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原
一
我大名是瞿乐,名是乐乐,在开头是因为大家都不那么喊我,如果不强调的话,可能会被所有人忘记,没有存在感这种事真的让人很无奈。
没错,在认识的人中,超过半数的人喊我“一号门门卫”,剩下的一半中用“喂”来取代我的名字,唯一会叫我名字的是来发工资条的财务,不过他也需要对着人事表才能喊出我的名字。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会忘记自己的名字,比如这个月领了劳防用品之后签名的时候,我竟然不自觉签下了“门卫”两个字来,我觉得这就是所谓的职业病。
仔细算一算,自成年起,我已经在机关干了三年的门卫,拿着旱涝保收的死工资,逢年过节会有一些补贴,始终过着平淡而乏味的生活,使得我越来越压抑。
我的工作很无聊,主要就是盘问每一个要进入机关区的非工作人员,将他们的身份证押下换成临时通行证,这个过程就成了我唯一的乐趣。
二
我们一号门边上种着一排的梨花树,春日时,入眼是满园的雪白,这个时候我就会向着门卫室窗外站得笔直的警卫李攀谈:“哦,那一树寂寞的梨花!”
一般这个时候,李会稍微调整下角度,选择完全背对着我,我就更来劲了:“我等这梨花已经一年,而等待,就是一生最初的苍老……”
李哆嗦了一下,背影委顿了下来,再不愿意和我讲话。哎,我长叹一声,知音总是难觅,文艺青年的命运总是那么坎坷。
我从梨花开一直等到梨花败,见过了头顶花盆自己是百花仙子的大婶,我就梨花的文学意义和她展开了漫长的讨论,却始终不能达成共识,因为我觉得“梨花”象征“离别”,而她却坚持“梨花”就是个花,她还跟我“门卫同志,咱能不聊了吗?能放我进去吗?等下我还得买菜做饭给孩子吃的”。我觉得她很俗气,百花仙子怎么可以买菜做饭呢,必须得伸手一挥变出琼浆玉露来饮啊!但我还是放她进去了,因为她头上的花盆好重,脖子快断了,我怕搞出人命跟上头不好交代。
我也见过不太好惹的人,穿一身黑皮衣,戴一副墨镜,气场特强大,而且一直拽着一个看起来不太情愿的孩子往里拖。他他叫于爻,是国安十八局的,忘带工作证了,我就问他:“你觉得今年的梨花何时开?”
他愣了愣,答我:“三月三?”
我立时钦佩不已:“你怎么知道的?”
他就是随口的,我觉得很没意思,就放行了。
两时之后他出来,我跟他:“来年三月,花都开好了,我还在这里。”
他上下狠狠打量了我一番,跟我:“我觉得你子特有前途。”
我不解,他就:“真的,你丫特有招人嫌的前途。”
哎,他们都不懂,像我这样的文艺青年,和一般人自然是不同的,人们总是出于本能地排斥异类,所以越是被人讨厌,就越能证明我有惊世绝伦的才华。
我以为我必须和所有命运多舛的文人一样穷尽一生都不一定能觅得知音,结果没想到那人来得那么快。
来年的梨花还没有开,我就遇到了阿宁。
其实阿宁没告诉过我名字,她来登记的时候,无论我盘问她什么,她都眨巴着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看我。一般人不懂,我却是懂的:“我知道,我知道,你听过一句话吗?‘语言是那样的脆弱,语言无法跨越生死、时间、痛苦,以及绝望。’对,所以千言万语尽在你的不言中。”
她剪水双瞳中透着一股灵气,如同包含了世间所有的情绪,她:“福楼拜过,‘语言就是一架展延机,永远拉长感情’。我不需要和你拉长感情,所以不和你话。”
我愣住了,这是我当门卫以来第一次听到有人与我辩论。
我又道:“可是感情又怎么会是那么简单的?我又要引用名言了:‘感情有时候只是一个人的事情。和任何人无关。爱,或者不爱,只能自行了断。’对吧?”
她毫不留情地回击我:“法国笛卡尔有句名言,‘一个人为情感所支配,行为便没有自主之权,只能受命运的宰割。’你这个可怜虫。”念出最后三个字后她露出了得意的神情。
我被击中了。
她出来的都是外国名言,比我从《陆琪名言一百句》或者《非主流签名完全手册》上摘抄和吟诵的句子要洋气多了。
我擅自给这个姑娘取名为阿宁,没有什么含义,就是随心这么想到的,主要是念起来的时候特别暧昧,两个字的发音都含在嘴里。
我坚决不愿意给她放行,理由是她拿不出证件来。她似乎也没有生气,只是瞥了我一眼就要走,我拦住她,将一张纸头塞进了她握紧的拳头里。
我羞涩地告诉她,上面是我的qq号码。
那一整我一直坚守着电脑,去上个厕所也要用手机挂着q,而且隔个几分钟就要扫一下右下角的企鹅图标,苦苦等候。
坚持了两后我终于等来了验证消息,加我的人昵称上是个空格,但我就是知道那个人一定是阿宁,多么的特立独行。
我还没开口,对话框里已经显示了她的话:“你名字为什么叫‘〇o楽楽o〇’?名字边上这四个圈是什么意思?还有你为什么要用繁体字?”
我兴致勃勃地打上这样一排字发给她:“沵芣覺嘚適樣佷樣氣嬤?”
过了好一会儿,对话框里才跳出来一句:“找了好久才找到火星文翻译器,你刚才的是不是‘你不觉得这样很洋气’?”
我又敲:“屚孒1個“嬤”牸。”
“……”
总之,我们相谈甚欢。
三
翌日,在我和阿宁在qq上就“向来缘浅,奈何情深”和“一个人,一座城,一生心疼”这两句话里哪一句比较适合当qq签名而展开激烈讨论的时候,有个人在我桌子上重重地一拍,毫不客气地用命令式语句道:“拿张临时通行证来。”
我抬头,这才看到对面这个身穿制服的高大男人,他一身黑大衣,又和正统的军装不同,肩章是金色的,领口还别有十字花纹的领章,看起来应该是银质的。最让人在意的是,他的脸上还有一道明显的疤痕,自左眉一直到左边的嘴角,虽然绕开了眼睛,却让原本就并不友善的脸显得更加狰狞。
我严词拒绝道:“抱歉,请先出示身份证。”
男人不屑地:“没带,我是国安十八局的,上三号楼去找民政局的壹七七。”
“等下啊,我查一查。”我翻开机关里所有公务员的名册,一页页地找,“三号楼……民政局……啊,找到了,1208的壹七七是吧?”
“少啰唆,快拿来。”
“时光总是匆匆,在我们都还不懂得如何去爱的时代,千万不要先互相伤害……”我看他脸色不对,立刻低下头,“我给你拨个电话上去问问能不能放行。”这样着,我拿起了电话,刚要拨下去,那人就扯过听筒连着电话一块儿连根拔起,然后狠狠砸向地上,摔了个支离破碎。
然后他指着我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跟我:“子,给我看清楚了,我是国安十八局驱魔组的郁,把通行证给我拿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摇头道:“一个破碎的电话,怎么拯救一个破碎的你?而且这是规定……”
话还没完,那个叫郁的刀疤男就抓着我的衬衫领口将我从座位上拉了起来:“看来你是不想活了!”
拳头眼看着就要落下来,我急忙伸手去挡,接触到他手臂的一瞬间,我“嗡”的一声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这并不是普通的声音,许多画面自我的眼前稍纵即逝,我看见许多人,他们唱着歌,歌声从我的这个耳朵传到另外一个耳朵,我听不真切,却用力地想要听得更清楚。
门外的警卫李提着警棍急匆匆地跑进来,嘴里喊着:“干、干什么?不准打人!”
我被猛地摔到了地上,感觉全身的骨架都像被拆了重装一样,疼得特别提神,意识才渐渐恢复过来,这个时候我才发现郁的情况并没有比我好多少,他好像也很难受,一直用手摁住自己的太阳穴,然后露出了有些惊恐又有些诡异的表情。
“你……”他似乎要什么,却欲言又止。
李翻着嘴皮子骂他:“你什么你,知道我们这里是机关吗?殴打公职人员你这是犯法的!”
“打的就是你们!”郁大放厥词,神情却在下一秒严肃起来,他没有理会抓狂的李,只是背过身恭恭敬敬地了几句“是”、“好的”、“我明白”。过了一会儿,他将耳麦脱下来,放在了李的耳边,原本还愤怒不已的李表情也渐渐平静下来。
“……是,我明白了……好的……好的……部长。”
李将耳麦还给了郁。
没有人告诉我原因,也没有人告诉我郁究竟是什么人,总之他没有被追究任何责任就被放行了。李把我扶起来,见我手脚上的伤,似乎觉得我有些可怜,叹口气跟我:“算你运气背,反正无论什么情况,倒霉的都是我们这种底层老百姓。”
我看着他,笑笑:“用一杯水的单纯,面对一辈子的复杂,如果无能为力,那就顺其自然……”
结果就是,李撒开手任我直接摔地上了。
我唯一比较在意的,就是郁走的时候,又回过头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让我觉得心里毛毛的。
毕竟文艺青年也是很自爱的。
四
那晚上,我睡得特别死。
梦里我坐在巨大的星空之下,星辰在我的背后斗转星移,我听见战士们挥舞着战锤,吼声欲破苍,成百上千的少女在教堂的彩绘玻璃下双手合十,吟唱着神圣的歌谣。
醒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脸上潮湿一片,全是不知何时落下的眼泪。
我和阿宁每都要在qq上聊好几个时,大部分时间是研究一句美丽的词句搭配上什么样的特殊符号才能得到文艺高雅的装饰效果,她就跟我,横竖都是火星文,谁能比谁高贵呢?
太洋气了,这话的。
她突然问我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火星文的。
“五六年前吧。”我轻描淡写道,“我写的不是火星文,是寂寞。”
其实有些事我没脸告诉她,那就是我有一个很韩剧的身世。
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据院长,我是五岁时被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好心人送来的,而那好心人原本是要去海边自杀的,结果就看到了被冲到海边奄奄一息的我,当他眼见我身上的皮都被泡烂了的惨样子顿时就绝了自杀的念头。
知道真相后的我自闭了十三时。
主要是我完全想不起来我为什么会到海里去,无论是我主动的还是被动的,你一对父母怎么能残忍到把一五岁的孩儿丢进海里去,或者是放任一个五岁的孩儿自己跑海里去,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我都觉得自己凄凉透了。
但是再凄凉我还是得吃饭,所以我的自闭症自行痊愈了。
之后我就跟所有对自己身世抱有好奇心的孩儿一样,间歇性地犯病,我曾经连着好几个月每都去我被捡到的海边实地勘察,还一心想去念一个跟海洋工程有关的专业,以便自己能得到更多关于大海洋流与海洋季风之间关系的数据,由此判断自己是在何时何地以什么角度从什么方向掉进海里的。
然后抱着满腔热血的我高考考砸了,而那时我也成年了,孤儿院自然也没有义务继续承担我的学费,所以我成了机关一号门的门卫。
故事没有然后了。
这个世界太过精彩,而我又很平凡,唯一不太平凡的身世似乎也没有后续的情节。
而我也早已意识到自己的生活不是,我没法改变世界,只能改变自己。
文艺青年就是我给自己选择的一条路。
第二阿宁就来看我,还从袋子里拿了一大罐液体状的东西给我。
我晃了晃,看起来很是粘稠,就问:“这是什么?”
她很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蜂蜜,‘我们是蜜,甜到忧伤’里的蜜,龙眼蜜。”
我感动坏了,跟她:“阿宁你真是太棒了!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
她打断我,反问道:“阿宁是谁?”
我这才想起来,我还没有问过她的名字,我自己的存在感已经那么薄弱了,再削弱别人的存在感不太好,于是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钦原。”她翘着嘴角跟我,“钦佩的钦,原晓的原。”
我陶醉地看着她,赞叹道:“听起来不太像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嘛,不过这是个好名字,看淡世事沧桑,内心安然无恙……”
她又认真地皱起了眉头:“谁告诉你我是女的?”
“……”我愣了好几秒,用来修补运转失败的世界观,然后绝望地看着她,哦不,他,可恶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他还是她,“我不相信!”
大得快要赶上动漫人物的眼睛,堪比刷子的睫毛,还有这精致的瓜子脸,加上细细柔柔的声音……
迎接我的,是霸气地一把将上衣扒开的钦原,果然,没有任何悬念的,性别为男。
我捂住脸跑到墙角哭泣。
可恶,我还没有来得及跟喜欢的妹子告白,剧情就神展开!
从堂到地狱,我路过了人间!
而且漂亮成这样竟然是个男的,这不科学!
知道阿宁,不,钦原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孩子以后,我疏远了他不少,毕竟我自认是一个性向正常、行为正直的文艺青年。
我把qq昵称改成了“し☆ve|ゞ剧终ヽ”,签名则换成“販仮復復桓勢蜖捯潦媴”,觉得自己的忧伤已经通过线传达到了他那边,心中还隐隐有些期待他能够主动找我来修补我们已经有了裂缝的友谊。
结果钦原比我还耐得住寂寞,完全没有理会我的意思。太冷酷太无情太绝情了!
我觉得自己很难从这巨大的打击中缓过来了,每都过得浑浑噩噩,一到单位就急忙打开qq看看有没有留言,听到脚步也会急忙抬头。
结果钦原一直都没来。
我好像又回到了过去的时候,一个人默默地等梨花开,偶尔和李聊上几句,只可惜通常不超过三句他就会掐自己人中“我不生气我不生气我不生气”。
那一罐蜂蜜我一直摆在桌上,但始终提不起勇气去喝。
我有些后悔自己太文艺了,出于矜持没有主动去要钦原的手机号码,而他也不再回我的留言,于是我和他彻底失去了联系。
用那谁的话,就是我们已经变成了两条无限延长的平行线,往后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我开始了漫长的等候,结果我没有等来钦原,却等来了刀疤郁。
我本来以为他又忘带证件,见他远远过来我就已经准备好了临时通行证,还特地闭着眼假寐。结果他居然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我吓得反射性地睁开眼,这下没有任何退路了。
郁用阴翳的眼神打量着我:“我调查过你,你的履历有点古怪。”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打从心底有些厌恶他,不愿意搭理他,于是装作没听见。
“你五岁才被送进市西儿童福利院,据被捡到的时候遍体鳞伤,在这之前的五年根本没有你的任何资料,那你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很无奈,都没力气引用陆琪的好词好句了:“你都了我那时候五岁,孩子又没有记忆,我怎么知道我之前怎么活下来的,换成你,你知道自己五岁之前吃了什么吗?”
郁的脸色青青黄黄,露出了不忿的表情,怒道:“我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人,今无论如何你都要把银锥交出来!”
我更无奈了:“银锥是什么?”
“不要装傻。”郁恨恨地道,“银锥是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四个锥子,是主教驱魔师的圣物。你这种普通人要了也没用,快点交出来免得引来杀身之祸!”
“等等。”我听得云里雾里,“我是真的不知道银锥是什么,也从来没有匿藏过,你有什么证据它在我身上?”
“当然有证据。”郁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扯到他面前,“全世界所有的驱魔师一旦靠近,就会感应到银锥的存在,我可以百分百肯定,银锥就在你身上。对,就是这种感觉,圣洁到令人眩晕的声音。”
郁的眼神如同毒蛇一样黏腻,似乎下一秒就会张开嘴用尖利的牙齿咬破我的喉管,我奋力将手挣脱开来,然后一把把他推离:“神经病,不知道你在什么。”
他一记速度奇快的膝踢,直接踢在我的胃上,尖利的疼痛令我不得不蹲下去,他就趁机将我的双手反剪压在桌上,另外一只手就去探我的西装和裤子口袋,只摸出了一串钥匙和一个空瘪的钱包,还有一个已经摔得屏幕有裂痕的破手机。他似乎很吃惊,难以置信地道:“怎么可能没有,你到底把银锥藏在了哪里?”
我无语:“都了我根本没有什么银锥。”
他恶狠狠地道:“不可能,它一定还在你身上,你是不是藏在了袜子里?”
一听他还要脱我鞋子,我就觉得一阵恶寒,于是猛地一抬头将他撞开,还想再补上一脚的,结果被轻易地抓住。
郁抓着我的脚一扭,我就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打哼哼,他就冷哼两声:“你这么差的身体素质,到底是怎么当上这里的门卫的?要是真有穷凶极恶的歹徒袭击,机关里的头头们绝对活不过半时。”
泥人都有三分土气,见这人两次我就挨了两顿揍,自然不会有任何好脸色给他看:“我称不称职关你什么事啊!”
郁不依不饶道:“如果你现在交出银锥,我还可以帮你申请到嘉奖,从此以后全世界的驱魔师都将奉你为上宾。”
我只用最近摘抄的一句话回应他。
“人生没有如果,只有后果和结果。”
窗外站得笔笔直的、一直时不时往我们这里担忧地瞟上一眼、但却怎么都没有胆子进来的李毫不犹豫地扭过了头去。
郁始终用阴翳的眼神打量着我,最后他一耸肩,冷笑一声:“等着吧,你很快就会后悔你这个决定,因为不光是驱魔师,还有更多你未知的家伙们对银锥趋之若鹜,它们可比我粗暴多了,很快你就会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那夜晚,我又做了奇怪的梦,我梦见自己站在高高的哨岗上,顺着断裂的战旗看去,满目苍夷,血流成河。
我听见少女的哭泣,飘飘荡荡,自遥远的东方传来。我一直向后退,后退,然后脚踩到了树枝,一个后仰就从哨岗上摔了下去,一直落下去,却始终没有着地。
醒来的时候,我听见了qq的响声。
我打开一看,竟然是钦原,他留言道:“明来看你。”
我乐得蹦起来,回道:“眞の庅眞の庅?”
他就没有再理我了。
然后我仔细地回想了一下,觉得自己果然还是不够矜持,默默地嫌弃了自己好久。
五
彼时已经临近圣诞,每一个机关公务员都裹上了厚厚的冬衣,这个城市的湿度太高了,他们的脸都被冻得红红的,行色匆匆。
我只是一个的门卫,自然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忙碌些什么,我只知道今年领导破荒地在门口放了一株圣诞树,下面摆满了红彤彤的圣诞花,张灯结彩,顶上还插着一个闪闪发光的五角星。
我忧伤地跟今已经行了三百一十八个军礼的李:“你走的那,我决定不掉泪,迎着风撑着眼帘用力不眨眼……”
他转过头来,用绝望的表情跟我:“你给我闭嘴!”
我哭丧着脸跟他哭诉:“钦原骗我……他又没来!”
李咆哮道:“那你烦我又有什么用?!”
我还在伤心,忽然就听到有人在我耳边笑着:“谁骗你,我这不是来了吗?”
转过身去,就见钦原竟然真的活生生地站在了我的面前,好鼻子好眼睛的。似乎是怕我再搞错他的性别,他特意穿上了黑色的风衣,还把之前到肩的头发给剪断了,让我最后一点点儿的幻想也没有了。
我极力地掩饰着自己的失望,用最后一点点力气跟他:“你若安好……”
“……就是晴。”他翻了个白眼,但还是接着我的话了下去。
苍啊,我果然还是需要钦原的。
我见他手里还提了一个袋子,就有种不祥的预感,结果他果然从里面拿出一大罐的玻璃瓶摆在了我面前,笑道:“这次是金银花蜜,清火的,对身体好。”
“上一罐都没喝完呢,又给我带了啊,呵呵呵。”我眨着眼睛对他笑,“这么客气做什么,每次都带礼物来,你来找我玩就好了嘛。”
钦原又靠近了些,笑着跟我:“你多喝一些,我帮你泡茶喝吧。”
我摆摆手:“不用不用,真的不用。”
他郑重地看着我,似笑非笑地道:“你一定要记得喝。”
“……好。”
我有些心虚,不敢抬头看他。
其实上一罐蜂蜜我一滴都没碰过。
六
前言里已经提过了,我这里经常会有些奇怪的人来要求我放行,但是最近来的频率也太高了些。
不光有自称吸血鬼的姑娘,还有携带许多奇形怪状的工具自称是会做诸多“盘古神器”的神匠,连我都觉得我们机关楼实在是妖气冲。
三后,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儿过来,他就更奇怪了,笑意盈盈地走进门卫室,也不什么话、要到哪里去、要见什么人,直接就和我攀谈了起来:“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不太明白他这样问的原因,又问了他一遍:“你要找谁?”
他:“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我更迷茫了:“我不认识你,你到底是来找谁的?”
那老头儿突然一个踉跄,站立不稳,我反射性地去扶,他就反手一把抓住我,忽然露出了痛苦的神色,颤颤巍巍地跟我:“你能带我去一下洗手间吗?”
“这……”我摇头道,“还是算了。”
话音刚落,那个老头儿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把东西,抵住了我的腹部,我低头一看,只看见黑漆漆的枪管,当时腿就软了下来。
真的假的啊……
我到底活在哪一个国度啊,我怎么记得我们国家是有枪械管制条例的啊?
但我不敢用命去试探这枪的真假,所以姑且相信这是真的。
老头儿命令我把手交握在胸前,然后他装作站不住了,整个人往我的方向倾斜过来,用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道:“把银锥……交出来……”
银锥、银锥,怎么又是银锥?我真的不知道银锥在哪里啊?为什么人人都来问我?
我一路被老头儿命令着走出去,李瞥了我一眼,:“干吗,想溜号啊?当心我去打报告啊!”
我诚恳地跟他:“我去隔壁书店买时尚杂志。”
“哦。”李没有任何意外地把头扭过去了。
我急得快要七窍生烟,我这么一个文艺青年怎么可能买时尚杂志啊?李你难道没有觉得有哪怕一点点儿的不对劲吗?
即使发出了求救信号也没有人理会,这真是太让人绝望了,李果然不是我的朋友。
我的朋友果然只有钦原,但是他也不可能来救我。
想到这里,我觉得心都快碎了。
我被枪顶着一直走到隔壁再隔壁街的一间仓库里,一路上老头儿忽然容光焕发,健步如飞,我花了好大力气才能跟上他的步伐。我估算了下时间,似乎只过去了十分钟,距离李发现我还没回去然后向上级报告最起码还得过个一时,那时候估计我已经没有性命再次对他出忧伤的句子了,希望那时候他还能记得有我这样一个人……
老头儿拿着枪抵着我的头,逼我跪在地上,双手交叉放在脑门上,然后用绳子把我捆得死死的,这种姿势其实很羞耻的,我脸都红了。
从另外一个铁门里又钻进来不少同样戴着灰帽子的人来,他们用同样深恶痛绝的表情看着我。
“银锥一定在他身上……”
“找出来……毁掉……”
“杀掉他……”
我断断续续地听到这些字眼,心头满是悲怆。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头突然涌起了一句话:“岁月就像一条河,左岸是无法忘却的回忆,右岸是值得把握的青春年华,中间飞快流淌的,是年轻隐隐的伤感。世间有许多美好的东西,但真正属于自己的却并不多……”
我被狠狠踹倒在了地上,老头儿将枪管指在了我的太阳穴上,扣动了扳机。
我不敢看,只能闭上了眼睛。
歌声。
是歌声,似乎越来越近了。
那是少女们用稚嫩甜美的嗓音吟唱的圣乐,战争与和平、欢乐与泪水、爱恋与嗔恨,字眼一个又一个地埋进我的意识里。
三位一体、原罪、救赎、忍耐、苦难……
我的主已得胜利。他的国度已经来临。
已经来临!
七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我竟然还没死。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自己躺在地上,之前的那些灰帽人都已经远离我,而且数量已经减少了许多。
稍微花了几秒钟我才发现身后有几个驱魔师,为首的一个就是郁,他从腰带上解下一瓶十字模样的水晶瓶,然后向着那群灰帽人掷去。
瓶子碎裂开来,里面的液体四处飞溅,液体一旦碰触到那些灰帽人就开始冒出白色的雾气,而且发出一种类似于腐蚀一样的声音,那些灰帽人的惨叫此起彼伏。
我吓坏了,因为有不少液体都浇到了我的身上,我很紧张,生怕也被这水给腐蚀了,急忙用衣服去擦。
郁嗤笑一声:“不会伤到你的,这是圣水。”
我闻了闻,果然是水的味道,指着那些已经倒在地上的灰帽人问道:“那他们……?”
郁随手抓起一个矮一些的灰帽人:“它们是妖怪,狸力,一种低级的妖怪,喜欢群起而攻之。”那灰帽人伸出脖子,似乎是想要咬他一口,郁一松手,又补充了一句,“牙齿很利,就算在人形实体状态下也可以咬碎石头。”
我低下头,看见身上那些圣水完全没有要挥发或者干掉的趋势,它们不断地渗进去,似乎要完全进入到我的身体里。我开始有一些灼痛感,这种感觉非常可怕,无论我怎么甩,都没有办法甩干。
我觉得恐慌,莫非我也是妖怪?
“之前我就过了,”郁蹲下来,坐到我面前,“乖乖把银锥交出来,不然你只会引来杀身之祸。未来的你,还会遇到越来越多想要取你性命的妖怪,因为银锥遇上圣水,会越来越诱人,你懂我的意思吗?现在的你在妖怪眼里,就像是一块柔软而带着香气的芝士蛋糕,香浓可口……”他这样着,将一整瓶的圣水从我的脑门上浇了下来。
我感觉到了强烈的刺痛,仿佛无数的针一起刺在皮肤上一样,虽然不是剧痛,却让人无法忍耐。
“啊……”我惨叫起来,用全部力气站起身,拔腿就跑。我不知道该跑到哪里去,但我知道我必须离开这里。
八
我不敢再回到机关了,破荒地打车回家,将所有的衣物毯子和一些生活起居用品胡乱塞进一个大包里,然后把本来就不多的积蓄全部塞到口袋里,连门都来不及锁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我看到自己身上的皮肤像是被泡久了一样,渐渐地泛起了白色,开始出现奇怪的褶皱,这让我的恐慌达到了顶峰。
我没有目的性,准备坐车到火车站然后离开这个地方,无论哪里都好。
在车上的时候,我上了qq,给钦原留了言,我:“我要离开这里了,一个时后就会到火车站。时间会慢慢沉淀,有些人会在你心底慢慢模糊。学会珍惜,你的幸福需要自己的成全。”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这条留言,但我一直拿着手机不肯放下,这个时候我才觉得自己真的矫情得一塌糊涂。
结果等我下了车,从黄牛那里买了一张票,就看见远处有个特熟悉的身影。
那人跟我招招手,又做了个“过来”的手势。
我奔过去,结果他劈头盖脸就:“怎么那么慢,不是好一个时吗?”
“时光,总是用它特有的姿态流逝着……”
他翻了个白眼:“人话。”
我不好意思跟他是车慢了。
钦原从我手里拿过那张火车票,看都不看就撕成了两半,然后将他手里的两张火车票塞进了我手里:“去罗布泊吧。”
罗布泊啊!文艺的罗布泊啊!
真不愧是钦原。
罗布泊,被称为生命的禁地,相传那里沿途见不到一根草木、一个人影,甚至看不见一只飞鸟,因为当地土壤里极高的含盐量让这里寸草不生。
我们在火车上进行了周密的计划,先转火车到敦煌,然后再去玉门关,再去三垄沙魔鬼城之后辗转去上十个地方,最后才到罗布泊湖心。
我查了资料,感觉还是比较危险的,问道:“我们这样的装备肯定不行吧,至少得要冲锋衣和帐篷之类的你是不是,等下来火车我去顺便买些压缩饼干,然后再问问有没有可以一起跟的车……”
钦原笑笑:“别,人多了就不好玩了。”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也是。”
火车到兰州中转,一共开了三才到敦煌。我和钦原睡上下铺,我上他下,半夜的时候我好几次转身看着下铺的他,每次都会对上他黑漆漆的眼睛。
我第三次往下瞟的时候,他忽然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轻笑,然后抓着梯子爬上来了几步,然后拉着杆子问我:“怎么不睡?”
我:“我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就睡不着了。”
他问我:“出来就会睡得着吗?”
我我不知道。
我曾经也有过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我们无论是性格爱好还是三观都特别相似,就连喜欢的女孩儿也是同一个。
钦原:“那真糟糕。”
“对,很糟糕。”我平稳了下气息,继续道,“我们好了谁都不追那个女孩儿,结果他却背着我偷偷去追。”
“后来呢?”
“后来我觉得看见他们就恶心,就再没去上课了,最后高考也考砸了。”
钦原叹口气:“何苦呢,这样做对你没有任何的好处。你没有报复吗?”
我看着钦原:“我是个非常极端的人,非常极端,宁缺毋滥的那种人。如果再遇上一次的话,我想我一定会报复的。”
他真挚地告诉我:“我能理解。”
我一直想问钦原一个问题,却总是不知道该怎么。我不知道如果当时我问了,结局是否会不同。
或许也不会吧。
到达敦煌后,我一下地就觉得自己快化成一摊水了。自我失踪了半之后,我的手机就被打爆了,李和领导轮番地轰炸我,后来我索性就把手机关机了,扔进包底当装饰。
我跟钦原我特想去看敦煌的飞,因为我学五年级的课本上是这么描写飞的,壁画上的飞,有的臂挎花篮,采摘鲜花;有的怀抱琵琶,轻拨银弦:有的倒悬身子,自而降;有的彩带飘拂,漫遨游;有的舒展双臂,翩翩起舞。我现代屌丝好想去亲眼目睹一下几千年前的女神的风姿。
钦原很同情我,:“你平时的感情语录都看到哪里去了,要相信自己,总会遇上最好的那个人的。”
我我外形不给力,他就陪我去挑了些衣服,又带我去剪了下头发,全部收拾妥当以后让我照镜子,还:“虽然到不了美少年的那一步,但是距离正常人已经不远了。”但我并没有换上他帮我选的衣服,因为我身上所有接触到圣水的地方一直在蜕皮,显得非常可怕,所以我从出门那起就一直穿着可以把自己全部裹住的高领衣服和长裤。
我也没有去看飞,如果生活太完满,我会更加害怕。
即使郁没有跟来,他所带来的阴影也一直如影随形。我总是做那些奇怪的梦,有一,我甚至梦见自己躺在温热的血泊中,我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身边尸骸遍地。
我惊醒过来的时候钦原就坐在我边上,他给我倒了一杯水,在里面兑了些蜂蜜。
“来喝一点吧。”
我并没有接,但我告诉他:“我等下就喝。”
他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等他走远之后,我迅速爬起来拿起杯子往窗外倒去。
几后,他问我:“我们可以去罗布泊了吗?”
我点点头,一切都听他的,背上了我的行李袋,只带了一些压缩饼干就跟着他踏上了徒步旅行的旅途。
九
我们坐大巴到了罗布泊的边缘,进入沙漠之后,钦原就一直带着我向着一个方向走,不知为何,沿途的游客越来越少,再到后来,身边就一个人都不剩了。
广袤无垠的沙漠,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来时我带的一瓶矿泉水已经见了底,越来越黑,气温也直线下降。
我停下来,跟他:“我真的走不动了。”
“再一点点。”钦原转过身,“再往前走一点点就好,我朋友就在那边。”
又过了半时,这个时候罗布泊的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这里的夜晚,温度甚至可以降至零下十度,我从旅行包里将被子卷了出来,包裹在身上还是冷得瑟瑟发抖。
很黑,伸手不见五指,幸好我有一个钥匙扣形状的太阳能照明灯,但光线不足,只能照到他的脸,我看见钦原一直神色如常,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冷。
他突然转过身来,靠近我耳边:“终于到了。”
我太冷了,尽管穿了羽绒服,还裹着被子,但冰冷的风还是一直往我的脖子和耳朵里钻,我的注意力变得十分分散,哆嗦着问他:“你刚刚什么?”
“我是……”钦原笑着在我耳边,“我们终于到了,到你生命的终点了。”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拿着灯照他的脸:“别开玩笑了,我真快冻死了,你的朋友到底在哪里?”
“瞿乐。”他喊我,我答应了,他就笑着:“瞿乐,没有朋友在这里等我,你怎么那么蠢呢,谁会在这里等我们?”
我怔怔地看着他。
他就笑着拍拍我的肩:“把银锥交给我吧。”
刚才还如同咆哮的狂风声似乎都听不见了,我呼吸一窒,一时间只能听到自己心跳如雷声一般。
我有点儿想笑,但却笑不出来。
钦原似乎觉得有些疑惑,打量着我道:“怎么会没有用?为什么你不按照我的命令做?”
我反问他:“我为什么要按照你的命令做?”
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笑着:“原来你根本没有喝过我给你的蜂蜜,那里面有我的毒,只要你喝过,哪怕只喝过一口,你现在就会完全受我的控制。”他顿了顿,对着我,“原来你对我还是有戒心。”
我的情绪一下子低落到了谷底,这下不光是身体,就连心脏也好像被锁进了冰箱里一样,冰冷而刺骨。
我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决定告诉他。
“我不喝蜂蜜,并不是对你有戒心,只是不知道那蜂蜜是不是你自己酿的。我还专门去查了下蜂蜜的制作过程,万一真是你自己酿的,你这样呕来呕去弄出来的东西我喝起来肯定有点儿膈应。”
手电筒微弱的灯光下,我看见钦原的神色变了一变,他问我:“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是妖怪的?”
大风几乎要将我吹散,风中狂舞的沙子进了我的眼睛,我急忙去揉,结果越揉越疼。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细微得像是风中的蜡烛,随时都会熄灭。
“一开始,从一开始就知道。”
是啊,从过去开始,我总是可以在人群中看见一些影子呈现各种形态的奇怪人类,原先以为是我脑子有病,但后来隐隐觉得这些人不对劲。
这些人总是去三号楼的1208室,那里是民政局的办公室二科,所以我也记住了,有时候看到影子不太对的人,总会提醒他们去那边。
但我毕竟是一个普通人,自然会从心底产生一些抵触心理,所以还是会对他们稍加留心。
直到郁告诉我,那些灰帽人是妖怪,我才知道我所看到的所有奇怪影子都是妖怪的本体。
那么,从第一次见面,影子就是一只巨大蜜蜂形状的钦原,自然也不是人类。
我回去查了资料,就直接用了钦原这个名字,才发现《山海经·西次三经》上,“昆仑山,有鸟焉,其状如蜂,大如鸳鸯,名曰钦原,惹鸟兽则死,惹木则枯”。
我知道钦原是妖怪。
但却不知道,原来他也和其他的妖怪一样,要的是银锥。
“既然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为什么还跟我到这里?你也应该知道罗布泊在神州结界之外吧?我们妖怪在结界里无法造次,但在这里就不同了。”这样着,钦原一瞬间就恢复了本体,果然就如同我看到的影子一样,他是一只大蜂,身长和我差不多,身后有一根巨大的毒针,不得不,看起来其实挺让人发怂的。
而现在,他身后的毒针距离我的脖子,只剩下几公分的距离了。
“很傻很真嘛,你懂的,图样图森破。”我努力回想着脑袋里仅剩的情感词句,“我以为鸟飞不过沧海,是因为鸟没有飞过沧海的勇气,十年以后我才发现,不是鸟飞不过去,而是沧海的那一头……”
我不下去了。
我是真的很难过,无论多少次怀疑过钦原,我都催眠自己要相信他,因为我只有这么一个朋友。
“我可以最后问你一下吗?你究竟有没有真心把我当过朋友?”
钦原反问我:“你果然火星文用太多烧坏脑袋了,竟然跟一个妖怪讨论这种问题,我了你会信吗?”
“当然。”我定定地看着他,“只要你有,我就信你。”
我无法从钦原的昆虫复眼里看出什么端倪来,我只能听到他慢慢地:“原本我要对付的不是你,而是你们三号楼里的壹七七,她是师的后代,可以看见所有妖怪的本体,她是你们人类的眼睛,她的存在太过于危险了。但是没想到,我竟然会找到驱魔师的银锥。”
我怒极而吼:“我没有银锥!为什么你们人人都我有银锥?我根本没有那种东西,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我只是一个门卫而已!你们一个个为什么要把我逼成这样?!”
“终于生气了,我还以为你这个人根本不会生气。”钦原的毒针一寸寸推进,直到顶上我的脖子,“不管你自己知不知道,但银锥绝对在你身上,你不知道银锥有多可怕,任何一个妖怪都不可能放过你的。”
我自嘲道:“那我也太惨了。”
“之前其实我就有过几次杀你的机会,只是那些驱魔师一直守在你边上,实在不太好下手,所以我就派了些狸力来抓你,结果还是没成功。”他的声音还是和之前一样,细细软软的,会被误以为是女孩,但这些残酷的事情时,却一点儿也没有感情。
我不死心,还是问他:“所以你从来没有把我当过朋友是吗?你之前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杀我而已?”
钦原没有话。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是几分钟后,我还是从他的口中听到了自己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是的,我只是为了杀你。”
那一刻,我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钦原。”我轻声喊,“为什么?”
“妖怪和人类是敌。”
“我知道,只是都已经是最后了,可以拥抱一下吗?”我问道。
灯光太微弱了,我看见钦原又变成了人形,依然是那个好看得会让我没办法分辨性别的脸庞。我把被子扔到边上,张开双臂向着他走去。
当我的双手接触到他身体时,我还能看见他的双瞳骤然睁大,露出那种仿佛见鬼了一般骇然的表情。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动着,我却一直牢牢地抱住他。
“银……银锥……”他似乎很痛苦,连话都开始无法完整,或许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这个变故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我告诉他:“对,银锥就在我身体里。”
钦原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我在他耳边轻声:“前几在火车上,我曾经告诉过你,我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吧。其实我骗了你,我想起来的并不是那个欺骗我的朋友,我恨他,当然从未忘记过。我想起来的,是在仓库里,我是如何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杀死你派来的那些狸力的。只要我的双手手心接触到它们,它们就会像你这样发出悲鸣,然后慢慢地消失……”
话音刚落,钦原的身体就化作了一团尘埃,在沙漠的风中吹走了,我的双手落了空,什么都没有再抱住。
正如郁的,圣水的确是可以洗涤银锥,也正是因为他那一整瓶浇在我脑袋上的圣水,才让我终于知道了银锥可能在什么地方。
那就是我的左手心、右手心和双腿,正是耶稣受刑时钉入的地方,因为那些地方隐隐可以看见锥子模样的圣痕。
原来银锥真的是那么强大的东西,竟然能让妖怪在一瞬间灰飞烟灭。只是那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一定是沙子又进了我的眼睛,所以我的眼泪才会一直都没有办法停下来,那些眼泪滑过的皮肤,都像是火烧过一样灼烫。
“啊——”我对着沙漠哭喊,但喉咙里被灌满了沙子,只能发出沙哑的呜咽。
十
我一直抱着被子哭泣,我以为自己很快会死在罗布泊。其实这样也好。
这样文艺的地方,埋葬我这样一个文艺的青年,只可惜没有了文艺妖怪作陪,总觉得太过孤单。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中,我听到许多直升机螺旋桨疯狂转动的声音,没过多久,就有无数道探照灯在我周围晃来晃去,历经千辛万苦竟然全锁定在了我的身上。
我觉得很困,过度的失温让我没有什么力气,最后的几块巧克力也早被我吃完了。
没过一会儿,就有大批的脚步声向我靠近,我本能地觉得不妙,但是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移动身体。
等我适应了强光,才看见那一大群穿着厚厚黑色制服的人向着我匆匆赶来,每个人的肩上都有像郁一样的华丽肩章和领章,看来全都是驱魔师。为首的那个男人,看起来年纪应该有五十多了,但走路的姿势却丝毫不见疲态。
那群浩浩荡荡至少有四五十人的队伍走到我面前,让我好一阵惊慌,刚想开口“我把银锥交出来就是了”,就看见为首的那名驱魔师忽然单膝跪下,然后右手放在心脏的位置,恭恭敬敬地跟我:“大人,非常抱歉,我们来晚了,我是驱魔师东方分团的团长弥。”
我还没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见他身后所有的驱魔师全都以一样的姿势跪了下来。
他们虔诚地喊我大人。
我抬起脸,看了看我的手掌,一直到现在,我被圣水浸透的皮肤依然在不断地褪下,我不知所措地问道:“我是不是……什么……怪物?”
弥抬起头,用无比严肃的声音道:“请不要这么,大人您不是怪物,您是我们驱魔师的荣耀,您是至高无上的圣子。梵蒂冈的那位大人想要见您,他已经整整找了您十几年,您可以和我们一块儿回去吗?”
信息量太大我一时间接受不了。
“我是想回去的。”我叹口气,“可是我站不起来。”
我看见弥向他身后的人使了个颜色,然后刀疤郁同志就顺势站了起来,他跪在我的身侧,双手持平,轻轻松松地将我抱了起来。
“很早之前我就过了,”郁,“您瘦弱的体形完全不适合做一个门卫,圣子大人。”
我不以为然:“你之前是怎么揍我的,我可全都记得,你给我等着,我会十倍奉还的。”
他扬起唇角道:“乐意为您效劳!”
离去的时候,我又向着钦原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
你知道吗?我已经将我全部的青春,为你殉葬。
世间再没有一号门门卫了,我是驱魔师——瞿乐。
十一
梵蒂冈。
高耸的塔尖下,太阳透过镶满耶稣像的彩绘玻璃,隐射在奶白色的然石地板上,斑斑驳驳,礼堂的中央是一个正方形的水池,水池的四周皆是金色的耶稣塑像。
水池里不断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郁就站在礼堂的门外,在他十米开外,是那位大人和驱魔师东方团的团长弥,他们的窃窃私语断断续续地落进了郁的耳朵里。
“洗礼全部进行后……他将……而且……性格大变……”
“驱魔……未来……”
“一旦银锥……变黑……后果……”
礼堂内的水声渐渐地变得了些。
那位大人挥了挥手,郁立刻向着两位恭敬地行了礼,然后推着金色的车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从圣水中走出来的少年已经完全看不出原先平凡的模样,整个人焕然一新,五官变得极为立体而美好,身形也比之前更了一些,看起来更加纤细,据是因为洗礼将那些过去为了掩饰身份的东西全部除去了。
这位圣子大人是由战场上的英魂聚集而生的,他在结界里失散,实际年龄只有十七岁。
他觉醒的那一刻,曾经无意识地在一分钟内杀戮了数十只狸力。
此刻的他伸长了手臂,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抬眼扫了一眼郁,后者立刻跪在池边,将手中的毛巾递了上去,悉心地包裹住他湿漉漉的身体。
少年一脚将他踢开,冷笑道:“碍事。”
郁没有挣扎,而是再次低着头递上了衣服。
少年随手披上了衣服,转而看向郁:“欸,对了,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钦原的人?”
郁抬起头道:“不认识。”
“噢,是吗?”
少年喃喃自语道:“还以为是个很重要的人,刚才脑袋里一直闪过这个名字,但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
“大人需要去调查一下吗?”
“不用了,忘了吧。”
郁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大人,在整理您之前的物品时,发现了两罐带有妖力的蜂蜜,看来您之前就被妖怪盯上了。”
少年纳闷道:“蜂蜜?”
“对,应该是妖怪酿的没错,其中一罐还混有蜂毒。”
“只有一罐里有毒?”
“对。”
“哈,那个妖怪脑袋有病吗?”
少年这样着,眼角忽然有一些液体涌出来,他下意识地抹了一下,看着自己的手指发愣。
郁见他久久不做声,声喊了句“大人”。
过了许久,久到水池里的水都变凉了,郁才听到少年这样道。
“走吧,是时候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