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昊

你愿意用多少代价,来实现你的愿望?

我是壹七七,目前国安十八局唯一的妖怪鉴定师。

距离神州结界破个大洞已经过去了整整49个时,听十八局已经紧急召开了四次会议,几乎所有的同事都经历了两个不眠之夜,他们喝剩下的咖啡杯连起来应该可以绕总局好几圈。而备受瞩目的我则和林志生坐火车一路赶去云南,去寻找一个对“补”计划至关重要的人。

因为突然肩负起了拯救国家的责任,害我不太习惯,所以我这一路都没法好好休息,每每设想此去云南如果扑了个空,不幸亵渎使命,进而造成人间一片生灵涂炭的样子就扼腕而叹。

我估计真到了那个时候,也轮不到我叹,符部长会亲手宰我祭。好凄凉!

在我绿着眼睛等日出的时候,林志生这家伙才悠悠转醒,我真是纳闷他哪来的闲心睡觉,哪知道这家伙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问了我一句:“欸,壹七七,我们这一路究竟是去找谁啊?”

我太服他了,火车都开了那么久他连任务目的都不知道,这万一我们是要杀去妖界找妖王决一死战他该如何自处?哎妈,这么低的情商,到底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我怕被涮,就直视了林志生一会儿,他竟也不依不饶地回看我,敢情是真不知道。我只好揉了揉眼睛,告诉他:“是去找师伍五五。”

林志生立刻笑到不行:“哈哈哈……这名字……听着就丧气极了。”

我横眉怒视,他立刻改口:“挺好记的。”

万历三年,南直隶和浙江等地相继发生洪水,大水海溢,涌高数丈,人畜淹没,庐舍倒塌无数。灾当头,人人自危,而顺府一条巷上的一个算命师却是火了。

听闻他只要掐掐手指,就能轻而易举地算出你年方几何、姻缘婚配、前程命途,还能算出这场洪水会不会冲走老乡辛苦养的猪,怎一个准字了得。最重要的是,那算命师竟然不是老头儿,长得竟也人模狗样。

即便大雨倾盆,那面写着“算”字还画了个圈的破烂旗帜下,依旧人头攒动,还排了老长的队伍。

站了快两个时辰,终于得见真人的大娘哭喊起来:“求求你,大师啊,我想知道我老家的阿来有没有事啊……”

“且等我问一问。”那头被叫做大师的少年生就一张如谪仙般精致的脸,明明不大的岁数,但举手投足间都流露着仙气,他还老穿白衣,还是轻飘飘的那种,感觉人都快要飞起来。

“阿来可是自体弱?”

“是啊是啊。”

“阿来可是清秀可爱?”

“对啊对啊。”

“阿来可是有些任性?”

“欸大师你好准啊……我家阿来可淘气了,我一开门就爱往别家去。”大娘得热泪盈眶,“阿来现在怎么样?”

少年伸出手指,似是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忽然手指微动,几根手指掐算了几下:“阿来尚在人间,已经被好心人家收养了。”

“啊呀呀呀谢谢地啊佛祖保佑。”大娘数出三枚铜板往少年的桌上一放,“大师,太谢谢你了大师,知道我家养了那么多年的猫儿没事,我就放心了……”

少年微咳了下,眼睛转了转,忽然又道:“钱财之物我向来视作粪土,但若能换得你安心,也就罢了,我自会代你转给需要的人。”

这样一听,大娘更加钦佩,立刻又多数出几枚铜板,恭恭敬敬地放在了桌上。

太阳一落山,少年就准时收摊,他拐了两拐,见四下无人,突然就窜入了墙后,将塞在衣袖里那袋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打开,睁大着眼睛仔仔细细地——数钱。

他,就是伍五五。与一般师子弟不同,伍五五打就给自己确立了人生目标。

钱,很多钱,非常多的钱。

这和他自幼就贫困潦倒的家境当然是分不开的。

他的父母古道热肠,在顺府的东巷开了一个见不得光的铺子,成热衷于为民除妖斩魔。但百姓似乎都不吃这套,来求助的寥寥无几,光顾的猫三两只也大多是来求风水问姻缘,这又不是师强项,于是口碑越来越差,不但入不敷出,还经常受到其他师家族的嗤笑。

最穷的日子里,一家人一只有一个烧饼吃,由爹撕成三块,大一些的那块给伍五五,然后三人都假意地推让一下,每到这个时候爹还会一句:“我儿真有孔融让梨之风啊。”

再然后,不可或缺的戏码就是爹开始讲述范仲淹划粥断齑的故事,他范仲淹每日只煮一碗稠粥,凉了后划成四块,早晚各取两块,拌几根腌菜,吃完继续读书,我们可比他幸福多了啊云云。娘就点头称是。

伍五五顿时就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穷苦了,起码还有烧饼吃,总比稀粥好些。

等伍五五长大了一些,偶然听了隔壁人家闲聊,才知道这个每日都要听的故事其实有另外一个版本。范仲淹被寄养在富贵人家,划粥断齑不过是他的兴趣,而且他后来考取功名,日子还越过越好。总之,这种狗大户根本就和他们家没有一个铜板的可比性。

打这往后,伍五五的志向就不可免俗地歪了。

钱钱钱。最好钱多到可以用金子砌墙壁,银子盖屋顶,珊瑚作装饰,夜光珠照明。

还是数钱,数钱的高潮往往在最后,还有两枚、一枚……伍五五数得双颊通红,忽然就听到耳边有人代替他喊出了声:“哇,足足有两钱银子!”

数钱的乐趣无非就是报出数额的一瞬间,被人抢先一步喊出来就如同被抢走了肉包中的馅料,绝对是血海深仇。

“谁啊?活腻了是吧?”伍五五忿忿地看向来人,没想到居然是一个穿金戴银的姑娘,模样还俏生生的,正歪着头冲他笑。

再仔细看,好像还有一点儿眼熟,似乎就是排在大娘后面的一个顾客,一直探头探脑地看他,所以才有了一丝印象。但轮到她时已经到了收摊时间,不能为她算一卦,见她一脸失落,他似乎还假惺惺地嘱咐了一句“明日请早”。

他这才惊觉自己失礼,急忙扯出一个笑脸:“方才不是对姑娘你的,是你身旁有个厉鬼,她一身红衣,想来已跟了你好久,我已经用法术让她暂时屏退了。”

姑娘拿着帕子捂住嘴咯咯直笑,笑得伍五五背后汗毛直立方才停下,只道:“那谢谢你啊……”语气很是可疑。

伍五五强忍着脾气问她:“姑娘跟着在下多久了?”

“不久,大概就从你大喝一声‘大爷今赚翻了’然后亲了三口荷包开始的吧。”

……那不就是全看见了嘛。

这位姑娘,芳名叶筱筱,是苏州知府的千金,因苏州水患,被她爹托付给了顺府的亲戚照看,就住在巷子的那头。

这是伍五五从巨大的打击中稍微缓过一点儿劲之后想起来的,他又摆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半眯着眼,神叨叨地:“叶姑娘是否来算姻缘?”

“不是啊。”

伍五五一惊,又道:“那是要算命途?”

“也不是。”叶筱筱就在一旁负手看着伍五五逐渐变得尴尬的神情,捂嘴道,“其实你根本不会算命吧?”

伍五五大惊失色:“姑娘何出此言?”

“仔细想来,你所有的问话总是模棱两可,那大娘会如此关切,那她让你算的人必定是虚弱之极,加之她喊的是名,那就证明对方尚年幼……所以你根本是在招摇撞骗吧?”叶筱筱靠近一步,咄咄逼人。

伍五五毕竟还年幼,被一语点穿有些慌了手脚,但还是死死苦撑:“姑娘真爱开玩笑。”

“其实你会不会算命都不打紧,”叶筱筱又靠近了些,身上竟有一股淡淡的雄黄酒味,伍五五还没想明白,就听她复道,“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师。”

“真真的,没有比这更真的了。”伍五五怕叶筱筱不信,还特意将三个手指举起来,做了个发誓的动作。

叶筱筱莞尔道:“那就好,我想请你帮我除个妖,事成的话,你不用那么辛苦摆摊,我直接给你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银子,足可以买间屋子了,这是千年难遇的大买卖。虽然见钱眼开,但伍五五还是稍微留了个心眼,又问了问:“哪里有妖?”

叶筱筱迅速答道:“我暂住的府上,有妖。”

原来,叶筱筱搬来顺府的亲戚家借住,亲戚也将她奉为上宾,特地将家中早年已逝的家主屋子腾出来给她住。那屋子宽敞透亮,涂料中还混有香料,一年四季都是香气萦绕,楼阁上还能瞭望整个顺府的光景,美不胜收。

但不知怎么的,叶筱筱就是睡不安稳,昨晚她又从梦中惊醒,竟听到了“砰砰”的怪声。她翻个身还想再入眠,却看见正对着床的墙上映射着巨大的阴影,那阴影粗如木桩,还迎风不断扭动,样子竟酷似一条巨蛇。

“不仅仅是这样,”叶筱筱描述道,“那巨蛇的双侧,似乎还有如同鸟翼一般的东西,所以我认定那屋中有妖怪。”

伍五五揶揄道:“所以你就喷了一身的雄黄酒?”

叶筱筱脸上薄红:“不都蛇怕雄黄吗?”

“那是骗儿的。”

“你才儿。”叶筱筱皱眉问道,“你到底帮不帮我啊,大师?”

清风送爽,吹乱了姑娘额前的散发,还吹红了一张粉扑扑的脸颊,伍五五不敢再和她对上眼,又端起了架子,忙道:“待我考虑周详再答复你。”

叶筱筱急忙拉住了他的袖子:“那要多久?妖怪会吃人的。”

伍五五红透了脸,急道:“明日……”

伍五五拿了一钱银子买了一只鸡和一条鲤鱼回家,让娘好酒好菜地摆了一桌,菜才上齐,就听见门栓落地的声音,就知道是爹回来了。

伍五五的爹是个实诚人,上个月的月头撞破了儿子打着算命的名义招摇撞骗的勾当,大发雷霆,用帚柄狠狠打了伍五五一顿,又让他在门外跪了一晚。

那一夜,夜凉如水,伍五五的膝盖痛得没了知觉,这时就听见窗户轱辘响了一响,他转头看了一眼,就发现爹的一手还抓着木撑子,面上似还有些狼狈,想来,他应该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了。

爹问他:“腿疼吗?”

伍五五答道:“不知道,没知觉了。”

“你知错了吗?”

“我知道,但我不会改。”

爹气急:“孽障,你这样对得起列祖列宗吗?我堂堂师一族,竟干出这等坑蒙拐骗之事,岂不贻笑大方?”

“爹,”伍五五喊了一声,轻声道,“列祖列宗再了不起,也不能给我们肉吃。”

“你、你你……胆大包,好好,就当我从来没你这个儿子!”

于是直到今日,爹都没有再同他上一句话。

听到脚步声,娘搓着手在他耳边:“难得你记得你爹爱吃什么,等下见了你爹,你就敬一杯茶,好好地认个错,一家人哪里有隔夜仇的。”

伍五五点点头,道:“知道了,娘,我不会再惹爹生气了。”

爹拖着一块牌匾走进来,那原本是装在斩妖铺子上的,上面的字早就糊得看不清,但爹没钱去换一块新的,只能拖着,直到今,木头腐烂见了底,终于“哐当”一声掉下来。爹扫了桌子一眼,又看了看笑得一脸殷切的伍五五,冷下脸:“我不吃脏钱换来的东西。”

伍五五禁不起激,一下跳起来:“我赚的钱怎么就脏了?”

爹不屑一顾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火道:“那你倒是,这么多年,你给娘吃过几顿好的?都是烧饼稀饭馒头,你有给她碰过一点儿荤腥吗?”

“你!”爹抡起牌匾就要打下来。

娘急忙拦住他,转身又对伍五五:“五儿!你闭嘴,不是答应了娘要好好认错吗?”

伍五五被拉着坐下来,就见爹冷哼了一声拂袖去了里屋。娘也起身跟过去,大约是在哄着,过了好半晌,两个人才一前一后出来,但爹还是绷着脸,显然是怒气未平。

伍五五知道自己有错,立刻听了娘的话,端起一碗茶,低着头;“爹,我知错了。”

到底是亲生骨肉,爹闻言也是微微动容,虽然不动声色,茶却是接过来了,嘴里着:“罢了,往后那些事不要做就是了。”

伍五五见机会不错,立刻就道:“我接了一笔斩妖的买卖,爹、娘,只要事成之后,我定不再骗人。”

娘拍着他的手夸他长进,爹则问道:“真是斩妖?”

“千真万确。”伍五五一股脑儿将叶筱筱的事儿全都了,哪知道话越到后来,爹的脸色就难看上一分。

听到最后,爹蹙眉而道:“五儿,这妖斩不得。”

伍五五难以置信:“为何?”

“你别问那么多,总之就是斩不得。”

“是打不过吗?我知道我们伍姓太弱,但若是找其他姓氏的叔叔伯伯帮忙……”

爹将饭碗一放,斩钉截铁道:“总之我是不会让你去斩这妖的!”

伍五五也生气了:“五十两银子你竟然不要!?”

爹怒视他:“了半,你还是为了钱财,钱、钱、钱,终有一日,你会为钱财而死!”

伍五五瞪了他一眼,一扔饭碗,摔门而去。

他暗想:这钱你不要,我要!

翌日,伍五五偷偷披上了爹的道袍,带上符纸和朱砂笔,独自去了叶宅。

叶筱筱见他只带了这些,还有些担忧地问道:“真的没问题吗?”

伍五五笑道:“一切尽在掌握中。”

其实他并没有多大信心,但自看着爹除妖,大致的顺序还是懂一些,他在阁楼的四周系上铃绳,然后站在叶姐的闺房门口,叶姐红着脸让他不要乱看,还逼着他发誓。

好不容易才将叶姐赶到远一些的地方去,之后他学着爹以往的样子在门上窗上依次贴上了十三道符,但妖怪还是没能现身。他隐约觉得有些蹊跷,但又心存了一丝侥幸,不定那蛇妖根本就不存在,只是叶筱筱看错罢了。

他在门口的位置上了三炷香,哪知道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依然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谢谢地,蛇妖没来,伍五五松了一口气,伸手就要去扯符纸,手才触到,忽然狂风大作。

斗转星移间,伍五五的耳边忽然传来了“沙沙”的声响,紧接着,是许多人的尖叫声。他惊觉不妙,下意识地朝后看了去,就见到窗外一对瞠目欲裂的赤黄蛇目,足有他脸盘这样大,此刻,正如同紧盯着猎物一般看着他。蛇身足足比阁楼还高,身后还有两对鸟一般的羽翼,不断发出声响。

伍五五的脑海里一瞬间对上了妖怪图谱,面前的正是鸣蛇,性格乖戾,不喜热闹,一旦惹恼,便会残暴不堪。而现在,它似乎已经恼羞成怒。

只是这样一个照面,他心下就了然,这样强大的妖怪,他对付不了。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要逃跑,但那些人的尖叫声越来越响,他攀着窗沿向下看,才看见叶筱筱已经被响蛇缠住,粗如树干的蛇身将她卷起,似乎下一秒就会被折成两半。

“救命……大师……救命……”

呼救声声入耳,伍五五顿时没了分寸,胡乱涂了张符纸,然后一鼓作气从窗口跃下,跳下去的一瞬间他看见那鸣蛇冲着他长大了嘴……

迷糊间,他好像听见有人问。

“你愿意用多少代价,来实现你的愿望?”

再有意识的时候,伍五五发现自己蹲坐在地上,右手还拿着朱砂笔,左手的符纸却不见了踪影。

他动了动身子,也没发现自己有半分不舒服。

叶筱筱一路跑来,一身的衣裳都染上了尘土,粉扑扑的脸蛋上亦满是灰渍,但一双眼睛还是黑白分明,她伸手握着他的手,声泪俱下道:“我还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还好有你救了我……”

伍五五微怔,重复道:“……我救了你?”

“是,你从那么高的楼上跳下来,实在吓煞人,幸好蛇妖被你一击退去……”叶筱筱拿着帕子抹了抹脸,本就脏兮兮的脸被擦得东一块、西一块,伍五五忍不住捧腹大笑,还挂着眼泪的叶筱筱有些不知所措,也茫然地跟着笑,一张脸不出究竟是在哭还是笑,只好不断轻打着他的手臂。

“去洗把脸吧,都快成泥人了。”伍五五笑道。

叶筱筱挤了个鬼脸,吩咐了下人带他入厅中休息,这才去了阁楼。

伍五五坐定后,百思不得其解,他无论如何都想不起自己是如何退妖的,那一段记忆就如同不存在一般。就凭那道符,真的可以让如此强大的鸣蛇受伤吗?

他越想越不对劲,却根本无处求证。也罢,不定是老爷厚待他,命中注定他要得到这五十两白银。

为表感谢,叶筱筱留他吃了晚宴,菜式精美得令人应接不暇,还特地拿出了珍藏多年的美酒,甘醇诱人。再然后,五张十两的会票就塞在了他手里。

伍五五胡吃海喝了一番,被叶家的轿子送了回去,他一路晕晕地走回屋子,娘早就在门口等着,一见到他就焦急地拉过他的手,切切问道:“早上你爹起来,发觉你穿了他的衣服,就大叫不好,怕你出事……没受伤吧?”

他答道:“我……好得很。”

“没事就好,”娘附耳道,“你爹许是气急攻心,后来就咳了起来,咳到现在都没个停呢,你等下进去了,切莫再惹他生气。”

“好。”

伍五五原本想过见到爹之后趾高气扬甩出那五十两会票的样子,但真的见到卧病在床不断咳嗽的爹,又一句话都不出了,只是伸手去抚了抚爹已有些佝偻的背脊。

爹捂着嘴咳了几声,看了他一眼,忽然举高了手,伍五五反射性地要躲,爹却是将手放了下来,幽幽地叹了口气:“罢了。”

“我……”他想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五儿,”爹看着他,一番长谈,郑重道,“你自己选的路,千万记得,莫要后悔,哪怕后悔,也不能去想。”伍五五听得有些茫然,却还是连连称是。

走出去时,他数出四张十两会票塞进了娘的手里,嘱咐道:“赶明儿带爹看看病吧,再多买些好吃的。”

娘拍拍他的肩道:“我知道你乖。”

玄嚣眉都不抬一下:“当然,我已教你这样多。”

伍五五将笔在杯中细细梳洗,一边洗,一边道:“我总觉得这些年都像是梦一样,不太真实。”

“何出此言?”

“太顺利了,似乎一切都太顺利了。”

伍五五抬起头,忽然从玄嚣的脸上看到了一个冷笑,但那表情稍纵即逝,又仿佛是看错了一般。

临行前,他又回家看了爹,爹的病越来越重,终日咳嗽,削瘦不堪,无论看多好的大夫都没有用。

娘愁眉不展,但还是挤出了笑意,祝他一帆风顺。

爹看着他,忽然老泪纵横道:“五儿,前路难走,千万莫回头啊。”

他原本以为,爹是让他一路向前,不怕折难。

一直到后来,伍五五才真正明白爹的意思。

当晚,伍五五与张嗣润共饮一杯烈酒壮胆。

席间,张嗣润忽道:“若是我这一回还不中,或许就不会再考了。”

伍五五皱眉道:“这怎么行?你爹对你寄予厚望,定要恼怒。”

“厚望……”张嗣润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复道,“他对我早已没有指盼,还让我尽早娶妻生子,为张家多添子嗣,也算功德一桩。”

伍五五安慰他:“那不过是气话,听不得的,再来喝一杯,愿我们兄弟都能如愿高中。”

“干。”

身边忽然有个银铃般的女声响起:“好啊,你们两个,躲起来偷偷喝酒,故意不带上我的吗?”

伍五五调笑道:“岂敢岂敢。”

叶筱筱却拿起杯子,斟满酒,道:“嗣润,你一定会得偿所愿高中的。”

伍五五看见叶筱筱的侧脸,绯红一片。

放榜那日,秋叶已经开始落了,顺府也凉起来。看榜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伍五五站在外圈,根本看不到里面丝毫内情。

陪他去看榜的叶筱筱自告奋勇,仗着人,一路挤到了前头,一边挥手一边:“看到了看到了……”

她从榜单的这一头挤到了另一头,好一会儿都没有了声音。

这时人群终于散去一些,伍五五也往里看,皇榜上最后一个名字,清清楚楚地写着“伍五五”。他还来不及高兴,只见叶筱筱慌乱地走出来,眼中含泪,恨恨地问道:“为何高中的是你,而不是嗣润?”

一句话令他如坠冰窖。

伍五五始终弄不明白,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错。

他喜欢叶姐,从三年前就开始,甚至愿意舍命相救。他原本以为,叶姐也是喜欢他的。

如果不是,叶姐为何为他引荐知府大人?

又为何力荐他入学馆念书?

又为何时时来看他?

风起,四周似乎漫起了一阵风沙,伍五五慌忙捂住眼睛,耳边却又听到了这样的字句。

“你愿意用多少代价,来实现你的愿望?”

他睁开眼睛,看见面无表情的玄嚣站在他的面前,虽未张口,但声音却字字入耳。

“若要叶筱筱重新爱上你,你愿意付出多少代价?”

伍五五一惊:“什么意思?什么叫重新爱上我?”

玄嚣平静地看着他:“你忘记了吗?你曾用姻缘换了功名。”

头忽然疼了起来,似乎有什么记忆正在一点儿一点儿复苏。

对,那是三年前,那时候他听到了叶姐的呼救声,慌乱之中他从窗口跃下,对面是狂暴的鸣蛇,一瞬间,他知道,自己必定会失败。

他在心中不断地呼救,期望有谁来拯救自己。

那一刻,时间忽然停止,地间的一切都静止了,他停滞在空中,忽然见到上撕开了一个口子,一个人自云端降临。

不,那不是人,那是神。五色鸟在他身侧飞翔,云朵在他指尖飘浮,而和风则为他护驾。

伍五五被神之姿不自觉震慑:“你是谁?”

他明明没有张口,声音却传到了伍五五的耳朵里:“世人尊我为少昊,你也可以称我为玄嚣,你在心中渴求我,我便来了。只是我想问问,你愿意用多少代价,来实现你的愿望?”

伍五五茫然道:“我……的愿望?”

“对,你的愿望。”

“钱财?”

“不,你的愿望不单单是钱财。”

“那是什么?”

“是功成名就。”

被玄嚣一语点醒,伍五五道:“对,是功成名就。”

“那你愿意用多少代价来换取?”

伍五五微震:“我可以用什么代价来换取?”

“那要问你自己。”

“我什么都没有……没钱没势没姻缘……对,姻缘,我可以用姻缘来换吗?”

“可以,但你此生都将孤苦终老。”

伍五五笑道:“孤苦终老有什么关系,总比没肉吃来得好。”

长久以来的谜题终于解开,师伍姓的法器是心,那是与神对话的容器,伍姓的人皆可以与神交易,付出代价,来实现愿望。

而爹怕他心有邪念,贸然兑换,所以并未告诉他。

哪知道三年前,伍五五还是昏迷中,将叶筱筱的爱换成了功名。联想到爹三番五次的告诫,如今竟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你自己选的路,千万记得,莫要后悔,哪怕后悔,也不能去想。”

“五儿,前路难走,千万莫回头啊。”

爹的话言犹在耳。这般想来,爹着实用心良苦。

伍五五苦笑一声:“若是我当时没有交换,叶姐是否早已嫁给我?”

玄嚣道:“是,原本的命数里,你跳下后摔断了腿,她倾心于你,父母虽反对,却愿与你相守。”

伍五五长叹一声:“令人扼腕。”

玄嚣却又道:“但倘若没有交换,你也将一生碌碌,断不会高中举人。”

伍五五心头苦涩,他一时竟然无法估量,自己的交换到底值不值得。他苦思冥想,又与玄嚣道:“你方才又问我是否要交换,若我现在要将姻缘换回来呢?”

“你愿意付出多少代价?”

“钱,你要多少钱我都愿意。”

“钱财本就是你从我这里换去的,哪里还能再换回来?你身上,唯有生命才值得交换,你愿意吗?”

伍五五大为震惊,只是反复让我想一想。

等他再抬头,面前已经没有了玄嚣,只有一脸愠怒的叶筱筱。

“若是没有你,嗣润不定就会高中,你可知道他早在家中备受责难?”

伍五五苦道:“我也不想的。”

叶姐冷冷地数落他:“我真后悔当初荐你入学。”

秋意正浓,伍五五只觉得冷,冷到骨子里。

又是一年韶华去。

伍五五知道自己无法回头,便在张嗣润的引荐下,拜在了首辅大人的门下,在户部得到一门差事,在玄嚣的提点下,仕途一帆风顺。

日子越过越好,家中的茅房早已换做了大宅子,他将爹娘都接来住,下人林林总总也有了十来个人,还专门请了大夫长居家中悉心照顾爹。

只是爹的病始终不见好,精神每况愈下,每总是睡很久才会醒来一会儿。快要过年了,爹却病得起不了床,娘每日以泪洗面,总是嘱咐伍五五要多陪陪爹。

但伍五五每次去了,爹却总是闭眼假寐,像是不愿同他多话。

年前,爹终究是熬不过了,大限将至时,伍五五一直陪伴在旁,暗自垂泪。

这时,爹却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让他凑近一些,只听爹用微弱的声音道:“你莫难过……是我自己……将命换掉了。”伍五五的双眸倏然睁大。

“那时你不听我的话,我想让你走上正道……就用了几年寿命作代价让神降下那妖怪……不会伤人的那种……本打算当晚待那妖怪妖力羸弱之时再带你和诸位伯伯一起去斩……哪知道你竟这样糊涂,在那蛇妖妖力最盛时去斩,你可知那是何等强悍的妖怪……”

忆起那时点点滴滴,伍五五震撼道:“怪不得那时你极力阻止我杀那鸣蛇……”

“是……是爹爹糊涂了……”

娘早已泣不成声:“你爹知道你竟单枪匹马去斩妖,恐极,那少昊大人更是你必死无疑,于是他就用了二十年寿命换你逢凶化吉……”

伍五五心头一窒,忍不住哭出声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爹浑浊的双眼落下眼泪:“是命啊……都是命……咳咳……是我对你太严苛……咳……”

“你别这么,是我没有听你的话,才会……”

伍五五忽然想到了什么,突然对着空气大喊:“玄嚣!玄嚣!我要换命!我要将爹给我的命还给……”

“不……不要!”爹爹急道。

娘急忙捂住了他的嘴:“五儿,你记住,你若是把命给了我们,爹娘就是下了阴曹地府也不会原谅你!”

一阵风吹来,桌上的烛火骤然熄灭,病榻上的人终于闭上了双眼。

“爹……”

房间里只余下悲恸的哭声。

爹走后,娘一个人总是郁郁寡欢,她的眼睛也不太好了,以前钟爱的刺绣也没法再做,每日就在庭院里看看花草。半年后,娘也跟着爹去了。

爹娘都不在,只余下伍五五孤家寡人一个,每每回到家,都只有他一个人。他有时候也在想,自己是不是作孽太多,才会落得这般下场。

这个话,他也问过玄嚣,玄嚣没有表情,只是冷冷道:“世间的事原本就没有道理,你多想也是无益。”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开始想念当年那个叶筱筱。

她笑容明媚如光,娇俏可人,性格毫不矫揉造作。

原本……原本这个姑娘应该是他的妻子。

听她对张嗣润一往情深,但首辅大人却为张嗣润选了家世更加显赫的千金姐。

这个世间,果然没有什么道理。

万历七年,首辅大人奉旨归葬,他坐着三十二人抬的豪华大轿,吃饭时菜肴过百品,门徒千千万万,人人敬他为太师。

伍五五也因此官运亨通,一路迁升,闲时也打造了一个屋,用金子砌墙壁,银子盖屋顶,珊瑚作装饰,夜光珠照明。

他睡在里头,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时候,而爹的话言犹在耳,“你自己选的路,千万记得,莫要后悔,哪怕后悔,也不能去想”。

莫要后悔。

怎么能不后悔?怎么能不后悔?

“爹……孩儿好后悔……真的……好后悔……”

坐在金碧辉煌的屋子里,伍五五哭了一宿。

万历十年,首辅卒,赠上柱国,谥文忠,朝廷风云变色。

他身死不久,各个大臣纷纷上书弹劾首辅,他骄奢淫耻、玩弄权术,他的儿子又纷纷登科,如今皆官居在职。是月,皇帝下令抄家,一些家眷甚至来不及躲避,就被封锁于张家,这其中也有张嗣润。

当日,伍五五听到有人急急地敲门。

他一开门,门口站的竟是多年未见的叶筱筱。朝思暮想了那么久,没想到她竟然变成了这般模样,披头散发,眼神散乱,全没有了往日繁花一般的朝气。

他不敢开口,怕被看出自己的心意。

叶筱筱哭丧着脸拉着伍五五的手:“伍五五,我求求你,你救救嗣润,救救他吧!”

伍五五苦笑道:“我也想救,但我毕竟是首辅门下,虽未被牵连,也止步于此,如今在朝中更是人微言轻,试问如何才能救他?”

叶筱筱几欲崩溃,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你救救他吧,他大哥已不堪严刑逼供之重负,在家中写下血书之后自缢身亡,听他屋中已饿死一半家眷……你是师,你是师啊!我知道你神通广大,救救他吧,我求求你救救他……”

伍五五觉得她的字字句句都像是刀一样细细扎在心头,再看的时候整颗心都在滴血。

“你要我如何救?”

魂牵梦萦的少女用几欲癫狂的双眼看着他:“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只要你救了嗣润就好……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什么都愿意!”

罢了。一切都顺了你的意吧。

十一

玄嚣,我要交换,请拿我的命,换下张嗣润吧。

世间万物都停滞下来,仿佛连风都凝结成了块。玄嚣从云端降临,他果然是神,无论何时,他的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是戴着一块儿面具。

玄嚣问道:“你当真愿意吗?”

伍五五早已心如止水,淡淡道:“反正我留在世间也没有一星半点的乐子,倒不如早早解脱。”

“那便交换吧。”

神的袖子在他眼前飘过,他只觉得自己如同鸿毛一般离地飞起,心中变得别无旁骛,安静非常。

眼前又浮现出不知在梦里流连过多少次的梦境。

他仍旧是那个贪财的算命师,躲在草丛里偷偷数着袋子里的铜板,哪知道会被一个姑娘撞破真面目,急得如同热锅里的蚂蚁。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一同笑起来。

少年语无伦次,姑娘脸颊飞红,而那时候,夕阳无限好。若是能后悔……若是……

没有若是。

伍五五觉得自己似乎飘浮在虚空中。

他看见张嗣润幸免于难,他一路逃去江南。叶姐收拾了行囊要与他私奔,却被知府大人拦在家中。

叶大人哭着:“闺女,那人跟不得啊,那是罪臣之子啊。”

“爹爹,我喜欢他啊……我是真心喜欢的。”

“闺女,醒醒吧,他若是喜欢你,又怎么会不来找你?之前你对他百般示好,若他对你有一丝半点的心意,怎么不来提亲?”

“那是他爹……他爹……”叶筱筱不下去了,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早已表现得这样明确,若嗣润真与她情投意合,任何人的阻拦都不会是问题。

她只是不愿意相信,张嗣润竟从未喜欢过她。

“你莫要再让爹爹为难了。”叶大人将门重重锁上。

叶筱筱捂着嘴,扶着门,身体逐渐软了下来。骤然地,放声大哭。

十二

伍五五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依旧在自己精心打造的屋子里。他明明记得自己已经用命换了张嗣润的命,早应该人死灯灭才是,为何会……?

玄嚣坐在他的床边,他面具一般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伍五五的神情冷漠得像是在看一件器具。

伍五五问道:“我究竟死了没有?”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吓了一跳,自己的声音竟然一丝起伏都没有,就如同冰块一样寒冷。

玄嚣答道:“自然没死。”

伍五五不明白:“我不是已经将命换走了吗?为何会没死?”

玄嚣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自然是因为又有人从我这里换回了你的命。”

有人将他的命换回来?

“是谁换的?”

玄嚣没有话,而是低头摸了摸怀中之物,只听“喵”的一声,原来他的怀中竟抱有一只洁白胜雪的猫,那猫的眼珠炯炯有神,背后竟还有双翅展出。

伍五五追问道:“你告诉我,究竟是谁……”

“你没有必要知道。”玄嚣打断他,忽然将怀中的猫扔到了他的身上,“这是臆猫,你好生照看着。”

“为何我要……”伍五五伸手接过猫,这才发现了一丝不对劲。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摸了摸自己的腿,然后看向玄嚣。

“发现了吗?”

“这不可能。”伍五五失声尖叫,却听见自己的声音依然没有起伏变化。

玄嚣淡淡地道:“你不用慌张,换你命的人不是师,所以条件必然苛刻,只能将寿命给你,但其他的东西你都不会有了,七情六欲还有感觉,什么都不会有了。从此往后,你没有任何感觉,你所拥有的,只有坐看沧海桑田永远没有止境的生命。”

伍五五怔怔地看着他。

玄嚣:“你是想要悲伤吗?放心吧,你连悲伤都不会感觉到,就像我一样。”原来这么久以来,玄嚣的面无表情,都是因为他毫无感觉。

伍五五问道:“是有人把命换给你了吗?”

“这与你无关。”玄嚣眯了眯眼,指了指床上的猫,“留着它陪伴你吧,日子很难熬,而你已经失去了交换的权利。”

伍五五闭上眼。

他想起了一个好像是上辈子一样久远的回忆。

爹将他抱在膝上,他总是扭扭着不肯坐下。

爹刮着他的鼻子他淘气,笑着数落他:“你这样调皮,未来如何继承师大任?”

他就鼓着腮帮子:“爹、娘,孩儿将来一定会飞黄腾达,用金子砌墙壁,银子盖屋顶,珊瑚作装饰,夜光珠照明,然后接爹娘来住,享尽荣华富贵,为列祖列宗光宗耀祖……”

爹娘一起捧腹大笑:“五儿啊,爹娘不求富贵,只要将来你平平安安就好了。”

……只要平平安安就好了。伍五五想要落泪,却发现自己早已没有了悲伤,连一滴眼泪都流不下来。

十三

再见到张嗣润时,已经是数十年后。

张嗣润在路上匆匆一瞥,见到伍五五之后仿佛见了鬼一般,停了轿子,疯了一样抓住伍五五的双肩。

“……伍五五?”

“是。”

伍五五抬眼看去,昔日的挚友早已是而立之年,清澈的双眸早已有了岁月的痕迹。

张嗣润感觉到了不对劲,将伍五五带到巷里细细问道:“当年不知为何,我饿晕后,竟突然从那宅子里脱身。后来几年待我安定下来,想再来找寻你与叶姐,却得知那之后你俩都不见了踪影,究竟发生了何事?”

伍五五面无表情地问道:“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张嗣润的表情忽然放松下来,线条变得柔和了些,轻声道:“挺、挺好的。”

原来张嗣润下了江南后,被首辅同乡工部尚书李大人接了去避难,一年后就与李家姐成婚,之后专营米业,如今家中甚是殷实,儿女膝下承欢。

“那便好了,其他就无需多问了。”伍五五道。

你的命是别人换来的,你只有过得好,才对得起那些为你付出的人。

张嗣润却突然问道:“但……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模样还和当初一样?”

岁月匆匆而过,但伍五五的容颜却没有发生丝毫的变化,换言之,他的年纪早已定格在那时,不老不死,当然也没有任何情感。

“我如何,又与你何干?”

伍五五听见自己这样道。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心里话,事实上,他也早就不知道什么叫心里话,因为感觉不到任何情绪,自然也不会后悔。

张嗣润有些发懵,他反复地看了伍五五好几遍,似乎犹豫了许久,终于问了一句话:“叶姐……还活着吗?”

“你还记着她?”

张嗣润的眼神慢慢黯淡下去:“是。”

“喵~”伍五五怀中的猫忽然叫了一声。

伍五五伸手摸了摸它的背,反问道:“张嗣润,你喜欢过她吗?”

张嗣润像是受了极大的震动,皱着眉,反复地、反复地确认着什么。良久,他才缓缓道:“喜欢过……但我不能让她陪我吃苦……是我太怯懦。”

张嗣润走后,伍五五一下又一下地摸着怀里臆猫的背,轻声道:“这样的答案,你满意吗?”

闻言,臆猫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忽然落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