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对我种蛊？”

事已至此，顾荷反倒心情平静，动作不慌不忙。

“不不不，不是你，是我们。”

望秋云指了指她，又只克制住自己，“既然是比试，自然是我对你用蛊，你亦可我用蛊。”

“你当知道，我没有蛊种。”顾荷说。

每只蛊都是由蛊种得来，经过不同人，不同物唤醒。

“那得顾大人自己想办法了，”望秋云说，“反正机会已经给到你。我已经交代过船上所有人，若你真能对我用蛊成功，他们绝不拦着你在下船，哈哈哈哈。”

说完，他挥了挥手，便见歹十六端着一只木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并排放着三只金属盒子。

望秋云起身，笑着对顾荷道，“盒子里装有三种蛊虫，一为噬心蛊，一为食脑蛊，一为失魂蛊。顾大人可为自己选择其一。也可为我选择其一。”

噬心蛊，又叫情人蛊，中蛊者每每想起一次心爱的人，便会遭受万虫噬心之苦。除非她心如止水，冷漠无情。否则终身夜不能寐，生不如死。

食脑蛊，顾名思义蛊虫寄生于大脑，以人的大脑为食。中蛊者每天都能清晰感觉到脑袋剧痛，被虫子一口口赐吃掉的画面。一直到脑髓被蛊虫吸干，才能结束折磨，释然九泉。

失魂蛊，传说中此蛊者，会逐渐失去灵魂，变人任人差遣的僵尸。中蛊者第一天会记忆力衰退，第二天忘却所有前尘旧事，第三天彻底行尸走肉，只听第一面见到的人差遣。

这三种毒，顾荷曾经在《李氏药典》中见过，但都未标注解法。李大夫笔记批注说是为人杜撰，只存在怪志小说里。

而此时此刻，顾荷不仅确定他们不是虚构，还看到了实物。

“顾大人，怎么不选？难道是不敢吗？”

望秋云见她看着三只盒子，迟迟不做选择，眼里泛起山雨欲来的风暴。

“我选......”顾荷将手缓缓搭在其中一只金属盒子上，抬头看他，“既是比试，可有解蛊的环节？”

“当然，”望秋云摊开双臂，指着楼下，“船底收集了全天下各种药材，顾大人可任意取用。”

看来他们一早就准备好了船，只要顾荷与黎绾登上这条船，就将落入他们的掌控。

“顾大人确定这只蛊不改了？”望秋云神色期待。

顾荷垂眸，伸手揭开手底的金属盖子，“我对南疆蛊虫知之甚少，选择哪只又有何区别呢？”

盖子打开，一只通体斑斓，身体似蜈蚣，尾部似蝎子的东西出现在她眼前。那东西两截手指长，足色发黄，见光便抬起头，数不清的腿四下乱窜，极为恶心，凶神恶煞。

见到这小东西，望秋云忍不住笑了，“大人好运气，竟然挑出了失魂蛊。”

这便是传说中清除记忆，让人痴傻的失魂蛊。顾荷心底生起一股惊讶好奇，但想到这个丑东西将会进入自己的身体，惊奇转眼变成恶寒。

“到你了，”她忍着恶心看向望秋云，“望医师百毒不侵，不知可对蛊虫免疫？”

“免疫？”望秋云捉摸着这个新鲜词汇，觉得很是贴切，“我能抵挡一些寻常蛊。”

也就是说，他对眼前的这几种蛊都有反应？顾荷眼睛一转，“那大人也选择一样吧。”

望秋云随意挑了个左边的盒子打开，待看清里面的东西后，挑了挑眉，“食脑蛊？真有意思。”

说罢，随手抽出一只匕首，在手腕处割开一条口子，鲜血汩汩留下。他将食脑蛊放在伤口处，后者见血冲动，很快就消失不见。

望秋云将匕首横空扔给顾荷:“到你了，顾大夫。”

顾荷握着匕首，看着白白净净的手腕，有些下不了手。

“大人若是下不了手，秋云可以代劳。”望秋云挑了挑眉，用素色袖帕悠闲擦拭着自己的伤口，清丽的眸子满是捉弄。

“不必了，”刀划而过，顾荷狠心咬牙，将那怪东西放在手心。

一阵尖锐剧痛从手心传来，一瞬间蔓延到臂膀，再到肩颈。顾荷额头青筋涨起，冷汗淋漓。

原来种蛊是这种感觉，方才看望秋云波澜不惊，云淡风轻的样子，她还以为无关痛痒。

果然变态不可同常人而语。

望秋云走了，带着剩下那只蛊虫。顾荷擦干满脑子冷汗，深吸一口气，走到楼下。

船舱下是满满当当的各色药材，小到随处可见的车前草，大到还魂草，玄冰花，应有尽有。

这里宛若一个大型的配药室。

手臂传来的阵阵疼痛，提醒着她此刻情况并不乐观。失魂蛊第一日记忆衰退，第二日忘却前尘，这里自然包括她毕生所学的医术。

所以，真论起来她只有一天多的时辰配药。

“失魂蛊，与失魂草有何联系？”

失魂草亦能让人神志不清，记忆紊乱，两者作用相近，只不过一个是平替版，一个是加强版。

顾荷一直好奇南疆蛊虫发作原理，在她心里，一只所谓的虫子，在进入人体时，就会遭到免疫系统灭杀。真活下来，也只有物理伤害。

起不了别的作用。

若真想有其他作用，那也可以，就是用毒。

而顾荷自己的所见所闻，也验证的这样的猜想，那就是:十蛊九毒。

蛊虫之所以能起到各种各样的作用，除了本身的毒性外，还有浸泡的药水。解蛊归根结底还是解毒罢了。

换汤不换药。

而解毒，总归是作用到人的身体部位，造成一定损伤。

例如鹤顶红里的不纯粹三氧化二砷:砷元素进入人体后，会与蛋白质中的巯基结合，使其失活变性，从而阻断细胞内氧化供能途径，令人因缺少供能而死亡。

又例如失魂草里的汁液，通过麻痹大脑神经，破坏大脑皮层而导致人体失忆。

那么，失魂蛊呢？

它配比了多少失魂草，那只奇形怪状的东西，自身带着怎样的毒性，又起了什么作用呢？

顾荷在一片药草中陷入沉思。

......

海风咸腥，微风不燥，顾荷从混沌中醒来，迷茫地看着头顶陌生花纹。

她打算先起身洗漱，走到一半却找不到梳妆台，周围环境是如此的陌生，顾荷愣在原地，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胳膊上方传来一阵尖锐疼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的皮下爬行，啃食她的肌肉。

头皮乍痛之间，她终于想起来了:今天是中失魂蛊的第一天，昨日她帮助黎绾逃离，惹怒了望秋云。他威胁自己与他进行种蛊比试。

“失魂蛊，”顾荷喃喃，想不到中蛊反应这么大。

比她预想到的猛烈数倍。

简单梳洗完头发，将掉落的枯发随手扔进海里，她起身来到甲板，遇到了望秋云。

“早上好，顾大人，昨晚睡得如何？”

望秋云歪头欣赏着她暗沉憔悴的脸。

顾荷:“大人身上的蛊可曾解开了？”

“看来顾大人情况比我想象中的好，”望秋云挑了挑眉头，轻抬左手:“托大人福，蛊毒已解。”

尽管他表现的若无其事，顾荷还是在他眼角看见了淡淡的灰青色和浅浅皱纹。

啧啧，岁月从不欺骗任何人。这不望秋云还想骗她，年龄却出卖了他自己。

顾荷欣慰地笑了，看来昨夜他也不好过。

抬头打了个哈欠，她径直前往楼下，“我去配药了，望医师好生歇息。”

......

今日天气转阴，暴风雨就要来了，大船在海面飘荡，远远看去就像一片孤叶。

顾荷在一阵摇晃声中睁开双眼，海风携带着浓厚的咸腥味席卷而来，令人作呕。

她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床头贴着一张纸，上面的东西行如蝌蚪，顾荷花了好一段时间才辨认出来:

“你是顾荷。

被望秋云绑架。

中了失魂蛊。

......”

“叩！叩！”

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顾荷将纸折起来，藏进衣袖里。她怕得知自己失忆，被望秋云拿住把柄。

“顾大人，歹十六打了一条海鱼，已经烤好了，给你端进来，还是放甲板上？”

“放甲板上吧。”

顾荷回神，起身穿好衣裳。，推开门。

“今日天气不好，怕是有一场暴风雨，”望秋云就在门外，漆黑的眸子带着难以察觉的探究:“我们就不北上了，找个岛屿先歇歇吧。”

顾荷忍着皱眉的冲动，问道:“不是去南疆吗？怎么又突然北上。”

“是我说错了，南下。”

望秋云笑了，指着船头的海鱼，示意给她留下的。

“大人今日感觉身子如何？体内的食脑蛊可还安分听话？”

顾荷头也不回，“你不必再三试探我，虽然我现在还没找到解除失魂蛊的办法，但抑制蛊的毒性，总归是轻而易举的。”

“倒是我小瞧了顾大人，”望秋云笑道，“还有几日就将抵达南疆最北部的瘴气林，在那之前，希望顾大人恢复记忆。”

顾荷没有理他，用完餐下到二楼，继续研究配方。

她走得太急，以至于没注意望秋云探究的眼神，和落在船头的提示纸。

第三日，顾荷终于研究出了解药。按照配方在船舱配药，却发现其中一味关键的解药不见了。

“望秋云，七星草呢？”

“昨日歹十六毒发，我给他配药用了。”

面对顾荷的质问，望秋云笑意如花。他张开双臂，扶着两边门框，“大人当知道，船上药物有限，很多东西都只有一份。”

“你故意的......”顾荷头皮发麻，怒气腾腾。

“不，不，不，”望秋云直接摇头，“失魂蛊第二日便会清除人的记忆，今日已是第三天，秋云以为大人应当用不上七星草了，谁知大人竟然又用上了......”

“还有五日抵达南疆，届时秋云一定为大人寻来七星草，可好？”

顾荷冷笑，等他的七星草来，自己研究变成了一具任人拿捏的傀儡。

看出她眼里的不以为然，望秋云叹了口气，“大人不若在船舱其他地方找找，看看有没有其他，可以压制失魂蛊发作的药物？”

尽管再气也只能这样了。否则这茫茫大海，她上哪儿找七星草去？

顾荷拂袖而去，身后传来望秋云低笑呢喃:“抱歉，顾大人，我以为从前那些无用的记忆，只会让你我二人离心，所以还是忘掉得好。”

他自以为掌控住了人，没看见顾荷转身时上扬的嘴角:她什么都缺，唯独不缺药材。

最后五日，顾荷足不出户，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饭菜都由人送到门口。有时发懒了，甚至都忘记去拿。

第六日，在海面漂洋多日的轮船终于抵达一片岛屿，隔着老远，顾荷就看见一望无际的天青色的树林。

这就是南疆最北面的瘴气林。

此林蔓延数里，一望无际，根本望不到头。

在船上沉默寡言的歹十六等人，在看见那片林子时，眼里纷纷浮起几分激动。

就连一向疯魔发癫，无所顾忌的望秋云，都忍不住张开双臂，大笑道，“还是南疆的瘴气最清新诱人。”

七年了，他终于回来了！

这一次回来，所有的一切都将属于他。

海船靠岸，歹十六优先下船，他在林里晃荡一圈:“主子，有马蹄行走的痕迹。”

望秋云闻言，回头看向顾荷:“看来咱们那位圣女，比咱们先抵达南疆呢。可惜了，她竟然没淹死？”

顾荷:“......”

“看我，竟忘了顾大人记忆不佳，”望秋云一拍脑袋，“圣女名黎绾，是女王在世家抱养的孩子。”

顾荷:“七星草呢？”

“穿过这片瘴气林，一路往南，路过两个小部落，等到南边最大的月痕部，我们的人可以帮大人购买。”

南疆是岛国，整个岛屿外缘五公里全是瘴气林。林里野兽遍地，灌木堆积，地上遍布着各种珍惜药材。

明明半日的路程，望秋云硬是拖了一日才到。他们行动低调，趁夜入城，在城门与接头的人对上。

为首那人生着一双丹凤眼，琉璃珠子黑沉，身材高大强健，给人一种熟悉之感。

“歹一，祭祀的东西带了吗？”

望秋云问那人。

进了南疆，他整个人气质陡然:冷漠、邪气、唯吾独尊。

“都备好了，”歹一说。

顾荷注意到他说话时，眼珠一动不动，琉璃眸子如一潭死水。

明日就是神诞日，不可奔波，不可骑行，真适合人逃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