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初下了雨，廊檐下暗香清浮。

屋内房门紧闭，隐隐透出一股沉闷难闻的药味。

床上女子从被褥里探出一截纤细惨白的手腕，骨立形销，腹部却高高隆起。

“世子妃！世子妃！”

来送药的丫鬟轻轻地唤着，却不闻床上之人的回应。

紫涵放下手中的药碗，急得直掉眼泪。

“世子妃，少爷出事儿了，您快醒醒吧！”

仿佛是听见了她的话，床上女子咳嗽了几声，缓缓醒转过来。

“紫涵？”林展媛看清面前的人，愣了一下：“你不是被调到嫣姨娘院子里去……”

“世子妃，奴婢是偷偷来的。”

紫涵露出苦笑，不动声色地拉下衣袖盖住自己手臂上的淤青。

“世子妃，您快去求求世子吧！尚书府被人弹劾通敌叛国，袁公公正带着人去府里抓人呢！”

“如今老爷不管事，忠勇侯府不出面，直言说要把少爷逐出族谱！”

“若是晚了一时半刻，少爷就要被斩首了！”

“什么！？”林展媛大惊失色，双手紧紧抓住被褥，一时失声。

“几时，咳咳，几时的事？”

她的声音尖细，肺部却因为骤然的情绪上涌一阵阵痛。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这些？”

“是世子下令不准靠近您的院子，说您需要仔细安胎，责令我们不许说。”

紫涵眼泪汪汪。

“奴婢一直想给您传递消息，今日好不容易才混进来！”

“走，走！扶我起来！”

林展媛绝对不信自己的大哥会做下那等大逆不道的事！

更不信一向疼宠自己和哥哥的父亲会做出视而不见、落井下石的事！

“我要见世子！我要出府，我要见父亲，我要见大哥！”

“恐怕你今生只能去阴曹地府见他们的了。”

林展媛话音刚落，一道娇媚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嫣姨娘。”紫涵脸色一变。

林嫣然不冷不淡地瞥了她一眼，径直走到林展媛床边，看着她的小腹。

“可惜了呢，这个孩子，还未出世，便要给它的娘亲陪葬了。”

林展媛脸色变了又变，双手紧紧抓住被褥。

她哑声道：“林嫣然，我身为世子妃，腹中是世子的孩子，你动我不得！”

“哈哈哈，我不会动你的孩子的。”

林嫣然一摆手。

“姐姐，大哥家里出了事，想必你也知道了吧。”

“不瞒你说，大哥通敌叛国的证据是伯父和世子亲手递交到皇上的案桌上的。”

她围着林展媛的床铺。

“我原本很是羡慕你，有爱你的父兄，有疼你的母亲。”

“你兄长飞黄腾达，连忠勇侯府都不放在眼里，居然闹着想要分家。”

“如今出了事，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

林展媛握紧被褥的手缓缓松开。

她冷笑：“兄长怎会分家，父亲一定不会同意的！”

“林嫣然，你就是只可怜虫。不用在这里拿话激我，我不会上当的。”

林嫣然笑得弯下腰。

“林展媛，你还真是可笑。”

“看来是久居平阳侯府后院太久，你已经没了探知外界消息的心思！”

“我那大伯，你的亲爹，不忿你娘商贾之女的身份太久，已经在三月前休妻！”

“你娘直接投湖自尽。”

“你兄长分家出去，不再帮衬忠勇侯府。”

她伸出手指戳碰林展媛的肚子，眼中恶意满满。

“想要你和你腹中孩子性命的人，可不是我，是你亲爹和丈夫啊。”

“不然你以为，为何今日我会出现在这里。”

林嫣然捂着红唇笑：“露珠，灌药。”

她话音刚落，立马从外边鱼入一群丫鬟婆子，为首的绿衣丫鬟拿着手中的瓷瓶便将药灌进林展媛嘴里。

“不！不——”

林展媛惊惶挣扎着，双手被婆子狠狠锢住，很快便感到双腿之间有热流涌出，腹内的生命正在缓缓离自己而去。

“林嫣然！你毒杀世子的子嗣，不怕他知道后厌弃你吗——”

“放开世子妃！”紫涵也是瞠目欲裂，想冲过去保护林展媛，却被一众丫鬟婆子们狠狠按在地上。

“背主的奴婢，拖下去乱棍打死。”

林嫣然看了一眼，便决定了紫涵的命运。

紫涵很快被拖下去。

“世子——救我——”

林展媛疼得撕心裂肺，急火攻心间忍不住猛咳出一口血来。

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下来。

“怎的还没处理干净？”

一道清越的男声出现，林展媛眸光微亮，很快便被他的话打入深渊。

林嫣然看着突然出现的顾安启，娇笑着投入他的怀抱。

“夫君，姐姐说我毒杀你的孩子，妾身好冤枉呢。”

“杂种一个罢了，你知道我只有你一个。”

男人身着玄青色官袍，气质清冷。眼神只落在床上染血的被褥一瞬，很快移开目光。

“要不是袁公公想要一个掣肘傅霁的把柄，我怎么会把她送到傅霁的床上去！”

顾安启看着林展媛，冷笑，眼中是厌恶和恨意。

“可惜傅霁提上裤子不认人，这贱人怀了他的孩子，竟然是看都不来看一眼，还一直抗旨不回，驳了袁公公他们颜面。”

听着他的话，林展媛无措地瞪大双眼，震惊至极。

孩子……他说自己腹中的孩子，不是他的？

她想起那个漆黑的雨夜，男人醉酒后炙热的气息。

她还以为是顾安启！

顾安启是有多么厌恶她，才能面不改色地把她送到别人的床上？

林展媛白着唇，颤抖了声音：“在你心中，我竟是你能随意送上别人床的人？你究竟把我看成什么了？”

“在我心中，你就是个恶毒的女人，连我嫣然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林嫣然在旁边听了，咯咯地笑，作势要锤顾安启的胸口。

“讨厌~”

林展媛觉得自己心如死灰。

嗓子鼻腔里全是血，她咳了几声，感觉力气在体内飞快地流逝。

她误信于人，自以为的良人，其实是要将她吞吃的中山狼。

自幼的倾慕，在此时变成了个笑话。

顾安启并不爱她。

他爱着忠勇侯府的钱势，爱着朝堂上叱诧风云的权力，爱着楚楚可怜的林嫣然，独独不爱她。

此时，男人一把搂住娇妾，乌黑的眼眸里全是骇人的杀意。

“林展媛，你这个心思狠毒的草包，我早就受够你了。能够引诱镇国将军陪你一晚，你骨子里写着的就是下贱！”

“要不是你那兄长，我一点都不会忍你！”

“早知道你怀了别人的孽种，我就该给你一封休书，让人把你沉塘！”

“如今尚书府没落了，你再无依靠，霸占着嫣然的位置，也该还给她了！”

林展媛满脸是血，丝毫看不出昔日的美貌。

她透过血光看着面前的两人，突然笑了，气若游丝。

“顾安启，你会遭报应的。我便就是化作厉鬼，拼着魂飞魄散，也会叫你们永世不得安宁！”

欺她负她者，死！

林展媛双腿血流不止，气绝而亡，死不瞑目。

……

林府。

往来的丫鬟婆子们脸上皆是喜气洋洋，有的端水有的捧衣，好不热闹！

“快，快去看看府外，平阳侯府的迎亲喜队到了没？”

衣着低调却不失精致的婆子抓住一个丫鬟，吩咐道。

“好嘞，桂嬷嬷！”丫鬟跑出去，不过一会便步履匆匆地回来。

踩过微湿的院子，她兴高采烈地喊道：“到了！到了——”

“平阳侯府的人来迎亲了！”

……

林展媛便是被自己周身闹哄哄的声音给惊醒的。

她彼一睁眼，神智还有些不清醒。

她不是死了吗？

连同腹中的孩子，被林嫣然一瓶毒药，毒死在了林家被满门抄斩的那一天。

“我这是在哪？”

双眼触及之处，满是红光。

墙面上贴着的“囍”字、廊檐下挂着的红绸、周围丫鬟婆子头上戴着的红绳，无一不说明她现在正回到了成亲当日。

“小姐，您这是高兴傻了！”桂嬷嬷一努嘴，笑道。

“这是您的闺房，今天就是您嫁给平阳侯世子，成为世子妃的好日子！”

她旁边站着的满脸喜意的紫涵、螺娟。

林展媛目光微沉，桂嬷嬷和螺娟早已死了，如今活生生地站到她面前。

自己竟是又回到了自己命运的选择点？！

她很快镇定下来。

“快！快！前头的人在催了，赶快将喜帕盖上！新娘子要出嫁了！”

喜娘满面红光地走进来。

“良辰吉日，小姐请移步吧。”

桂嬷嬷眼疾手快，拿起桌上摆着的鸳鸯并蒂莲喜帕就要往林展媛头上盖。

“慢着。”林展媛制止了她。

在桂嬷嬷等一众人疑惑的眼光里，她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玉镯，眼眶发红，粗鲁地将它退下来。

“啪”的一声，玉石碎裂。

“这个亲，我不结了。”

屋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微张大了嘴。

“小，小姐。”紫涵瞪大了眼睛，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可是您和平阳侯世子的定亲信物，你怎么就这样……”把它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