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皇上殁了

花归让林雨散进宫换上龙袍的原因,除了让她试穿龙袍之外,还有要带她去见花重锦的打算。

重伤的花重锦身处永寿宫。

林雨散记得,这永寿宫本是太上皇或太皇太后居住的宫殿,

然而因为先皇先后早亡,永寿殿便闲置下来。

小径杂草丛生,数十年前的陈旧设施,褪色的宫墙和腐坏的门窗,无一不彰显着冷宫的气息。

静谧得有些可怕。

对于即将面临的重伤濒死兄长,林雨散显得有些惴惴不安。

直到承德公公推开那扇门,在陈旧的设施下,林雨散一眼便看见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男人。

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气息。

那个男人也看见了她。

还不等林雨散上前打招呼,床上的男人忽的双目圆瞪,面目狰狞,歇斯底里的大喊:

“来人!来人!这是什么冒牌货!给朕拖下去凌迟!现在就凌迟!”

带路的承德公公和周扬灵一同守在门口,照顾的侍女被屏退,

现在这永寿宫内没有第四个人。

花重锦的挣扎和怒吼无疑是徒劳,不过是在折腾着他为数不多的生命。

花归推着轮椅来到花重锦的病床旁,温和的握住他的手,声音轻柔:“阿锦,这不是别人,这是你的胞胎妹妹,林雨散。你们拥有着最亲密的血缘关系。”

“阿锦……是皇叔无能,救不了你……皇叔现在唯一能帮你的,就是让阿散来接替你。让夏国不至于走向末路。”

花重锦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另一个自己”。

她的轮廓稍稍柔和一些,气质也如同江南女子,温柔婉约。

除了脸,半点都不像他。

在花归的示意下,林雨散上前,低头道:“兄长。”

永寿宫光线暗淡,林雨散的神情隐藏在黑暗中,晦暗不明。

只是片刻的呆愣,花重锦的神情越发狰狞,发出如同濒死狮王般的怒吼:“滚!哪来下贱的狗也配来找朕攀关系!朕还没死呢,怎么这么迫不及待的就找替身了!滚!给朕滚!”

说着,他拖着半残的身躯,费力的将一旁的枕头扔向林雨散。

软绵绵的枕头正中林雨散的脸,

她没躲,也没遮挡,

就像一块木头一样站在那里。

她从花重锦身上,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皇帝这个高度,能看见什么样的风景,会让她变成什么模样,她不清楚,

未来的某一天,她可能也和这个男人一样,

躺在床上等着死亡的降临,

麻木的接受命运的安排。

花归带着林雨散离开永寿宫时,路过守在门外的承德公公,

林雨散发现他白净的脸颊上留下了两道泪痕,

一对垂眼中夹杂着些许泪光,眼眸和鼻尖都红红的,

见两人出来,承德连忙擦了擦眼角的泪,低头笑道:“让王爷和公主见笑了。”

那笑声中,带着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住的哭腔。

————..

花归带着林雨散去见花重锦的主要目的是让她学着花重锦的声音。

林雨散并不愚钝,相反她很聪明,

只是年幼的她不想展露锋芒,

当坠兔宫的同龄人都在拼命努力的时候,她便仗着义父给的特权,优哉游哉的顶着别人的嫉妒混日子。

她会伪音,想要模仿花重锦的声音并不困难。

在宫内学习和模仿花重锦的这些天,林雨散在闲暇时间会去永寿宫小坐一番。

花重锦半点都不像是濒死的模样,每次见到她都会破口大骂,折腾着自己行将就木的身躯。

他真的是内脏破碎,心脉受损的人吗?

无数次,林雨散都在内心这样默默发问。

但据说是御医用最好的药材和出神入化的治疗手法吊着他的一条命,才能任由他如此折腾。

林雨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默不作声,安静得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仕女。

昏暗的光线下也看不清她是什么神色。

看着花重锦的这些天,她也逐渐接受了她即将变成另一个人的事实。

最后一日,林雨散终于开口对他说了第一句话,

是和他一模一样的声音:

“明日,我便要上朝了。数日不在百官面前露面,他们早已起了疑心。”

此时的花重锦已经像个真正濒死的病人,吊着一口气,再也没有力气大吼大叫。

他看着她,苍白的唇微微蠕动,仿佛要说什么话。

神色也温和下来,

昏暗之中,林雨散仿佛看见了他眼中的光亮,

再看却只有将死之人的死气,

是错觉吗?

这一瞬间,林雨散读懂了他的目光,来到他的床前。

他周围的气味并不好闻,

或许是因为是将死之人,也或许是重伤不治,伤口糜烂,

他身上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腐臭。

林雨散面不改色,一手握住他被褥下的手,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脸颊,

那张和她长着一模一样的脸苍白如纸,

用手触摸,冰冷得像一具尸体。

那是另一个她。

花重锦紧紧盯着林雨散,目不转睛,

凑得近了,能看见她目光中流露出温婉的怜悯。

花重锦笑了。

他突然扭头,狠狠地咬住林雨散抚摸他脸颊的那只手,

似乎是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也或许是将死之人的竭力挣扎,

他的牙齿狠狠地嵌入她娇嫩的肌肤,鲜血落在他苍白的脸上,

好温暖。

好温暖……

林雨散并没有任何动作。

只是看着他死咬住她的手,力道一点点的变小,

最后无力的瘫倒在床上,一双凌厉的目光变得浑浊。

永寿宫莫名吹起一阵风,

风穿过破烂的窗子,发出呜咽的声音。

林雨散垂眸,缓缓收回手,

即使死了,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睁着,

他是带着不甘和怨恨死去的。

许久,林雨散起身,用带着还在流血的手,推开永寿宫的门,平静的对承德道:

“皇上他,殁了。”

承德先是一愣,紧接着瞬间落下两滴泪,

他意识到自己失态,不该在新皇面前如此表现,

他慌忙地擦拭着眼泪,可那眼泪却像是溪水,源源不断的从眼中涌出。

“奴、奴才……”承德连忙跪下,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地上便落下了几滴泪花。

林雨散将承德扶起,道:“哭吧。你是唯一一个为兄长哭泣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