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解瑨忙完手头的活,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过了睡觉的时辰,解瑨反而没了睡意。他整理好桌上如山的书册,看了看时间,起身出门。

衙门附近有一家名满京城的刘记汤包,每日供应有限,需要早早排队才能买到。

汤婵最爱吃这一家,今日时间正好,解瑨准备买一些给汤婵送去。

正在这时,却见捧砚上前两步,低声禀告:“二爷,那位许娘子送了信来,说想要见您一面。”

解瑨皱眉,“不见。”

捧砚迟疑片刻:“那位娘子说,有关于夫人的事情要告知您,十分要紧,如果您不答应,定会后悔。”

解瑨本来不以为意,但突然想起什么,脚步不由得一顿。

“她说在哪里见?”

……

一个时辰后,解瑨如约来到一间茶楼。

他报上名字,小二的笑容立即变得恭敬,引着他到一处雅间。

解瑨没有错过对方眼神里的意味深长,他心中不适,但想到汤婵,还是脚步如常地踏进房间。

许茹娘早已等在屋里,“你来了。”

解瑨开门见山,“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连一句寒暄都不肯,”许茹娘苦笑,“如果不是我提到汤氏,你根本不会来吧。”

解瑨神色未变,“如果没话要说,我就走了。”

虽然对解瑨的态度有所预料,但他如此拒人千里之外,许茹娘还是心中一酸。

“你应该已经猜出来了吧,”她深吸一口气,”我重活过一回。”

解瑨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

之前许茹娘因小于氏的事担忧桓哥儿时失态太过,他跟汤婵很快就推理出了端倪。

许茹娘见状,眼中露出复杂之色,“……你果然猜到了。”

“我是知道你一定能照顾好孩子,才敢放心离去的,也知道用不了多久,便有天下大赦,我过几年便能回京。”她看向解瑨的目光中满是涩然,“只是我没想到……你那样快便会再娶。”

“不过自然,那时几个孩子还小,你再娶是再正常不过之事。就像之前你对我说过一句话,我不能奢求你在原地等我。”

她自顾自说了许多,解瑨却一直没有回应。“你到底想说什么?”

许茹娘沉默。

“陪我聊聊天吧,说完我就告诉你。”她伸手给他倒了一杯茶,“我记得你最爱喝瓜片,坐下尝尝?”

解瑨看了一眼茶盏,没有动作。

“你如今连我倒的茶都不愿意喝吗?”许茹娘苦笑更深,眼神黯淡下来。

解瑨看着她推向他的茶盏,突然问道:“茶水有什么问题?”

许茹娘手一抖,茶水洒在桌上。她强笑道:“什么什么问题?”

解瑨深吸一口气,“我若是连这点反常都看不出,便白在刑狱打滚这么多年,更何况,我与你做了十年夫妻。”

许茹娘让他单身赴约,又在茶楼雅间这种闹中取静的地方,解瑨怎么可能不防备。

解瑨用陌生的目光看向许茹娘,“来之前我便心中警惕,但我始终不想相信,你居然真的会做出这种事。”

许茹娘被他的眼神刺痛,脸色瞬间一白。

“你以为我想这么做吗?”沉默片刻,她情绪突然爆发,“还不是因为你的新夫人,我才被她一步一步逼到如今这个境地!”

解瑨脸色冷了下来,“难道是她让你使这种手段的吗?”

“哈,她的手段可比我厉害多了!”许茹娘愤慨道,“你知不知道,前世她不仅谋杀亲夫,甚至混淆夫家血脉,为了给一个野种谋夺世子之位,甚至对丈夫的亲生子嗣下手!”

解瑨心中微微一惊,脸色却愈发冷厉,“无凭无据,谁知你是不是信口开河?”

“这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许茹娘激动道,“我对天发誓,没有一个字在胡说!”

在见到本该是锦平侯世子的程徵在解府出现,还与汤婵十分亲密之后,许茹娘想了许久,才理清楚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

上一世,汤婵嫁入锦平侯府,不久后,锦平侯便于酒后意外去世。

汤婵膝下无子,本该在几位庶子中选出一个记在名下,降等承袭锦平侯的爵位。然而不知汤婵用什么办法,竟说服了宫里的戚太妃请求皇上暂缓册封,说要考察几个儿子的表现,最后选一个德才兼备的儿子继承侯府,将家业发扬光大。

有戚太妃出面,皇帝不仅应了下来,还凑趣掺和了一把,定了许多规矩,并许诺由此选出来的人可不降等袭爵。

有这样的大胡萝卜吊在前面,锦平侯的庶子们不仅没有反对,反而如同推磨的驴子一般,使尽浑身解数争奇斗艳,誓要赢过其他兄弟。

也是从这个时候起,锦平侯府的风评开始好转,京中众人都津津乐道,猜测最后谁能脱颖而出。

然而谁都没想到,这样一过就是好几年,直到锦平侯府突然宣布认回一位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也就是程徵。

传闻程徵天纵之才,只被汤婵带进宫一回,就让皇帝忽略了他次一等的出身,下了封世子的旨意,只等程徵成年,便可承袭爵位。

消息传出,众人哗然,特别是锦平侯的其他几个儿子。

这些年他们打得如同乌眼鸡一般,因为有皇帝密切关注,谁也不敢做得过分,使出什么害人性命的手段,反而要真的尽心尽力读书、当差,哪怕装也要装出个好人模样来。

辛苦这样久,却被不知道从哪来的外人摘了桃子,这谁能忍得了?

很快,便有锦平侯府旧仆告上衙门,说锦平侯之死另有隐情,实为汤婵所害,更有甚者,程徵根本不是锦平侯血脉,是汤婵胆大包天,用野种谋夺锦平侯府的爵位家产!

许茹娘那时候已经因为娘家的事,身体逐渐变得不好,并没有精力关注细节。但这个案子闹得沸沸扬扬,全京城都知道,锦平侯留下的所有妾室以及近仆为汤婵作证,首告的旧仆所言纯属子虚乌有,

只因旧仆曾经犯错被汤婵赶出侯府,便对汤婵怀恨在心,借机诬告。

程徵更是当场同锦平侯的庶长子滴血认亲,证实他确为锦平侯府血脉。

后来经查明,告状的仆人为人所收买,背后不是别人,正是锦平侯的庶长子!

庶长子意图陷害嫡母,被判杖刑,腿因此落下了残疾,人就这么废了。

当时的许茹娘听说了这件闹得满城风雨的事,自然以为汤婵是全然无辜,还跟丫鬟感慨这位庶长子的不孝。

直到许茹娘在解府遇见了本该是在锦平侯府出现的程徵。

她一开始不明所以,然而有一天,她突然想起前世那位旧仆的首告,许茹娘很快便反应过来什么,瞬间寒毛直竖——

程徵果然血脉有疑!

不然为什么他没有去锦平侯府认亲,反而跟在汤婵身边,在解府当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外姓公子?

恐怕前世那位庶长子说的才是真的,程徵根本不姓戚,是汤婵颠倒了黑白!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传说中汤婵暗害锦平侯之事,怕也不是假的,只是她手段了得,蒙蔽了所有人!

许茹娘越想越觉得害怕,她将前因后果一股脑说给了解瑨,“……如此心狠手辣之人,万一以后有了亲生儿子,对桓哥儿他们下手怎么办?”

她期盼着解瑨给出回应,却没想到解瑨只是淡淡回道:“我不信。”

许茹娘一愣,又气又急,“你不信我?”

“你说这是你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可我也只相信我自己的眼睛。”解瑨语气没有波澜,却十分坚定,“她绝不会主动害人,更不会对孩子下手。”

许茹娘难以置信地摇头,“你真是疯了……”

“如果这就是你要说的事,那我只能说,大可不必以此诋毁她。”解瑨说罢便要转身离去,“怪力乱神之事,不可宣之于口,夫妻一场,这是我最后的忠告。”

“等等……”

不顾许茹娘的挽留,解瑨大步离开了房间。

听到通报说解瑨上门的时候,汤婵正同小于氏惬意地躺在汤泉。

一到秋冬,京城的天气就变得十分干燥,两人脸上敷着自制的面膜,汤婵眯着眼睛跟小于氏道:“下回我带你做汗蒸,驱风驱寒、暖身活血,冬天一定要试一试,再让紫荆给你按按摩,她特意去跟老嬷嬷进修过,手艺一等一的绝……”

小于氏拿起手边香甜丝滑的红豆奶茶,一边喝一遍点头。

这些天跟着汤婵,小于氏可算是长了见识。

原来日子还能这么过!

小婶婶说得没错,人生有这么多美好的事情可以享受,陷在一件不幸的事裹足不前,对不起的人只有自己。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外边来报,解瑨来了。

汤婵坐起身,“他来干什么?”

从汤婵住进别庄,解瑨可谓无事不登三宝殿。

怕他真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汤婵等了最后两分钟,卸掉面膜,换了衣裳见了他。

“什么事……”

话未说完,就见解瑨突然伸手,用力将她环抱到了怀里。

丫鬟们见状赶忙往外撤,有个年纪小的好奇地睁大眼睛回头看,被旁边的双巧敲了脑袋,赶紧双手抱头溜了出去。

“诶诶,你干嘛?占我便宜?”汤婵挣了一下,没挣动,反而被解瑨抱得更紧了。

解瑨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暖香,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答应见许茹娘,是以防错过什么关于汤婵的消息,比如若是以后会发生什么意外,解瑨也好早做预防。

没想到却从许茹娘口中听到那样一番话。

其实解瑨大概推断的出来,那些事情,汤婵未必一件都没做。

但就像他说的,汤婵不会绝无缘无故的害人,必是有人犯她在先。

毕竟她嫁的是那个臭名昭著的锦平侯,若是一般的女儿家,嫁进这样的火坑,一辈子就算完了,可汤婵仅靠着自己,硬生生踏出了一条坦途。

这就是她啊……解瑨忍不住想,在那个不知道的前世,汤婵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汤婵一脑门问号,完全不知道解瑨在想什么,她用脑袋轻轻撞了撞解瑨结实的胸口,“你这是怎么了?”

解瑨没松开,只老老实实交代了刚刚发生的事情,“许茹娘要在一间茶楼见我,我去了。”

刚刚只顾着想汤婵的事情,如今再想到许茹娘的谋算,解瑨的声音不由带上了一点沉郁,“她说有关于你的重要事情要告知我,但实际上准备了掺了料的茶水。”

许茹娘仗着自己是两个孩子的生母,解瑨不能把她做的事情广而告之,更不能过多追究,不然就是为了打老鼠而伤了玉瓶——不管是传出风声,还是对其问罪,有个这样的母亲,徽音日后还怎么嫁出去?甚至在婆家都难以抬头。

曾经的枕边人变得如此不择手段,曾经的情谊也被毁得面目全非,解瑨心里很是复杂。

“你没中招?”汤婵挑眉。

解瑨闷闷地“嗯”了一声,“我没入座,也没动吃喝。”

“许茹娘虽然有点糊涂,但不像是能使出这样下作手段的人啊。”汤婵好奇地戳了戳他的胸肌,手感很好,又忍不住捏了捏,“这是真着急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解瑨忍耐着,最后抓住了她作乱的手,“许正儒回京后曾写过诗文,借此抒发郁郁不得志之情,甚至有影射皇上之意,如今已经下狱了。”

汤婵了然,看来许正儒下狱跟解瑨脱不开关系了。

她仰起头,带着几分揶揄问:“不怪我逼你当负心汉?”

其实许茹娘如此极端,很大原因是汤婵不妥协。若是她贤惠大度一些,事情未必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当然,汤婵绝不会这样委屈自己就是了,大不了跟解瑨好聚好散。

解瑨摇了摇头。

若说汤婵刚开始提出和离,解瑨还觉得汤婵是借机发作,现在他已经意识到,汤婵寸步不让才是正确的做法。

若汤婵露出一丝退让,落在对方眼里就是软弱,那她只会被得寸进尺。

而那时比现在更糟糕的是,解瑨会因为表面的祥和而放松警惕,再遇见许茹娘今日这般谋算,想必不会如同现在一般,半点机会都不留。

想到许茹娘有成功的可能性,解瑨自己都怄得不愿继续想,更别提汤婵了。

他低声道:“我是共犯,而且心甘情愿。”

汤婵眉头挑高。

不得了,曾经那个高岭之花呢?居然还会说出这种话?

她唇角一勾,旋即恢复如常。“你打算怎么处理许正儒?”

提起许茹娘的父母,解瑨眉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徽姐儿和桓哥儿不能受许家拖累,不能让他们留在京城。”解瑨道。

“先问问两个孩子吧,”汤婵提醒,“毕竟是外祖家,至少得告诉他们一声,把话说明白。”

解瑨本来没想让孩子知道这些事,但转念一想,汤婵说得有道理。

桓哥儿先不提,徽音年纪不小了,瞒着她并没有好处,万一日后徽音从外人口中听说这件事,生出什么误会就不好了。

“好,我知道了。”解瑨应下。

当天他便把徽音和解桓叫到跟前,将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你们的亲外祖父有不法之举,已经被下狱,我不会管,但你母亲让我问问你们的想法。”

解桓不以为意,“国有国法,既然外祖父有不法,依律处置便是。”

徽音对外祖家没有好感,对此并不在乎,但她依旧忍不住担心许茹娘,“父亲,那娘亲……”

解瑨沉默一瞬,“你们娘亲救人心切,做了错事,我日后不会再与她有联系。”

解桓懵懵懂懂,“什么错事?”

“具体什么事情不重要,”解瑨看了徽音一眼,“但若传出去,会非常影响你们。”

从很早开始,汤婵就跟家里两个姑娘普及性教育,到徽音现在这个年纪,该懂得的东西基本都懂了。解瑨这一眼让徽音有了一个惊愕的猜想,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解瑨没有就

此说太多,“你们长大之后想如何,我不会管,若你们有能力,也可奉养生母,但成年之前,我不许你们再同许家人来往。”

解桓挠挠脑袋,点头应是,徽音沉默地低头,终究没有反驳……

许宅,孔氏正在等许茹娘的好消息。

想到自己的安排,她不由心中得意,自己的主意着实是天才之举——解瑨复礼克己,助兴之药不太保险,她给许茹娘准备的是强效迷药,只需一点便能放倒一个壮汉。

等解瑨一倒,把人往床上一放,女儿脱了衣裳躺在身边,再将风声向外一传,为了女儿的名声,解瑨还能如何?

世人都爱听有情人重续前缘的故事,汤氏要么退居侧室之位,要么主动和离,看在汤氏识趣的份上,孔氏不介意大度地宣扬几分她的贤德美名。

孔氏脑海中已经畅想起了未来的美好生活,连不适的身体都轻快了起来。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许茹娘居然没能带着好消息回来!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女儿!”

孔氏气急败坏,她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你怎么能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成?”

许茹娘咬着嘴唇低下了头,“母亲别气坏了身子……”

孔氏还要再说,就在这时,之前上门搜查过的那队官差再次闯进了许家。

院子里乱了起来,只听为首的官差厉声问道:“许正儒的妻子在何处?”

孔氏一懵,对方明显来者不善,她一时不敢应声。

然而不用她出声,官差很快寻到了她。

“拿下!”

为首的官差一摆手,跟在后面的差役紧跟着扑上前,将孔氏拷了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孔氏瞳孔紧缩,挣扎着大喊,“光天化日之下无故拿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谁说是无故了?”官差头子虎目一瞪,“经查明,你丈夫多有怨望之举,有造反之嫌,我等是拿你去问话!”

孔氏心里大喊,放屁!

若真是造反,许宅早就被抄了,还专拿她问什么话?!

等等……电光火石之间,孔氏意识到了什么,腿脚一阵发软。

这怕是算计解瑨不成,反倒让解瑨回头来算账了!

孔氏一个激灵,立刻要对许茹娘说什么。

结果官差首领眼疾手快,将一块布塞进孔氏嘴里,直接堵住了她未出口的话。

“带走!”

再是舌绽莲花,说不出来也白搭。孔氏一阵绝望,心中恨极,甚至看向许茹娘的目光都带出恼恨。

都是这个女儿,怎能如此蠢笨!?

若能成事,她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此时她总算生出几分后悔,早知如此,便不该招惹解瑨的,可如今已经来不及了……

一切发生得如此猝不及防,许茹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带走,“娘!”

孔氏最后的眼神映刻在许茹娘心里,她心急如焚,表情变幻,随即跑出门去。

年关在即,对汤婵来说,又到了买些漂亮金子犒劳自己的好时候。

她带着小于氏出门逛街,却没想到刚离开家,就突然被一个从路边冲出来的人拦住了马车。

“求你放过我的父母吧!我发誓,以后绝不会再和你争抢了!”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汤婵掀起帘子一看,居然是许茹娘。

“什么玩意儿?”汤婵莫名其妙,“有什么事去找解瑨,找我做甚?”

“他根本不见我!”许茹娘看她推脱,更加焦急,“你一定要赶尽杀绝吗?”

汤婵看了她一会儿,“你如果是说你爹娘,国有国法,这是连解桓一个小孩子都懂的道理,怎么你反而不明白?”

“桓哥儿?”许茹娘一怔,随即脸色骤变,“你怎么能这么教他!那是他的亲外祖!”

“不然呢?像你一样追着给他们擦屁股?”汤婵神色一冷,“你还真是理所当然地把你的孩子当成娘家人的血包啊,看来解瑨做得没错,两个孩子成年之前,你别想再见到他们了。”

“什么?你怎么能让他这么做!”许茹娘又气又急,“你不怕外人议论孩子不孝吗!”

“这是解瑨自己的决定,跟我没有关系。”汤婵纠正。

许茹娘哪里肯相信,“哪怕不是你直接说的,也跟你脱不开关系!”

汤婵也懒得再解释,“你都这么认为了,那外人也知道是我教的,孩子孝顺我也是孝。”

许茹娘不敢置信,“你,你不要名声了?”

“我不在乎啊。”汤婵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反正我是继母,本来也没人觉得我会对孩子好。”

就是继母才更要注重德行啊!许茹娘连连摇头,“你简直不可理喻……”

“论不可理喻,我可比不过你。”汤婵道,“心甘情愿榨干自己也要供养娘家,甚至丈夫儿女也不放过……不是我说,离你那个吸血的娘家远一点吧,活着多难得,别辜负了机会。”

“你凭什么用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教训我!”许茹娘只觉得刺眼又刺耳,“那是我的爹娘!”

“那你知不知道,在辽东的时候,你的好爹娘曾经想把你卖掉做妾?”汤婵问,“还是卖给那个间接要了你宝贝弟弟性命的地头蛇林家——当然,你那个弟弟招惹人家在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可能!”许茹娘下意识反驳,“你不要挑拨离间、危言耸听!”

“不信算了。”汤婵不再多说,“好好教养宝哥儿吧,别养出一个跟他爹和他爷奶一样的白眼狼。”

说罢她放下车帘,马车再次开始行驶。

旁观了一场对话的小于氏面带唏嘘,“小婶婶,她以后会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汤婵摇头,“但感觉她很难从根深蒂固的思维定式中挣脱出来吧,何况她已经为娘家付出了这样多,接受真相的结果是一朝倾覆,这代价太大了。”

“我实不喜她缠夹不清,可一想到她是自小被父母训导成了这个性子,又觉得她可恨又可怜。”小于氏联想到了自己,真是不知道哪一个更惨一点。

“是啊,”汤婵叹气,“所以你小叔叔想办法只给许正儒夫妻定罪,不祸及家眷,这是最后能为她做的了。说不定没了爹娘,她能清醒一点。”

……

在银楼买到了喜欢的首饰,汤婵因为许茹娘波动的心情指数很快恢复了晴朗。

回到家,汤婵把顺路给三个孩子买的零食跟玩具拿了出来。

解桓撅个嘴不高兴,“母亲怎么出去玩不带我?”

汤婵才不惯着他,“前儿不是带你们出去了?你小子简直是个撒手没,带你出去一趟,我什么都没干,净顾着看你了。”

解桓小脸一红,咳了一声,不说话了。

“谢谢母亲!”佳音甜甜冲汤婵一笑,见汤婵心情正好,她眼珠一转,“唔,也不知道父亲现在在干什么?”

汤婵微笑,从几天前起,佳音就带头在她面前旁敲侧击,为解瑨求情,想让汤婵留解瑨一起守岁。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佳音一眼,“你这么想念你爹爹,不如回去陪他?”

“……”佳音一噎,赶紧讨好笑道:“倒也没有那么想……”

父亲,女儿真的努力过了!

小于氏不由掩嘴偷笑,跟着劝了一句,“小婶婶不再考虑考虑?毕竟过年呢。”

汤婵瞥她一眼,“你还跟着笑,也不想想,当叔叔的来,当侄子的能不跟来吗?”

“呃……”小于氏笑容一滞,老老实实不说话了。

徽音看了佳音一眼,决定跟妹妹站在一起,“母亲,咱们不带垚哥儿过年吗?”

汤婵四两拨千斤,“没事,垚哥儿有他爹爹照顾呢。”

这下众人都知道汤婵意志之坚定,旁边双巧等丫鬟一边偷笑一边摇头,这一家子,没一个能在夫人手里走过一回合的。

这时解桓突然灵机一动,跑到小于氏面前,仰着脑袋道:“嫂嫂,您想不想垚哥儿的?”

这下小于氏彻底笑不出来了。

她看着解桓,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了另一个小身影,表情带上了几分怅然。

汤婵瞪了一眼解桓,“瞎问什么!”

小于氏回过神,连忙阻止,“没事,不是桓哥儿的错。”

她欲言又止,汤婵看出她有话要说,便把孩子们赶了出去,“怎么了?”

小于氏露出苦笑,“小婶婶,不瞒您说,我有点想垚哥儿了。”

那个孩子是她亲手从一点点大养到现在的,他说的第一句话、迈出的第一步,都曾经让小于氏激动不已。

最近每次看到桓哥儿,小于氏都会有些恍惚。

她不禁自嘲,“您说我是不是活该?明知道这个孩子是我被害的诱因,却还是忍不住想他好不好。”

“这是什么话?哪怕是养只小猫小狗,几年下来,也会有很深的感情,更别说垚哥儿是个活生生的人。”汤婵道,“善良不是什么需要自卑的品质,不要对自己如此苛责。”

得知了小于氏的心事,汤婵想了想,送了信给解

府,问解桢要不要把垚哥儿送过来过年。

转眼到了三十这天,解瑨亲自送货上门,解桢果然也一同跟着来了。

解瑨心情很是明快。

汤婵不会不知道,让垚哥儿这个孩子上门,大人肯定会借机顺杆儿爬,试图留下来,但汤婵还是送了信,解瑨自然弦歌知雅意。

果然,正带孩子包饺子的汤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来了?”

她也不去管一问过好就拉着小于氏去私下里说话的解桢,只指挥解瑨道:“正好,你手劲儿大,去帮我和面。”

解瑨看了一眼洗菜的解桓、拌馅料的徽音和佳音,默默地挽起袖子,开始干活。

别庄里满是人间烟火气的热闹,京城,举行家宴的皇宫里也是一片喜庆。

温暖的大殿里,灯火通明,杯觥交错,宫女们秩序井然地端上酒菜。

帝后坐在上首,随后是各位妃子、皇子及其家眷,太子坐在皇后旁边,跟皇帝说吉祥话,逗得帝后笑容满面。

他没有注意,自宴席开始,下面就有一道目光紧紧追随着他。

庞雅侧耳听着安王妃说话,面上带着丝毫找不出错的笑容,眼神却一再落到太子的身上,心中满是阴鹜。

这是怎么回事?

梦里,太子分明于延昌十三年底急病薨逝,从半个月前起,她就一直在等着太子的死讯,可眼见着今年已经结束,太子却依旧活得好好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