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陷入困境
可能你会觉得,这些动物愚蠢至极,不能马上明白安德鲁舅舅、两个孩子、马车夫是同一种生物。但你得知道,动物们对衣服是没有概念的。在它们看来,波莉的外衣、迪格雷的诺福克套装,马车夫的圆顶帽,如同动物身上的皮毛和翅膀,是长在他们身上的东西。如果它们没有和他们交流,如果“草莓”也没有那么想,它们也不会知道他们三个人是同类。安德鲁舅舅比孩子们高很多,比马车夫瘦很多。他浑身都是黑色的,除了他的白背心(现在也不那么白了),他那深灰色蓬松的头发(现在的确很凌乱),在动物看来,这与其他三人一点也不相同。它们迷惑不解。不幸的是,他似乎不会说话。
他试过。当斗牛犬对着他说话的时候,其实他认为,它先是对他纠缠,然后对他咆哮,他颤抖着伸出手,喘着气说:“好小狗,嗯, 可怜的老家伙。”正如他无法听懂动物们在说什么,动物们也听不懂他说的话。在它们看来,那只是模糊不清的嘶嘶声。或许这样最好不过了,因为我见过的狗,从不愿被人叫作“好小狗”,如同你也不情愿被叫成“我的小男人”,更别提纳尼亚那条会说话的狗了。
忽然安德鲁舅舅昏倒在地上。
“你瞧!”一头野猪说,“那不过是一棵树。刚刚我就那么认为。” 你得知道,它们并不知道什么是昏厥,也没见过什么是倒下。
那斗牛犬在安德鲁舅舅身上来回嗅着,抬起头说,“它是动物, 绝对是动物,估计和刚刚那几个是同类。”
“我不这么认为,”一头熊说,“这样蜷着倒在地上,动物们不会吧。比如我们就不会蜷着卧倒。我们都是这样站立着。”它翘起后腿,后退了一步,绊在一根矮树枝上,然后仰倒在地上。
“第三个笑话,第三个笑话,第三个笑话!”那只慈鸟十分激动地说道。
野猪说:“我仍然觉得那是一种树。”
“假如是树,”另一头熊说,“上面就有蜂窝。”
“我确信这一定不是树,”一头獾说,“我认为,它倒下之前想说告诉我们什么。”
“那不过是风吹过树枝的声音。”野猪说。
“你是这样认为的,”慈鸟对獾说,“你觉得它只是一个会说话的动物?可它什么都没说。”
“大家都知道,”大象说。这是头母象,她的丈夫刚刚被阿斯兰叫走了,“你们懂的,它也许是某种动物。这块白色的东西像是脸吗?那些洞不应该是眼睛和嘴吗?当然,没有鼻子。但是,啊,我们的想法不应这么狭隘。那个叫鼻子的东西,我们也只有少数才拥有。” 她斜着眼向下看自己长长的象鼻,带着一种情有可原的骄傲。
“我非常不赞同你的言辞。”斗牛犬说。
“可它说得对。”貘说。
“听我说说!”机灵的驴子说,“或许它是一只自认为能说话, 但事实上却不会说话的动物。”
“它还能站起来吗?”大象有些担心。它轻轻地用鼻子卷起了安德鲁舅舅松软的身体,并试图让他竖起来,倒霉的是,它把他放反了。两枚二分之一金镑、三枚五分之二先令和一枚六便士硬币,从他的口袋里掉下。不幸的是,安德鲁舅舅再次倒下。
“啊哈!”几个动物的声音,“它一定不是动物,它并没有活着。”
“我说过,它真的是动物,”斗牛犬说,“不信你们闻闻看。”
“气味也不能代表一切。”大象说。
“为什么,”斗牛犬说,“假如谁连自己的鼻子都无法信任, 它还会信什么?”
大象温柔地回应说:“哦,那就信他的大脑。”
斗牛犬说:“我非常不赞同你的观点。”
“嗯,我们必须做点什么,”大象说,“它可能就是‘镆’, 我们得把它交给阿斯兰。大家怎么想的呢?它到底是动物,还是像树一样的东西?”
“是树!是树!”十几个声音齐说。
“好吧,”大象说,“假如他是树,必须得把他栽在土中。先挖个洞吧。”
两只鼹鼠迅速地挖了个洞。动物们却产生了争议,它们不知该把安德鲁舅舅的哪一头栽在地上。几只动物觉得他的腿肯定是树枝, 而那毛茸茸的灰色东西(指的是他的头)一定是根部。但又有其他动物说,分叉的那头会沾到比较多的泥巴,伸展得也会更快,所以是根部。最后,他被正立着栽在地上,当被栽好时,泥土早已到了他的膝盖。
“看上去,它很枯萎。”驴子说。
“当然,它需要点水,”大象说,“我可以说(无心冒犯在场的任何一位),或许,我的这种鼻子,更适合这个工作……”
“我绝对不赞同,”斗牛犬说。可是大象已默默地来到河边, 鼻子里装满水,并浇在了安德鲁舅舅身上。聪明的动物们不断地浇水, 直到许许多多的水浇到他身上,水从他外衣的边缘流淌而下,就像是他穿着衣服洗了个澡。终于,他清醒了,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并且绝对清醒了!我们需要给他点时间,让他好好想想自己曾做过的坏事(如果他还能保持理智的话),现在,我们需要说更重要的事。
“草莓”驮着迪格雷,一路奔跑,那些动物的声音越来越小, 阿斯兰和它挑选出来的那群动物们则越来越近。迪格雷明白自己不能打断一个隆重的会议,并且也没有必要这样做。阿斯兰说了句话,公象、渡鸦以及所有的动物都快速离开了。迪格雷迅速滑下马,阿斯兰就这样和他面对面而站,他才发现阿斯兰比他想象中更硕大、更美丽、更闪耀,也更让人恐惧。他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
“尊敬的……狮子先生……阿斯兰……阁下,”迪格雷说,“可否——可以请您,请求您给我一些属于这里的,神奇的果子,来为我妈妈治病?”
他极其盼望狮子会说“好的”,非常害怕它可能说“不好”。但看到狮子既没答应也没拒绝,迪格雷有些吃惊。
“就是这个男孩,”阿斯兰说,他并不看迪格雷,而是转头向着他的顾问们说,“就是他所为。”
“天哪,”迪格雷想,“我做什么了?”
“亚当之子,”狮子说,“一个犹如恶魔般的女巫,来到了我们新的大地纳尼亚。请告诉它们,她是如何到来的。”
迪格雷的脑海中闪现了很多事情,理智告诉他,除了将真相全部说出来,说其他的根本没用。
“我带她来的,阿斯兰。”他低声回答道。
“为什么目的而来?”
“我当时只想让她离开我们的世界,回到她的世界中去。我以为, 我可以带她回去她自己的世界。”
“那她究竟是怎样来到了你的世界,亚当之子?”
“通过……魔法。”
狮子沉默。迪格雷知道自己并未说明白。
“应该是我的舅舅,阿斯兰,”他说,“他用魔法戒指让我们离开了自己的世界,他先把波莉送走了,我不得不跟随。然后,我们遇见了女巫,在那个叫作恰恩的世界,她抓住了我们当……”
“你遇到了女巫?”阿斯兰低声说,那声音在咆哮中隐藏着威胁。
“她醒了,”迪格雷失落地解释。之后,他的脸显得很苍白,“是我唤醒了她。当时我想知道敲响钟究竟会发生什么。波莉不想这么做。她并没有错。为此,我还曾和她争斗,我知道自己错了。我想,自己一定是被钟下面的字给迷昏了头。”
“是吗?”阿斯兰问,声音依旧低沉。
“不是,”迪格雷说,“我现在能明白不是那样的。我只是在找借口。”
长时间的沉默。迪格雷不断地想,“所有事情都被我搞砸了。我再也没有机会为妈妈治病了。”
狮子再次说话时,已经不是对迪格雷说了。
“你们看,朋友们,”他说,“我给你们这个崭新的、纯净的世界, 还未到七个小时,一个邪恶的力量就已闯进来;是由眼前这位亚当之子唤醒之后带进来的。”动物们,包括“草莓”,把它们的目光一起看向迪格雷,他真希望大地有个缝可以钻进去。“不要灰心,”阿斯兰说,但眼睛依旧对着其他的动物,“那个恶魔带来了邪恶,说这些为之尚早,我会时刻警惕糟糕的事情冲向我。我们更要建设好秩序, 以来维持数百年内,这里都会是快乐世界的一片净土。亚当的后代既然带来了灾难,也应该帮助我们消灭它,走近点,另外两位。”
这最后的话是对刚来到的波莉和马车夫说的。波莉用手紧抓住马车夫的手,无比惊讶地看着阿斯兰。马车夫看了下狮子,摘下圆顶礼帽,从未有人见过他脱掉帽子的样子。他不戴帽子时,显得更年轻、漂亮,更像乡下人,而并非伦敦的马车夫。
“孩子,”阿斯兰对马车夫说,“我认识你很久了。你认识我吗?”
“阁下,我不认识,”马车夫说,“我指的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认识。不过,我总觉得,自己可以说,以前我们好像是认识的。”
“不错,”狮子说。“你比想象中更富有灵性。你慢慢会了解我的。你喜欢这片大地吗?”
“这里让我觉得快乐无比,阁下,”马车夫说。
“你想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吗?”
“阁下,你知道的,我已经结婚了,”马车夫说,“如果我妻子也在这里,相信我们谁也不想再回到伦敦,我们是标准的乡下人。”
阿斯兰昂起长满蓬松毛发的头,发出一声长长的、音调不高但充满力量的声音。波莉听得心儿“怦怦”直跳。她敢肯定,这是召唤, 任何一个听到这召唤的人,不管相隔多少世界与时代,都会想去听从它的安排。她的心中虽写满了疑问,当她突然看到,一个善良诚实的年轻女人,突然来到她身边时,她并不感到十分震惊或害怕。波莉马上懂了,这个女人是马车夫的妻子,但她不是被折磨人的魔法戒指, 从我们的世界带过来的,而更像鸟儿飞回它的巢穴般迅速、简单、舒适地,来到这里。这个年轻的女人还围着围裙,袖子在肘部,手上还有许多肥皂沫,她刚刚应该是在洗衣服。如果时间允许,她将换上漂亮衣服(她的一顶帽子上镶嵌着樱桃饰品),那样也许会让人觉得不舒服。但此刻这身朴实的服装,更显得她很可爱。
当然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于是没有立刻跑到丈夫那儿,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当她看到狮子,她又不确定自己是否在做梦,不知为何,她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害怕。然后,她行了一个屈膝礼,那时, 农村姑娘也知道怎么进行屈膝礼。然后,她走向丈夫,拉住马车夫的手,站在他的身边,羞涩地环顾四周。
“孩子们,”阿斯兰看向他们说,“你们将是纳尼亚第一任国王和王后。”
马车夫张大了嘴巴表示吃惊,他妻子的脸则变得通红。
“你们将会统治这里所有的动物,要公正做事,当敌人入侵, 请保护它们的安全。这个世界里已有一个恶魔般的女巫了,所以敌人迟早会来的。”
马车夫费力地吞咽了几下口水,清亮了嗓子。
“阁下,原谅我吧,”他说,“感谢你,我太太也感谢你,但是我做不了这样的事情。你知道,我并未接受过许多教育。”
“好吧,”阿斯兰说,“你会用铲子吗?犁呢?会种庄稼吗?”
“是,阁下,这种活我会,我从小就会。”
“你可以友好地、公平地善待这些动物吗?同时别忘了,它们可不像你生活的那个世界里的哑兽,它们是自由的、而且会说话的动物。”
“我明白,阁下,”马车夫说,“我将公平以待所有的动物。”
“你会保证你的子子孙孙也会这样做吗?”
“我会努力去做,阁下。我将全力而为,是吧,蕾丽?”
“你不会在你的孩子或动物中培养你的亲信,来压制和奴役其他的动物吧?”
“我绝不允许这样的行为,阁下,是真的。如果我知道谁这样做, 我一定会惩罚他。”马车夫说。在谈话中,马车夫的声音越来越慢与浑厚,很像他还是小男孩时的声音,那时他还在乡下,而不像他在伦敦时那种尖锐而快速的声音。
“如果敌人来侵袭(敌人一般都会来),战争爆发,你会冲在最前面,撤退在最后面吗?”
“阁下,”马车夫缓慢地说,“一个人不经历磨难,就不会看清世界。我敢说,自己一直都是个温和的人,最多是用拳头打过架。我会努力——意思是,我希望努力去做好自己的职责。”
“那么,”阿斯兰说,“你将去做一个国王该做的一切。你的加冕仪式马上开始。你与儿孙都将得到保佑,其中一定会有人会成为纳尼亚的国王,有人将会是南山那边阿钦兰的国王。而你,小姑娘(这时他转向波莉),非常欢迎你。在恰恩废墟塑像厅内,他伤害了你, 你已经原谅他了吗?”
“是的,阿斯兰,我们早已和好如初。”波莉说。
“这样很好,”阿斯兰说,“现在轮到你了,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