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017-大冒险

017

两人吃完饭就开始商量接下来的安排。

程域提议速战速决,尽快找这里的住持问一问,看看能不能找到她忽然变小的原因。

虽然在来的路上对于程域提供的办法是有所期待的,但临到边了,孙俏雨反而本能地开始畏缩不敢前。

其实她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很勇敢的人。

因为害怕被拒稿,所以她干脆选择不投稿。

因为害怕希望落空,所以她宁愿选择临阵脱逃不去面对。

只要不要陷入对过往的缅怀里,她就会逐渐忘掉自己曾经是个正常人的生活,因为她现在已经习惯了小小的自己和这个巨大的世界。

难以用科学常理解释的问题,难道用怪力乱神就能说得通?

孙俏雨四脚朝天地躺在禅房窄窄的单人床上,却依旧有种躺在玛丽苏小说里500平米大床的感觉。

“我觉得还是算了吧。”

程域不解:“算了?”

“对啊,就当是出来旅游了,你不会真觉得烧香拜佛的迷信能让我重新变回来吧?那万一人家叫你煮香灰符水,我是不是也得喝啊?”

骤然安静下来的禅房,在无形当中放大了她不知不觉冒出来的丧气。

其实自从按程域的建议开始画画,开始跟这个社会重新建立联系的那一天起,孙俏雨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这样无望的情绪淹没过了。

程域忽然问:“那故地重游是什么感觉?”

孙俏雨:“……”

犯规了哈。

其实也不知是尴尬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两人合住的这段时间里,彼此都很有默契地不去聊以前——那些曾经黏黏糊糊的、哪怕对视一眼,都觉得快乐的以前。

只是程域猝不及防翻起旧账,像一场没来由的飓风,顷刻间吹散了她的自怨自艾。

孙俏雨低哼了声,想反将他一军:“那上回我们也没来清水寺啊。”

六年前他们在相思树下逗留了太多时间,在人潮涌动里挂在一生一世的木牌,在繁华市井中像这世上所有相爱的恋侣一样热切拥吻。

即便错过了清水寺点长明灯的时间,也不会觉得旅程遗憾,因为海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程域假装恍然地“啊”了一下:“原来你还记得上回。”

孙俏雨:“……”

可恶!

又被狗东西套路了!

这天真是聊不了一点。

孙俏雨又不想理他了。

程域安静了几秒,问她:“万一能赶得上下个月的签售呢?”

哪有什么万一?

孙俏雨甚至不敢去幻想那个万一。

她怕希望越大,失望会像雪崩一样彻底掩埋掉她。

“随你的便吧,反正我不去。”

孙俏雨闷闷不乐地从床上翻了个身,赌气一样背对着程域。

她不想被他看见自己脸上的怯懦和退缩,却在听到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脚步声里,又忍不住叫了他的名字。

“程域。”

“……”

孙俏雨整个人像只鸵鸟一样埋进被子里,用一种几乎只能被她自己听到的声音,很轻很轻地问:“如果我一辈子都是这样了,我该怎么办?”

“不会的。”

孙俏雨不知道程域怎么能这么笃定,自嘲地笑了一声,反问:“你怎么知道不会?”

“……”

“你也说是万一,万一能赶得上下个月的签售会,但万一就是赶不上呢?万一就是一辈子都不会好呢?”

沉默像一把蜿蜒的白刃,冰凉地落在人喉颈,锋利得能见血封喉。

孙俏雨在心里劝自己别对这些不着边际的可能性抱有太大的信心,她像以前变小后无数个失眠的晚上一样安慰自己,或许就是天将降大任于她,就是要让她小小手办受尽磨难、郁郁不得志,却忽然听到程域掷地有声的一字一顿。

“那我就养你一辈子。”

“……”

一辈子的承诺,两个人在热恋期,的确动不动就会挂在嘴上。

然而一辈子很长,五年十年,在人生的纬度里,也不过只是小小的一段路。

禅房的门被关上,不大的一间小屋子在骤然间陷入一种真空般的安静里。

孙俏雨盯着房梁上明亮的顶灯失了几秒神,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她忽然很想再看一眼程域当年写在那块心愿木牌上的字迹。

只是以她目前的体型,要从清水寺前往相思树,难度不亚于西天取经,指不定程域铩羽而归回到这间禅房里,她都还不一定能走到那片芦苇荡,所以在短暂的思考后,孙俏雨很快就制定了一个周密的出逃方案。

她记得上次来的时候,程域就跟她说过,湖心岛被列为湿地内的重点生态保护区域后,景区管理办给清水寺拨了款,由里面的僧人负责对相思树进行日常维护,所以每天固定早晚都会有一次浇水除虫。

孙俏雨坐在敞了一条缝的窗沿上,一边蹲守着过往的可疑僧人,一边回忆六年前的程域。

如果认真琢磨当时在湖心岛旅游的细节,她现在几乎可以肯定程域是在这里长大的,不然他不可能会对岛上的一切都那么熟悉。

哪里可以吃到好吃的糯米糕,哪里的凉棚人会比较少,不同区域景点的开放时间,以及相思树下那个纪念品摊位里的典故——他们当时在相思树下买过两个钥匙扣,圆圆的金属扣下吊着一扇很不起眼的棕色小门,程域告诉她,这是用掉下来的相思树枝雕刻出来的纪念品,因为相思树百年来受清水寺的浇灌,在岛上的居民看来,能通神灵。

“那为什么这个纪念品不是雕成树木的形状,而偏偏是一扇门?”

“你是忘了相思树的传说吗?女子在岸边翘首以盼等待情郎,如果有一扇可以随时抵达情人身边的门,那是不是就不用没日没夜地等下去了?”

懂了,这就是湖心岛的爱情任意门。

在孙俏雨一言难尽的“还能这样”的表情里,程域将钥匙扣挂到她的帆布包上。

程域:“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能随便把它解下来,就算换包了,这东西也得跟着一起换过去。”

孙俏雨:“那要是我们分手了呢?”

程域露出一副“我不想听这种鬼话”的嫌恶表情,生气地说:“我们不会分手的。”

孙俏雨见他不开心,立刻很熟练地用亲亲去哄他,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偷偷给他贴了一张“迷信”的标签。

然而分手以后,她的确没有擅自将那个钥匙扣解下来,她只是将所有跟程域有关的东西都收在一个高高的柜子里,就好像自己从未谈过这样一段恋爱。

思绪又莫名跳回到了出车祸的那天。

她起早出门,匆忙间豆浆打翻,泼脏了装资料的公文袋,家里一时之间找不到对应大小的包袋,保姆将曾经那只承载了她很多记忆的帆布包拿出来的时候,孙俏雨盯着上面挂着的那个深棕色的任意门钥匙扣,甚至有了一种难以描述的恍惚感。

微弱的星光里,一个挑水的布衣僧人从偏角的黑暗中朝她所在的窗台走来。

孙俏雨收回思绪,沉着地静气凝神,在僧人即将约过她时,大着胆子跳上了他肩头的扁担。

寺庙里悠扬的钟声和袅袅的檀香被渐渐抛在她身后。

孙俏雨小心翼翼地坐在一摇一晃的扁担上,看着前路月明星稀,看着那株越来越近的、冠盖满庭的相思树——

清风拂耳过,在远离程域的世界里,勇敢的翘翘大王终于开启了第一场真正属于自己的大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