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两个记者是货真价实毫不掺水的直男,毫无疑问。

他们摁快门时倒也没有想过要拍什么暧昧照片、造谣绯闻之类的,弥良之前都爆过好几次绯闻了,结果都被证实是博人眼球的造谣,他们再去干类似的事多没意思?

比起绯闻,显然是社会新闻法治节目更加能吸引关注,高桥记者甚至已经想好了标题——《当红偶像深夜街头遭持枪歹徒挟持,伤势严重,性命垂危》

整个标题中每一个字都真的不能更真,毕竟弥良确实被持枪歹徒挟持了,还发生了一番十分激烈的搏斗;虽然重伤且生命垂危的是歹徒,但他又没说是弥良有事,不算虚假新闻。

“今天值了。”高桥记者感动地说。

前田记者捧着相机,如获至宝:“不白来!”

当然没白来,他们敢肯定,这新闻发出去,绝对立马就能占据日趋第一。

伊达航掏出手铐将被殴打地神志不清的司机反手扣住,在周围看了一圈,神情中透露着点疑惑:“报案人呢?”

“毕竟是持枪的歹徒,或许报案人担心会受伤,先离开了吧?”萩原研二随口回答。

只有苺谷朝音没说话,但视线缓缓转动,十分精准地锁定了浮在不远处高空中的无人机。

通过控制无人机的镜头,高桥记者和苺谷朝音对视了。

在放大数倍的镜头之中,少年偶像那张漂亮的脸冷若寒霜。被那双宝石般的异瞳直勾勾盯着的时候,他没来由地手抖了一下,连带着操纵杆也被拨动,无人机在空中晃动起来,才很不容易地勉强稳住了。

高桥记者心惊胆战:“不是吧,隔着这么远他都能看见?”

偶像对镜头的敏感度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好在被吓到的不止是他,还有前田记者。

前田记者手里拿着的是长焦相机,属于狗仔偷拍必备神器,哪怕隔着一个山头都能拍到人,现在这连半条街都没有的距离更是轻轻松松,镜头里甚至能清楚地拍到苺谷朝音脸上的表情。

而此时此刻,精准锁定了无人机的苺谷朝音又将脸偏转过来,和镜头后的他对视了。

前田记者傻了眼,心口一跳,差点没从树上摔下来。

“他该不会后脑勺长眼睛了吧……”前田记者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我看我们还是撤吧。”高桥记者悻悻地说,“都被人家发现了,再不撤都来不及跑路了。”

“我觉得……”前田记者的语气十分迟疑,又带着几分绝望,“我们可能已经跑不掉了。”

“?”

隔着相机的镜头,他看见苺谷朝音微微笑了一下——如果司机醒着,大概会发现苺谷朝音的表情跟刚刚揍他时是一模一样的。

“如果你们要找报案人的话,他们就在那棵树上。”苺谷朝音对伊达航说。

“树上?”

三位警官十分一致地转头,齐齐盯住了那颗前田记者和高桥记者藏身的树。

因为那里没有路灯,黑暗中即使有人藏在树上也没有那么显眼,但仔细去看时显然能够看到树叶的缝隙之间显露出来的衣物的痕迹,明显是树上藏了人。

被弥良盯和被三个警察盯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而前田记者身为刚入行不久的新人,显然还不具备被警察盯上还面不改色的心理素质,一个手抖,人就从树上栽了下来。

不得不说,比起报案人,这俩人显然刚像是鬼鬼祟祟的犯罪者。

伊达航和萩原研二对视一眼,两人十分默契地起身,朝两个记者走了过去。

松田阵平从车里取出了毛毯来,将灰色的毛毯打开,劈头盖脸地兜在了苺谷朝音的身上,灰色毛毯的边缘下露出几根凌乱翘起的黑发。

苺谷朝音的手是紧握住的,他单手抓着毯子,手指却微妙地僵硬了一下,又慢慢地放松了力道。

松田阵平一眼扫过去,握住了苺谷朝音的手腕,让他将手指舒展开来,露出掌心——是一片红色,像是被烫到的痕迹。

苺谷朝音局促地笑了一下:“刚才一时着急,去抓了那个司机的枪口,所以……”

开枪时,枪管毫无疑问会因为发射子弹而过热,直接去抓当然会觉得烫。好在温度不算特别高,这种轻微的烫伤马上就能好,只是在手心里会显得有些麻痒。

松田阵平欲言又止:“……你胆子挺大的。”

“不大的话,”苺谷朝音轻声说,“我也不会活下来了,不是吗。”

足有三层高的路灯投下暖黄色的灯光,将黑发的发梢与颤动的睫羽一并染成橙黄色,一层阴翳落下来,莫名显得他看起来有些可怜。

持枪抢劫案的受害者,深更半夜遭遇这种穷凶极恶的歹徒,不管是谁都会觉得后怕吧?会有这样的表现是当然的事。

但松田阵平很清楚——苺谷朝音根本不怕,这些只是他在表演而已。

弥良不只是表面上那样单纯的偶像,先不说这个人骨子里就不像表面上那样温柔阳光、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疯狂大胆,再说……这人可是那个组织的代号成员啊。

能当上跨国犯罪集团的精英代号成员,弥良的实力可想而知。他恐怕比那个持枪歹徒更擅长用枪吧?那么能安安稳稳地脱困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虽然心里清楚,但松田阵平还是明知故问了:“我本来以为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松田警官,是为我这个被解救出来的受害者感动高兴么?”苺谷朝音掀起眼皮来,用浸润着水光的异瞳凝视着他,像含着眼泪。

“当然。不管你是谁,能活下来就是值得高兴的事。”松田阵平给出了肯定的回答,“说起来,想不到你的实力还挺强的,以前练过么?”

他咬字清晰,像是怕苺谷朝音听不清一样慢慢地说了出来,靘色的眼瞳中倒映出苺谷朝音披着灰色毛毯、显得有些柔弱纤细的身形。

司机的状况一看就知道是被揍出来的,而现场除了司机就只有苺谷朝音这个大活人了,除了他还能是谁干的?难道司机自己揍自己么?

苺谷朝音在松田阵平的问题下陷入了沉默。

远处两个记者被逼问的狡辩声隐隐传来,两个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苺谷朝音轻缓的微微眨动了一下睫毛,眼神中流淌出分外浓重的脆弱来。

他弯起唇角,显露出一个微微、带有苦涩意味的弧度。

“因为长相的原因,经常被人说很难听的话,甚至还有……”

还有什么,他却戛然而止,没能说出口。

松田阵平从他的停顿之中意识到了没能说出口的那些事——伴随着格外漂亮的脸和异于常人的眼睛,得到的要么是觊觎、要么是欺凌,又或许两者都有。

好看的外表赋予他的还有危险,为了保护自己,当然只能学着掌握比施暴者更加有力的暴力。

松田阵平不知道这是犯罪分子的真情流露还是用以掩饰的借口。他没吭声,继续听苺谷朝音说了下去。

“所以,才特地学习了格斗方面的技巧。我不是想使用暴力对他们做出伤害的事情,只是想保护自己而已。”

苺谷朝音倏然抬起头来,和松田阵平对视,神情中透着小心翼翼。

“松田警官,我这应该算正当防卫吧?”

在这种歹徒持枪的情况下,身为人质进行搏斗倒也没什么大问题……反正那司机也没死,顶多是个脑震荡和骨折。

“放心吧,你不会有事的。”松田阵平点点头,“只是等下你需要回警视厅去做个笔录。”

得到松田阵平肯定的答复,苺谷朝音的神情顿时便变得轻松起来,脸上的笑容如同春日降临,在昏暗的环境下光芒万丈,连松田阵平都觉得刺眼。

要不是知道这是装的,他可能真的信了。

伊达航和萩原研二带着两个灰溜溜的记者回来了。

“这两个家伙是在跟踪你吧?”萩原研二摇头叹气,“尾随狂啊。”

缺心眼的前田记者小声反驳:“那也不是,我是有追求的……我只尾随有名的。”

伊达航面无表情:“你还有理了?都跟我回警视厅!”

车门被重重关上,一辆车里超载地挤了六个人,伴随着呼啸的警灯鸣笛声驶回了警视厅。

*

说实话,自从警察学校毕业起,苺谷朝音就没踏进过东京警视厅的大门,就是之前被内定、提前选为卧底的时候,也没有来过。

不客气的说,苺谷朝音甚至不知道警视厅公安部的大门朝哪儿开。当了四年警察,第一次进自家大本营,这何尝不是一种笑话。

只是受害人而不是犯人,所以苺谷朝音倒不至于享受在审讯室里做笔录的待遇。

因为公众人物的身份,伊达航找了间小型的接待室。

“能详细说说你被挟持的过程么?”伊达航问。

接待室内的灯光时明亮的白色,苺谷朝音裹着灰色的毛毯坐在椅子上,一边回忆一边开口。

“今天晚上有打歌舞台,工作结束后我就直接打算回家了。但是半路上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所以打算下车走走……然后就碰到了松田警官。”

伊达航和萩原研二同时一愣,两人动作一致地转头看向松田阵平:你小子也没提这茬啊?

“偶然,偶然。”松田阵平用简单的一个词回答了两位同期的质疑。

“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萩原研二脸上的笑容相当微妙,故意拉长了语调去叫松田阵平的名字,“是吧——小阵平。”

伊达航欲言又止:“松田你……今晚挺忙的。”

松田阵平今晚确实很忙——正常下班后他就回了警察宿舍,没多久就在下楼买能量饮料的时候碰到了苺谷朝音,等上楼回宿舍,又被萩原研二给拖去和伊达航聚餐,聚餐吃到一半,来活了——又是见过好几次的老熟人。

松田阵平用眼神示意:给我闭嘴。

他没说也不是做贼心虚想瞒着些什么,只是萩原研二和伊达航还不知道弥良是犯罪分子这件事,他会被降谷零单独告知,也是因为他才是那个和弥良走的最近的人。

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多,就越容易让人看出破绽来,尤其是能在娱乐圈这种全是人精的地方混出头来的偶像,察言观色必然是点到满级的技能。

开玩笑,不会看人脸色要怎么媚粉?

出于对两个同期好友在演技方面的担心,松田阵平暂时没告诉他们弥良的事情,如果这件事败露,必然会导致降谷零和诸伏景光陷入危险之中。

不如就这样,正常地将苺谷朝音当作是一个普通的偶像好了。

——但这话他显然说不出口,所以现在才会被萩原研二和伊达航用那种怀疑的目光盯着,搞的好像他真的图谋不轨一样。

“之后我去了一趟射击俱乐部,出来后准备回家的时候在路边随便坐了一辆出租车,结果没想到那个司机是犯人。”苺谷朝音一副后怕不已的表情,“手里还有枪……我真的特别害怕。”

伊达航沉默:“特别害怕,所以反过来把司机打晕了?”

他刚才看过司机身上的伤,倒不是很重,但显然苺谷朝音的每一次下手都非常精准、拳拳到肉,脑震荡是必然的了,鼻骨也被打骨折了。

伊达航打量了苺谷朝音两眼:为了保持少年感的身材,苺谷朝音没有刻意举铁锻炼,长期保持饮食让他看起来格外清瘦,但仔细去看时就能发现这绝不是柔弱。

薄薄的一层肌肉附在少年的身体上,流畅而弧度优美,紧绷起来的曲线中隐藏着不容小觑的力量感。

是跳舞锻炼出来的么?伊达航想。

苺谷朝音腼腆一笑,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因为太害怕了,所以没控制住下意识的反应……他看起来很凶的样子,而且似乎打算利用我的身份做更过分的事情,为了脱困,我稍微冒险了一下。”

萩原研二叹气:“这可不是稍微冒险就能概括的啊,对方是有枪的歹徒,请务必以自己的安全为重。”

“射击俱乐部?”伊达航问,“为什么要去那里?”

这不是苺谷朝音行程安排中的地点。他当然也不是因为这件事而觉得苺谷朝音可疑,只是例行公事的询问。

“是为了之后要上的节目的练习,”他十分自然地微笑着回答,“之后马上就要举办的秋季偶像运动会,三位警官先生记得观看哦。”

运动会通常会有射箭的项目,这么一来,说是去射击俱乐部进行练习也说得过去。

这是苺谷朝音一早就想好的借口。

面对警察的询问,他当然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撒谎,但好在他不是犯人,只要有合理的原因,警察一般不会闲得无聊还去查他去过的所有地方。

“原来是这样……好了,我们没什么问题了。”伊达航将刚才的所有对话记录下来,这才抬起头看向苺谷朝音,“没什么问题了,你可以先回家了。如果后续有什么其他问题的话,我会联络你的。”

萩原研二想起了什么,“对了……还有一件事。”

他摸了摸上衣的口袋,对苺谷朝音摊开手心,手掌中是两张储存卡。

“这是那两个报案人……也就是尾随狂记者的储存卡,里面拍摄了和你有关的影像,因为是证据的一部分所以暂时由我们警方保管了。”

他的言下之意:今天的事你暂时不用担心曝光了。

苺谷朝音先是沉默,然后走过去,伸手拍了拍萩原研二的肩,慢慢叹了口气。

“谢谢你,萩原警官,但你还是不懂娱乐圈。从我踏进警视厅大门的那一刻起,现在推特上肯定已经有风声了。”

而且身为敬业的狗仔,怎么可能只有两张储存卡呢?被萩原研二收走的那两张储存卡必然不是全部。

苺谷朝音敢肯定,那俩家伙绝对有备份,只等一走出警视厅就发在网上。

“那怎么办?”萩原研二摸了摸鼻子,“应该会对你有影响吧。”

“萩原警官真是温柔的人啊。”苺谷朝音抬起脸来,对萩原研二露出一个极淡的笑,“没关系,身为艺人,不管是丑闻还是什么的,我都已经做好准备了。”

俨然一朵身处娱乐圈大染缸而不染的小白花。

松田阵平看不下去苺谷朝音这随地大小演的演技了,按着苺谷朝音的肩,带着他走出了休息室,“我送你出去吧。”

休息室的大门被打开又关上,伊达航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可以称之为惊疑不定的表情:“为什么弥良只是对你笑了一下,松田就把他带出去了?”

这……?

萩原研二沉重地勾住伊达航的肩,神情沧桑,看起来很想点一根烟。

“懂得都懂。”

*

虽然已经深夜,但东京警视厅的大楼仍然灯火通明。

走廊的光很亮,苺谷朝音跟在松田阵平身边,两人沉默地沿着这条笔直的道路前行,顶光自上而下,影子缩在他们的脚边。

谁都没说话,一时间显得氛围有些尴尬。

“松田警官……”苺谷朝音刚刚开口,手里就没松田阵平塞进来了什么东西。

他茫然地低头去看,才发现那是一管药膏。

“对治疗烫伤很有用。”松田阵平没有看他,平静地注视着前方开口,“你接下来不是还有工作么。”

“……谢谢,我会好好使用的。”

苺谷朝音轻声说。

他确实没想到松田阵平会特地给他烫伤膏,这一举动甚至显得有些温柔。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胃部骤然痉挛起来,让苺谷朝音的脚步产生了瞬间的凝滞。随后又若无其事一般继续迈了出去,如果不是松田阵平一直在用眼角的余光观察苺谷朝音脸上的表情,大概根本不会发觉这瞬间的不对劲。

“你怎么了?”松田阵平停下脚步,“还受了什么伤么?”

苺谷朝音叹气:“没有……没什么,胃不太舒服而已。”

松田阵平想起了查看犯罪现场时闻到的关东煮的味道,那显然是苺谷朝音买来没能来得及吃的食物。

他思考了两秒,转身走了,留下苺谷朝音在原地满脸茫然。

没过两分钟松田阵平又走了回来,远远丢给苺谷朝音一个炒面面包。

“给,从伊达警官那里顺来的。”

他们停在了电梯面前,等待楼上的电梯降下来。

苺谷朝音接住了炒面面包,对松田阵平微微笑了一下。

“那拜托松田警官替我向伊达警官转达一下感谢吧?”

松田阵平几乎气笑了,他半弯下腰来,身体微微前倾,凝视着苺谷朝音的眼睛——靘色在那双金绿的异瞳之中骤然放大,随之而来的是很淡夹杂着乌龙茶味道的烟草气息。

“难道不该谢我吗?”

不可否认的是——松田阵平的长相是无懈可击的好看,那是可以被十分客观地评价为帅气的外表。

那张好看的脸在视野之中瞬间放大,苺谷朝音没有做出躲避的姿态来,只是瞳孔在瞬间收缩了一下,又很快恢复成了原本温和平静的圆形。

他还没有自作多情到觉得松田阵平这种态度是喜欢自己……如果他真的是个单纯的偶像,说不定会这么觉得;但他是卧底警察,这样只会让他开始怀疑松田阵平的用意。

是被发现了什么吗?被察觉到是警校时的同期了?

他在警校时唯一有过正面接触的人就只有松田阵平,如果说是因为这一点有疑虑的话到也说的过去,但松田阵平这种有些暧昧的态度中又微妙地浮动着一些……十分危险的气息,好像只要靠近就会被割伤。

松田阵平紧紧地盯着苺谷朝音的眼睛,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出细微的不自然来。

温暖的山椿气息涌入他的感官之中,很淡的香味并没有让他头昏脑涨,反而令他心中愈发明晰。

越是接触,他越是觉得弥良像是记忆中的苺谷朝音,可弥良又是被降谷零亲口认定的代号成员……警察、犯罪分子、偶像,三重绝对不可能重叠的身份让他产生了疑虑,不由自主地想要探寻真相。

这是个十分暧昧的姿势,安全距离被无限地缩短了,似乎只要再稍微靠近一点就能碰到对方的鼻尖。

但可惜做出这个暧昧姿势的两人心中各怀鬼胎,没有任何旖旎的想法。

——但在别人眼里就不是这么看的了。

电梯在他们这一层停下,电梯门缓缓打卡,原本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白马宗一郎和森冈淳站在电梯厢中,沉默地看着眼前这暧昧至极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