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妈妈今日见过新夫人,觉得怎么样?”

暖腾腾的屋子里,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妇人伸手拍着炕上睡得正香的孩子,低声跟一旁四十多岁的妇人聊天。

睡着的小孩是解府的小少爷桓哥儿,年轻妇人是桓哥儿的奶娘,姓蒋,年长妇人则是许茹娘留下来看顾儿女的余妈妈。

今日孩子认亲,蒋奶娘和余妈妈都跟着,见到了新进门的二夫人,蒋奶娘忍不住问起余妈妈,对新夫人观感如何。

余妈妈瞥了她一眼,“你觉得呢?”

蒋奶娘回忆了一下,手上的动作慢了些,谨慎道:“瞧着倒像个和善人。”

“刚进门,装也要装出个样子,”余妈妈不以为意,“人心隔肚皮,就这么见了一面,哪里看得出好坏?”

“您这话也对。”蒋奶娘点点头,转头看向桓哥儿,“不过总归太夫人疼爱两个孩子,将两个孩子养在膝下,料想哪怕新夫人有什么手段,也施展不出。”

余妈妈听了这话,才露出一点笑,“可不是。”

“余妈妈,”一个十七八岁的丫鬟打了帘子进来,她也是许茹娘留下照顾桓哥儿的,名字叫做石榴,小声跟余妈妈禀告,“段姨娘说今日还有事,就先不来找您了。”

“什么?”余妈妈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显然很是不满段姨娘的怠慢,“好啊,夫人走了,她就记不得自己是谁了!”

石榴没敢接话,还是蒋奶娘犹豫了一会儿,开口劝说:“您也别在意,毕竟她有女儿,总要为三姑娘考虑。”

姨娘是直接在主母手底下讨生活的,跟她们这些人不一样。

余妈妈冷笑了一下,但到底没再接话。

忽然外头又有人通报,“二姑娘来了!”

余妈妈听见通报,瞬间换上笑脸,迎上进来的小姑娘,“二姑娘来啦!”

“余妈妈好,”徽姐儿对余妈妈很是尊敬,“我来看看桓哥儿。”

“好好好,”余妈妈笑意更深,“小少爷正睡着呢。”

徽姐儿看着睡得四仰八叉的小弟,眼神不由一软,压低了声音,“那我晚些时候再来。”

余妈妈起身送徽姐儿出门。走到角落没什么人,余妈妈凑近徽姐儿,低声道:“如今新夫人进门,二姑娘可要一万个小心,小少爷年纪还太小,全要靠二姑娘照顾了。”

“妈妈放心吧,”徽姐儿重重点头,“娘亲的交代我都记得的。”

解府里不知有多少人都在谈论新进门的二夫人,新二夫人本人却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回笼觉醒,汤婵抱着被子窝在床上打滚,懒洋洋地不想起身。

“姑娘,”帐外的双巧听见动静,笑嘻嘻地来叫她,“姑娘醒了?要起来吃点东西吗?”

秋月也在一旁,听见双巧的话,不由温声提醒道:“称呼要改口了。”

双巧恍然,又高高兴兴地喊了汤婵一句,“夫人!”

“哎呦,乍一听还真有些不习惯。”汤婵笑着伸了个懒腰,“帮我倒杯茶来。”

双巧依言去了,不一会儿端了杯茶回来递给汤婵。

茶水

温度正好,汤婵咕嘟咕嘟一口干了。

将空茶盏递了回去,汤婵就要往回躺。但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的嫁妆是不是还等着清点入库?”

“是呢,”双巧点了点头,“昨日兵荒马乱的,嫁妆运进解府之后就暂时放在了后面一个空院子,还没来得及收。”

她问汤婵,“您要现在收拾吗?”

“收!”数自己钱这种开心事,汤婵立马就有了精神,她麻利地坐起了身,“素心在不在院里?叫她来我这一趟。”

双巧看着汤婵瞬间精神抖擞的模样,没忍住笑,赶紧捂着嘴下去请人了。

秋月服侍汤婵起身,汤婵换了身家常的素色长袄,坐到梳妆镜前挽发。

桌子上除了汤婵的几个妆匣,还放着一个红漆描金的首饰盒子,是早上太夫人送她的见面礼。

汤婵回来后还没来得及看,此时打开盒子瞧了一眼,不由瞳孔地震。

好,好多……

虽然入手的重量已经让汤婵有了预感,但看着里头各类大大小小的贵重首饰,汤婵对太夫人的财大气粗还是小小震惊了一下。

她不由想起太夫人的出身。听闻太夫人的娘家刘家是前朝望族,曾出过好几位大员,改朝换代之后,刘家似乎就落魄下来,再没什么声音,但如今看来,人家底蕴深厚,说不定一直在闷声发财,只是一直保持低调罢了。

将盒子收好,那头双巧带着素心回来了。

汤婵跟素心说了事,问她借调些人手,好搬运东西。

素心听了,二话不说开始安排。

汤婵对着嫁妆单子,指挥众人将东西分门别类归置到作为库房用的西厢房。

她的嫁妆着实不少,天色渐沉,还剩一些没有理完。

“明天再接着弄吧,”汤婵笑眯眯地心情极佳,也不着急,“该吃饭了。”

若是在规矩严些的人家里,汤婵这个媳妇儿是要到婆婆院里昏定晨省,一天两顿伺候婆婆用膳的,但之前说过,太夫人是个慈和的性子,今天早些时候就交代过汤婵,她时常茹素,饮食太过清淡,怕小辈们吃不惯,故而各家都在自己屋里用膳,偶尔才会聚在一起热闹热闹。

“不等二爷回来吗?”秋月问汤婵道。

“他不是说今天要晚点回吗,”汤婵想了想,“咱们吃咱们的,不管他。”

幸好汤婵没等,她都快歇下了,解瑨才回来,还是醉着回来的。

隔着老远,汤婵就闻到了一股酒气,不由皱了皱鼻子,“您这是喝了多少?”

她担忧地看着解瑨,今天可别睡在正房吧,累得她也睡不好觉。

解瑨揉了揉眉心,捧着解酒汤一饮而尽。

他醉得厉害,但还没完全失去意识,也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醒不了酒,便对汤婵道:“我今日歇在书房。”

汤婵听得一喜。

解瑨这样知事,她自然乐得成全,汤婵叫来素心,郑重交托道:“二爷就交给你了。”

素心瞪大眼睛,表情迷懵。

这……

怎么就交给她了?

新夫人就这么不管了?

她有些不敢置信,之前的夫人照顾二爷事必躬亲,不假他人之手,新夫人居然就要当甩手掌柜?

解瑨在半醉半醒间,也迟钝地反应过来。

原先汤婵之前脸上那个担忧的神情,并不是忧心他本人,而是担忧他会不会留在正房。

他这位新夫人好似把他当成累赘包袱,开心地甩开了……

解瑨沉默。

不知怎地,他的脑海中突然想到汤婵白天说的话。

果真是只求问心无愧……

汤婵却是不管他们怎么想。新婚夜谈判的时候,解瑨可没要求她做一个贤妻良母,哪怕要求了,汤婵也要想办法耍赖的。

她迈步离开,临出门前想了想,好心叮嘱素心道:“好好看着,别让他仰卧着睡过去。”

醉酒之后容易食物反流,仰躺姿势有可能造成呕吐物进入呼吸道甚至堵塞气管,轻者引发吸入性肺炎,严重是会窒息而亡的。

等素心应下,汤婵回到房间,先是美美地泡了个澡,随后美容睡觉。

第二天,汤婵一推开窗,便瞧见晨练回来的解瑨。

解瑨一时没说话,只默默看着她。

汤婵跟没事人一样,微笑着问:“用早膳吗?”

解瑨失笑,迈步进了屋。

饭菜很快摆了上来。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单独吃饭,汤婵这才发现,解瑨似乎偏好少油少盐的菜品,口味很是健康。

解瑨也意识到了什么,说道:“你有什么想吃的,吩咐厨房便是。这个院子里也有小厨房,你陪嫁里若有厨娘,可以直接安排进来。”

汤婵点头应下。

用过饭,二人各做各的事情,解瑨回了书房,汤婵则是把剩下的嫁妆全都归置完。

握着库房钥匙,汤婵心里总算有了些安全感。

嫁妆是她现在唯一能自由支配的东西,以后她一直留在解家也好,未来有朝一日,有机会脱离解家也罢,这都是她的底气。

转头便是回门日,汤婵备好礼,又带上太夫人的随礼,跟解瑨一起回了一趟侯府。

解府在皇城根底下,侯府所在的地方更偏郊外,两地距离很远,二人早早便出了门。

途中经过一片热闹的街市,喧闹声透过禁闭的车帘钻进马车里。

汤婵侧耳听着,心中忽然一动,看了坐在对面的解瑨一眼。

正闭目养神的解瑨似乎感受到了汤婵的视线,睁开眼看向她,目光里带着询问。

“二爷,”汤婵试探着问,“若是想要出门,府里是什么规矩?”

解瑨唯一停顿,“没什么规矩,带够人手,注意安全便可。”

汤婵眼睛一亮。

进了侯府,二人先到老夫人院里,给长辈请了安。

屋里,老夫人、侯爷夫妻、二夫人夫妻、还有汤母都在,汤母一瞧见汤婵就激动的红了眼眶,只是老夫人在,汤母不好抢在她前头说话,只是抑制住激动,认真地打量着汤婵。

归宁这样重要的日子,汤婵肯定不能落了解府的脸面,她今天打扮就一个字,贵。大红遍地织金袄,翡翠盘金马面裙,石青缂丝银鼠褂,赤金累丝头面上镶嵌的宝石最大的有鸽子蛋大,闪闪发光。

解瑨也颇为罕见地穿了一身大红常服,老夫人看着二人笑得眯了眼,只觉得这对新婚夫妻般配得不得了,拉着两人嘘寒问暖。

“怎么不带几个孩子过来?”老夫人问。

汤婵答道:“今儿天气太冷了,怕他们生病,就没让他们跟着出来。”

这年头,风寒可不是小事,特别对小孩子来说,每次风寒都是渡劫。今日虽然无雨无雪,但天气阴沉,北风刺骨,汤婵就不想小孩子跟着折腾了。

“也好,”老夫人点了点头,笑眯眯地对汤婵道,“等开春之后天暖和了,你再领她们来玩。”

汤婵笑着应了。

老夫人又拉着二人说了好一阵话才放开,随后解瑨去了前院由庞侯爷他们招待,汤婵则是接着跟女眷说话。

这时大少奶奶钱氏和庞家的姑娘们一起到了,庞盈一见汤婵就高兴得想要扑过来,“表姐!”

汤婵笑着回应,跟众人一一见了礼。

大少奶奶的小腹已经有了弧度,不过藏在冬天的厚衣服里不太明显,汤婵笑着问候,“弟妹身子还好?”

“都好的。”钱氏柔柔笑着,“看表姐气色这样好,咱们总算是能放心了。”

说了许久的话,老夫人才笑着道:“行了,先让你们表姐跟她母亲说说话吧,剩下的等会用了膳再聊。”

众人都笑了,汤婵跟汤母道过谢,两人一起回了湛露院。

一进门,看着熟悉的摆设,汤婵一时之间心生感慨。

不过马上,她就被激动的汤母拉到身前仔细打量。看着汤婵脸色红润,精神饱满,汤母总算是放下了心。

她眼神温软,里头带着欣慰,还有一些不难察觉的怀念。

汤婵知道汤母是想女儿了,便不动弹随她看。

直到汤母回过神,反应过来自己出神许久,脸上瞬间多了不好意思,“你……”

汤婵笑了笑,“您这两日都还好?”

“我都好,”汤母知道汤婵故意不点破,心里感激,转头让伍妈妈拿来三个小盒子,“今天几个孩子没来,你帮我把准备的见面礼送回去吧。”

汤母给每个孩子都求了一道平安符,另外给两个姑娘各准备了四支精巧的小

珠花,给桓哥儿的是一套小金镯,没有厚此薄彼。

汤婵收了起来,笑着道谢,“都是好东西,您费心了。”

看着这几样小孩用的玩意儿,她突发奇想道:“如今我已经嫁了,您要不再收养个孩子?”

汤母失笑,“瞎说什么。”

“我说真的。”汤婵越想越觉得行,“我知道您跟您丈夫感情好,怕是不愿再嫁,可一辈子那么长呢,您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也不是回事,不再找伴侣,可以再养个崽嘛。当然,我就是这么一说,最终还是看您自己的意思。”

汤母从没想过还有这条路,收养一个孩子?

她表情抗拒,心里却是已经有点心动了,“……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