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Act 14

这不只是宋敏行个人的难题。

每年高考放榜时,最高学府之间一年一度的抢人大战,也拉开了序幕。

通常来说,高校会在正式出分之前提前得到消息。

可能晚上官网才公布成绩,但下午的时候,高校招生组老师的电话已经打了进来,向考生本人道喜。

首因效应很重要,争分夺秒是关键。

也许T大的招生老师抢先赶到了状元家中,见到了状元的母父,然而另一边,P大的招生老师却已经更早一步地,把状元本人拦截在了酒店房间。

其他省市的状元争夺大战正热火如荼,而到了宋敏行这里,经验丰富的招生组也折戟沉沙了。

跑了个空的招生老师们,只有大眼瞪小眼。

一众高考状元之中,宋敏行无疑是特别的。

在当今这个“寒门难出贵子”的时代,高考状元也日益显现出阶级固化的趋势。

一个从大山里走出来,家境贫寒甚至曾经举债的高考状元,无疑具备了足够高的话题度。

不仅如此,此时距离宋敏行从大山里走出来,已经过去了三年。

高中毕业后,这个年轻的女孩背负起了生活的重担,先后在工地搬过砖,在公司当过保安,但她从未停止过学习。

清偿完家庭的债务后,她在第一时间回到了高考的考场。

这样的人生经历,在网上掀起了热议。

人们纷纷给宋敏行贴上励志的标签,奉为少年偶像。

然而,宋敏行婉拒了一切采访。

她在小岛上填报完了志愿。

任由外面锣鼓喧天,自顾自地过了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宋敏行才再次动身。

她估量着这阵风头已经过去了。毕竟这个时代,热点层出不穷,一浪盖过一浪,如今应当不会有人再登门叨扰她了。

宋敏行想回家看看。

回到,那座她小时候长大的山里看看。

她问沈甜要不要一起。

“我也可以一起去吗?”

男人受宠若惊。

“嗯。”

相较于沈甜的喜出望外,宋敏行的反应则平静得多。

他带她看了他的海,于是她想,她要不要也带他,去看一看养育她的山呢?

宋敏行也很想亲切地称呼它为“她的山”,可是不能。

山在那里,不属于任何人。

…………

其实宋敏行发出邀请的时候,她潜意识里认为沈甜更有可能在深思熟虑之后选择婉拒。

因为那完全是和他的生活、他的人生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回国的飞机落地后,转高铁,再转普通火车,最后是长途客运大巴。

但大巴还远远不是路途的终点,只不过是所能利用的公共交通的最后一站。

沈甜虽然长期运动锻炼,身体素质不错,可真的一路倒大巴的时候,还是面色苍白。

这大概矜贵的小少爷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辛苦的经历了吧。

沈甜很难受,除了身体上,还有心理上的。

他担心自己太过娇气,会被宋敏行丢弃。

他强忍着不舒服,一声不吭。

然而刷白的脸色还是出卖了他。他原就肤色极白,如今褪去血色,更是苍白到接近透明。

好在宋敏行早有准备。

她给沈甜贴上了晕车贴,又劝小少爷捏着鼻子喝下了藿香正气水。

一套组合拳下来,沈甜缓过了劲,总算好受一些。

虽然还是有些虚弱,但神情已然舒展了许多,只那远山般清秀的眉,还是微微蹙着,看得宋敏行直想唤他一声“顰顰”。

大巴车上人多拥挤,气味混杂,不好闻,可戴上口罩又更加不透气。

先前沈甜只戴了没多大一会儿,血氧就从98跳到了92,只能摘下了。

宋敏行剥开了一只沃柑:

“来,闻一闻橘子的味道。”

沈甜依偎着靠近她。

他吸了吸柑橘的香气,眼睛有点红,像个小兔子。

宋敏行想了想,提议道:

“你靠在我肩膀上睡一会儿吧。到了我再喊你。”

“我,我没事……”

沈甜咬着唇,他不愿给她添麻烦,毕竟她一路上的辛苦他都看在眼里,她越是表现得适应和习惯,他越是心疼。

但他也不想错过这样难得的亲近机会……

最终,沈甜还是脸红着,靠上了少女的肩膀。

宋敏行真心希望他能在大巴上睡上一觉,休息好。

因为,下车之后,还要徒步好几公里呢。

…………

一觉过后,从大巴上下来沈甜,看上去恢复了些许精力,但宋敏行还是免不了担心,长途跋涉,他会不会体力不支晕过去。

如果在小镇上留宿的话,她不确定他是否能接受招待所的环境和条件。

还好他们足够幸运,遇到了一辆刚拉完货的拖拉机。

司机是从前见过宋敏行的一位嬢嬢。

招生组老师虽然扑了个空,但是也让宋敏行在周围的乡镇村落中扬名了。

总之,他们幸运地蹭上了拖拉机。

这真是目前为止“高考状元”这个光环,带给她最实惠的好处了。

近年来,小镇也发展起来了,铺上了平坦的水泥路,大大地减少了颠簸。

宋敏行自己没问题,但小少爷身娇体弱……

结果沈甜的脸色竟然比之前好上了许多。

男人小声解释:

“因为,这车是……敞篷的。”

拖拉机虽然颠簸,但因为四周是开放空间,空气是流通的,没有大巴那么容易晕车。

他们这一回,也算是坐上了“敞篷车”。

“敞篷车”在初夏的乡间小道上行驶。

蓝天白云下,道路两侧的麦田连成一片稻香的海,夏风吹拂,一排排麦穗依次低头弯腰,层层叠叠,宛似波涛。

一望无际的麦田一直延伸至天边。

天幕低垂处,视野的尽头,是青瓦白墙的田舍,几缕淡淡的炊烟袅袅升起,一卷写意诗情的水墨画。

沈甜的余光里满是他爱着的人,连金灿灿的阳光都不再刺眼。

如果忽略拖拉机发动机轰隆隆的噪音,那么对于沈甜,这简直可以说是一场浪漫而愉悦的“兜风”之旅了。

嬢嬢心善,坚持要送他们到宋敏行家门口。

但前方的道路实在不适合车行,所以宋敏行和沈甜还是下了车,道了谢,告别了好心嬢嬢。

山路崎岖,但幸而近日都是大晴天没有降雨,土壤干燥没有泥泞,算是好走。

不过这个“好走”,仅仅只是对于宋敏行而言。

沈甜平时也会爬山,但都是带着专业的登山工具,有着当地的向导领队陪同。

怎么说呢,宋敏行只能庆幸自己叮嘱过要他穿得舒适些,千万别为了漂亮之类的,增加徒步的难度,而沈甜也乖巧听话。

宋敏行在前面走,沿途一直留心,终于找着了一根合适的树枝。

她用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削了削,一根简易的“登山杖”就做好了。

她将新鲜出炉的登山杖递给了沈甜。

有了登山杖的辅助,沈甜顿时轻松许多,更稳当地迈开了步伐。

…………

“看见那棵大松树了吗?绕过去,后面就是我家。”

宋敏行已经瞧见了松树后面若隐若现的青瓦屋顶。

目的地就在前方,精疲力尽的沈甜受到鼓舞,振奋了起来,一鼓作气快步上前。

然而,绕过了松树,只剩下最后几步路,走在前方的沈甜却忽然停住不动了。

“怎么了?”宋敏行疑惑。

沈甜转过身来,面露难色。

宋敏行看见了正在与他对峙的对象——

一只雪白的大鹅。

“小白!”

宋敏行眼前一亮,欣喜地呼唤道。

大白鹅闻声而动。

它看见久违的小主人,立刻扑棱着翅膀,跑了过来。

而它这么一动,沈甜也相应地跟着一抖。

宋敏行见状会心一笑,挡在了沈甜身前,顺便和好久不见的老朋友打招呼。

听到动静,院子里正在喂鸡的宋舜华,走了出来。

“回来啦!”

只见一个银白短发的老人,小步疾走过来,步履生风,竟是比两个一路风尘仆仆、舟车劳顿的年轻人更具活力。

拐杖在她的手中,更多是起一个装饰性的作用。

沈甜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拄着的登山杖。

宋舜华今年六十又八,已近古稀之年,但老当益壮,精神矍铄。

她一出来,见到宋敏行这一次归家竟然带了朋友回来,有些惊喜。

看那穿衣打扮,定是城里来的远客。这长得啊,当真是极为俊俏的。

好看,真是好看,就是那小脸煞白得哟……

大白鹅见到这么多人,更加扑棱着翅膀耀武扬威,伸长脖子冲着在场唯一的陌生人嘎嘎叫。

此情此景,让宋舜华顿时明白过来,这远道而来的俊俏客人小脸为何如此煞白。

“走!走!不要吓到客人!”

老人瞬间唬下一张脸,挥着拐杖驱赶大鹅。

拐杖当然不会落到大白鹅身上,一向亲切和蔼的宋婆婆只是作势去驱赶。

名叫“小白”的家养大鹅也机灵聪明,立刻撒开脚丫,跑到了宋敏行脚边避难。

宋敏行一弯腰,将羽毛都扑掉了几根的大白鹅抱了起来。

大白鹅缩进许久未见的主人怀里,原本骄傲昂起的长颈低垂着,温顺地依偎在少女的肩膀上。

宋敏行轻轻地抚摸着大白鹅的背,俨然将它当成了孩子,而不是牲畜。

在她的顺毛下,大白鹅喉咙里时不时发出一些含混不清的声响。

和先前恐吓沈甜时高昂尖锐的叫声完全不同,是低沉的,柔和的声响,像是控诉,又像是……委屈。

不知道是不是沈甜的错觉,他竟然从一只鹅的身上,看到了委屈。

可是明明,刚才它还特别凶猛,作势要啄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