呼着他,“你还进去啊,我们现在都要走了。”

宗承听着就笑了起来,“回家拿东西,一会儿我也走。”

那百姓点头放下心来离开陇安。

宗承停下来,展开手中舆图,取下耳后的炭笔,标记上城中点位。

他抬手示意,马车后面立马有人跳下来蹲守。

等宗承离开后不久。

前来送东西的匪兵就赶到点位。

将百姓门口堆放的杂草布带,全部换成了火药。

就这么装做粮草大大咧咧地摆在门口,再去下一个地方。

郡守将虞绾音他们送到门口,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刚巧一户人家赶着牛车从门前驶过,车上行李过多,又因为他们赶路过急而掉落下来。

郡守与他们支会一声,便折返回去帮忙。

那户人家看到前来之人,稍显惶恐,推脱两回之后也承下来郡守的协助。

戎肆叫她先回去,“我去巡个城。”

他说完,吹了个马哨,很快他的那匹马不知道从哪里赶了过来。

稳稳地停在了他面前。

很有灵性的认主举动。

虞绾音好奇地看了一会儿。

只看到戎肆干脆利落地上马离开。

最后剩下她自己站在府邸门口。

回去是坐不住的,虞绾音干脆跟随郡守一道帮衬着来往百姓避难。

邻近傍晚时分城内依然灯火通明。

迁离陇安之后的行路灯盏被尽数熄灭。

为避免打草惊蛇,城外众人悄无声息地离开。

即便如此,陇安城中不可避免地有些无法搬离之人,郡守将其一起安排在地宫之中。

短暂的应对有可能到来的战事。

这会儿城墙上能更加直观地看清楚这城内城外的境况。

晚风飘散着些许烟尘气息,虞绾音站在城墙上,不用千里镜也能看到天边满是血红明光。

在远处映照出层层叠叠的光晕。

那是足够规模的兵营篝火堆叠而出的火光。

不见兵马,但见战火。

不知道什么时候火势就会席卷而来,将整座城市淹没。

陇安城外安排的空营层层叠叠地排布着,城墙上郡守和官兵看着两相对比的光景。

对面毕竟是真刀真枪,到底还是空营让人心虚。

虞绾音出声,“把咱们的灯火也点上。”

主将有些纳罕,“没有人也要点灯?”

虞绾音肯定道,“点。”

主将迟疑着多看了虞绾音两眼,随后还是将命令安排下去,“这位夫人真是看热闹不闲事大。”

“本就物资紧缺,还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副将挨个营帐点灯,“真能有用吗?”

“都是假把式,能有什么用。”主将掀起营中篝火,生旺火势。

城外营帐灯火一层一层排布开来,将陇安城墙照彻如白昼。

附近的难民被遣散离开。

众人看着这般光景议论纷纷,“这是当真找到援兵了?”

“看这样子,援兵不在少数,兵马够多啊。”

“该不会是朝廷定都云京之后,开始遣兵支援了吧。”

难民一时间都激动万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喜讯。

人群中几个乔装的男人越听脸色越黑。

他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人起身,凑到人群里,“他们才刚定都,就能来支援了?这么快?”

“兴许是后备军呢,晏州的仗打了这么久,他们总不能一点防备也没有。”

难民自然还是希望陇安能守住,守住了他们就不用在逃了。

他们七嘴八舌地一说,越说越起劲,“瞧着这架势,是不是能有个五万援兵?”

几个代州男人面面相觑。

遣了两个悄无声息地起身,送消息回去。

虞绾音在城墙上站了一会儿,看着灯火渐渐蔓延开。

眼前光线比远处火光更为明艳。

四周明亮如白昼。

初秋凉风拂面,将她鬓边碎发吹开些许。

一旁陪同的服侍女婢出声提醒,“夫人,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虞绾音答应着,随她下了城墙。

虞绾音一面走,一面想到了什么,“你知道城中有什么地方,可以送消息吗?”

女婢思索片刻,“驿站早早就关门了,不过还有些镖局的人可以送信。”

“但是战事在即,他们未必会有人在这里。”

“夫人要是想,可以去看看。镖局毕竟都是江湖上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送战火信的自然也有,就是要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

虞绾音了然地点点头。

“那城中镖局的位置,你带我看看。”

女婢不知虞绾音是想做什么,但是郡守早就有过吩咐,这两位贵客的要求只要不过分都可以应允。

可何况只是问一下镖局在哪。

女婢带虞绾音回府邸的路上,顺路带她去看了看。

只可惜眼下时辰太晚,镖局俨然关了门。

虞绾音心想碰运气这等事。

她从来不占优势。

但她还是想试试。

等她们回到府邸时,郡守和戎肆都还没回来。

郡守夫人倒是对此习以为常,“这段时间他回来都要很晚了,是常事。”

“你夫婿多半是与他在一块,不用担心。”

虞绾音动了动唇。

其实她也没太担心戎肆。

担心他什么。

担心他遇到图谋不轨之人吗。

这个世上,就没有比他再图谋不轨之人了。

一个悍匪,碰上他的人才要烧几柱高香才是。

虞绾音回到房间洗沐。

还不等她出去,就听到外面屋门“哐当”一声被打开。

吓得她一个哆嗦。

虞绾音回头看向门外的方向,思索了片刻细想这是郡守府邸,门外都有守卫。

除了戎肆也不能是旁人。

虞绾音轻轻环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呆了一会儿还是不太安心地从浴桶中出来。

她简单擦干身上的水珠,收拾好,确认自己这会儿衣着没有什么不妥,从沐浴间走出去。

即便虞绾音动作努力地放轻,但沐浴间房门打开的声音在不大不小的屋子里还是非常明显。

轻而易举引来注意。

戎肆闻声抬眼。

只一眼便收回视线。

默不作声地看着手中书本。

垂眼之后,脑海中还是那抹刚刚出浴的倩影。

如同芙蓉一般,浑身上下都透着能掐出水来的娇艳。

虞绾音本是想若无其事地直接去暖炉边晾头发。

偏巧路过时,看见戎肆站在桌边,一个包裹被放在桌上打开。

戎肆手里还翻着一本什么册子。

虞绾音轻轻探了一眼,才发觉那包裹里都是书,她忍不住走上前,“这些是……”

“今日巡城,路过书斋收了一些。”戎肆将手里那本递给她,“你不是喜欢看这些。”

虞绾音看着他递到自己面前的书,不太确信,“给我的?”

戎肆理所当然道,“你看了有用。”

虞绾音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她看这些有用的话。

她接过来。

随着衣袖凑近一并而来的是她身上似有若无的铃兰香。

撩过男人鼻尖。

戎肆看着她翻书,眉眼不由自主地加深。

未干的发丝贴在她鬓角,发尾垂着湿漉漉的水珠。

有些沾染在她睫羽之间。

随着她每一次眨眼而颤动。

颤动的不止水珠。

戎肆喉间干涩,意味莫名地滚动喉结。

他转身,草草扔下一句,“你先看着。”

虞绾音“哦”了一声。

慢步走到暖炉边晾头发,翻看着手里的书本。

虞绾音

倚靠在旁边,书卷翻过掀起一阵墨香。

闻起来很是舒服。

戎肆在沐浴间呆了很长时间。

起先虞绾音也没在意太多,可直到她头发晾干,看书看得困了他还没有出来。

虞绾音困得眼尾发红,熬不住了才起身灭了外间灯盏。

她走到沐浴间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跟他说一声。

却不成想,房门“呼啦”一下子被打开。

浴房内的热气混合着清新草木香迎面而来。

而浴房出来的男人没穿上衣。

虞绾音蓦的愣在门口。

和那健壮结实的胸膛肩臂不过咫尺距离。

热气蒸得她开始浑身发烫,雄性侵袭感迎面而来。

戎肆将她惊慌失措的反应看在眼里,“怎么了?”

虞绾音别开视线,“我要睡觉了。”

他低音沙哑,很快就把她的意思延伸开,“要我陪你?”

虞绾音不知他怎么就得出来这样一句话,“不是,就告诉你一声。”

她说完,局促地回到床榻边。

戎肆也不懂她怎么想的,轻笑一声,“专程过来,就跟我说一声这个。”

这种跑到他面前告诉他要睡觉的举动。

戎肆理解为邀请。

几乎是她刚刚开口的同时,他的身体就有了点觉醒的迹象。

谁知道她就是说一声。

戎肆眼底沉郁,看着她回去。

但是醒过来的,不能立马落下去。

他没有频繁自我解决的习惯,总觉得什么事情该用到谁身上就用到谁身上。

随意交代太过于将就和潦草。

因此大多数时候他宁可让他自己消散。

虞绾音完全不知道戎肆那边的情况,自顾自地将周围床幔放下,缩在里面。

四周很快就安静下来。

戎肆一并灭了内室灯盏。

虞绾音静躺在床榻上,还能听到自己砰砰做乱的心跳声。

大概是被刚刚他突然出来那一下弄得心神不宁。

虞绾音往里侧翻了个身,轻轻按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安静了一会儿之后,四下只余呼吸声。

只不过这呼吸声似乎比昨日大了一些。

像是响在了她的耳边。

虞绾音起先还以为是戎肆的呼吸声。

但这会儿明显他还没有睡,即便是他也不能离她这般近。

虞绾音闭上的眼睛又睁开。

声音更清晰了几分。

不仅清晰,甚至好像还在……挪动、缠绕。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那剐蹭挪动的感觉愈发明显。

虞绾音顷刻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屏气,想要探究原因,下意识掀开被子。

被子掀起的瞬间,一条蜿蜒而上的黑影乍然出现在她眼前。

是蛇!

虞绾音思绪一片空白,呼吸声立马带上了颤抖的哭腔。

刹那间,她甚至忘了叫人。

只顾着双腿发软地跑下去,想也没想就近爬上了男人的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