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天之骄子的未婚妻(一)
郁临在剧本世界生活很多年,直到被世界弹出,才意识到看似漫长无边的剧本,也有走到尽头的一天。
由于世界限制,系统没有直接和宿淮对话。
但经年累月,亲眼目睹宿淮的所作所为,它有些明白这人对郁临的重要。
回到任务空间,它小心翼翼贴过来。
小声安慰:“临临,结算还没下来,要不要休息会儿?”
穿越局不禁止和npc谈恋爱,但任务过后,世界线不会重开,其中酸甜,都要宿主自己消化。
郁临坐在面板前,有点没反应过来,垂眼看空荡荡的手心,怔了下,轻声说:“下一个吧。”
他有点闷,还有点乱,有预料,却还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系统忧心忡忡地看他,犹豫一下,打开了第二个剧本。
第二个世界的剧情粗暴简单,看名字就能看出来,《天之骄子谢夷白》。
谢夷白是大气运者,生来剑骨,三岁被苍松山青冥道人收入门下,十四年间,问鼎九州剑道第一,是首屈一指的天才。
他如今不过十七岁,剑术修为出类拔萃,宗门大比,力压各路天骄,实力已在诸位长老之上。
机命门老祖菩提天机子有言,此子命格贵不可言,虽命有一劫,然而百年之内,若可此劫可破,则乘风涅槃,必成一代剑尊。
箴言一出,谢夷白从小到大,几乎每天都走在打脸各路炮灰的路上,拿了一个经典的龙傲天剧本。
郁临简单看了下,这个世界里,他的戏份依旧不多,虽然是男主未婚妻,但只在早期出现。
陵阳郁家独子,因道子批命,自小男扮女装,性格佛口蛇心。
他与谢夷白命格相合,两人在垂鬓之年由长辈定下娃娃亲,以此化解各自的命中死劫。
这事郁家与苍松山心照不宣,互有往来,只有原主耿耿于怀。
由于坊间流言,他始终认为,自己命格贵重,是被推出去当了谢夷白这个未来剑尊的挡箭牌。
他看着谢夷白风光无限,问鼎九州,越发觉得,如果不是谢夷白挡他命格,当世风光无限受人追捧的,应该是他自己才对。
他体弱多病,修为不显,于是越发恼恨众星捧月的谢夷白,宗门大比,打着谢夷白的旗号出尽风头,耀武扬威,暗地里却欺人势弱,骗夺小宗门法器。
此举暴露后,被谢夷白亲自上门警告,做出责罚,自那之后,原主对谢夷白怀恨在心,始终耿耿于怀。
他是个很会伪装的人,表面上痛改前非,实际上联合不满谢夷白独大的反派,千方百计置谢夷白于死地。
后来谢夷白命中大劫,修为散尽,他果真上门,不仅落井下石,退婚欺辱,还屠了谢夷白师门数条人命。
那是原主第一次将高高在上的谢夷白踩在脚下,风光无限,愉悦无比,却也为自己埋下祸患。
谢夷白涅槃之后,郁家,当年所有对苍松山动手的家族,通通被清算,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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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阳前几日下了场小雨,雨水淋漓,把城外的花草树木冲刷得十分清亮,远远看去,仿佛一片碧海青天。
正是春日,桃花灼灼盛开的季节,翡翠山上,一行少年少女拿着本命武器,时不时看一棵树下。
一袭金衣的天机门弟子支着腮,低声议论:“你说真的?她真的是……?”
仙门弟子十六岁就要离开家门,外出历练,仙洲九地十五城,去哪都行,就是不准在自己家。
于是这批少年少女,大多风尘仆仆,是从百里,甚至千里外赶来的。
唯有五米开外,树下这位郁家小姐……因为太过受宠,不仅被家里生生留到十七岁,出来了,还是在家门口不远处的地方。
一群刚出师门的少年少女不免奇怪,目光隐隐约约落过来,欲言又止,又缓缓挪开。
无他……他们本来觉得,此等偷懒奸滑之徒,必不与她为伍。
只是……只是不说这位小姐和苍松山那位小师叔关系不凡。
就连方才蚀魂兽猛得扑来,也是这位小姐伸手,把一名师妹推开。
把人推开后,她不声不响,也不挟恩图报,只是轻咳一声,片刻间就面白如纸,靠在树上不动了。
这……莫非出事了?
众人小声嘀咕,却又不敢接近下,只是心中苦恼。
《仙门医疗守则》说,外出历练期间,普通弟子不可随意挪动伤患。
他们没有医修,也不知这位小姐是哪不舒服,实在愁人。
郁临不知道这些小少年们正头昏脑涨。
他读完剧本,导入世界,睁眼就是一只蚀魂兽,下意识挡。
没想到他这具身体太差,只挡片刻,就瞬间没了力气,只能轻咳着,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
郁临微微垂眼,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有些发麻。
这个世界里,他是一个佛口蛇心,嫉妒心强,喜欢众星捧月的人。
……不难,比上一个剧本还简单,因为他甚至不需要说话。
原主作为陵阳郁家的独子,虽然由于批命男扮女装,自觉受了委屈,但其他方面,素来万千宠爱为一身。
尽管生来体弱多病,身体不好。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这世间的天材地宝,郁家都会想方设法为他找到,守着养着,总能把他治好。
这也造成原主表面温柔,实际自我的性格,在他眼里,世间万事万物皆为刍狗,比不过他一根手指头。
陵阳郁家的一众天骄大多将他看得透彻,宗门历练并不与他为伍。
于是在这个翡翠山除祟的剧情点里,他身旁并无相熟之人,都是随机分来的普通弟子,同行也无天骄。
身旁没有值得结交的人,他便懒得伪装,连眼神都不给这群仙门少年一眼。
敷衍了事,并且在妖祟偷袭的时候,中途逃跑,破了已经结好的阵法,使此行仙门子弟死伤大半。
——这是剧情后半段,谢夷白清算郁家的时候,一名活下来的弟子为原主提供的罪状。
郁临抿唇,在那句同行数十人,陨十之八九上看了一遍又一遍,忍不住轻咳一声。
不远处,一行仙门弟子面面相觑,并不过来。
也不是无人搭话,只是这位小姐,看起来温温柔柔,实际敷衍了事。
少年人最是敏锐,便不自讨没趣了,造成这种尴尬局面。
好在十六岁,又都是各仙门精心培养的小辈,人品过硬,不记仇。
尤其是方才被拉一把的师妹,出自天音宗门下,见她咳嗽,怎么想怎么过不去。
于是挥别同门,踌躇片刻,揣小丹瓶凑过来,蹲在郁临眼前,轻声唤他:“……小师姐?小师姐?”
一身蓝色素衣的小姑娘,脸上犹带着婴儿肥,垂在耳侧的两个发髻随着歪头地动作晃了晃。
她低声唤,郁临听到声音,睁眼看她,对上一双明亮眸子。
郁临怔一下,靠着树微微坐好。
春天的陵阳,青山有思,惠风和畅,阳光灿烂地从树叶缝隙里透过。
南音呆呆地抬头。
只觉得眼前人说不出的好看。
分明还是那张脸,然而昨日是坚冰,今日是春柳。
南音嘴巴轻张,有些踌躇,看她
垂眼过来,浓长的睫毛轻抬,脸颊旁俏生生的浅痣在树荫缝隙里染了光。
她开口,琥珀色眸子清透,声音不同于一般女修的清脆,带一点温和的哑,问她说:“师妹,怎么了?”
春与人宜,杨柳铺绣,南音看着她,不知不觉,脸红个透,心脏砰砰砰跳。
她伸手,在膝盖抹一下,胡乱说:“小师姐,你怎么自己出来?”
“啊不是……”
她轻轻抿唇:“小师姐,你是不是不舒服?吃回春丹吗?我自己练的。”
天音宗本医音双修,可惜南音擅琴,在医道着实没什么天赋,只能练一些普通丹药。
其他人不放心,也不将她当医修看,她笑嘻嘻的,也不介意。
“……”大概这样的大小姐是不会吃的,只是她只有这个了,南音犹豫看手里的丹瓶。
郁临也垂眼看递到眼前的洁白如雪的丹瓶。回春丹,仙门最普通的低阶丹药,只有没钱的人才用。
原主是不吃的,然而他一向自诩绝世,于是对两种人一直有好颜色。
一种是呆的。
一种是捧他的。
小丫头呆呆地看过来,眸子里全是震动,郁临顿一下,伸手拿走她手里的回春丹瓶。
碧绿色的丹药,轻咬在唇齿间,有一点儿浅浅的薄荷味。
甜的……仙门薄荷糖,郁临微微一怔。
南音远在天音宗,其实听过郁家豪富,看她蹙眉,以为被冒犯,下一秒要被喷个狗血淋头了。
“啪嗒”一声轻响。
小师姐打开瓷瓶,又拿起一颗寻常人不屑一顾的回春丹,放嘴巴里。
片刻后,她看过来,眉眼安静,一侧脸颊轻鼓。
她说:“谢谢。”
迟疑一下:“三百灵石,我买两瓶,可以吗?”
南音一呆:“不用不用。”
又顿住。
夺少?!
-
都是各仙门十六岁的小少年小少女,宗门历练是下山前能碰到的最刺激的事。
一行人兴致勃勃,只是翡翠山这只蚀魂兽十分狡猾,一击不中,竟躲进山中藏起来。
天色渐暗,诸位少年不再冒进,寻了个溪边燃起篝火。
郁临坐在人群外,无人驱赶,却也无人搭理,除了南音,他们还不太熟。
郁临不觉得失落,只是扫一眼溪边高低错落的芦苇,隐约觉得不对。
一簇火苗闪过,溪水边陡然升起两道篝火,火光暖黄,影影绰绰,融进映日春光的余温里。
围坐在一起的少年们烤着火,谈笑起来,有人问:“此行结束,诸位有何打算?”
“云游天下?”
“济世救人。”
“我吧,做个富贵闲人就好。”
天南海北的闲聊着,溪边朗笑声不断。
清夜时分,明月低垂,溪边林地上欢声笑语,虫鸣阵阵。
众仙门少年围在一处,手里拿干粮啃着,其乐融融。
气氛太好,有带着头巾的文士少年踌躇片刻,一双狐狸眼看过来:“山中凉,南音,郁……小师叔,不来烤火吗?”
除了南音这个迷糊蛋,其余人不愿凑过去,实则还有个重要原因。
这位郁……小师叔,毕竟是……那个谁的未婚妻,硬生生高他们一个辈分。
不好造次不说,不小心冒犯了,够他们喝一壶的。
只是相逢即是缘分,总不理会,显得他们排挤人似的,被连续五年评为碧光书院少女之梦——的五好散人胡光散这么想着,于是出声邀约。
其余少年并无不满,反而好奇看过来。
身旁偷偷伸过来一根手指,戳了戳郁临搭在膝盖上的手指,郁临一怔,弯着眼睛笑起来,没有拒绝:“好。”
天边悬着的夜倒垂下来,落在蒙蒙细雨里,连带着树叶被风簌簌吹动,万籁俱寂。
少年们也松懈下来,头枕在脑袋后,抬眼看头顶的天空。
今夜无月,浮光霭霭,篝火昏昏。
众人松懈极了,几乎要睡过去。
郁临坐在篝火边,在一缕微光落下前,动作甚至比直觉要快一点。
他伸手挥开两名少年,“哗啦”一声响动,有东西破水而出,当空喷下一道强劲水流。
少年们一怔,挂在身边的本命武器嗡地一动,纷纷高悬在半空。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蚀魂兽破水而出,结伴而来,人面兽身,发出小孩一样地哭声,一左一右,不断喷出水剑。
蚀魂兽是中阶异兽,能轻微致幻,本就难杀,还是两只。
少年们猝不及防,慌忙应对,却被蚀魂兽喷出的水剑击中,转瞬伤了数人。
浓郁的血腥味在岸边草丛铺开,伴随着阵阵痛呼声。
少年们摔倒在地,被打得七零八落,
郁临皱眉,知道蚀魂兽的属性为水。
空气变得稀薄,郁临抿唇,不知是谁的剑“当啷”掉下来,落在他腿边。
郁临弯腰捡起,随即一道剑意拔地而起,自溪边掷来。
尖利的爪子与剑意相撞,被蚀魂兽抓在手中的少年怔一下,慌忙挣扎落下,死里逃生。
其余人愕然抬头,只看见大小姐眉眼安静,脸色苍白,如鹤孤立,停在水边。
她剑意逼人,然而修为低微,蚀魂兽被激怒,伸出利爪,眼看要朝她抓过来。
一柄银白的剑从天边来,划破长空。
谢夷白一身劲装,银色窄袖微收,像苍松山上一柄寒光泠泠的华美宝剑,自夜空中挥出一道流光。
方才还嚣张无比的蚀魂兽应声倒地,惨叫都来不及,一剑被劈下头颅。
少年人腰身劲瘦,马尾高束,转头过来,月色里,一双眼睛狭长,眼眸锋锐雪亮。
他杀了蚀魂兽,持剑转身,眉心微微上挑:“嗯?宗门试炼……一群小崽子,既是宗门试炼,谁让你们夜宿水边,课白上了?”
谢夷白今年也不过十七岁。
然而作为当世剑道第一人,他压根就没经历试炼这种小事。
据说他一出山就挑了百魔岭,随后一路走一路打,邪魔见他就绕道。
打到现在,有人评价他是当世剑道第一人,辈分越打越高,同龄弟子都得叫他一声小师叔。
有人听他名字都打哆嗦,生怕被和他放在一起比。
谢夷白也知道自己名声。
他噙笑转身,低头一看,伸手一拎,随手把地上最狼狈那个小崽子捞起来,板着脸开始训。
谢夷白不笑的时候,极为唬人,眉眼冷锐,张口就道:“还有你,剑意不错,但刚刚怎么回事,蚀魂兽冲过来了,直接往上撞,很傲么?平常课业怎么念的?”
一秒……两秒……三秒过去了。
手里拎的人并不搭理他。
谢夷白微微一怔,纳闷他的名号难道不好使了?低头,脸色一怔。
手里正训的人黑发微垂,眼珠颜色是浅浅的琥珀色,嘴唇轻抿,仰头过来。
眉眼安静,像陵阳连日蒙蒙细雨中,被遗落在街巷的一点春光。
谢夷白幼年山上最喜欢欣赏的那种。
可怜可爱,抿唇看他,眸子里茫然愣神,好似还没反应过来。
谢夷白一怔,看着他,不知怎么,难得结巴,手指一抬,把他放下。
郁临这具身体不好,坐在水边吹了会儿风,手指冰凉。
谢夷白碰到,心里一慌,顾不得许多,下意识伸手,替他揉了下。
少年人火力旺盛,郁临手指被他捉在手里,由冰凉变得滚烫。
郁临怔一下,缓缓抬头看他,有一瞬间,几乎以为他是另一个人。
但……怎么可能呢?
“你……”因为脱力,郁临有点晕,也有点乱,他屏息,一把攥住谢夷白的手,声音有点哑,“你……”
他伸手,手指细长,不肯松开,因为用力微微泛白。
他不知道自己一副脸白如纸的可怜样子,眼眶通红,像受天大委屈。
周围少年面面相觑,盯着这对未婚夫妻,都一脸问号,用眼神交流。
『谢师叔干什么了?』
『不知道啊!』
『我知道我知道,他刚骂大小姐了!』
『我的天呢!!』
『未婚夫骂未婚妻!!!夭寿啦!!!谢夷白要翻天啦!!!』
仙门第一大魔王完全没心情管他们在眉来眼去。
“诶……诶……”此刻的谢夷白有点慌,手忙脚乱,心里酸的厉害。
他按着心口蹲下来,看着眼前人,想伸手摸,又不敢,只好低声哄,“你……你……别哭,你哪不舒服,哪里疼?”
他半蹲着,脸庞被火光映照得昏黄明灭,轻声说:“你别哭,你是哪家的小小姐?我带你去药王那里看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