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忏悔与审判1
闻无眠从昏迷中醒来,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摆在房间正中央的巨大显示屏。
显示屏放在纯白的长方体桌子上,这就是房间里的所有内饰。整个房间密闭且无窗。六面贴着统一的白色瓷砖。她张开五指,比了比地上的瓷砖。每一块都是二十厘米左右的正方形。以1.0的视力看向尽头,勉强可以看见瓷砖的转折处。
所以,她猜自己正身处一个长宽高各为五十米的正方体空间内。
桌子下方,四脚朝天躺着一个男人。
男人口唇青紫,浑身浮肿,近乎裂开的眼眶下是一整片扩散的瞳孔,看上去是中毒而死,死得相当痛苦。
他正死死盯着闻无眠。在密闭空间内,尸体给人的压迫相当足。淡淡的尸臭蔓延开来,几乎明示将她绑来这里的幕后黑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在这种情况下,任谁都会怀疑下一个死的是不是自己。
她把目光转向打开的显示器。
上面写着她的大名,外加一张照片。照片中的自己双目紧闭,头发散乱,身下是一大片整齐的白色瓷砖。
看来房间的雪白之下藏着微型摄像头,以此监视房间内人的一举一动。
照片下方是几个血红的数字,分别是阿拉伯数字从零到十。其中“8”和“9”是灰色,下方显示“已选”。
旁边还有一条说明——
【您被系统选为『先手』玩家,请在系统里选择两个数字。】
【温馨提醒:您的选择将决定接下来您是否能活着走出房间,请谨慎选择。在规定计时结束后,如您还未选择成功,将会被直接杀死。三十秒倒计时现在开始。】
显示屏右上角的数字随即从“30”变向“29”。在没看显示屏之前,计时器始终处于冻结状态。“是有人在监控里看见我在读规则,才开始倒计时。”她再一次环顾周围,却无法在整齐划一的白瓷砖中找出摄像头的位置。
显示屏又收到一段五秒左右的影片。影片中的男人误了时间,没能在三十秒内选出两个数字。随后,一道红色激光从天而降,直接将他的身体劈成两瓣。
血肉飞溅,隔着屏幕都能闻到□□焦糊的恐怖味道。影片恶意满满,没有任何马赛克和高能提示,却在极短的时间内把人的肾上腺素拉到最高。
雪白的瓷砖与喷溅上去的鲜血形成诡异的对比。
“……”
对正常人来说,下一步的反应该是失声尖叫、眩晕呕吐。看见同类死亡而感到恐惧,是刻在dna里的本能。
闻无眠却连停顿的神情也不曾有。
“背景的瓷砖缝隙全程没有模糊扭曲,血液喷溅的动态范围符合逻辑。不是ai生成,的确是活人被杀。”她拿出一颗酒心巧克力,丢进嘴里。白兰地的辛香酒水在口腔爆开,伴着男人飞出的残肢碎肉,一道面无表情咽进肚中。
这很像暗/网的杀/人游戏。将不同身份的人抓入同一个精心设计好的游戏。老板们通过摄像头欣赏里面的玩家或自相残杀或精神崩溃,来满足自己的病态心理。
倒计时见底,她舔舔嘴唇,伸手按下两个数字——
【『先手』玩家选择成功!】
【游戏开始。】
一天前,闻无眠接到客户委托,要求自己帮她算一算她哥哥的紫微命盘。
闻无眠父母早亡、没有正当工作,靠在网上给人算紫微斗数糊口。对方通过朋友介绍,找上了她。在报出哥哥的出生年月日时和地点后,说了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我哥哥明明就在我身边,警/察却说他失踪了!”
“什么意思?”闻无眠打开iPad,开始排盘。
“我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我是跟哥哥相依为命长大的。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昨天晚上我哥在厨房做饭,警/察忽然打电话来,说我哥的失踪案有结果了……他们说他已经失踪了整整两年!你能不能帮我看看,他是不是……还活着?”
如果算下来已经死了,那她身边的“哥哥”,难不成是……
鬼吗?
隔着网线,闻无眠都能感到对方的惶恐。
对方声音清冷,但加上恐惧渲染,颤抖得厉害,好似天上的弯月噼里啪啦摔成一地碎银。
“抱歉,能问一下你哥哥的姓名吗?”破案非她本职,奈何眼前的命盘非比寻常的熟悉。
“我哥哥叫闻无阙。”
“那你呢?”
“我叫闻无眠。”
电话那头从第一个字起就令她异常耳熟的声音如是说。
心脏重重跳下一拍。闻无眠挑了下眉,拿起一颗酒心巧克力,放进嘴里——
你叫闻无眠,那我是谁?
“不好意思,可以把你哥哥目前的居住地详细地址告诉我吗?我需要校对真太阳时。”
……
闻无眠在两年前发现哥哥失踪了。
哥哥是S市的中考理科状元、高中数竞物竞双科金牌,高考前就保送本市c9。在意外来临前,一直是大家眼中公认的天之骄子,前途无量。
直到自己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
电话不接,消息不回。打电话去问他死党,死党说根本不认识这个人。拿着他的身份证号去警局报案,警/察表示证件号码不存在。
最坏的结果,是伪造身份。然而,当她打开相册寻找和哥哥的合照,里面却清一色变成了自己的单人照。
一夜之间,一个陪了她整整十八年的大活人,人间蒸发。
……
接下来的两年,她没去大学报道。父母走前留了两套房子和存款,足以支撑她前往全国各地失踪案的案发地调查。民俗诡志、都市怪谈,科学角度的平行世界、灵异角度的超自然事件……她看了太多,各种真真假假生生死死,却一样也套不上自己的情况。
徒劳无功两年,直到今天这一通电话,终于让事情迎来转机——
“我和哥哥住在S市P区锦川路明珠大厦十三层。”闻无眠听见电话那头的“自己”说。
“你确定吗?”明珠大厦就在闻无眠现在居住的小区对面。她前段时间刚去过,清楚记得电梯控制面板上最高只到十二层。
“我和哥哥现在就在十三层呐……”声音发生了某种微妙变化,一转先前的惊恐,更像是某种邀约。
拿起外套、匕首和打火机,闻无眠出了门直奔对面。手机显示现在时间是晚上二十三点四十五分,即将步入第二天凌晨。
电话没被挂断,那头传来呜呜的风声,显然对方就在高层室外。
明珠大厦的电梯只能坐到十二层。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沿弃用很久的楼梯一路往上。通向天台的门没有锁,轻轻一推,视线豁然开朗。
脚下是车水马龙的闹市区街道。霓虹灯错落有致,海浪般起起伏伏,叫人目眩神迷。
在天台边缘,静静伫立着一个黑色的正方体箱子。箱子呈打开状,里面的东西必须得凑上前去才能看见,似乎在故意引诱她过去一探究竟。
这个箱子很熟悉,哥哥失踪前一直放在他床头。想打开箱子,必须输入由九位数组成的英文字母密码。
从她记事起,就对这个打不开的箱子非常好奇。可惜哥哥明确禁止她触碰,靠近也不可以。
后来,闻无眠发现哥哥也不知道密码、打不开箱子。演算纸上密密麻麻都是推测出的错误答案。而一旦输错次数超过五次,箱子即刻启动自毁程序。
再然后,哥哥就带着这个算了十几年密码箱,不翼而飞。
闻无眠被推着,一点一点向打开的箱子靠近,同时双脚也正慢慢踩在天台边缘。
只需要吹来一阵风,她就会摔下楼去。
“你和你哥人呢?”她难得手心出汗,问电话里的女人。
电话那头传来脚步声和女人的冷笑:“不就在你身后?为什么不睁开眼看看我呢?”
“什……”
她还没看清箱子里的东西,因这话一惊。转头的瞬间,被一双手从天台重重推下。耳畔风声凌厉,借夜雾下泄出的一抹清晖,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颅内传来“咚”的一声,骨头内脏齐齐破裂。昏天黑地的剧痛袭来,视线随即定格在最后一刻。
呼吸停止。
纯白房间内,闻无眠对着显示屏,有一瞬的失神。
冒牌“闻无眠”的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所谓“睁开眼”绝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睁眼。可能她是某组织的成员,给自己注射了什么致幻的药物,再把昏迷的自己运到此地。
她知道哥哥的存在、知道的非常细致,还拿出了对哥哥来说最重要的密码箱。要么她是哥哥失踪前的朋友,要么……
是哥哥失踪的真凶。
对方来者不善,闻无眠只能见招拆招。哪怕知道是鸿门宴也得去赴。以身入局,是接近哥哥的唯一方法。
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找到他。
显示屏有了新的变化:
【游戏名称:忏悔与审判。】
【游戏描述:『先手』玩家会收到其他玩家的『忏悔』来电,通话时长三十分钟。『先手』玩家需要在对方『忏悔』结束后,对其所犯错误和悔过程度进行『审判』,并作出『惩罚』。】
接着,平整的桌面忽然凹下去一块,内部转来机械转动的隆隆声音。
【『先手』玩家面前会出现两个玻璃杯,里面装有完全相同的白开水。系统根据玩家在游戏开始前的选择自动为玩家调配好了毒药概率。如:游戏开始前玩家选择数字“3”、“4”,则玩家会分到分别含毒药概率为30%、40%的白开水。在听完另一名玩家的『忏悔』后,根据对方所犯罪行的严重程度,对对方进行『审判』,选择其被毒药杀死的概率。】
说白了,就是根据对方所犯罪过的轻重,决定到底是给他毒发概率更高的水,还是更低的。整个规则非常简单,甚至简单到引人怀疑的地步,就是小学生或一些从没读过书的成年人也看得懂。
还会有其他隐藏陷阱吗?
【水中的毒药为肉眼不可见的一次性微型机器人。进入人体后,会有上述概率释放毒素,杀死宿主。如:『先手』玩家选择30%的概率毒素作为对『忏悔』玩家的『审判』,则『忏悔』玩家喝下水后体内机器人释放毒素的概率就为30%。若第一次没有释放,机器人将完全报废,不会对人体产生任何威胁。】
【『先手』玩家身边的尸体即死于微型机器人释放的毒素,也是上一轮游戏的死者。故玩家无需怀疑机器人性能。】
“……”再回头看一眼尸体的功夫,面前就出现了两个玻璃杯,装着从温度到体积都完全一样的白水。
【游戏提示:
1.负责『忏悔』的玩家需要在通话中坐上带有电击功能的测谎椅。一旦被判定为撒谎,将立即触电身亡。
2.『先手』玩家在对方『忏悔』结束后,有三分钟时间作出自己的『审判』,如有弃权,系统会立即击杀全部玩家。
3.负责『忏悔』的玩家必须无条件服从『审判』,不可反抗,否则系统会立即击杀该玩家。
4.『先手』玩家需要保证『审判』绝对公正。
5.负责“审判”的一方拥有绝对权威,“忏悔”玩家无法对其攻击并造成伤害。
6.本轮游戏有且仅有一人存活。】
“……所以,这就是一场以折磨精神来取得快/感的变/态游戏。”闻无眠依旧不清楚“这里”是个什么机构、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只能根据屏上的东西做一些猜测。
已知这个地方是真的死过人,玩这个游戏也真的会有人死亡。假如对面的『忏悔』玩家是一个从未作恶的普通市民,『先手』玩家在不知道游戏规则的情况下提前选数,决定对方生死,其实有点像“不知情的蓄意谋杀”。
至少大多数人都无法做到没有心理负担地杀死另一个无辜之人。
更阴暗一点,『忏悔』玩家或许被告知,生存与否取决于忏悔的程度。对方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先手』玩家身上,为了活下去声泪俱下声嘶力竭,殊不知自己的生死早在游戏开始前就被随随便便决定好了。
游戏里的一切,全部都是困兽之斗,是用来给幕后的组织者取乐的。
闻无眠勾了勾唇。自己刚才有关精神折磨的想法挺有意思:“看来是要给好人毒发概率是0%的水、给坏人毒发概率为100%的水。那开局前选择的数字就很重要了,不说“0”和“10”,起码得是一个“5”以下的小数和一个“5”以上的大数。”
显示屏里传来通话请求,在接通的前一秒,闻无眠瞄了一眼自己在开局前选下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