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忏悔与审判2
分别是“7”和“10”。
很遗憾,闻无眠并没有选择5以下的小数。她当时猜测这可能是某种卡牌游戏或凑数排列,所以选择了最稳妥的方法,即贴着对方的选择选数。
这样无论是加减乘除,排列比大小,拆合数,21点等等,虽然没有太大的赢面,但能保证绝不会和对方相差太多。
在随机选择数字环节,一般人通常会去掉位置最特别的一头一尾,再选“5”以上“10”以下的大数。因为比起排在前面的小数,在后的大数更能有安全感。数字“8”和“9”被提前选走,就应证了这一点。
奇怪的是,『忏悔』方竟然也有选数环节。
自己选数是为了『审判』,那对方是为了什么?逃避『审判』、抵消毒素概率,还是自己会成为下一轮的『忏悔』玩家?
修长的手指正要在显示屏按下“接通”键,对方忽冷不丁挂断。几秒过后,又重新打了进来。
“喂——?”如果不是设备原因,这类经常性挂断重播的人在生活中往往缺乏耐心。闻无眠试探性地开口。
“你好。”对面的声音像一柄锉刀剐蹭耳膜,嘶哑得过分。她推测他有长期抽烟酗酒的恶习。
“规则不让我和你闲谈无关的话题。我就直接开始了。”
“好。”
闻无眠正想着如果对方完全无罪,自己该如何选择毒素,70%也是一个相当大的致死概率。思绪万千,对方的开场白却石破天惊——
“我叫陶明,是个杀/人犯。迄今为止已经杀了九十八个人。最后两个死亡名额……留给我和你。”
“……”
“如你所见,九十八条人命,我没办法在半小时内说完。所以,就给你分享几个我的得意之作吧。”
将杀/人说成“得意之作”,陶明的疯癫程度可想而知。
“杀/人,听着简单。背后涉及一系列跟踪与反跟踪,侦查与反侦查,往往一件“满意的作品”需要耗费数月甚至数年才能被制作出来。美妙与危机并存,才是当之无愧的艺术……说起来,1号,你知道艺术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吗?”
陶明不知道她的姓名,按『先手玩家』的刻板印象称她为1号,也没什么问题。
按正常人的想法,多半是“写意”或“天人合一”之类的字眼。闻无眠歪歪头,看了一眼边上的尸体:
“随机。”
“没错!就是随机!”陶明兴奋起来,嗓子像个破漏的风箱,“1号你也很有艺术天分嘛!”
“过奖。”
“因为我杀/人完全随机,想不想杀/人、想让对方怎么死,全在一念之间。大多数情况下,我连杀死那人的姓名都不知道。可能只是跟他在等同一班地铁、过同一条马路、坐同一部电梯。即使警/察调查,也不可能怀疑到我头上。”
“……”
“第一个死在我手里的是一个四岁的小孩。”陶明低低笑着,“当时S市正遇上拆迁潮,我家对面就是一片废弃工地。每天回家路上,都能看见一群小孩在工地一楼踢足球。”
“小孩的笑声又尖锐又难听。当时我就在想,要是能让他们永远闭嘴就好了。”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我先被吓了一跳。接着又觉得十分合理。吵到我的小孩、难道不该死吗?是他们犯错在先啊!”
“我登上废弃工地的三楼查看。发现那上面有很多被薄木板草草盖起来的大洞,稍有不慎就会一脚踩空掉下一楼。”
“一楼是坚硬的水泥地,还有很多竖起的钢筋。十几米的高度,想摔死一个小孩,足够了。”
“其中一个小孩刚好跟我住一个小区。我故意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告诉他废弃工地踢球可以,但绝对不能上去三楼。那可是很危险的地方呢。”
“说完这句话,我心满意足地回到家里,还开了瓶香槟。果不其然,当天晚上救护车就来接人了。四岁的小孩从高处坠落,被钢筋贯穿身体,当场死亡。那群小孩再没有在我面前成群出现过,转学的转学、搬家的搬家。据说其中几个还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把全家上下折腾得一团糟——这就是得罪我的下场。”
“……”闻无眠懂了。对于人来说,越是被禁止的行为,越容易引起叛逆心理。假如陶明不说三楼危险,孩子们可能根本不想上去三楼。然而一旦发出明确禁令,孩童先天旺盛的好奇心就无法克制了,最终酿成意外。
哪怕后续调查到他身上,“三楼很危险”也只是一句客观事实,根本不构成犯罪。他甚至还会被当做提醒小孩注意安全的好心路人。
“就这样,我用类似的手法杀了一连串人。之后我玩腻了,决定来点更有意思的。”需要『忏悔』的陶明非但没有丝毫悔过,反而越说越激动,简直像个在擅长领域侃侃而谈的专家。
“我把目光转向一个在网上发帖求助的中学生。据他所说,从他进了这个学校起,就是全校的霸/凌对象。这种事很奇怪。想想就知道发帖人肯定隐藏了一些对自己不利的事实,否则大家为什么不欺负别人唯独欺负他?肯定是他有问题。”
“表面上,我是他的热心网友。陪他聊各种幼稚又老掉牙的东西。什么心理创伤、原生家庭……背地里偷偷给他准备了很多段影片。那些影片的内容清一色积极向上,但每一幕的最后一帧全部被我换成血/腥/暴/力的图片。人的肉眼无法捕捉,却能潜移默化地留在潜意识里。”
“青春期的中学生,本来就是极度情绪化的动物。我陪他看了半年多精心准备的‘电影’,终于等到他在某天失去理智、觉醒了早就刻在潜意识里的犯罪意识。”
“他一刀捅死了其中一个长期欺负他的人,对方当场死亡。大概知道杀了人无法挽回,所以在警/察来之前就录好遗言,从楼顶一跃而下。”
“这两个人都是独生子。他们爹妈把人生翻盘的希望全寄托在他们身上。现在儿子死了,爹妈也活不下去了。死的、疯的,前前后后加起来足有七八个。1号你说,能在千里之外让那么多人因自己失去生命,难道不算完美的艺术吗?”
没拿到0%毒素的难题迎刃而解,因为陶明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变/态和反社会人士。
“一直杀人也很无聊。我打算杀满九十九个人后就收手。而我自己,则作为第一百个死者,圆满谢幕。”
“我费尽心思,搜寻了将近一年,才选定第九十九人的身份。可这一次,我失败了。”
陶明不知道是懊恼还是遗憾:“对方是个男大学生,S市本地人。小时候父母双亡,只剩他跟妹妹两个人相依为命。他智商很高:S市中考理科状元、高中数竞物竞双科金牌,保送本市c9。据说没出省去top2是为了方便照顾妹妹。当时我就在想,要如何把这样一个脑子又好,又重视家庭,又衣食无忧的天之骄子给推下地狱?”
对近在咫尺的尸体都能面无表情的闻无眠,此刻却瞳孔地震,差点惊叫出声。
“还没等我想出办法,居然在某天收到了他主动发来的消息。”
“不愧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他推测出我的每一项杀人手法。从第一人到九十八人,无一偏差。简直就像时刻跟在我身边的幽灵。”
“以及,他提出和我在某栋大楼的楼顶见面、玩一局游戏。如果我赢了,他任我宰割。但如果我输了,我就必死无疑,他会亲手把我推下地狱。”
“我从不怕死,地狱算得了什么?”
“我答应他了。结果我输了。”
“我被他推下地狱,所以来到这里。”
“现在,你要对我作出什么审判呢?”
“……”
闻无眠平放在桌上的双手逐渐握拳。指甲嵌进皮肉,痛感却完全消失。
所以,哥哥就是陶明的最后一个目标!可哥哥不仅没有被他所害,反而把他送进了这里?!
纯属巧合,还是……故意的安排?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她双目圆睁,良久问出一句:“你们玩的……是什么游戏?”
“开箱子。”
“开箱子?”
“是啊。”陶明说,“一个黑色的九位数英文字母密码箱。我和他各有一次机会。我猜错了,但他打开了。”
“他把箱子打开了?!”
陶明不再搭话,显示屏上浮现出新的文字:
【『忏悔』环节结束,请『先手』玩家作出『审判』。】
面前厚实的白色圆桌再次产生变化。左上角凹下一块,刚好露出能放下一个玻璃杯的空间。
闻无眠猜只要把玻璃杯放进去,它就能按房间地下的既定路线传送到陶明桌上。这是不少工厂的常见装置。
【请将玻璃杯竖直放进桌子左上角的传送带。】
桌面上是两杯一模一样的水。从外表看,完全没有任何区别。唯独杯身上刻有帮助玩家分辨概率的阿拉伯数字。
她强迫自己先把注意力放回游戏。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更别说整整九十八条性命。光是被霸/凌高中生的案子,就足以称得上蓄意教唆。
毫无忏悔之意,还沾沾自喜。给他概率为100%的毒素并不冤枉。理论上,游戏真的非常简单。
【三分钟选择倒计时开始。】
通话时间还剩八分钟。闻无眠紧盯着面前的水杯:“你来到这里后有再见过他吗?”
陶明愣了愣,随即笑出声:“我?我已经没有见他的资格了。你要是能活着出去,足够幸运,没准可以看见他。”
“什么意思?他是这场游戏的主办方?”
“当然不是。”
他顿了顿:“哪来的什么游戏?出去之后你就明白了——”声音猛地压低,似野兽发出最后一击的低声咆哮:“这里是地狱啊!”
闻无眠周身一颤,下意识按住颈边脉搏。指尖传来沉稳有力的跳动感,百分百源于活人。
只有人死后才会下地狱。现在自己的脉搏心跳呼吸都正常,各项生命体征平稳,陶明到底在说什么??
难道自己现在是一个有脉搏有心跳的死人吗?
陶明发出令人恶心的笑声:“我知道你不明白,现在肯定害怕极了,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让人感受战栗。不过,现在让我们聊回审判——你手上有70%和100%,到底打算给我哪杯水呢?”
规则上并没有说“忏悔”方不得干扰“审判”方选择。闻无眠自动忽略他的前半句话,设想道:假如自己是陶明,此刻一定会说服对方送来70%毒素的水。
虽然死亡概率很大,但起码有一线生机。
“让我猜猜,你肯定觉得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冰冷的声音贴着显示屏传出来,有些诡异地扭曲,“有九十八个人死在我手上,我当然应该以死谢罪。”
是这样的。即使一命抵一命,他也该抵九十八条命。现在只让他死一次,真是太便宜这个魔鬼了。
“可你有没有想过,‘审判’是一件讲证据不讲人情的事。”他声音越发狰狞,里面暗含着无与伦比的兴奋,好像抓住了天大的漏洞:“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在我的忏悔中,我有亲手杀过一个人吗?没有!你没有证据能证明!既然如此,凭什么要求我要为他们偿命?他们的死亡,明明是源于自己的不小心或一时冲动啊!”
由于担心失踪的哥哥会遭遇不测,闻无眠曾自学过一段时间法律。陶明的话乍听问题不大,实则避重就轻:“既然你热衷于借刀杀人,肯定比我更懂法律、也应该知道,哪怕是弱证明力的证据,只要能构成证据链条,就可以指控杀人。希望你在被抓来这里前,已经把电脑里制作的‘励志’影片全部删干净了。”
删掉了也无所谓,以现在的科技技术,复原一台普通家用电脑不算难事。
“你跟我讲证据法?”他嘿嘿一笑,“可是作为‘审判’方的你,现在手边有证据吗?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些,有可能是我记错了,也可能是我幻想症发作,虚构了一出连环杀\人大戏。我压根不知道自己在说谎,测谎仪可检查不出来。”
“……”这是来源于“杀\人犯”的挑衅,令人相当不适。闻无眠的手已经放到了刻有100%字样的玻璃杯上,理性却在大脑里告诉她,陶明说的没有一点错处。
先手玩家需要保证“审判”绝对公正。那么,在没有切实证据的情况下,仅凭对方口述,就给对方判定“死刑”,显然是错误做法。
不说游戏,就连现实世界,都有很多坏事做尽的人渣,最后因为证据不足被释放或者减刑。受害者及其家属深恶痛绝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仇人逍遥法外。
在这场随时会死去的杀人游戏里,即使对方表现得再可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才是真正的“公平。”
……
“我选好了。”一分钟后,闻无眠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玻璃杯被放入桌上的凹陷部分。桌下与地下的传送带开始运作,将在半分钟后送到陶明的桌上。
“你选好了?”陶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声,如生锈的菜刀刮磨人的骨头:“那你可就选错了。”
“你都不知道我选了哪一个。”
“你根本不明白……”电话那头夸张的笑声终于压抑不住,爆发出来,像极了失去理智的艺术家在面对最后收官之作时的癫狂:“无论你选哪一个、都是错的。听清楚了吗?无论选70%或100%,都是错的!因为这就是‘规则’啊!真正伟大的‘规则’!”
话音刚落,陶明面前的白桌有了新的变化。
代表他存活概率的玻璃杯从闻无眠的房间运送到这里,并在他的注视下缓缓升起。那是闻无眠作出的选择。
“……”然而,待看清杯子后,陶明笑容骤减、眼眶欲裂,差点一头栽倒下去。
眼前是一种绝对出乎意料的情况。他甚至怀疑是自己眼睛出现了某种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