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解府,东院大房。
翠喜不高兴地走进屋,小于氏瞧见她的表情,忍俊不禁道:“出什么事了?瞧你,嘴都能
挂油瓶了。”
“是金姨娘遣人来,说送去的燕窝吃着味道不对,想问问有没有更好的。”翠喜有些忿忿,“仗着身孕,金姨娘三天两头的闹腾,今儿要这个明儿要那个,简直没完没了了!”
“我还以为怎么了,”小于氏失笑,她安抚翠喜道,“不过一点燕窝,哪里值得你这样在意,金姨娘有孕在身,挑嘴些也是正常。”
小于氏说着,眼中闪过一抹黯然。
一晃眼,金姨娘已经怀孕五六个月。她这一胎怀相很好,有经验的老大夫还说,有六七成是个男胎。
听了这话的小于氏又是高兴又是落寞,高兴在垚哥儿以后多了兄弟帮手,落寞却在这么久过去,自己仍然没有半点消息。
然而再是心中酸楚,小于氏还是打起精神,她要做好自己的本分才是。
“从我私库里拿些送去便是。”小于氏语气温和地道,“另外我记得私库里应该还有不少好的药材和补品,各拣一些一同送过去吧。”
见小于氏不仅予取予求,甚至还另外往里搭东西,翠喜更不乐意了。
“那些东西可都是夫人特意为您准备的,李妈妈还三番五次叮嘱不让我们乱动,怎么能随便给外人呢?”她小声嘟囔,“不过一个庶出的孩子,您也太上心了……”
小于氏严肃道:“不管是嫡是庶,终归是大少爷的子嗣,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见她变了脸,翠喜不敢再说,小于氏眼神柔和下来,“好了,快将东西送过去吧,再叮嘱让院中的人,让她们好生照顾姨娘。”
翠喜只好依言去了。
却没想到当天晚上,就有人仓皇来报,“奶奶,金姨娘见红了,怕是要小产!”
“什么?”
小于氏大惊失色,匆忙赶到了金姨娘的院落。
院子里兵荒马乱,一进门,小于氏便听到屋中传来金姨娘的惨叫。
她的心重重一沉,“大夫何时能到?”
……
解桢赶到的时候,金姨娘已经落下了一个有了形状的胎儿。
他脸色不太好看,“怎么回事?”
小于氏摇头,“妾身还未来得及问……”
话音未落,却听金姨娘身边的丫鬟忽然跪地道:“姨娘是用了奶奶送来的药材,没过多久便腹痛见红了!”
小于氏目瞪口呆,“什么?”
金姨娘面色苍白,浑身冷汗,这个月份流产,遭罪不比真正生产要少。她眼眶通红,看向小于氏的眼神里满是怨恨,“……收了奶奶送来的补品,婢妾感恩戴德,开心不已,第一时间便用了,谁想到那却是害我孩儿性命的毒药!”
“婢妾究竟是如何得罪了您,您要这样害我?”
小于氏被她的控诉砸懵了,翠喜忍不住开口分辨,“奶奶性子最是大度和善,给姨娘药材分明是一片好心,姨娘怎么嘴唇一碰,就说是奶奶害您?莫不是姨娘自导自演罢?”
“怎么可能?”金姨娘情绪激动地反驳,“再怎么样,我也不会拿自己孩子的性命陷害奶奶!”
“那可不好说,”翠喜毫不示弱,“谁知道是不是一时失手、弄巧成拙?”
眼看着两方就要这么吵起来,解桢一声厉喝,“够了!”
他看向小于氏的目光里满是失望,“你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什……”总算回过神的小于氏不可置信地看向解桢,“不是我!”
“我那么喜欢孩子,怎么会对孩子下手?”
解桢讽笑了一下,显然是不信小于氏这苍白无力的辩解。
“我知道你着急有自己的孩子,平日里烧香拜佛我都随你去,可你怎么能对无辜的人下手?就因为金姨娘有孕碍了你的眼?”
小于氏僵在原地,心里发冷。
金姨娘的指控让她觉得百口莫辩,而更让她绝望的是解桢的态度。
解桢带着指责的神情印刻在她的瞳孔,小于氏像是第一次认清了这个人。
她没有比现在这一刻更清晰地意识到,解桢从来没有真正尝试了解过她,更没有相信过她的为人。
若今日站在这里的是姐姐,解桢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怪罪姐姐吗?
“……奶奶?奶奶?”
翠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于氏蓦地睁开眼睛,浑身冷汗地醒了过来。
“我睡着了?”
刚刚的……是梦?
“奶奶,您还好吧?”翠喜担忧地问道。
小于氏靠在炕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她揉了揉眉心长舒一口气,“无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翠喜好奇,“奶奶做什么梦了?”
小于氏想到梦中发生的事,自嘲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不是什么好事。”
“奶奶别担心,梦都是反的,说不定马上就有好事发生了。”翠喜故作轻快活泼地安慰。
小于氏失笑。
随即她陷入沉思。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沉甸甸的,这个梦给她的感觉很不好。
“对了,李妈妈呢?”
“李妈妈昨晚家里有急事,她赶着回去,托人告了假。”翠喜道,“您有事找她?”
小于氏迟疑地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却突然听到外头通传,汤婵来了。
“小婶婶回府了?”小于氏闻言一喜,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
她亲自出门迎接,见到汤婵时却一愣——汤婵不是自己来的。
小于氏目瞪口呆地看着被押送来的李妈妈,“这……”
李妈妈是嫡母给小于氏的人,自她嫁进解家后一路帮扶,十分尽心尽力,小于氏不知道李妈妈如何犯到了汤婵头上,委婉求情道:“不知李妈妈犯了何错?无论如何,是我管教不周,还请小婶婶网开一面。”
见小于氏第一反应是护着李妈妈,汤婵不由在心里轻叹一口气。
这孩子果真十分信任嫡母……也是,谁能想到素来以和善慈祥面目示人的于夫人,背地里竟然会下这样的手。
“我今儿确实是为了她来的,”汤婵道,“咱们进去说?”
小于氏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小婶婶快请。”
屋里闲杂人等都被屏退,事到临头,汤婵竟然有些犹豫,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斟酌着字句问道:“最近身体怎么样?还是没有好消息?”
“还在看着你母亲给你找的大夫吗?”
“药也一直在喝着?”
小于氏摇头又点头,起初她不知道汤婵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些,然而随着汤婵的问题,小于氏表情渐渐变了。
她突然想到了那个梦。
小于氏猛地转头,看向满面颓然跪在地上的李妈妈,脑海中忽然蹦出了一个近乎恐怖的猜想——
不会的!不可能!
“……你小叔叔最近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了一件事。”汤婵也随着小于氏的视线转过头,“李妈妈,你自己说吧。”
李妈妈抬眼看了一下小于氏,又低下头去,闷声开口。
“奶奶一直不孕的原因,是因
为夫人不许。”
不好的预感成真,小于氏耳朵嗡嗡作响,只觉得犹在梦中。
然而李妈妈的声音还在耳边响起,“……夫人担忧若是奶奶有了亲生孩子,便会薄待垚小少爷,故而在奶奶出嫁前,夫人便请来大夫给奶奶‘调养身体’,后来送来的补品和药材或是经过特殊炮制,或是参杂其他药材,都有不利子嗣的效用,以确保奶奶不会有身孕……”
随着她的话,小于氏脸色变得逐渐雪白。
过去种种记忆在脑海中闪过,她想到出嫁前嫡母含笑亲手递给她的药,还有这两年一直没有断过的药材和补品……
往日里只觉得嫡母关心看重自己,小于氏甚至心怀感激。
谁能想到,一切都是假的,而嫡母只是为了姐姐留下的垚哥儿……
小于氏怔怔问汤婵道:“小婶婶,这些都是真的吗?”
汤婵看着小于氏失魂落魄的样子,神情中闪过一丝不忍。
她打了个手势,让人把李妈妈悄声押下去,对小于氏轻声道:“我请来了尹老太医,要不要让他给你看看?”
小于氏眼神空洞,木然地点点头,汤婵心中叹气,把太医悄悄请进了门。
尹老太医一把年纪,胡子花白,有最擅长妇人科的名声,还是搭了解瑨的人情,才将今天不当值的尹老太医请了来。
尹老太医问过诊,把过脉,又一一查看过小于氏私库里的药材补品,沉吟片刻道:“这位奶奶体质本就偏寒,像是用过什么药,再加上长年累月接触这些不利子嗣之物,如今已经伤了根本。”
虽然这结果不出预料,但汤婵心里还是微微一沉。
她看了一眼面若死灰的小于氏,问道:“可还能调理?”
“这……”尹老太医面露难色,委婉道,“怕是有些困难,恢复的几率可能不大。”
汤婵心中长叹,“有劳您了,还是请您开个方子吧,不管怎样总要试试。”
尹老太医点头应下,说了句宽慰的话,“这位奶奶年纪还轻,持之以恒,说不定能有奇迹。”
奇迹啊……小于氏闭上眼苦笑了一下,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不见。
等送走尹老太医,小于氏未等汤婵说话,便先开口道:“小婶婶,能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吗?”
“好。”汤婵把本来要说的话咽了下去,“我这两日就在府里,你要是想找人说话,随时来找我。”
走之前,汤婵嘱咐翠喜道:“好好看着你们奶奶,千万别让她做傻事。”
翠喜眼圈红红的,“嗯,您放心吧。”
……
出了院门,汤婵便看见解瑨背手站着等在门边。
听见脚步声,解瑨转过身迎了上来,“都说了?”
女儿家的私房话,他一个大男人不适合在场,就一直在外头等着汤婵。
“嗯,都说了。”汤婵叹气,示意他边走边说,“不出所料,她情况不太好,我在这里住几天以防万一,可以吗?”
解瑨微怔,随即脚步轻快两分,“你要回来?”
“只是住几天而已。”汤婵斜眼瞧他,“谨娘没事了我就回去。”
小于氏如果愿意找她,应该不会隔太久。
解瑨犹疑,“那我……这几日正常回家?”
知道汤婵不想见他,那他要不要避出去?
汤婵脚步微顿,她竟从中品出了一点对方小心翼翼的心思,不由好笑,“这是你家,我是客人,若是不方便,我寻别的地方住便是了。”
解瑨认真反驳,“你不是客人。”
汤婵对他露出一个假笑,懒得理他。
把解瑨赶去上班,汤婵回到了自己院子。
自她离开已经有段时日,今日回来也很突然,但院里却半点不像久未住人的模样,一看便是时常打扫,随时等着汤婵回来。
“母亲来了!”
徽音和佳音快步迎了出来,两人听到汤婵进府的消息,便第一时间等在这里。
万一母亲想来看看呢?
没想到真等到了汤婵,两人激动地围了上来,“母亲要回家了吗?”
看见鲜花一样的小姑娘,听着两人如银铃般的清甜声音,汤婵因小于氏而唏嘘的心情好了许多。
她笑眯眯应声,“出了点事,我回来住几日。”
两个小姑娘听了,不由十分失望,不过很快便又振作起来。
有了一回,说不定以后就有第二回 第三回呢,总归是个好兆头。
留守解府的紫苏来给汤婵请安,连宛姨娘也来问安了。
汤婵便顺口问起了府上诸事。
有紫苏在,汤婵本就不担心,接手中馈的徽音和佳音更是成长迅速。
父母吵架闹分居,两个孩子也跟着心情不太好,这个节骨眼跳出来作妖的,通通被俩姑娘拿来开刀,下头人见状哪还敢有别的心思,都十分兢兢业业地做事。
见诸事被打理得井井有条,汤婵毫不吝啬地夸奖了两个姑娘,“真不错,长大了。”
徽音内敛些,只红着脸谦虚,佳音的高兴写在脸上,自豪得不得了。
正说着话,外头传来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
自汤婵走后就被父亲赶到外院独自居住的解桓也终于得了消息赶来了。
他气鼓鼓跑进了屋,看到汤婵的一瞬间,解桓用质问负心汉的语气道:“你还知道回来?”
汤婵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过来我瞧瞧。”
解桓梗着脖子来到汤婵面前,汤婵上手捏捏量量,“嗯,还行,就瘦了一点儿。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睡得好不好?功课多不多?”
解桓没硬气多久,就被汤婵撸顺了毛。
听他抱怨功课多,汤婵笑道:“那你还过来?今天没有功课要做?”
“看母亲重要,功课可以晚些时候再做。”解桓挤到汤婵身边,“母亲母亲,您还会走吗?”
汤婵实话实说,“嗯,我只待两三天。”
解桓表情一垮。
“母亲为什么不要我们了啊?”解桓撅起嘴巴,“是因为生我的娘亲回来了吗?”
解桓这个年纪也懂不少事了,汤婵没承认也没否认,“谁跟你说的?”
见她不答,解桓嘴巴撅得更高了,“又敷衍我。”
他凑近汤婵,一副要谈心的架势,“那母亲讨厌我的娘亲吗?”
“讨厌说不上。”汤婵想了想,“你娘人本身还可以的,可惜被她爹娘,也就是你的外祖父母教得有些问题。比起你娘,我更讨厌你外祖家。”
“可我不太喜欢她。”解桓有些发愁地小声道,“我能不能不要她啊?”
“呃……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因为我跟她立场有冲突,说什么都不好。”汤婵低头看他,“不过有两个娘照顾你还不好?以后过生辰都能收两份礼物呢。”
解桓拄着下巴,惆怅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缺礼物啊……算了,我也知道不行的,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嘛。”
说着自己就把自己哄好了,汤婵看他这副小人儿装大人的模样,又忍不住莞尔。
孩子们都有在好好地长大。
汤婵没有等多久,第二天,小于氏就出现在了汤婵面前。
短短一夜,小于氏竟像是变了个人。
曾经她看人的眼睛熠熠生辉,现在,她的目光死寂,找不到一丝光亮。
“小婶婶……”
汤婵没有说话,只向她伸出了手。
小于氏一怔,再也忍不住情绪,她向前两步,将头埋在汤婵肩膀上,泪如雨下。
汤婵松了口气,能哭出来就好。
“好孩子。”她轻轻拍了拍小于氏的背,低声温柔地安慰,“没事了,哭出来就好了。”
算算年纪,小于氏还不到二十岁,放在后世,也不过是刚上大学的小姑娘。
“小婶婶,”小于氏哭着问道,“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我遇到这样的事?难道是我前世不修,才有此报应吗?”
汤婵沉默一瞬。
“怎么说呢,”她慢慢组织语言,“人生不如意事常□□,有时候你什么都没做,但不好的事情就会落在你头上,有时候拼尽全力,你也仍旧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她认真看向小于氏,“但你要记住一点,无论发生什么,都绝对不是你的错。”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是你的错……小于氏听到这一句,心弦一松,嚎啕大哭。
汤婵没再说话,只静静由着小于氏宣泄情绪。
直到她和缓下来,汤婵才柔声问道:“要随我去别庄散散心吗?”
小于氏一怔,汤婵对她笑了笑,“人力终有穷,这世上大部分事情,都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咱们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所能快乐生活,过好每一日。”
小于氏被说得有些意动,出去散心,至少能够暂时逃开这个家。
她面露犹豫,“可是垚哥儿……”
“他爹又不是死的,再说垚哥儿也不小了,再过不久也要搬到外院,没事的。”汤婵劝道,“发生这种事,我猜你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不如先避开一段时间再说。”
小于氏听到她的话,鼻子又是一酸。
她知道垚哥儿无辜,连她的奶娘都在劝她,害人是嫡母,不干孩子的事,但她一时半会儿真的做不到毫无芥蒂地面对垚哥儿。
这世上也只有小婶婶会跟她说,你可以怨,可以暂时逃避,可以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小婶婶一定不知道,自己从她身上得到了多少包容和支持,又学到了多少豁达和勇气。
小于氏红着眼眶,对汤婵点头。
她都不敢想,如果没有小婶婶,自己绝望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来。
……
汤婵等着小于氏收拾好行李就出发,徽音姐弟三个听说了这件事情,各自对视一眼,跑到汤婵面前。
“母亲,我们能不能也跟着您去?”
佳音揪着汤婵的衣摆,眨着水汪汪的眼睛,“求求母亲了,带我
们一起去吧!”
汤婵哭笑不得,“刚夸你们长大了,你们就这样表现?”
“不管多大,在母亲面前我们永远是孩子嘛。”论脸皮厚,没人比得过佳音,她拽着汤婵的袖子轻轻甩来甩去,“母亲,母亲行行好嘛……”
汤婵被她们磨得不行,只好松口道:“去问你们亲爹,他同意就行。”
“太好啦!”佳音振臂发出欢呼。
嗯,就跟父亲说,她们会跟母亲说好话,父亲亲近母亲还来不及,肯定不会拒绝的。
她又开始吹汤婵的彩虹屁,“您就是我最温柔美丽的亲娘!”
“快拉倒吧,你们都是我祖宗。”汤婵把她们赶了出去。
姐弟仨跑到书房求见父亲,果然如同佳音所料,解瑨很快就同意了。
解桓还得寸进尺,跟解瑨商量,“爹,我们住到过年之后再回来行不行?”
得,这小子干脆想把亲爹留在家里自个儿过年。
解瑨揉了揉眉心,看向自己的孝顺儿子,“你母亲同意就行。”
姐弟仨压抑住欢呼,乐颠颠去收拾行李去了。
出发这天,解瑨提出要护送一行人过去,但被汤婵拒绝了。
解瑨跟解桢叔侄俩站在门口,目送车马离去,相顾无言。
解桢看着马车的背影,心头像堵了块沉甸甸的大石头。
得知真相当天,小于氏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谁也不见。
被嫡母暗害这样大的事,没有上头的令,得知内情的翠喜和小于氏的奶娘都不敢乱说乱传。
被语焉不详的下人叫回家的解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得在外头抓耳挠腮。
直到小于氏打开门,语气平静地告诉他,姐姐的亲生母亲、垚哥儿的亲外祖母,下药毁了她的身体。
这话如同惊雷,解桢震惊地大脑一片空白,脱口反问:“怎么会?会不会是你弄错了?”
他想到自己的岳母,不敢置信那位素来热情慈和的长辈会做出这种事。
小于氏定定看着他,想到梦里那个不信自己的丈夫,突然自嘲地笑了一下。
“日后我不能为您诞育子嗣,犯了七出之罪,您会休了我吗?”
“当然不会……”解桢下意识答道,旋即反应过来不对,“谨娘!我刚刚没有别的意思……”
小于氏却已经不想跟他多说,“妾身身体不适,请恕妾身近日不能照顾您了。金姨娘有孕在身,很是辛苦,您去探望一下她吧。”
说着她就关上了房门,解桢再次被拒之门外,懊恼地捶了捶额头。
他担心小于氏出事,一直守在门边,直到被冻得手脚僵硬,才不得不离开,然后转天就收到了妻子要跟小婶婶一同出门的消息。
愿意出门,情况应该就不是最糟……解桢稍微松口气的同时,不由对解瑨生出三分幽怨之情。
都是小叔叔惹了小婶婶闹和离,现在倒好,眼见着他的媳妇也要跑了!
解瑨察觉到他的目光,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他不知道侄子的腹诽,倒是开口提醒道:“于夫人害人一事证据确凿,你身为丈夫,总要为妻子讨个公道才是。”
解桢回过神,神情郑重起来,“是。”
许宅。
孔氏一脸病容的靠在床上,许茹娘正亲手服侍孔氏用药。
母亲近来身体略有不适,许茹娘放心不下,一直在床前侍疾。
“都这个时辰了,父亲怎么还未回来?”许茹娘有些担忧,“不会出什么事吧?”
“你父亲如今可是了不得,”孔氏捂着胸口气闷,“他整日在外交际,也不知道都认识了些什么人,愈发得意,竟还动了纳妾的心思!”
她心中冷笑,许正儒不止想纳妾,还想纳出身良家、识文断字的闺阁女子来传宗接代,真是做的春秋大梦!
若真生了个小的出来,宝哥儿怎么办?
天赐在时再不争气,也是从她肚子里掉下来的肉,宝哥儿是天赐唯一留下的根,她不会允许有人威胁宝哥儿的位置!
孔氏握住许茹娘的手,“茹娘,家里现今状况如何,你最是知晓。咱们本可以投靠解家这个旧友亲朋,可那汤氏小人从中作梗,生生要割断两家的情谊,咱们还没有真正在京里站稳脚跟,如何能支撑你父亲纳妾?”
许茹娘下意识算了算自己的私库,“倒也还好……”
当初和离,解瑨不仅让许茹娘带走了剩余的嫁妆,还另外添了更多,足够她们一家十分优渥地度过余生。
孔氏听了却是傻眼。
她本意是拉许茹娘同仇敌忾,却没想到许茹娘不仅不觉得父亲纳妾有何不对,反而还很支持!
“可你爹这样做,宝哥儿又该如何自处?”孔氏试图动之以情,“咱们要护住你弟弟唯一一点骨血呀!”
“这……”许茹娘犹豫道,“可父亲纳妾,我身为晚辈,如何能插手?”
她看向孔氏,“这样的事,母亲也要以父亲为重吧?”
父亲是一家之主,他的决定,做妻子女儿的怎好质疑?
至于宝哥儿,确实会受到影响,为了让孔氏宽心,许茹娘认真承诺道:“您放心,宝哥儿有我,我一定会把他当成自己亲生的一般照顾。”
孔氏被她真诚的语调噎得险些吐血。
把女儿规训得如此守礼,就是某些时候女儿着实不知变通。孔氏没被许正儒气出好歹,却被来自许茹娘的回旋镖插个正着。
她忍不住刺了一句:“可茹娘,你如今已经不是解二夫人,更不打算再嫁,以后若有什么事,你如何护得住宝哥儿?”
许茹娘一僵,表情变得涩然,“我……”
她没能说下去,母亲说的没错,离了解家,她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妇人罢了。
“话又说回来,解家那边,你就打算由着那个汤氏耀武扬威?”
孔氏觉得女儿实在不成事,若换成她,早该让汤氏有多远滚多远了。
还是得下一剂猛药…
……氏眼睛一转,凑近许茹娘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不行!”
听到母亲主意的许茹娘瞠目结舌,连声拒绝,“不行,不可能的,我怎么能如此寡廉鲜耻……”
“你和他曾是夫妻,有什么好羞耻的?何况也不是让你脱了衣服去勾引。”孔氏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许茹娘的额头,看着不开窍的女儿,她只恨不得亲身上阵,“若是陌生人,这么做自然是不知廉耻,可你和他拜过天地、生育过儿女,跟普通人能一样吗?”
那解瑨是个君子,只要成了,还怕他不负责吗?
许茹娘只一个劲儿地摇头,孔氏冷眼道:“那你就甘心这么看着徽姐儿跟桓哥儿跟你渐行渐远?你会放心把他们交给汤氏?”
许茹娘几不可查地一顿。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可那位汤氏……想到最近回忆起的前世有关她的传闻,许茹娘摇头的动作迟疑了几分。
孔氏继续劝说道:“再说了,既然汤氏已经主动退出,搬出解府,你也不会对不起她……”
正说着话,外头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萱草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娘子,有官差闯进来了!他们往书房去了,像是要搜什么东西!”
许茹娘脸色大变,孔氏更是心下慌乱,脑海中闪过一些深埋在心、不愿回顾的记忆。
一切如往日重现,她有种不妙的预感。
不等她们出门交涉,便有人站在门外喊话。
“孔太太,许娘子,好叫你们知道,许正儒与他人集会,所作诗文暗中对陛下心怀怨怼,不敬君恩,已经被下狱了!”
许茹娘眼前一黑,差点没能站稳。
怎会如此?
“心怀怨怼,不敬君恩”,这往小了说是怨望,往大了说就是造反!
“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为首的官差不为所动,“那要查过才知道。弟兄们,搜!”
他们直奔书房,正是要搜检许正儒平日笔墨,看有没有更多证据。
孔氏脑袋一阵眩晕。
该死的许正儒,怎么害家里一次不够,还要再来第二次!?
她转头看见心急如焚的许茹娘,伸手紧紧抓住她的袖子,“茹娘!如今你爹能不能脱身,只能靠你了!”
许茹娘张了张口,“我……”
“去找解瑨!”孔氏一字一句道,“他一定有办法!”
“不行的!”许茹娘知道母亲说的不是单纯的找,她紧紧咬着嘴唇,内心抗拒不已,“若真做出这样的事,他绝对会大发雷霆,到时候别说救父亲,他会厌恶我到连见都不想见……”
“可你不做,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孔氏高声道,“只要想办法进了门,天长地久,还怕他看不到你的真心吗?再犹豫下去,你爹怎么办?”
许茹娘绞着帕子,表情变幻,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