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要走一起走，”黎绾无论如何不同意，“你才是娘的亲生女儿，娘如今危在旦夕，唯一遗愿是临终见你一面。我若抛弃你，如何有脸去见娘亲？”

顾荷欣慰地笑了，“我不过一说，你还真当我那么伟大，会舍己为人呢......如果有机会，我自然会跟你一起走。”

她没那么傻，放着好好的机会不走。但倘若机会只有一个，根据轻重缓急和之前的救命之恩，她会率先让黎绾离开。

提起女王，顾荷忍不住生出许多疑虑，“女王到底所中何毒？为何连你们苗疆的医师也束手无策？”

黎绾目光转眼黯淡，坐在甲板上忧心忡忡，“你可还记得医师考核大赛最后一瓶毒药？”

“血魔？”

中毒者从内往外腐蚀，最终全身融化成一团血水而亡。如果是这个，那她知道解药。

“没那么简单，”黎绾摇了摇头，泪水浸满眼眶，垂泪欲滴:“望秋云以血魔饲蛊，培养出新的蛊王。这只蛊王吞噬掉娘自身的命蛊，使娘元气大伤，再无自保能力。医师们喂的解药，均被蛊虫所消化，对娘毫无效果。”

顾荷眉心紧拢，形成川字，本身血魔就让人难以招架，再加上不知名蛊虫，更是雪上加霜。女王的病症可想而知。

看来她得早些找到离开之法，脱离望秋云的控制范围。毕竟血魔的解药只有前期才有效，后面内脏融化损坏，便是自己也回天乏术。

第二日一早，木船靠岸，船上的人开始到集市补给。一行人穿着寻常的陈国百姓服饰，扮作补货的小商贩，十分低调。

黎绾嚷着船上太闷，拉着顾荷上岸赶集，这自然遭到歹十六反对。

“没有主子命令，你们不能上岸。”他声音冰冷无情，毫无起伏。

阳光下，顾荷注意到他的眼睛沉寂无波，瞳孔比正常人要大出一倍。

“怎么回事？”

望秋云正在屋里研究药谱，听到争吵声缓缓走了出来。

歹十六立刻向他说明缘由。

“圣女与顾大人想出去逛逛？”

望秋云一双狭长眼睛若有所思，在两人身上来回巡视，最后竟痛快道，“好呀，既然二位想上岸逛逛，歹十六，你陪着她们吧。”

顾荷顿感意外，心里生出一种不踏实的危机感。

“走了，”黎绾拉了拉她的衣袖，还不快走，等这大魔头后悔就晚了。

顾荷不放心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确定没有中毒的迹象，才放下心中疑惑，跟着黎绾离开。

两人如同寻常百姓，走街串巷，凑热闹看稀奇，不时与商贩讨价还价。歹十六便静悄悄地跟在两人一步之遥的距离，目光警惕戒备。

直到抵达一首饰摊子时，黎绾忽然停了下来，悄悄靠近顾荷，小声道:

“我刚在店家那里摸了一把胡椒面，一会儿我数到一，咱两一起跑。”

顾荷:“......”

她以为至少得找个方便的名头。

“三，二，一......”

倒计时结束，她将胡椒面撒向歹十六眼里，不等他反应，便拉着顾荷仓促出逃。

南边多巷道，两人一路逛奔，七拐八转，终于将人远远甩在脑后。

“可以了，”许久，黎绾扶着一棵树直喘气。

顾荷:“你不觉得这次逃跑太容易了？”

“我都跑死一条命了，哪里容......”

忽然，黎绾捂着胸口，脸色煞白，瞳孔放大。

“你怎么了？”

顾荷立刻抓住她的手，为她摸脉。

黎绾摇了摇手，示意她取下自己腰间随身携带的锦囊，拿出里面的木桶。

顾荷:“空的。”

“龙儿果然出事了，”黎绾推开她，“我走不掉了，你先走吧，不用管我。”

南疆命蛊与宿主血脉相连，不得离得太远，否则将有锥心蚀骨之痛。

明明昨夜睡前，她还看见龙儿在木桶里待得好好的，今日怎就不翼而飞了？

顾荷耸了耸肩:“我想我也是走不掉的。”

“怎么？”

黎绾忍着心悸回头，见一群人将两人团团围在中间。

“......”

第一次出逃，二人以惨烈的结果收场，黎绾大受打击。回到船舱，将望秋云大骂了一顿。

“死疯子，将我的龙儿还回来。”

望秋云看着她苍白的脸和颤抖的手，歪头笑道，“圣女不乖哦，这就是惩罚。”

“你这个死疯子，抓我们究竟想做什么？”

望秋云遗憾地“啧”了两声，“我以为圣女明白，我与王庭不共戴天。抓你，自然是让女王陛下投降。哦，忘了，她现在缠绵病榻，自顾不暇。”

“你这个阴险狡诈的小人！”

“多谢圣女夸奖，”望秋云毫不在意，他看向顾荷，一脸可惜，“顾大人，我视你为同党，想不到你竟然与这些异教徒纠缠在一起。”

“你......”黎绾不可思议看向顾荷，有种被背叛的心伤。

这个没头脑，顾荷暗自叹气，抱着双臂对望秋云道，“既然望医师拿我当同伙，是否可以将我的药箱还回来？”

她的药箱，在昏迷之前就已经被拿走。

“当然可以，”望秋云爽快地拍了拍手，便有人递上顾荷的药箱，“我对同类向来宽容，顾大人，再给你一次机会。”

顾荷心中冷笑，表面讥讽，拽着黎绾回到自己的船舱。

“怎么回事，你说清楚，望秋云为何说你是他的同伙？”船舱里，黎绾一直缠着顾荷要个说法，“你们是不是背着我，结成了同谋？”

顾荷白了她一眼，梳理着今日发生的一切，懒得回答。

望秋云心思缜密，她原本就没想过一次就能逃走。今日这一出，不过是弄清楚现在的方位和对方的底牌。

通过今日街上所见所闻，她猜测自己如今地处南方，临近安槐县，用不了多久就能由江入海。那时才是真正的孤立无援。

另外，望秋云没在她身上做什么手脚，但拿走了黎绾的命蛊，并安排了不下十人看守她们。

想要逃离，得先甩开那十人，再想办法拿回黎绾的命蛊。思及此，一个方法逐渐在她脑海里成型。

“你在想什么？”黎绾见她一会儿眉头紧锁，一会儿松动恍然，问道:“你又在憋什么坏主意？”

顾荷冲她招了招手，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你.......”黎绾惊呼，在她警告的眼神中，轻声道，“我们的东西在被抓之时，就被他们收走了，你木箱里怎么还藏有毒药？”

说罢，眼神赤裸在她身上上下来回扫动。

顾荷盖住她眼睛，“狡兔尚且三窟，作为医者，我怎会只留有一个手段？”

“是是是，”黎绾喜出望外，未受伤那只手殷勤帮她按摩，狗腿子似的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顾荷好笑，“现在不怀疑我与他是同伙儿了？”

黎绾干笑赔罪，“我这不是因为龙儿在他手里，急火攻心，失去理智吗？”

顾荷挑眉，她至今不明白南疆人的脑回路，将自己的命与一条虫子绑定在一起，真的是脑子进水了。

......

第二日，食时末，甲板。

“滚，拿出去，难吃死了！”

一阵激烈碰撞，盘子混合着饭菜摔碎在地，汤水四溅，杯盘狼藉。

“你们什么身份，竟敢给本圣女吃这猪食一样的东西。”

黎绾指着送菜的仆人，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自打被望秋云扣了命蛊，这段时间，她一直找机会出气，哪怕是夜里也要折腾个没完。

仆人忍气吞声，捡起碎片，低头打扫着甲板。

黎绾不依不饶踢了踢他手里的扫帚:“去给本圣女重新做一份吃食。”

仆从怒火冲天，死死忍耐。

“她不吃，饿着就是，”就在这时，望秋云笑吟吟道，“圣女知道换主吗？刚开始脱离原主的蛊虫并不听话，需要饿上几天才老实。性子刚烈的蛊虫两三天就没了生息，懂得委曲求全的，反倒都活了下来。”

黎绾打了个冷颤，恶狠狠道:“那你饿死我好了，没有了我，我看你如何威胁我娘。”

说罢，掀起帘子拂袖而去。

接下来几日，她便当真饿着。本就有伤在身的身体经不起折腾，很快发起了高热。

顾荷看不过去，提出进厨房:“我去给她做碗药膳。”

“这种事那用得着顾大人亲自动手？让仆人做就是。”望秋云道。

顾荷:“这几天你还没看明白，你们的人做的饭不和她胃口？或者，你怕我在饭菜中给你们下毒？我的药箱望医师不都检查过吗，没有见血封喉的毒药。”

望秋云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看出她心中打算。

顾荷目光袒白，任由其打量。

“好吧，”望秋云笑了，“我与你一道。”

厨房里有牛羊肉和青菜萝卜等蔬菜，种类齐全。顾荷环视一周，最终在角落挑了些黄芪等补血之物。

整个过程，望秋云就挽着胳膊靠在门匾。

她发现这几日对方对她的看管放松了。

“这几日你似乎不着急，是在等苏太傅来救你吗？”忽然他问。

顾荷微微一愣，就听他道，“你等不了了，北穹三十万大军伐陈，连夜占领陈国十二座城池。你的苏太傅尚且自顾不暇，哪里顾得上你呢？”

秦遇之投敌之前，不止葬送了陈国五万将士，还收刮了全国半数粮草。外强内虚，陈国人根本无力应战。

望秋云欣赏着她精彩的表情，好整以暇:“我若将你的贴身之物寄给他，你猜他在天下百姓和你之间，选一个？”

“他会选谁我不知道，”顾荷深情不变，始终淡淡地，“但我从未想过别人救我。”

望秋云来了兴致:“这是为何？”

“没有为何，只是性格使然，”顾荷说，性格使然，她无法轻易让自己依靠别人。

“何况世事无常，鞭长莫及。”

如此，望秋云清丽的脸上浮现出几许认同。他朝着顾荷走来，目光欣赏，“你与姓傅的不一样，果然与我是同类。我很期待接下来与你一起合作。”

顾荷蹙眉，“既然是合作，你是否应该告诉我，你们是做什么的？”

望秋云哈哈大笑，语焉不详:“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不过等到了总舵，你总会知道的。”

说罢，便背着手扬长而去。

似乎真的不担心顾荷会对厨房下手。

......

今夜满月，顾荷扶着刚用过药膳的黎绾起身消食。皎白的月光从天空倾洒而下，透过门间缝隙，顾荷看见白日里的那群人，竟全部站在了甲板上，痴痴地望着月亮。

众人整齐划一，画面静止，寂静无声，显得格外惊悚。

顾荷心头一跳，好半天才平息，她问黎绾:“这是在做什么？”

“祈福。”

顾荷嘴角抽搐，实在没忍住问道，“你们南疆的人都这样封建...额，疯魔吗？”

“什么你们南疆？别忘了，你体内留着一半的南疆血。”黎绾不满。

“得，我们南疆，我们南疆人都这么疯魔、愚昧的吗？”

“叛军不一样，叛军都是疯子。”黎绾恶狠狠道，“你当他们在乞求什么？天降瘟疫！”

她冷笑，“这些人说瘟疫不是苦难，而是上天的恩赐，赐予他们筛选出血统高贵的信徒。而只有在瘟疫中活下来的人，才算经过了考验，拥有入门的机会。呵，这简直就是放屁。我们发展医学，不就是让百姓免受疾病之苦吗？”

顾荷默默点头，终于在她嘴里听到了一件价值观正常的话了。

“所以你当南疆为何那样容不下他们？还不是他们视人命如草芥。要是你，你能容得下吗？”

说罢威胁似的看着她，仿佛只要她说出不同的答案，就要血溅三尺。

顾荷连忙摇头，“容不下，容不下。”

正常人都容不下啊，这搁现代就是一疯狂邪教徒。被抓住了，会被判刑的。

可惜了，望秋云天赋异禀，被血统论带进了坑里。

“明日就到安槐县了，我们现在的船吃水线不够，需要在海边换成海船。那将是在抵达南疆或者说神诞日之前，最后一次机会出逃的机会。你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