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清晨的甜蜜刀锋 第八章
渎貉没有被带去大理寺问话,莫宇焱也没有硬着头皮去坚持。
从沉默寡言的大皇子麒王白猊那里传来的话简明扼要:“渎貉不会做出此事。”无论怎么解释这件凶杀案的重要性,对方的回答就这么一句,莫宇焱等人能怎么办?这种消息被当成八卦在天启的官场里传播,无论说的还是听的,都缩缩脖子,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
麒王和翼王的矛盾,终于要明朗化了吗?两个人都是深得圣上欢心,身为国家肱股的实力人物,本来早就该轰轰烈烈开展的皇子大战,居然拖到现在才浮出水面,也算是奇迹了。
这种复杂的事情,一贯勇于旁观的白徵明,只要想一想就觉得头痛。这几天以来,他一直嘀咕着“离远一点儿”,“哪边也不要去”,“还是读书比较好”这类话,大部分时间都消磨在甄旻那里,和幽馆之中。
到后来,连甄旻的大姐甄昱都开始有点儿烦他,每次一看见白徵明登门就把手中的巨型石头香炉和石锁放下,冲着他喊:“五殿下!今天不要吃烤猪了,天天油水这么大,受不了啦!”
甄旻的二姐甄晏就跟着在旁边说风凉话:“五殿下一来就是吃一看三,每天打包回去的菜攒起来都够吃半年了。”
说归说,素王一点儿都不生气,相反,他倒是很喜欢甄旻这两个有些奇怪的姐姐,所以尽管自己比她们岁数都大,还是摆出一副小弟的表情来,照蹭饭不误。
通常来说,素王除了早饭在自己家吃之外,基本上都不呆在府里。而他如果去幽馆,楚道石就一定会跟着去。白徵明知道,秘术士是在担心自己的朋友,岳歧锋。
自从岳歧锋把自己封闭起来以后,楚道石并没有执意要去打破这层障壁。但他把弋轫等人凌辱岳歧锋的事情告诉了素王。白徵明听了之后叹了口气,也没有责问任何人,意思是把这事儿搁过去就完了。楚道石几次试图向白徵明称赞岳歧锋的画,素王都只是笑着摇摇头,说:“你不懂就别瞎掺和。如果你想挂他的画就挂吧,别让我看见就行。”
白徵明不喜欢岳歧锋的风格,这一点他从不掩饰,相反的,在各种场合,他都要严厉地批评这种所谓的大写意,认为这种画风不过是试图隐藏自己绘画技巧不足的手段而已,对事物缺乏精细的观察,气韵粗放世俗,没有淡远清逸之风,概不足取。
有的时候,楚道石把素王说得烦了,白徵明就吊着眼睛打断他的话:“他这么厉害,幽馆要容不下了!”
楚道石只好闭嘴。特别是后来有一次,白徵明私下告诉他:
大理寺也在查岳歧锋。
“我还没想好怎么办。”素王烦恼地把书页翻得哗啦哗啦直响,“莫大人那边给我面子,没有公开,但是不管怎么说,你这个朋友还是有嫌疑的。”
楚道石心里非常不痛快,但还是压着火说:“他有什么嫌疑?”
“最近跟敖之今结仇的,应该也包括他吧——黑市那件事,不就是因他而起?”
秘术士甚至都懒得去辩护,只是冷冷地丢出两个字来:“就他?”
矮小、懦弱、二十五岁仍然像个孩子的岳歧锋,在楚道石的眼里,就连甄旻都能轻易打倒他。白徵明应该也想到了,所以并没有反驳,只是说:“我当然知道他是个什么用场都派不上的废物了……”
楚道石的怒火,瞬间达到了极点:“是啊,在皇子们的眼中,穷人当然是废物了,因为他连一把刀都买不起,怎么杀人呢?托人的福,他所有的画都变成了废纸,恐怕以后也要永远地废物下去了。”
白徵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是他毕竟是皇子,是楚道石的主人,再容忍也是有限的,听完之后脸立刻沉下来:“难道是我让他变成废物的?才能这种东西,没有就是没有,就算画一千张,一万张,画一辈子,画到死,也都是废纸!”
楚道石站起身来:“我不舒服,恕告退。”
白徵明气得把书一扔:“早退不管饭!”
楚道石连理都没理,转身几大步跨下凉亭,在身后就听见白徵明喊:“光说没用,他就是有嫌疑!”
秘术士把头转过来,冲着素王方向咆哮道:“那天早上,我看见他在阁楼里坐着,这总可以了吧!”随即,楚道石迈着僵硬的步子用最快的速度走出了白徵明的视线。
然而,两个人都明白,他们并不仅仅是因为岳歧锋而争吵。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楚道石在试图推动白徵明,向一个方向前进:
更宽容,和更怜悯。
但是白徵明却不愿意沿着这个方向前行,他觉得没必要。他已经是个很仁慈的皇子了,在他心情好的时候,他会去同情一些弱者,甚至猫猫狗狗花花草草。但楚道石认为这样还不够,他希望素王的同情心,要来自于一种下意识的责任感本能,而并非只是心情好。
要从内心,爱护这些软弱的人,替他们思考,为他们提供保护,和他们一起高兴,与他们一起悲伤,在他们呼救的时候伸出援手,在他们绝望时,给予他们希望。
这是一个帝王必须具备的本质。
白徵明不想具备这些。他相信自己的两个哥哥,哪个都比他更帝王。为全天下殚精竭虑,每天都过着疲劳到死,被巨大责任感折磨到死去活来的日子,这种事情绝不能落到他的头上。
谁想同情弱者就去同情吧,我这里只有决不妥协的绘画和残酷到底的诗歌——这就是素王的人生原则。所以从始至终,他对楚道石的这种暗示十分反感。围绕着岳歧锋发生的争吵,更多的潜台词实际上是白徵明警告楚道石:
不要试图改变我!
而楚道石则要拼命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想走上岁正为你安排的道路?
这种分歧,一时半会是决不出胜负来的。楚道石除了拂袖而去,没有其他的办法。
这一去,就是整整三天,双方都不肯低头,彼此保持沉默。厘于期自从上次跟楚道石唇枪舌剑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露面,似乎在外面不停地奔走,就连素王特意请他,也托辞说有事要办。本来热闹的素王府,竟然一时肃静下来。
率先按捺不住的,是最年轻好动,耐不住寂寞的甄旻。
以前不是有说有笑的吗?怎么现在变成这样?活泼的女孩子最近几天,只是在深夜时跟厘于期碰过一次面,把素王和秘术士吵架的事情告诉了他。后者听完后只是微微地一笑,罕见地没有表现出幸灾乐祸的神情,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了,就好像这是理所应当早就该发生的事情。甄旻见厘于期没放在心上,自己也不好意思表现得太着急,眼珠一转,她计上心来,跟厘于期说:“你说,他俩谁先投降?”
厘于期剥开一片橙子:“你要赌吗?”
“正是此意。”
男人闭上眼睛沉吟片刻,把橙子瓣吞下去:“殿下。”
“是吗?”甄旻成竹在胸地回应,“我赌楚道石。”
厘于期伸手把甄旻案头的《赌事纪》拿过来,就着砚台里未干的残墨,潇洒地写了几行字,随后展给甄旻看:“你要赌什么?”
“我要是赢了,一年之内,我要是叫你过来玩,要随叫随到。”
厘于期大笑:“好啊!不过,你要是输了……”
甄旻求赌心切:“说吧,什么都成。”
“你要答应我,无论楚道石说什么,都要当着殿下的面反对。”
郡主困惑地眨眨眼:“这算什么?”
“很简单,就是要殿下听你的,不要听楚道石的。”厘于期的眼睛闪闪发光,他的手捏着毛笔,用力到连笔杆都要发出碎裂的颤音。
“这有何难。”甄旻笑着点了头。她自信,持续了几天的尴尬僵局,从这个赌开始,就要被她小小的手腕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