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毛大力

破晓的微光驱散了晏市的最后一缕夜色, 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灯光却彻夜未熄。

技术大队物证组的实验室里,赵景新正在忙碌着。

那根从废品站板车底部抽出的、沾满污垢的粗麻绳,正被小心翼翼地置于高倍显微镜和光谱分析仪下。赵景新用镊子轻轻拨开缠绕的纤维, 在接近绳结中段的位置, 几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深褐色的微小附着物被精准地分离出来。

“有发现!”赵景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附着物形态不规则,嵌入纤维深处,符合强力摩擦或勒压特征。初步染色反应显示,含有微量人体表皮组织成分。”

物证鉴定报告很快就送到郑瑜、姜凌手中,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郑瑜道:“快!送省厅技术中心进行DNA比对。”

虽然九十年代DNA技术在国内刑侦应用尚处起步阶段,技术复杂且耗时长, 但现在省厅技术中心引进了DNA检测技术,正好可以通过这个案子让技术大队的人接触新技术。

等待检测结果出来需要三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但侦查的脚步并没有停止。

先是梁亮组找到了刘彪不在场的证明人,8月24日下午, 刘彪做完最后一道菜之后并没有回出租屋午休,而是在某发廊找了个漂亮小妹共度美好时光。先前警方询问时, 他害怕因为嫖娼被抓没敢说实话。

但是, 眼见得警察要把杀王有富这个罪名安在自己头上,他权衡利弊只能说了实话。

经证实, 这次他没有说谎。

顺便,也给扫黄大队送了份业绩。

至于他为什么拿到三百块就满意离开, 并没有索要王有富答应的三成利润。刘彪一提就满肚子火:“我们餐馆做的是狗肉火锅生意,这大热的天哪个吃狗肉?这段时间餐馆生意一天比一天差,三成利润能有几个钱?反正我已经找到了下家,拿三百块钱走人, 划得来。”

刘彪的嫌疑被排除。

接下来,郑瑜带队的这一组盯着葛翠花,周边邻居采访、家人询问之后基本也排除了她的嫌疑。

葛翠花是个能干人,做事麻利、性格爽朗,嫁给王有富之后一直和他一起打拼事业。从早餐摊炸油条开始,两人的生意越做越大,直到盘下这家店面开了个餐馆,葛翠花一直都是主力。

葛翠花与王有富生了两个女儿,王有富一家都很不满意。为了拼三胎生儿子,葛翠花吃了不少药,身体也差了许多,只得退下来安心在家备孕。

可是儿子没怀上,王有富却出了轨。

一提到这个,葛翠花就一肚子火:“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老娘今年快四十岁,为了给他生个儿子打针、吃药,折腾得够呛。可是他呢?找了几个相好的,动不动就离家出走。最可恨的,是他把餐馆收入全都把在自己手里,一分钱也不拿回家来,他死了正好!”

“我没杀他。”

“他到底是我两个女儿的亲爸,我虽然也咒过他不得好死,但那只是气话。”

“我就是见他不在餐馆了,心中欢喜,正好把餐馆捏在手里。开店我熟,以后钱都捏在自己手上,没男人叽叽歪歪,有什么不好?”

事实证明,葛翠花说的都是真话。

银行流水显示其名下存款极少,案发前后无大额资金流动。通话记录干净,除日常联系家人和装修队外,无可疑男性频繁联系。走访其亲友邻居,均反映她虽泼辣抱怨丈夫,但并无实质性的外遇对象或杀人动机。其急于接管店铺、表演悲伤的行为,更多出于对王有富的怨恨和摆脱其阴影、重掌生活的迫切,而非杀人后的掩饰。

葛翠花的杀夫嫌疑被排除。

至于赵老六和孙小军,调查难度并不算大。

茅以诚找到警方线人,在一家地下赌坊找到了赵老六。案发时间段赵老六一直在赌坊放码没有离开,有不少人能够证明。

带到警局后,赵老六听说王有富死了,立刻破口大骂:“这小子欠了老子两千块钱,利滚利已经三千多。现在人死了,店还在……”

在茅以诚逼视的目光之下,赵老六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悻悻然耸了耸肩:“警察同志,我是做正规生意的啊,王有富打了借条,他死了,我找他老婆收债很合理吧?”

茅以诚冷着声音说:“第一,高利贷不受法律保护。”

赵老六急了:“那我收回本金,总可以吧?”

茅以诚刚从基层调上来,本科选修法律,是一大队的“茅大状”,他看了一眼赵老六:“王有富借钱用于赌博,不是用于家庭开支,人死债消,你不得找他家人讨要。”

赵老六悔得肠子都要断了,他做的本就是偏门生意,怕警察怕得要命,只能自认倒霉,骂骂咧咧地出了警局,对着顺来餐馆方向吐了一口浓痰。

——地下赌场被警方端了,钱也讨不回来,这个王有富,真是死了都不安生!

艾德这一组在西城区一家小餐馆找到了正在打杂的孙小军。

问及王有富案,孙小军一脸茫然:“他死了?我不知道啊。当时他诬陷我偷钱,我是挺难过的,不过我现在找到了新工作,能养活自己,工资还高很多,和老板同事关系也挺好。说实话,我还挺庆幸离开了顺来餐馆。杀人?不可能不可能,我干嘛要杀人?”

经核实,案发时间段他确实在该餐馆工作,老板和同事可作证。

孙小军不具备作案时间和动机,嫌疑被排除。

排除了四个,最后剩下的便是还没抓到的毛大力。

办公室里,姜凌抱臂站在窗前,目光沉静地望向窗外逐渐苏醒的城市,脑海中却飞速掠过前世关于“黑骨”的零星档案碎片。

——那些被社会压在最底层、被迫滑向深渊的年轻灵魂,往往始于一次绝望的反抗和无处可逃的罪恶感。毛大力,这个被王有富长期欺辱的少年,他的路,会通向何方?

姜凌并不能确认毛大力是不是“黑骨”,毕竟上一世的犯罪档案里,关于黑骨的记录很模糊,除了爱狗、孤僻、憎恨虐狗之人,杀人习惯用狗绳勒脖、嘴里塞大骨头外,什么信息都没有。

假如毛大力真是黑骨,那他真正充满仪式感地连环杀人,始于1996年。

是不是因为1994年8月24日误杀王有富,在逃避警方抓捕的过程中他的内心逐渐黑化,这才彻底沦连环杀人犯?

必须尽快找到他,阻止他继续犯罪。

“结果出来了!”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赵景新拿着新鲜出炉的报告,声音带着尘埃落定的笃定,“麻绳上提取的皮屑组织,经DNA比对,与死者王有富的DNA完全吻合。其嵌入纤维的形态和位置,与死者颈部死后勒痕的受力方向和深度高度一致。可以认定,这就是拖拽王有富尸体时,在颈部形成勒痕的那根麻绳!”

“好!”一直在焦急等待结果的郑瑜用力一拍桌子,眼中精光爆射,“集中所有力量,追捕毛大力。”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嫌疑,如同百川归海,最终都无比清晰地指向了一个人——毛大力。

刘浩然拿着物证报告和汇总的排除结论,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紧:“板上钉钉了!毛大力就是杀害王有富的凶手。”

郑瑜询问:“贺凯那边有消息吗?”

贺凯的声音里带着疲惫和一丝沮丧:“郑组,火车站、汽车站、旅馆、工地、桥洞……能找的地方都筛了好几遍,找不到毛大力。云岭林江老家那边也联系了,他根本没回去。他爷爷还卧病在床,不知道孙子的事。”

办公室的气氛瞬间凝重。

证据有了,嫌疑人却找不到了?

姜凌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停留在刘浩然脸上:“浩然,你和周伟,我们一起去一趟城南工人新村,找毛志荣。”

刘浩然一愣:“毛志荣?该问的都问过了啊,他说不知道大力去哪。”

姜凌的语气不容置疑:“再去一趟。最清楚毛大力行踪的,就是毛志荣。”

城南工人新村,三栋二单元302。

毛志荣刚下夜班,满眼血丝,看到来过两趟的刘浩然和周伟,尤其是看到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位气质沉静的女警官时,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毛志荣,别紧张。”姜凌的声音平和,态度自然而随意,她示意刘浩然和周伟留在门口,自己单独走进狭小的宿舍,“我们来找你,是想救毛大力。”

“救……救他?”毛志荣声音干涩,眼神躲闪。

“对,救他。”姜凌拉过一张凳子坐下,“王有富案的证据链已经完整了。毛大力,是最大的嫌疑人。”

她直视着毛志荣骤然收缩的瞳孔:“我们找到了他卖掉的那辆板车,在车上找到了勒死王有富的绳子,上面有王有富的皮屑,DNA检测也对上了。”

虽然听不懂什么是DNA,但毛志荣听懂了“毛大力是最大嫌疑人”这句话,他的身体晃了晃,嘴唇哆嗦着,恐惧和难以置信交织在他脸上:“他,他真杀人了?就为了那条狗?”

“不完全是。”姜凌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是王有富长期的压迫和虐待,是那条无辜流浪狗的死,把他逼到了绝路。他的本意,其实并不想成为杀人犯。”

她的话,精准地戳中了毛志荣心中对堂弟“老实”、“心善”的印象,瞬间红了眼圈。

姜凌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而带着警告意味:“但是,他现在的处境,比被我们抓住,危险百倍。他身无分文,仓皇逃窜,像惊弓之鸟,很容易走上邪路。”

“邪路?”毛志荣茫然地摇头,他不相信姜凌的话。

姜凌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仿佛亲眼见证过般的沉重:“我见过太多类似的案子。一个像毛大力这样的年轻人,在极度不公和压迫下,犯下了第一桩命案。如果他能在此时被找到,面对法律,坦白一切,承认那是一时冲动下的误杀,还有机会。法官会考虑他的遭遇,他的年龄,他的悔过,从轻量刑。他可能坐牢,但还有机会出来,重新开始生活。”

说到这里,姜凌停顿了一下,让这些话在毛志荣心中慢慢沉淀。

然后,她的语气陡然变得冰冷而充满警示。

“但是!如果他这次逃掉了呢?他会像只老鼠一样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每天被恐惧、仇恨和内疚啃噬着心脏。毛志荣,你想过没有,一个手上沾了血、又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和追杀的年轻人,他的心会变成什么样?”

毛志荣被问住了,一种更深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姜凌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那个可怕的未来:“他会越来越恨。恨警察,恨这个社会,恨所有他觉得不公平的人和事,他会觉得全世界都欠他的!为了活下去,为了报复,他会开始偷,开始抢。甚至,为了掩盖踪迹或者泄愤,他会再次举起屠刀。杀过一个之后,心理会发生变化,再杀第二个便变得轻松,然后又有了三个,四个……他会从那个你认识的老实孩子毛大力,彻底变成一个冷血的、以伤害他人为乐的恶魔!”

“不,不会的!大力他……”毛志荣本能地想反驳,但声音虚弱无力。姜凌描绘的画面太过真实,太有冲击力,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姜凌坐直身体,声音带着专业权威感:“我研究过罪犯档案,这种人,最终都会有一个代号。他们被叫做‘毒瘤’、‘刽子手’、‘社会败类’,或者,更贴切的——‘黑骨’。意思是,他们的心已经彻底黑了、烂了,只剩下杀戮的本能,像一具被黑暗吞噬的枯骨!他们最终的下场,要么是在某次犯罪中被当场击毙,要么是被抓住,证据确凿,罪大恶极,一颗子弹结束他短暂而罪恶的一生,不得好死,连给他爷爷送终的机会都没有!”

“黑骨……”毛志荣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词,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看到了毛大力在血泊中挣扎、或者在刑场上被枪决的恐怖画面。

姜凌描述的轨迹,结合毛大力现在的躲藏和绝望状态,让他感到一种灭顶的恐惧。他不能让堂弟变成那样!

姜凌的声音陡然拔高:“现在找到他,劝他自首,让他认罪,让他坦白王有富对他做的一切,坦白那条狗,坦白他是一时冲动,那他还有机会,他还能活下去,他爷爷还能在有生之年知道他的下落,这是唯一能救他的路!否则……”

姜凌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那未尽之意却比千言万语更令人心悸。

毛志荣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巨大的恐惧和对堂弟的亲情拉扯让他涕泪横流,他抱着头蹲了下去,“我说,我说!他,他就躲在……”

原来,就在案发后第三天,惊慌失措的毛大力曾偷偷潜回过工人新村附近。他没有去找毛志荣,而是在深夜,悄悄托人给毛志荣送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和五十块钱。纸条上只有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哥,对不起,钱给爷买药。别找我。”

毛志荣发现后,又惊又怕,偷偷烧掉了纸条,把钱藏了起来,谁也没敢告诉。他本能地想保护堂弟,也害怕引火烧身。但内心深处,他一直隐隐觉得毛大力没跑远,很可能就藏在工人新村附近。

最大的可能,是城南靠近铁路货场那片几乎废弃的、等待拆迁的“红光”旧仓库区。那里地形复杂,空仓库多,流浪汉和盲流偶尔聚集,但也鱼龙混杂,毛大力曾经和毛志荣说过:如果有一天他没有工作、没有住的地方了,就到那里去。

“红光旧仓库区?”听到毛志荣的话,姜凌立刻起身,“谢谢,你这是在救他。”

毛志荣慌忙拦住姜凌:“那个,警察同志,能不能让我先去劝劝他?我让他自首,自首可以减刑,对不对?”

姜凌沉吟不语。

毛大力刚杀了人,内心一定极度恐慌,如果这个时候遭遇警察包围,可能会有过激行为。

原本,他只是为了保护一条瘸腿流浪狗,愤起反抗。可若是他真的与警方发生冲突,那恐怕再也没有回头路。

说到底,此时的毛大力只有十七岁,他的生命还有无数种可能,不能把他逼上绝路。毛志荣是他在这个城市最大的依赖与温暖,让毛志荣先去找他,劝他自首,成功机率很高。

能够兵不血刃将毛大力带回支队接受审讯,也能挽救一名十七岁的少年。

走到门口,姜凌快速吩咐守在一旁的刘浩然和周伟:“通知贺凯、梁亮,所有人,立刻包围红光旧仓库区。请求特警支援,封锁所有出口。”

“不是……”毛志荣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差点没有站稳。

他打工闲来没事,也会和工友们一起去录像厅消遣,港城那边的警匪片看过不少,一听到特警二字立马慌了神,眼前全是“Go!Go!Go!”的背景声,然后是毛大力被一枪爆头的画面。

姜凌继续道:“注意隐蔽。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行动!”

毛志荣这才稍微定过心神,满是祈求地望向姜凌:“大力很听我的话,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劝他。求求你们,千万别枪毙他。”

姜凌有些哭笑不得:“我们警察只是抓人,你别多想。”

警笛声瞬间撕裂了城南清晨的宁静。

数十辆警车如同离弦之箭,风驰电掣般扑向那片笼罩在薄雾和破败中的“红光”旧仓库区。荷枪实弹的特警迅速散开,形成严密的包围圈。

姜凌带着毛志荣,率先踏入废弃的仓库。

废弃的仓库弥漫着浓重的铁锈、灰尘和霉变的气味。阳光透过破碎的顶棚玻璃,形成一道道浑浊的光柱。搜索异常艰难,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和堆积如山的废弃机械、建材。

毛志荣很熟悉环境,很快就走进一间堆满破旧纺织机械的仓库深处。在那里,姜凌听到了极其轻微的、压抑的啜泣声。

姜凌拧亮手电筒,手电光柱刺破昏暗,在一个由巨大纺锤和废弃布匹勉强垒成的、仅容一人蜷缩的狭小缝隙里,发现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里面,浑身脏污不堪,头发板结,正是毛大力!

他双手死死抱着膝盖,头深深埋在臂弯里,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寒冷而剧烈颤抖着,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

他身边散落着几个发硬的馒头包装袋,显然已经躲藏多日。当刺眼的手电光打在他脸上时,他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一缩,抬起头,露出那张布满泪痕、惊恐绝望到扭曲的稚嫩脸庞。

“大力,大力……”毛志荣的声音颤抖,透着悲伤与怜惜。是毛志荣把这个老实、勤快的堂弟带到晏市,可是他现在整个人活得像条流浪狗!

听到堂兄的声音,毛大力眼神渐渐聚焦,嘴唇哆嗦着,唤了一声:“哥!”

毛志荣急急地说着话:“大力,警察在找你。他们说,只要你自首,就不会有事。”

毛大力拼命摇头,眼中满是绝望:“哥,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杀了人,好多好多血,我要是自首,肯定会被枪毙的。”

毛志荣急得满头是汗,但也说不出更多话语,只是翻来覆去地说:“你这样躲,什么时候是个头?警察说了,你只要自首,就不枪毙你。”

“毛大力。”一个沉静而清晰的声音穿透了仓库的压抑,姜凌走到了毛志荣身旁。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注视着缝隙深处毛大力那双惊恐的眼睛。

“看着我。”姜凌的声音不高,很温柔,有一种奇特的安抚感,“那条被王大富踢断了腿的流浪狗,你给它取过名字吗?它的毛发是黄色的,你是不是给他取名阿黄?我记得,你小时候也养过一条狗,就叫阿黄,对不对?”

毛大力没有说话,但他眼睛渐渐有了亮光,显然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姜凌的话语还在继续:“我知道,王有富不是个好人,他想杀你的狗,是不是?我知道,你不是有意杀人,只是气不过用锅铲砸了他,并没有想过要杀他,对不对?毛大力,出来吧,把真相告诉我们。你放心,警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巨大的悲伤和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毛大力最后的防备和疯狂。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垢,冲刷出两道清晰的泪痕。

他抱着头,像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放声痛哭起来。

“呜呜呜……阿黄,它也叫阿黄。王有富,他,他不是人!他当着我的面,用砖头砸阿黄的头,阿黄没有反抗,它就那样伤心地看着我,它还在看我啊……”

毛大力语无伦次,涕泪横流,长久压抑的恐惧、仇恨、委屈和罪恶感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毛志荣再一次哀求:“大力,你自首吧,哥求求你,自首吧,警察是好人,他们不会冤枉你的。”

毛大力冲着毛志荣伸出双手,像一个渴望得到救赎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