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沈璧然挂断电话直奔医院, 顾凛川不让他自己开车,跟他一起去。

事发不到一小时,微博已经爆搜。广场一片混乱, 沈璧然只粗略看了两屏,就把glance拉了出来。

“怎么回事?”

glance思考数秒后汇报:

“宋听檀今天是临时、私人行程,只带了一个经纪人和一个保镖,没有宣发日程, 官方粉丝团和几个大站都不知情,说是接机冲撞, 但其实现场只有二十几个粉丝。”

“撞到他的女生是一名未成年中职生, 现场看来不是恶意冲撞, 但还需要等待调查结果。”

沈璧然视线一顿, “这和热搜上说的完全不一样。”

“是的, 以上结论来自路人发帖,全网共二十五条, 没有热度, 但可信度很高。

“热搜舆论被煽动成明星耍大牌引粉丝接机, 扰乱公共秩序遭反噬。

“我对全网发言进行情感分析,在批判向言论中, 水军和真人账号比高达25比1。

“综上, 我判断有人借机搞他,这可能是宋听檀出道以来第一次大规模的公关危机。”

glance语气严肃:“璧然,我可以申请一部分临时算力权限吗?”

沈璧然问:“你要和那些黑子对喷吗?”

“不, 我叫不醒最愚蠢恶毒的那一群人类,但广场上此刻大概还有十五万机器号,我决定出动十五个分身去对抗它们。”

“你的行为会影响glance企业商誉。”顾凛川及时打断,“虽然我不了解娱乐产业, 但我想尘晖不会袖手旁观。”

glance迟疑两秒,“可据我所知,尘晖的危机公关能力向来拉胯,而且……”

车厢里安静了几秒钟,沈璧然诧异道:“而且什么?”

“热搜消失了……”glance罕见地展示出了宋听檀的茫然声线,“广场也清空了,机器号正被大批量封停,这件事结束了。”

“嗯?”沈璧然不明所以,“娱乐圈总这样过山车吗?”

glance的语气充满困惑,“据我检索不是的……我决定闭关好好机器学习一下,失陪。”

顾凛川低笑一声,摸出一片草莓巧克力递给沈璧然,“吃点甜的缓缓。”

“……谢谢。”沈璧然含着巧克力点开微博——五分钟前的一切荡然无存,仿佛一场午夜幻觉。

“在砚声收购尘晖之前,宋听檀只是一家业绩尚可的娱乐公司的头部艺人,背后站着的只有公司分给他的一个营销团队和一些公关服务签单。”顾凛川淡然解释,“但被收购后,宋听檀背后就有了资本,这不是什么简单的管理者偏心,而是持久、稳固、庞大的真金白银。他或许不需要资本为他掠夺什么,但资本一定可以保护他不被别人掠夺。”

沈璧然似乎听出一丝弦外之音,但顾凛川已经结束话题,见他吃完,又摸出一片巧克力。

沈璧然被硬生生转移了注意力,视线往顾凛川周围瞥,“你到底把巧克力藏哪了?”

顾凛川从岛台侧面按出一个隐匿的收纳空间,里面装满令人愉悦的草莓牛奶巧克力。

沈璧然欲言又止。

“你可以把它们都拿走。”顾凛川很善解人意,“它最近新出了一款草莓乳酪饼干,在我办公室还没拆,明天你来时再尝吧。”

沈璧然对这种昭然若揭的诱骗不予理会,他犹豫着抓了一小把巧克力放进西装内侧口袋,垂眸瞥着胸前被撑得不美观的布料,又把巧克力一片一片拿出去,最后只剩五片时,口袋勉强平整。

“先拿这点。”沈璧然略带遗憾地说。

宋听檀半路被转去一家私立医院,沈璧然赶到病房门口时,见他靠在床上,绑了石膏的左手架着,腿上放着一盒平时经纪人限制他吃的曲奇,已经吃空了大半。

那张小脸不像他想象中惨白失色,反而因争执有些红润。

一道高挺的身影背对门口站在他床旁,语气困惑:“已经不开心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去做?”

“这是工作。”

“等待你挑选的工作成百上千,大可以换一个让你开心的。”

“可如果我临时退出综艺,黑子会借机喷死我。”

“之前确实会,但你现在手腕骨折了,这是天赐良机。”

“裴总……”

沈璧然听到这才意识到那人竟然是裴砚声,惊讶地看了一眼时间——接近零点,裴砚声这个老总亲自出现在了病房里,而宋听檀的经纪人、助理统统不见人影。

裴砚声深吸一口气,“宋听檀——”

沈璧然斟酌是否该先离开,不打扰这场上下级间的硬碰硬,但脚还没抬起来,就听裴砚声继续道:“你退出综艺,我让顾凛川把沈璧然喊来陪你。”

站在身后的顾凛川倾身过来,在耳边低语道:“砚声显然低估了宋听檀在你这里的优先级,而高估了我的优先级。”

“……”沈璧然荒唐地瞪着他。

顾凛川和他对瞪,等待数秒,叹气:“还以为你会反驳。”

屋里,宋听檀撇嘴道:“用不着,璧然自己会来的。”

裴砚声想了想,“那我新收了一瓶麦卡伦Reach,你退出综艺好好养伤,刚好尝尝。”

完了。沈璧然心里咯噔一声,心道这和把逗猫棒的羽毛尖尖伸进小猫鼻孔里有什么区别。

但宋听檀今天超乎意料地长脸,在价值上百万的威士忌诱惑前竟冷笑着不为所动。

可紧接着,他说出了一句让沈璧然差点夭折的话——

“除非你告诉我,顾总追沈璧然到什么进度了。”

沈璧然转身就走,但还是听到了裴砚声不假思索的回答:“据我所知,全力以赴,收效甚微。”

沈璧然在电梯口遇见了宋听檀的经纪人,确认宋听檀没有大碍就说有事要先走。

“啊?”经纪人拎起便利店的袋子,“他说你会来和他喝酒,啤酒我都买好了。”

沈璧然摆摆手,从袋子里挑了两罐啤酒,到楼外面的长椅上坐下。

半夜了,住院部附近的路灯很少,他摸黑拉开一罐啤酒,灌了两口。

“我可以喝另一罐吗?”顾凛川坐在他身边问。

沈璧然没料到顾凛川会对便利店啤酒感兴趣,两罐其实都是他给自己拿的。

见他停顿几秒,顾凛川道:“好吧,那我看你喝。”

沈璧然拉开另一罐递给他,“不嫌弃的话就喝吧。”

于是顾凛川和他轻轻撞了杯,随口聊起工作:“浔声后天要开董事决议会,讨论重新融资后的几项重大业务变动。”

“议程是什么?”

“还没出文档,只说涉及核心的达人业务和市场策略变动。我很想向你汇报更多,还让Jeff去打探细节,但——”顾凛川忍耐地抿了下唇。

沈璧然挑眉,“但什么?”

“Jeff说议程由市场总监——也就是你堂哥沈如鑫决定,他似乎还没什么头绪,大概要等到开会前最后一刻才会把PPT直接在屏幕上投出来。”顾凛川顿了顿,“我想,我和Jeff这些年确实缺少应对草台班子的经验,他很少有这么没招的时候,他甚至想找人遛进你堂哥办公室偷看他的电脑,被我阻止了,我不希望他为了几页空白文档进警局。”

嘲笑自家公司不好,沈璧然忍了又忍,但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见他笑,顾凛川也勾了勾唇角,“我在线上参加,你到时可以来我办公室旁听,更方便我们的游戏。”

沈璧然一顿,“什么游戏?”

“傀儡游戏啊,你做决定,我做你的人偶。是不是很像小时候计划一起整蛊你大伯?”顾凛川语气自然,“那时候我们会兴奋得整晚睡不着觉。”

“少美化自己。”沈璧然戳穿他,“兴奋得睡不着的是我,你那时明明困得要死。”

“是啊,你睡不着,我还可能睡么。”顾凛川撇了下嘴,“给你读书把嘴皮子都磨烂了。”

沈璧然喉结微动,仰头继续喝啤酒。

“沈璧然。”

“嗯?”

顾凛川转头看着他,“昨天我抱你回去睡觉,你迷迷糊糊和我说晚安了。”

“……哦。”

“我想记住那一刻。”顾凛川说,“给我们的小猫起名就叫晚安好不好?”

沈璧然忽略了那句“我们”,轻笑一声,“你终于要给它改名了?”

“嗯?改什么……”顾凛川忽而一顿,几秒后深吸气,“在背后拆老板的台,我看有些人明天真的不用来上班了。”

明明是自己荒唐,却总甩锅给Jeff,沈璧然很看不惯他这副资本家做派,下意识一脚踢过去,中途觉得不妥,但为时已晚,顾凛川的小腿被他踹得晃了一下,但由着他,没躲,也没去拍打灰尘。

“她之前借用了你的小名,现在你回来了,得把名字还给你。”

顾凛川还在解释着小猫名字的事,沈璧然安静地喝酒,一罐啤酒很快就见底,第二罐已经给了顾凛川,他只好摸出本想带回家囤着的巧克力,巧克力很小一片,他吃到第五片,拆包装的手犹豫了一下。

顾凛川把手伸进西装内侧,竟然又摸出一把放在他手心里,不多不少,刚好也是五片。

沈璧然惊讶,“你怎么也有?”

“学你的。”顾凛川说得天经地义,示意他接着吃,而后道:“等开完这个股东会,我又要回一趟德国,这次大概得两个礼拜,你可以帮我照顾一下然……照顾一下晚安吗?”

沈璧然点头答应,顿了又顿,还是问道:“那边业务很忙吗?”

“不是。”顾凛川说,“假定我能完成继承考核,爷爷计划用十年的时间把核心产业慢慢移交到我手上,不光是所有权的直接变动,还涉及到很多非盈利基金、信托、他的遗嘱和我的遗嘱,我需要频繁跑德国去见律师、做公证。处理当地业务只是顺便。”

沈璧然从听到“十年”起就已经开始对钱没概念了,为了让自己对这段谈话的参与感尽量高一点,他装作好奇地问:“非盈利基金是什么?”

“公益性质的,爷爷成立过不少救助被拐卖妇女儿童的慈善基金,我名下有几支流浪动物福利基金。”

沈璧然点头,忽然又觉得不对劲,“你还要立遗嘱?”

“是以前立的……”顾凛川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因为之后我名下的资产会增加,所以要废除从前的,重新拟定一份。”

沈璧然纳闷,“二十多岁立遗嘱是你们这种大家族的传统吗?”

“不是,爷爷也是前几天才被通知。我有阵子没挨过那么狠的骂了。”顾凛川抿了下唇,“清理仇家那两年我想得周全了一点,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被埋了,要几十年后才会处理到,但没想到财产交割这么麻烦,所以——”

他语气停顿,沈璧然等了一会儿,“所以什么?”

顾凛川欲言又止,思量半晌后摇头道:“这次算了,但冬天我还会再回去一趟,到时你也一起吧。你可以带团队去团建,德法边境有一段黑森林很适合远足,Jeff的朋友在山脚有个庄园,他的太太会做正宗的樱桃酒蛋糕。”

话题很跳跃,沈璧然一下子有点没反应过来,“为什么突然要我去团建?”

顾凛川没回答,拿出手机说要找照片给他,可点了两下屏幕后指尖倏然停顿,目光微闪,他放下手机,剥了一片巧克力。

巧克力被喂到沈璧然嘴边,一侧轻抵在他唇上。

顾凛川靠近,呼吸落在沈璧然的脸颊上,低低的声音钻进他耳朵里。

“你别动,看我右后方那个楼的走廊,有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女生正在从一头往另一头走。”

沈璧然循着他的指示看过去,一眼没看到人,但两秒后,那个女生就在一扇窗后出现了,穿着病号服,顺次经过一扇接一扇的窗。

巧克力融化,沈璧然把它含进嘴里,顾凛川顺手用指腹擦掉了他唇上残留的巧克力,“眼熟么?”

沈璧然一头雾水,“我没太看清。”

顾凛川等那个女生彻底消失后回头又看了一眼。

“刚才不小心点开相机照见了她,楼里灯很亮,我看得足够清楚。”顾凛川有条不紊地解释道:“我之前看过一些合照,上面有个八岁的小女孩,如果那个小女孩长大了,我认为就会是她的样子。”

沈璧然没听懂,“什么合照?谁的合照?”

“王立山。”顾凛川吐出一个名字,“当年沈家的司机,记得么?”

沈璧然心头一颤,下意识又往那条空空的走廊看去。

王立山给沈家做了十五年的司机,光是送他和顾凛川上学放学就有十年,也是沈鹤浔那年车祸的司机。沈璧然上小学时,王立山妻子因羊水栓塞身亡,大的小的都没保住。王立山也没有再娶,专心给沈家开车,休假时就去当地福利院做义工,是一个命苦但很善良的伯伯。

顾凛川说:“我设法收集了他遗留下的个人物品。他在福利院拍过几千张照片,虽然几乎每一张都是好几个小孩子同框,但Jeff在交叉对比后特意把这个小女孩点了出来,和我说,她出现的概率最高,而且很巧合的是,她是唯一一个出现了这么多次,王立山却没有搭过话、也没有抱过的孩子。”

“知道么,Jeff有非常出色的图像敏感度,他小时候可以每两秒一张,连续看五百张照片,然后精准地报出唯一一对互相矛盾的照片编号。爷爷原本因此要把他培养成我的保镖,后来因为他肢体协调性实在太差才放弃了。”

“……那个小女孩后来去哪了?”

“沈老先生车祸的第二年,她被好心人领养,现在南方读高中。”顾凛川顿了下,“但我一直认为那个姑娘长得和照片上的小女孩不像,只是没有找到证据。”

沈璧然沉默许久,在昏沉夜色中与顾凛川对视,“你在怀疑什么?”

“暂时还没有头绪。”顾凛川语气一沉,“但我相信老天会怜惜苦苦求索的人,所以越是难求的真相,越不容许放过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