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019-假设
019
程域回到禅房的时候,孙俏雨正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发呆。
听到动静,她回过神,视线只是很快地跟程域碰了一下,就匆忙收回,故作无所谓地问他“怎么样”。
是问他封建迷信能不能解决她现在的困境。
程域冲她扯了一下唇:“被你猜对了。”
孙俏雨叹出一口意料之中的气:“我就说嘛,这么奇怪的事情连科学都解释不清楚,这些和尚哪里懂发生了什么!”
谈不上失望,大概是要庆幸她从来没抱过希望。
程域垂着眼帘心事重重,并没有主动接她的话。
无人开口,禅房内瞬间就静到落针可闻,无形之中弥漫出的死寂,有种难以描述的诡谲感。
太长时间的安静让人心中惴惴,更重要的是,在这种独处的环境里跟他相顾无言,总是会让她不自觉地想起他曾经留在相思树上的那些东西。
孙俏雨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突如其来的缄默,程域却忽然掀起薄薄的眼帘,若有所思的眸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就在她以为他大概是要跟她讲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的时候——
程域:“不早了,睡吧。”
刚刚被吊起胃口的孙俏雨:“……?”
睡哪?
怎么睡?
禅房里只有一张床,当然是睡在一起。
只是她的体型太小,即便卷着mini鼠鼠的小被子躺在他枕头旁边,也能在两人中间划出一道互不干扰的三八线,泾渭分明。
入了夜的寺庙出奇得安静。
关了灯的禅房里,独留一扇小轩窗,幽幽透进一点窗外的月色,昏昏盲盲得什么也看不清。
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孙俏雨听着耳畔程域均匀的呼吸声,居然又忍不住开始想相思树上那四块连着挂在一起的木牌。
程域显然每年都会在两人初次登岛的那一天故地重游。
宁城和北城两地相隔千里,她现在完全可以肯定,他这四年来,一直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悄悄地关注着她。
生日的时候会有一些品牌方给她寄礼物,她每年生日的时候都很忙,要出差,于是就找了个办公室堆礼物,从来也没想着要去拆那些小东西。
某次出席一个线下活动,宴会中间她离席去敬了一圈酒,回来发现,自己的餐位上放着一份色泽诱人的芝士蛋糕,但问题是,不吃来路不明的食物不是出门在外的基本常识吗?
刮台风的那天她记得,从酒店里开完会出来,下很大的雨,前台能里提供的备用伞已经被人领完了,司机堵在路对面过不来,她正打算冒雨跑出去,门童却给她递了牢固的黑伞。
会做家烧小黄鱼有什么了不起!
都分开四年了!她早就不馋那一口鱼肉了,更何况她都有钱了,想吃什么买不到?
干嘛还心心念念回迁房底下的土菜馆?
当初提分手的人是他,念念不忘的也是他。
是不是有毛病?
程域:“睡了吗?”
孙俏雨本来懒得理他,但嘴巴不听使唤,下意识应了个“没”。
说完她就后悔了。
程域:“聊聊天?”
孙俏雨也不至于迟钝到完全看不出他今晚的异样,直觉这家伙应该是在老住持那儿受到了什么打击,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么魂不守舍——简直一反常态,狗性全无。
反正她也确实睡不着,就说了个“好”,然后问:“聊什么?”
程域沉默了很久,久到孙俏雨以为他又是在玩她的时候,他忽然说:“翘翘,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有机会变回原样,你会怎么样?”
孙俏雨:“不可能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了。”
程域语气轻松:“随便聊聊而已,睡前不就适合做做梦?”
孙俏雨:“……”
你见过谁睡前做梦是往另一人伤口上撒盐的?
正经人一般是干不出这种事的,狗除外。
然而一想到相思树上那四块惨兮兮的单相思木牌,孙俏雨心里就团不起恼火的气,顺着他的话想象了一下自己得偿所愿之后的样子,心不在焉地说:“要是能重新变回原来的样子,那我肯定会特别开心的。”
程域“嗯”了一声,又问:“变回去之后打算做哪些事情?”
孙俏雨:“如果赶得上下个月的签售的话,那我肯定是要去的,但是如果被我爸发现我不务正业,叫我回去给他打工的话,那我就要把‘亲情诚可贵,理想价更高’这两句话狠狠甩在他脸上。”
程域被逗笑了:“你爸好像就是这样一个人。”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程域说这句话的口气,仿佛他跟她爸以前有过面对面的接触似的,他很了解她爸一样。
孙俏雨一下子警觉了:“你见过他?”
她爸是个很功利的人,所有人在他眼里只有“有用”和“没用”两种标签,当然,她弟除外,毕竟是耀祖嘛,耀祖就算是团烂泥,那也是团闪闪发光、金灿灿的泥。
程域对她的疑问不置可否,但孙俏雨很快就明白了他沉默的用意。
既然程域暗中窥视了她这么久,那跟她爸有过照面也不稀奇。
但紧接着她就反应过来,重逢后的那个晚上,她在茶杯里洗澡的时候,曾经向程域打听家里的情况,可程域煞有其事地说了什么来着?
——“没怎么接触过,得专程找个机会过去认识一下。”
呵,这像是没接触过的样子?
说他是狗还真没冤枉他,居然能这么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
孙俏雨难得抓到他把柄,自觉扬眉吐气,骄傲得尾巴都要翘起来,本想借这个机会狠狠嘲笑一顿程域,然而等想清楚他宁愿撒谎也不愿意送她回家的原因,却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黑暗中,她的脸烫得快要烧起来,心脏在胸腔里跳得不像话,仿佛又回到了那无数个跟他一起做体转运动的早晨。
“你记不记得班长以前说过,每隔十年要开一次同学会的事情?”
程域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孙俏雨认真回忆了一下,才想起这是高三拍毕业照那天发生的事。
孙俏雨:“记得啊。”
没想到转眼距离高三毕业,都快十年了。
结合周正琦那天给的信息,如果自恋一点想的话,程域大概喜欢了她十三年。
他们大二那年在一起,直到分手,满打满算,也就只朝夕陪伴了彼此五年。
孙俏雨忽然感觉胸口处像是塌了一块,空空落落地像长了个黑洞,将她的理智往下拖。
程域:“上星期我收到班长的消息,说打算把同学会放在下个月月底,如果到时候你能变回原来的样子,你要去吗?”
说得好像,她真的能立刻马上就恢复原样一样。
孙俏雨心里虽然没把程域说的话当回事,但毕竟是聊天嘛,就也不扫兴地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那就去一下咯。”
程域沉默了几秒,有些闷闷地说:“你知不知道班长以前喜欢你?”
孙俏雨:“知道啊。”
程域古怪的语气里透着一点很不爽的冷意:“怎么别人喜欢你都知道呢?”
孙俏雨对着黑漆漆的房顶翻了个白眼:“因为人家写情书。”
不像你,爱搞暗恋。
逼着人猜你心思,还得联系上下文才搞得明白你肚子里那点弯弯绕绕。
孙俏雨哼哼了两声,对班长曾经主动示爱的行为表达了肯定。
“我又不是瞎子。”
毕竟情书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下来的字,她是看得见的。
短暂的沉默后,程域忽然凉凉地笑了声:“我都不知道你居然还长了双火眼金睛。”
孙俏雨:“……”
合理怀疑你在阴阳我。
天聊到这儿,孙俏雨就算再迟钝,也听出他话里话外的古怪了,忍不住问:“到时候你不去吗?”
“我就,”程域懒洋洋地顿了一下,“不去了吧。”
孙俏雨皮笑肉不笑地揶揄他:“好歹是宁城一中校庆的鸣谢校友呢,少了你怎么行?”
程域低低笑了声,却没继续再说什么。
重新安静下来的禅房,夜色像潮水一样从窗外弥漫进来,淹没了两人均匀的呼吸。
周遭黑漆漆的,孙俏雨却能听出的听到程域翻身的动静,他侧了个面,朝向她。
感受着落在身上的目光,孙俏雨胸腔中忽然有心绪百转千回。
她从未想到,在分手之后,两个人居然还能这样同床共枕、盖着大被聊天。
归根结底,只能怪上天爱开玩笑。
她曾经赌咒发誓这辈子也不要再见程域,却因为身体缩小了、无处可去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又跟他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了那么久。
“毕竟是十年一次的同学会,一起去吧。”
省得像周正琦这样的人逮住她,八卦地跟她打听程域的下落。
她可不是程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
程域沉默的间隙,孙俏雨的眼前却再次不受控地闪过那四块木牌上的字迹,一笔一划,皆是挥之不去的魔咒。
十三年的暗恋。
五年的相伴。
四年的分离。
程域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嗯”,虽然是允诺,却依旧给她一种他其实并不打算出席的错觉,没来由地让人心慌。
好像程域在用这样一个独处的夜晚,跟她告别一样。
她想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牢牢攥在手里,却发现有些感知注定像流沙,握得越紧,失去得就越快。
孙俏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将他的名字脱口而出。
“程域。”
“……”
“我的一起去的意思是——”
“……”
“如果我能恢复原样,你要不要跟我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