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孔氏回京之后,便一直暗中盯着解府的动静,汤婵离开解府不久,孔氏便得到了消息。
孔氏心中一动,又继续盯了一段时日,没见汤婵回来,也打听不出更详细的来龙去脉,只说是主母身体不适,去别庄修养。
来回禀的婆子面露忐忑,生怕主子怪罪自己办事不力。
孔氏却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叫人退下,等人都走后,孔氏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什么身体不适,这种理由一听就是假的,不过是汤氏同女婿因茹娘的事情闹了矛盾,使出手段以退为进,想让女婿妥协罢了。
可有句话说得好,偷鸡不成蚀把米,既然退了,那就干脆彻彻底底地退出去好了!
孔氏冷笑一声,转头叫来了许茹娘。
“茹娘,咱们不争不抢,可那汤氏,可没打算给咱们留余地!”
许茹娘一进门,便被孔氏劈头盖脸甩了这样一句话。
许茹娘不明所以,“母亲这话什么意思?”
孔氏便将汤婵搬到别院的事情一说,“……你听听,她这不就是拿自己在威胁女婿么?”
“什么女婿,”许茹娘尴尬不已地打断,“您别再说这种话了……”
“女婿不是女婿了,那孩子总是孩子罢?”孔氏道,“汤氏使出这种手段,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你若不争,小心桓哥儿以后都不认你了!”
许茹娘抿紧了唇,“也许人家就是单纯去修养身体的,母亲想太多了。”
“这话你自己信吗?”孔氏哼了一声。
“母亲……”许茹娘无奈,“下次我去解府探望的时候看看再说,好吗?”
孔氏眼中这才闪过满意之色。
许茹娘揣着心思回到房间,坐到榻上发了会呆。
摇了摇头,许茹娘强迫自己清空思绪,告诉自己别想那么多。
她拿起放下的针线继续,只是动作比起平时慢了不少,明显有些心神不宁。
“嘶——”
针扎进指腹,许茹娘回过神来,抿唇放下了裁好的衣裳。
“萱草,去打听一下,翰川书院何时放冬假?”
“桓哥儿。”徽音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推门而来,“娘亲来看咱们了。”
解桓从书里抬起头,“什么?母亲回来了?”
解桓年纪尚小,书院这般年纪的学生们已经放了冬假。
但回到家的解桓也逃不出背书的命运。
乍一听徽音说娘亲来看他们来,解桓惊喜不已,当即放下书本跳下椅子就要往外跑,结果刚走出一步,结果没跑两步就脸色一变,意识到了不对。
“姐姐刚刚是说母亲吗?”解桓满怀期待地问。
徽音心中苦笑,“是娘亲。”
解桓小脸一垮,眼中露出失望。
他第一反应还以为是汤婵回来了。
解桓心里嘀咕,离上次探望日还不到一个月呢,他那位娘怎么又来了?
只是解桓知道徽音刚刚病愈不久,他不想让姐姐情绪更差,故而没有闹腾,而是乖乖伸出手,跟着徽音一起来见许茹娘。
“桓哥儿!徽姐儿!”
翘首以盼的许茹娘一见到两个孩子便露出开怀的笑容,“快来,娘给你们带了好玩的!”
为了拉近跟儿子的距离,许茹娘做了不少准备。
最初她按照前世的记忆投其所好,却很快发现,解桓很多爱好都变了。
上次见面,解桓说起练武时神采飞扬,许茹娘才知道儿子喜欢习武。
虽不喜儿子舞枪弄棒,但许茹娘并没有贸然表现出来,她总要先同儿子培养起感情才是。
于是上次分别之后,许茹娘便日夜赶工,亲手给解桓做了两套习武时穿的衣裳。
她将衣裳送给解桓,“快看看喜不喜欢。”
许茹娘满心期待,然而解桓却丝毫没有盼望中的高兴,他兴致缺缺地看了一眼,疏离地道谢,“多谢娘亲。”
许茹娘一愣,“桓哥儿怎么了?”
解桓摇头,“没怎么。”
可上次儿子明明已经会跟她笑着聊天,怎么突然之间
又变得这样冷淡?
许茹娘心里焦急,反射性地看向徽音,露出求助的眼神。
徽音嘴唇轻抿,“母亲前些日子身体不适,到城外庄子修养,桓哥儿心里担忧,才有些提不起精神。”
徽音不好说实情,只能给出这个解释。
许茹娘一怔,想起母亲的话,心里闪过一丝别扭,“她没事吧?”
徽音摇了摇头,“母亲身体并无大碍。”
然而最终结果如何,谁也不知道……徽音攥了攥手中绣帕,“娘,您如今回京,日后可有什么什么打算?”
许茹娘立刻忘记了汤婵的事,她眼神一柔,抬起手轻轻抚上徽音的头顶,温声道:“当然是守着你们好好长大。”
徽音试探问道:“那您就一直留在许家吗?”
许茹娘一愣。
她听出了徽音的深意,立刻承诺道:“对,娘不会再嫁,也不会再有别的儿女了。”
许茹娘以为徽音问这个,是担心会被再次抛弃,实则徽音想的却全然不同。
她将手里的绣帕攥得愈发紧了,若娘不再嫁,这样时常上门,哪怕只是看望孩子,换了她是母亲,怕是也会觉得烦扰罢……
想到这里,徽音苦笑一声,坚定了念头。
“娘亲,”徽音低声道,“日后……您还是不要再来了吧。”
许茹娘笑容凝滞,“什么?”
徽音差点忍不住避开许茹娘的目光,“以后还是由我跟弟弟逢节日去给您请安罢。”
“为什么?”许茹娘万没有想到会从徽音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她心中闷痛,这是与她感情最深厚的徽音啊!
突然,孔氏的话在许茹娘脑海中划过,她“腾”地站了起来,“是汤……是你母亲让你这么说的吗?”
这是不是就是汤氏想要的?
她语气激动,一旁的解桓皱起眉头,徽音也连忙摇头,“不是……”
话音未落,外边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众人不由扭头,只见解瑨大步走了进来。
“父亲!”
徽音和解桓赶紧起身行礼。
许茹娘没想到还能见到解瑨,她的心当即漏跳了一拍,赶紧移开目光。
情难自禁,哪怕许茹娘千万遍的告知自己不要生出妄念,可见到他时,心底还是控制不住地生出一丝喜意。
然而随即这点喜意就被冻结,消失无踪。
解瑨先让两个孩子下去,随即皱眉问许茹娘道:“还不到探望的日子,你来做甚?”
汤婵不在,府里不便接待女客。解瑨还没理清楚跟汤婵之间的事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汤婵接回来,他本来打算如果探望日的前两天汤婵还没回来,就送信给许茹娘让她暂缓来访。
但解瑨没想到许茹娘会提前上门。
得了府里传信,解瑨立刻想办法放下手头的事情赶了回来。
他想问门房为什么放人进来,可还没等问出口,他自己就想明白了答案。
许茹娘毕竟是解府大小姐和小少爷的生母,身份在这儿,守门的下人怎么敢把人往外赶呢。
而徽音得到消息,更不可能把生母晾在外头。
想到之前汤婵的话,解瑨心中生出憋闷。
自己之前的确想得太过简单。
许茹娘见他不悦,连忙解释道:“马上就是桓哥儿生辰了,我是想和你商量,我想接桓哥儿姐弟两个出去玩一天。”
解瑨直接拒绝,“不必。”
他知道许茹娘一定会借机让两个孩子跟许家人亲近,解瑨不喜许家人,甚至称得上厌恶,如非必要,他不会让两个孩子跟许家人相处。
许茹娘闻言,眼中闪过失望,“也罢,那还是我过来吧。”
解瑨却再次拒绝道:“这段时日府中不便接待访客,若你想为桓哥儿庆祝生辰,送来礼物便可。”
许茹娘猛地抬起头,不让她来了?
刚刚徽音的话就已经提过一次,现在解瑨又这样说……许茹娘再也忍不住,脱口问道:“是你的新夫人不许吗?”
解瑨摇头,“与她无关。”
许茹娘嘲讽地笑了一下,还要再说什么,却被解瑨抢先。
“之前让你来访,是我考虑不周。”解瑨道,“以后每逢节日,可以让两个孩子与你在外相聚。”
他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待你许人另嫁后也是一样。”
许茹娘脸色霎时涨红,随即变得雪白。
许人另嫁……这话几乎是明示着什么了。
解瑨说完就要送客,却听许茹娘问道:“夫妻一场,你就对我如此绝情?”
解瑨一顿,目光平静地看向她,“当初是你一定要和离。”
许茹娘哑然,“我,我那时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老天爷逼着她做选择,她能怎么办?
“当初你选了娘家,如今我选择她,如此而已。”解瑨语气始终平静,“茹娘,你一走了之,不能奢求我在原地等你。”
终于再次从解瑨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却也是最后一次了。
许茹娘落下眼泪,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
解瑨恢复了客气疏离,“许娘子,请回吧。”
许茹娘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解府。
回到家中,孔氏迎了上来,“怎么样?”
“母亲……”许茹娘想要倾诉,却说不出口。
最终她只说道:“日后……我不能再去解府了。”
“什么?”
等得知解瑨不许许茹娘上门,孔氏当即便说道:“你瞧,我说什么来着?连徽姐儿都被她拢了过去,姓汤的就是要把你这个亲娘完完全全赶出去!”
“徽姐儿还是向着我的!”许茹娘直起身子,从胸口拿出一封信,“徽姐儿说她会带桓哥儿来看望我,还让人等在二门给我了这个,让我有什么急事就去找她。”
“可若是姓汤的不让徽姐儿出门呢?”孔氏语气怜悯,“现在是不让你上门探望,等过一段时间,就再找这样那样的理由,慢慢阻止两个孩子出门来见你,到最后,谁还记得你这个生母?”
许茹娘紧紧抓着信,“不会的,徽姐儿不会那样对我的。”
从与其说反驳孔氏,不如说她需要这样一个念头让自己好受些。
“徽姐儿会向着我的……”
解府发生的事,很快就由佳音这个小耳报神传到了别庄。
汤婵暗自摇了摇头。
不让人上门看孩子,许茹娘更不可能放弃,解瑨的麻烦还在后头。
佳音还试探问汤婵什么时候回去……在别庄猫冬的日子轻松又惬意,她可舍不得这样的生活。
汤婵给佳音回了信,随后便将其放在脑后,转头叫来丫鬟们。
“走啦,出门耍去!”
今日是个大晴天,瓦蓝的天空挂着暖阳,汤婵打算出门逛逛集市,顺便到相国寺吃素斋。
也是巧,等汤婵到了相国寺,居然碰见了小于氏。
“小婶婶?”
小于氏很是惊喜,上前行礼问安,“您也来上香?”
“出来逛逛。”汤婵笑着应道。
她本来想问小于氏来干嘛,不过转念一想,便猜到小于氏是来求子的。
为了求子,小于氏求神拜佛,什么法子都在尝试,却迟迟不见成效。
有这件事压在心里,小于氏面上也带了几分疲惫。
汤婵看出小于氏情绪不佳,就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带小于氏散散心。
她是市集常客,最是知道哪里好吃哪里好玩。小于氏被汤婵感染,心情放松了不少,也逐渐露出笑容。
玩了一圈,汤婵跟小于氏回到相国寺等着用斋饭。
二人在给女眷专用的厢房歇息,小于氏见汤婵神采奕奕,气色极佳,不由好奇。
“小婶婶,您……真的想和离吗?”
“你听说啦?”汤婵正在倒茶,“也对,到底在一个府里,你听说也不奇怪。”
小于氏有些不好意思,议论长辈,照理说是不应该的,“小婶婶您别恼……”
“没事
,事情定下来之前不要外传就可以。”汤婵笑着给小于氏递了杯茶,“没错,我是要跟你小叔叔和离来着。”
“真的?”小于氏低呼一声,实在忍不住问,“为什么?”
汤婵笑眯眯地反问,“为什么不?”
小于氏欲言又止,“小叔叔待您很好……”
她隐下后半句,对那位前妻许氏,也不像是自家夫君对待姐姐一般旧情难忘……
汤婵吸溜了一口茶,“我是为了自己活,又不是为了他活。”
小于氏怔愣,若有所思,许久未语。
说话间,斋菜送到了。
相国寺的素斋名不虚传,汤婵吃得肚皮溜圆,满足地舒了口气。
用完膳,二人准备离开。向外走的时候,却见迎面过来一个二三十岁、长相很是眼熟的妇人。
汤婵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她是不是见过这个人?
妇人瞪大眼睛,显然认出了汤婵,“是你!?”
果然是见过……汤婵想了半天,总算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扒拉出这是谁了。
“哦,”汤婵眯起眼睛,“周大奶奶。”
原先的汤大小姐有个未婚夫,后来未婚夫悔婚另娶,妻子便是这位周氏了。
汤婵刚穿过来不久,还遇上周氏上门拜访,想要下聘将她纳进府里做妾的事。
后来汤婵跟着汤母进京,就把这号人忘在了脑后,没想到今日还能遇见。
比起六年前的盛气凌人,周氏看起来老了不少,也没了以往的趾高气昂,汤婵差点认不出来。
汤婵差点忘了周氏,周氏却把汤婵记得清清楚楚。
这几年周氏的日子不太好过。
她娘家叔叔曾在当初的大皇子、如今的安王手下做官,也是因着这个靠山,祝家才会放弃同汤家的婚事,转而与周家结了亲家。
因为娘家强势,周氏行事张扬,成亲之后也没有收敛。
得知周氏为难汤大小姐,甚至将汤家母女逼得上京投亲,丈夫祝文杰很是不满,但因着周家,祝文杰只得忍气吞声。
直到五年前大皇子遭难,周家也跟着倒了霉,以往有过节的人家开始报复,周氏在祝家的地位一落千丈。
她不得不收起以往的脾气,小心顺意伺候婆婆和夫君,这几年不知吃了多少闲气。
好在祝文杰倒也有些文才,去年恩科,祝文杰考中了举人,周氏成了举人娘子,总算是熬出了头。
她陪同丈夫一同进京参加会试,今日到相国寺,便是来上香祈愿夫君学业顺利。
没想到遇见了早年的仇家……周氏打量着汤婵,只见汤婵穿着一件大红狐皮鹤氅,眉眼带笑,通身贵气,身上的首饰虽然不多,却无一不是精品,甚至有些周氏都认不出来历。
和六年前相比,汤婵就像是璞玉被打磨出光彩,显然这些年养尊处优,过得极好。
周氏心中惊疑不定,难道汤婵是嫁进了什么高门不成?
还没等周氏想好说什么,与她同行之人先惊喜道:“周妹妹,你竟与解二夫人有旧?”
汤婵意义不明地笑了笑,“以前有些小过节而已。”
原先的汤大小姐自尽,跟周氏可脱不开关系。
对方脸色微变,当即同周氏拉开距离,向汤婵迎了上去。
“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您,您身体可还好?”
周氏目瞪口呆地看着同伴殷勤地跟汤婵说话。
和她同行的这位夫人姓马,丈夫在国子监任职,周氏废了好大的劲才巴结上,没想到她费劲攀附的人,居然会这般讨好汤婵!
汤婵只是说了一句话,就让她前功尽弃……周氏暗自咬牙,汤婵如今究竟是什么身份?
汤婵余光掠过乍青乍白的周氏,对面前的夫人笑道:“我还有事,就不多聊了,日后有空再请夫人说话。”
马夫人连连应是,“那感情好,夫人慢走。”
等汤婵离开,马夫人对周氏敷衍笑道:“周妹妹,我突然想起来家中有事,就先告辞了。”
周氏毫无办法,又不敢撕破脸皮,只得陪笑送走了马夫人。
马夫人走后,周氏瞬间沉下脸色。
她转头吩咐丫鬟,“回去之后,让人仔细打听打听姓汤的嫁的是什么人!”
解瑨在京里官宦圈子里是个名人,汤婵虽然深居简出,消息也不少。
周氏很快就打听出来了关于汤婵的种种,心里又嫉又妒。
汤婵居然有这样大的造化,丈夫竟然是二品尚书、内阁重臣!
最让周氏不平的是,这位解尚书才刚刚三十出头!
凭什么?
直到听到“解大人前妻回京,解二夫人搬到别院”,周氏才眼前一亮,慢慢扯出笑意。
看来这二品的诰命也不好消受,汤婵夫妻二人的关系很可能出了问题……
周氏沉吟片刻,叫来心腹妈妈,如此这般低声吩咐了一般。
妈妈一惊,有些犹豫,“您确定?若是被那汤氏发现……”
“所以要你小心谨慎。”周氏目光幽沉,“我与汤氏有仇在先,她撞了大运,攀上了一个位高权重的丈夫,她吹吹枕头风,咱们就要遭难,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她冷笑一声,“等那汤氏名声尽毁,可就顾不上咱们了。”
妈妈一想,“您说的是,我这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