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炽天使之棺
一位女公爵将要就读于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消息在一天之内传遍了全校,从下午开始,大家都在谈论那位风度翩翩的哥哥和患有自闭症的漂亮妹妹,热度比阿黛尔和西泽尔入学时还高。
其间夹杂着各种传闻,包括这位贵族少女的母亲其实是一位东方公主,她深得父亲宠爱,加上母亲的超卓地位,因此她才能继承公爵的头衔。又有人说已经问到了布里斯特公爵是查理曼帝国巨富的家族。他们家拥有布里斯特附近的所有港口,垄断了整个行省的贸易,布里斯特家在当地的城堡堪比查理曼皇宫。这个传闻又给女公爵增添了公主般的光环。
校长的助手则绘声绘色地谈起达斯蒙德的阔绰和洒脱。据说开始的时候校长对于招收女公爵还有顾虑,女公爵不仅有自闭症,而且年纪似乎也偏大,以她的年纪,都该从这里毕业了。但后来达斯蒙德慷慨地提出自己可以捐赠大笔的金钱给学校,并帮助学校获得查理曼皇室的授勋。这样的条件加上那瓶价值不菲的精酿朗姆酒,校长终于同意下周安排老师测试女公爵的学业基础,因为之前都是私家教师授课,担心她的知识在某些方面有所欠缺。不过校长已经许诺说,只要女公爵能够跟上,无论是就读于机械专业还是神学分院,都是非常欢迎的。打动校长的另一个原因是达斯蒙德出具了翡冷翠教皇颁发给女公爵的奖章,和教皇厅颁发给女公爵的通行证,在任何信仰弥赛亚圣教的国家他们都会得到关照。马斯顿虽然是中立国,但弥赛亚圣教还是这里的主流信仰。
下午,女公爵兄妹和她的随从们已经被安排入住学院的客舍,直到女公爵的入学考试结束,看起来这间学院要多一个令男孩子们争得头破血流的女孩了。
自闭症当然是缺陷,可若不是那女孩患有自闭症,普通贵族家的男孩连吻她的手都不够资格,仰望她要望断脖子。何况她美到那种地步,如果将来谁有幸娶回家,摆在客厅里欣赏也是好的,看着日落月生,她无瑕的脸上光影变幻,根本不必说话,就算她是尊雕塑都值回聘礼了。
而且她看起来还是蛮善良的,大概是可怜那个被打的满地找牙的私生子吧,所以把红伞打在他头顶,这个举动用在机动甲胄身上虽然傻了点,却透着让人心里一软的温柔。
女公爵的哥哥,彬彬有礼的达斯蒙德先生也收获了很多女孩的好感,委实说,这样优雅温和的贵族青年,若不是他父亲太爱女儿了,那公爵之位本该是他的。
女老师们尤其钟爱这位先生,想来爵位虽然是女儿继承,但庞大的嘉业无疑掌握在哥哥手中,千里迢迢地送妹妹来马斯顿读书,作为哥哥也是够尽心的,只要他不是那种对妹妹痴迷不已乃至于罔顾其他美女的哥哥,那么着实是不亚于公爵的优秀结婚对象。
晚餐时分,餐厅里特意更换了漂亮的蓝色蜡烛,以欢迎远道而来的女公爵。达斯蒙德准时携妹妹抵达餐厅,在众人的掌声中坐在局中的座位上,负责餐厅的老师向这位尊贵的少爷解释了,说学校的餐厅只怕不会供应那种顶级的膳食,但营养丰富以及可口还是有保障的,达斯蒙德微笑着说我就是来体验我妹妹接下来要吃的东西,就请给我学生们常用的餐食吧。他再度证明了自己的亲和力,很多人都端着餐盘会聚到居中的餐桌上,听达斯蒙德讲他们一路上的见闻,达斯蒙德在语言方面极有天分,无论是笑话还是典故都讲得引人入胜,女孩们沉迷于他那优雅的声线,男孩们也钦佩他的见识,最有趣的还是他带着一只翠绿色的鹦鹉来,那只鹦鹉会冲每个来餐桌边坐下的人点头说,先生小姐,先生小姐。
拥有这样的哥哥,做妹妹的都会觉得幸福,可遗憾的是达斯蒙德有个自闭症的妹妹。在大家都神采飞扬的时候,她却默默地切着盘子里的火鸡胸,给它拌上黑胡椒的酱汁。
“达斯蒙德先生,你们在路上看到教皇国的军队了么?”一名男生问。
“当然,沿路都是军车呢,好几座桥梁都被军队征用了,”达斯蒙德说,“港口也关闭了,我们来的时候赶上了最后一班船,终于在开战之前到达马斯顿了,还是中立城市有安全保障。”
“莫非是大规模的战争?我看调动军队的规模可是很大的。”
“当然咯,听说来的是夏国的主力军,指挥官是那个楚舜华呢。”
“是那个楚舜华么?”一位伯爵的儿子说,口气里透出他听说过那个传奇的东方贵族。”
“当然是那个楚舜华。因为他叫楚舜华,听说在东方其他楚舜华都要改名呢。”达斯蒙德说,“一般人怎么敢用帝国公卿的名字?”
“听说楚舜华可是个美男子,是真的么?”
“这我可不知道了,”达斯蒙德笑笑,“我的国家查理曼可是教皇国的忠诚盟友,夏国是我们的敌国呢,我可没有机会见到楚舜华了。”他摸摸妹妹的头发,开了个玩笑,“何况他再英俊跟我也没关系,我也不想把妹妹嫁给他。”
大家津津有味地聊着那位东方公爵,如聊起那些名闻各国的西方王子那样熟悉。西方人总是记不住东方人的名字,可他们却能牢牢地记住楚舜华的名字,因为他太传奇了。
他是夏国前任皇帝的儿子,他的母亲是夏国的“星见”。
夏国是个巫女文化盛行的国家,巫女在夏国享有很高的地位,供奉大夏祖先灵位的太庙始终在巫女的掌管中。所谓“星见”,则是巫女的领袖。星见的职责是以占卜星辰预测未来,并以禁忌的秘法守护着大夏的国运。
皇帝掌握着世界“阳”的一面,星见则掌握着“阴”的一面,星见通幽冥通鬼神。既是被敬畏的人,也是背负着“不祥的”人,星见通常终生都是处女,传说她们跟谁发生感情,就会把噩运带给那个人,这种女人当然不能进入宫闺。可夏皇不但爱上了星见,还跟她生下了孩子。
这种带着艳史性质的传闻当然很吸引人,但楚舜华之所以名动西方世界,还是跟他自己有关。
他生下来就遭到皇族的厌弃,身为帝国长子却没有资格继承皇位,现任皇帝是他弟弟楚昭华,他只能藏在幕后充当弟弟的助手。
这个助手在西方眼里比货真价实的夏皇可怕百倍,他们送了一个外号给楚舜华,叫他“大夏龙雀”。
龙雀是传说中的生物,凤凰的一种,它不像正统的凤凰那样缤纷绚烂,它浑身纯黑,羽毛上流动着宝石般的微光,但它是凤凰中最凶猛的,虽然是鸟的身体,却长着龙颈和龙首,它在幼年的时代看起来只是普通的水鸟,在海水和河水交界的地方捕食小鱼,它越是成长,体型就越是惊人,渐渐地离开河口,去往大海深处。它潜得越来越深,捕食的鱼越来越大,最后它开始捕食长鲸。
但凤凰总是要翱翔于天际的。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大海从中间裂开,龙雀展开铺天盖地的黑翼,日月星辰都被遮挡,海啸就是这么形成的。它一旦起飞就再也不落下,双翼背负着星辰,盘旋在星罗古陆的高空中,人类很少能看见它,因为它把云远远地抛在了脚下。
那是种极其凶猛又极其孤独的鸟,西方人这么称呼楚舜华,可以说是尊敬,也可以说是畏惧。
楚舜华第一次现身于世界舞台是他弟弟继承皇位的时候,查理曼王国的大使前往夏国首都递交国书。楚舜华穿得像个秘书,站在年幼的皇帝背后,自始至终都没说话。
回国之后,查理曼大使对国王说,我这次在洛邑见到了东方最强的权力者,我可不想跟那个男人在战场上相遇。国王以为大使在说那位年仅十二岁的皇帝,诧异地说你这样杀过百人的功勋骑士,会在十二岁的男孩面前战栗么?大使说,当时我的眼睛里根本就没有皇帝,只有皇帝背后的那名秘书,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有他在,夏国不可撼动。
很快楚舜华就用行动证明了那位大使的洞察力,他血洗了大夏皇廷,把所有蔑视新皇的权臣都送上了绞刑架,其余的权臣都在他的面前屈服,提议他担任监国公爵。
龙雀果然起飞了,卷起的狂风甚至影响到了西方。
他们聊得入神,没人觉察到西泽尔悄悄地走进了餐厅。他素来都不会让自己变得很醒目,只在角落里坐下,吃着一盘有土豆泥和少量鸡肉汁的晚餐。
他坐在餐厅的角落里狼吞虎咽,从昨夜到现在他一直没吃什么东西,但身上的伤总算是处理好了。教务长庞加莱关照了校医,所以这一次校医对待西泽尔比较用心,肋下的伤口重新包扎了,几处扭伤也上了膏药,但脸上的伤痕暂时没法消除。
因为吃饭的时候很少说话,所以他吃得总是比别人快,很快盘子就空了。但他还在刮着盘底,昨天之前他的财务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因此每个月开始约定晚餐的时候他只要了最便宜的那种,在多数学生看来那是随从都不愿意吃的餐食,但对西泽尔来说却是美味,主要是不太够吃,他的瘦削部分是因为这个。
中间最热闹的那桌上忽然安静下来,西泽尔警觉地抬起头来,比他更惊讶的是那张桌子上的人。因为女公爵忽然站起身来。就在人们以为她对这吵吵嚷嚷的说话方式不满的时候;她忽然端起盘子,绕过几张桌子来到西泽尔面前,把自己那盘切好拌好的鸡肉放在了西泽尔面前。
男孩们围坐在那张桌子上多半不是因为达斯蒙德的善谈,而是想近距离观察女公爵。他们看起来神采飞扬,其实目光在女公爵身上的某些部位扫过,心里微微发痒。虽说智力看起来是有些弱于常人,发育倒是完全符合她的年纪。
可女公爵看起来只是在发呆,却能敏锐地注意到西泽尔在刮着盘子。
很多人都抱着“女公爵看西泽尔大概是路边没人要的猫猫狗狗吧”的想法,可如今暂看起来女公爵也许确实对猫猫狗狗有爱心,可她只对固定的猫猫狗狗有爱心。
西泽尔默默地看着对面的女孩,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
雄浑的钟声从窗外传来,是校园中的大教堂敲钟了。人们跑到窗口眺望,只见教务长庞加莱手持火炬登上灯塔,点燃了铁槽中的煤油,钟楼变成了一支顶天立地的火炬。这是学校在召集学生们去教堂。
教堂敲钟召集大家这在学院是很重大的事情,不到的性质是和上课缺席一样的,所以即使是最懒惰的学生也都赶来了。有些本地学生就住在学校旁边,晚上住在家里,听到钟声,连同父母也一起赶来了。
这是一间古式教堂,有着宽阔的庭院、前厅、大厅和后面的祈祷堂,结构复杂,穹顶上吊着车轮形的蜡烛大吊灯,教务长庞加莱背着双手站在星辰般的烛光下,格外的严肃。校长也赶来了,在人群中不安地搓着手。
阿黛尔的到来引发了小小的骚动,学生们倒还好,但是有学生家长在。女人们窃窃私语:“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女孩?看起来只是个小女孩啊。”
“年纪是还小,可我这种女人看了都心动,何况那些不要脸的男人?”
“听说是翡冷翠大贵族家的私生女,如今落魄了,想要接着过体面的生活就得嫁个有钱男人了吧?”
“她现在还没到结婚的年龄,等到她可以出嫁,城里还不腥风血雨?”
“这么大了还腻在哥哥身边,孤身在外的年轻兄妹,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低语蔓延开来,就像蛇群摩擦鳞片发出的嘶嘶声。男人们也都伸长了脖子,在人群里寻找那个传说中的女孩。
阿黛尔倒是不在乎,缩在哥哥身边凶凶地对那些贵妇龇牙,像只小野猫。她今年只有十五岁,可似乎对成熟的男士更有吸引力。关于阿黛尔的传说是,你看到她就会后悔自己结婚太早了,哪怕你在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看到她,你也会放弃这个世上的一切女人,心甘情愿地等她长大。
贵妇们都感觉到了压迫,输给还未成年的小女孩真是叫人不甘心。庞加莱摇了摇手中的铜铃,下面才安静下来。
“毛毯我已经准备好了,填肚子用的饼干也准备好了,渴的话圣水泉可以饮用,如果有其他需要请知会校警,如果他们也解决不了就只有麻烦大家忍忍了。反正就是一晚上,没什么过不去的。”庞加莱走下宣讲台,走向大门。
“不是说大家都得待在教堂里么?还说是法律,你这是要去哪里啊?”修拜伦少爷在庞加莱背后喊。
庞加菜忽然转身,拔出身畔的重型佩剑,隔空掷向拜伦少爷。拜伦少爷一惊之后立刻反应过来,飞来的佩剑不是剑锋向前而是剑柄,拜伦少爷不魄是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中最优秀的剑手,凌空一把接住,转动手腕舞了几下,刚要开口询间,忽然觉得手腕拧得有些痛。庞加莱的佩剑竟然是正常佩剑的三倍重量,宽厚的剑脊,结实的护手,这是柄实战用剑,跟他们平时练习用的花剑不同。见习骑士拜伦少爷也觉得那剑太重了。
庞加莱招了招手,示意拜伦少爷把剑抛还给他。拜伦少爷照办了,那柄沉重的剑落入庞加莱的手中就像是条银蛇,庞加莱抖动手腕,剑锋割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声响。拜伦少爷根本没看清,剑就平缓地滑入了鞘中。庞加莱拉开衣襟给拜伦少爷看自己插在腰间的短枪。
“也是市政厅的命令,善于用剑和火枪的人都要去市政厅报到,帮助加强城市的防务。”庞加莱微笑,“不过作为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最出色的剑手之一,拜伦少爷还是留下来保护女生和校长吧,祝你好运。”
看着庞加莱招手离去的背影,拜伦少爷也无话可说了,仅仅是剑的重量就说明了他和庞加莱之间的差距,以他的实力,还是别叫板教务长为好。
沉重的青铜门在庞加莱身后合拢,一名校警旋转黄铜钥匙把门锁上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都有点紧张。战争,这个昨天还很遥远的词语,今天就来了。
校警队长打着伞在雨中等庞加莱,昨夜他也曾出现在上校的修理店里,在那里大家都叫他海菲兹中校。
雨势见大,仿佛一层银色的帘幕笼罩了这座城市,已经四月了,可夜风竟然冷得让人打哆嗦。
“真是个适合送葬的天气啊,海菲兹中校。”庞加莱仰望夜空。
“是啊,庞加莱中校,可你看起来很惬意的模样。”海菲兹中校把厚重的黑色大氅扔给他。
在无人处他们开始互相以军衔称呼对方,语气间透着熟悉,可平日里他们很少说话,学校里没人觉得他们会像朋友那样说话。
“我来这里都五年了,五年里每天晚上我都得巡查校园,担心那帮少爷搞出什么麻烦来,比如夜宿某位伯爵小姐的校舍,再比如带着剑在草地上相互挑衅,还得听那些女孩跟我倾诉跟我抱怨。”庞加莱长长地出了口气,“今晚终于安静了,我把他们都关起来了。”
“押车人应该已经到车站了,这里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
庞加莱跨上他的斯泰因重机,发动引擎,离去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教堂,心里忽然一惊……随着雨水和窗玻璃,那位优雅的达斯蒙德先生正微笑着冲他挥手告别,背后站着黑墙般的随从们。
他们怎么也进教堂了?庞加莱犹豫了几秒钟,还是驱车驶入了大雨中,时间所剩不多,他必须赶往火车站,反正这里有海菲兹中校坐镇,任何人都不可能成为麻烦。
深夜十点五十五分,马斯顿火车站。今夜既无火车过站马斯顿,也无火车在这里停泊,只剩磨得银亮的轨道相互交错,如同钢铁的群蛇。
从市政官签署戒严令的那一刻起,马斯顿就进入了完全封闭的状态,城门关闭,铁路关闭,通往港口的道路也关闭了。空荡荡的调度室里不见调度员的身影,寂寥的汽灯在黑暗中一红一绿地切换着光色。
但空旷的月台上回荡着野兽般的吼声,那声音来自一辆轰鸣的斯泰因重机,它停靠在月台尽头,黄铜制的排气管上偶尔闪过锃亮的流光。身穿黑色长风衣男人靠在重机上,氤氲的白色尾气包围着他,指间的纸烟明灭。
又一声野兽的吼声由远而近,速度极快,月台上的男人掸了掸烟灰,嘴角拉出一丝轻微的笑意。
另一辆斯泰因重机以极快的速度刺破雨幕,沿着铁轨边的泥泞道路驶来,临近月台的时候,骑手猛地一拉车把,那匹红水银驱劫的钢铁之马轰鸣着跳上月台,一边旋转一边荡开积水。
“喂喂,你把水溅到我脸上了。”身穿黑风衣的男子漫不经心地说,伸手遮面。
新来的斯泰因重机在月台的另一角缓缓地停下了,骑手手提长枪,冷冷地看向黑衣男人。黑衣男人举手晃了晃,他戴着白色的手套,手套外戴着粗大的铁戒指,火焰纹章缠绕着那枚戒指。
新来的骑手这才脚踢支架,支好斯泰因重机,抖落大氅上的水滴,向着黑衣男人缓步走去。黑衣男人也离开自己的斯泰因重机走向对方,他们在月台中央相会,彼此对视了一眼,伸手交握。
新来的骑手也戴着雪白的手套,隔着手套佩戴黑铁戒指,制式跟黑衣男人的完全相同。他们握手的时候铁戒指相互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微声。
“十字禁卫军军部,贝隆少校,负责押车。”
“异端审判局,六处四科,庞加莱中校,负责马斯顿的情报工作。”
“前任骑士?”黑衣男人贝隆少校上下打量庞加莱。
“跟你一样。”庞加莱淡淡地说。
这是双方的初次见面,但仅凭那枚铁戒指他们就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那是教皇国炽天骑士团的荣誉徽记,,唯有曾在炽天骑士团服役的精英军人才有资格佩戴这种缠绕着火焰花纹的铁戒指,每枚戒指都是不同的,内圈雕刻着持有者的名字。他们若是死在战场上,铁戒指也不会被转交给他人,而是以神圣的仪式供奉在翡冷翠的英灵殿中。
他们之间的握手礼也有着特殊的含义。古代骑士们相互碰面的时候会脱下右手的手甲握手,表示自己手中没有持武器,这是种友好的表示。机动甲胄骑士们沿袭了这一传统,并把它演化为骑士之间的特有礼节。
罗曼校长绝不会想到,除了见习骑士拜伦之外,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里还有一位真正的骑士,而且是……炽天骑士团的骑士!
从十五岁开始,庞加莱就服役于炽天骑士团,驾驭着在罗曼校长看来是“不可思议之机器”的炽天武装。但遵循严格的团规,他在二十二岁那年退役,转入异端审判局担任执行官。
学院的人都知道庞加莱是个好剑手,却不知道他真正用来握剑的手是炽天武装的金属义肢。拜伦少爷轮舞白蜡木杆,展示纯熟的骑士技巧时,庞加莱淡淡地评价说那只是见习骑士炫技而已,因为他自己旱已脱离了那个阶段,他的所有技巧都是为了击溃对手而存在。
最纯粹的骑士技巧就是杀人技巧,或者说破坏技巧,未必好看,但绝对有效。
跟他接头的“押车人’贝隆,正式代号是“无脸人’,前任炽天骑士,退役后转入十字禁卫军军部,担任特务科科长。
作为情报军官,贝隆的特长是易容伪装,他可以扮作贵族、仆役、苦力、律师……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甚至老妇人,都惟妙惟肖,因此被称为“无脸人’。他因此在军部相当出名,也令很多人猜测他是个阴柔的男子——阴柔的人比较善于化妆,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
此刻亲眼见到这位“无脸人’的真面目,庞加莱才发现他其实很年轻英俊,留着淡淡的络腮胡子,嘴角总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
“怎么样?这座城市现在是我们的了幺?”贝隆给庞加莱敬上一根烟卷。
“是的,但可真没那么轻松。马斯顿既是商业都市又是学术之都,这座城市里有几十所名校,数万学员,绝大部分都是贵族后裔。他们是最难管束的,我们以戒严的名义把他们关在教堂或者图书馆里了。其他人就好办了,骑警在街上巡逻,没人敢出门的。不会有人知道那列火车从马斯顿路过,”庞加莱礼貌地接过烟卷,“如果它的噪音不大的话。”
“怎么会有噪音?它—直是悄悄地来,悄悄地离开,就像鬼魅那样。”贝隆耸耸肩。
“那列火车上载着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通过马斯顿?”庞加莱问。
“你不知道?”贝隆的笑容很微妙。
“不知道,翡冷翠来的命令很简单,我们只需在几个小时之后控制马斯顿的治安和城防,火车安全地通过马斯顿,安全地返回。然后我们就没事了。”
“不知道是好事,最好永远别知道。”贝隆挥舞着烟卷,“总是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可按照上面的命令,我得跟你这个押车人一起行动。”
“那你就自求多福咯。’’贝隆耸耸肩。
男人们抽着烟卷望向夜幕下的群山,群山之间都被沙沙的雨声填满。庞加莱频繁地看表,火车预计在十一点整经过马斯顿,秒针已经开始走最后一圈了。
“放心吧,他永远守时。”贝隆轻声说,“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守时是皇帝的美德!”-
地面忽然震动起来,黑暗中,一列火车以极高的速度接近马斯顿,可看不到一丝灯光。那是一列时刻表之外的火车,它带着密雨和疾风进站,浓密的蒸汽云席卷整个站台。
列车出现的那一瞬间,庞加莱和贝隆忽然分开,奔向了各自的斯泰因重机。列车经过月台的时候,他们已经驾着斯泰因重机来到进站口了。距离大约是50米,冲刺距离大概够了。他们几乎是同时踩下油门,斯泰因重机的四冲程“疯马”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
两道古铜色的光芒刺破了蒸汽云,笔直地撞向火车!但在撞击的前一刻,他们猛提车把,斯泰因重机昂首跃起,飞旋着落在了车顶上。
列车几乎没有减速,高速地驶离了马斯顿,身后的城市灯光迅速地湮没在黑暗中。
“你们的列车驾驶员从没有减速的习惯么?总得这么玩命?”庞加莱跨下斯泰因重机,摇头皱眉。
他觉得斯泰因重机作为机械玩具很有意思,驾驶技术也当然不错,但绝不意味着他热爱驾车飞越火车这种玩命的游戏。
“其实我至今都不太清楚这列火车到底有没有驾驶员这个东西,虽然我都押过三四次车了。”贝隆耸耸肩,“我能做的就是磨炼我的驾驶技术。”
庞加莱这才开始审视脚下的这列火车。这是一列匪夷所思的火车。整体是漆黑的,磨砂表面几乎没有反光,它运行起来极其安静,能感觉到精密的机械在内部高速运转,而那摩擦声如丝绒般。车厢体积是正常车厢的几倍,所有的车厢都是全封闭的,不知为何,车厢外壁上挂着一层白色的粉末。
庞加莱蹲下身去,伸手触摸车厢表面,才发现那白色的粉末其实是细小的冰结晶——这列火车的温度极低!始终在零摄氏度以下!
不安感再度涌上庞加莱的心头,不是对这次的任务,而是对这列火车本身。接到任务的时候庞加莱就对上校表示了不安,因为他隐约听说过这列火车。他是异端审判局的人,异端审判局的人又对情报都很敏锐。
这列来历不明的火车也曾出现在别的地方,它不遵循任何列车时刻表,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走。没人知道它为何出现,也没人清楚它运载的货物,它经过的铁路都为它而清空,亲眼。见过它的人极少,押车人也是频繁更换……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它所到之处战火蔓延,血流成河。
这种东西在古书中多半都是“天启”的象征,弥赛亚圣教的经典中就说在世界毁灭之日,将有羔羊揭开书卷的七个封印,依次召唤骑着白、红、黑、灰四匹马的骑士。骑士们经过的地方,便有瘟疫、战争、饥荒和死亡降临在人类身上,天地变色,日月晦暗,唯有信神者才能被救赎。
有些人说这列火车就是一个游荡在西方世界的幽灵,把噩运和不祥带给途经的地方,但庞加莱是不太相信这种神乎其神的传说的,非要把机械化的火车和神话拉扯在一起,就像给宗教画上的天使们装配上加农炮一样,不伦不类的。
他猜测这列火车一定运输着非常重要的战争物资,最大可能是秘密武器,所以它总是出现在战场附近。所谓它会带来灾难和死亡,只是因为它本就是一件战争工具而已。
但当他亲手触摸这列火车的时候,还是隐隐地战栗起来,这么冷……真的像是从地狱里开出来的列车!
“给你两个选择。”贝隆慢悠悠地说。
“什么选择?”庞加菜皱眉。
“虽然你受命跟我一起行动,但你也可以不卷进来。上面派你来,只是因为你更熟悉马斯顿,我们可能需要个熟悉本地的人。但你没必要了解行动的全过程,”贝隆重复了他在月台上的话,“总是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这是第一个选择,第二个呢?”
“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看看这列火车里到底装着什么,反正你已经登车了,上面也没说你绝对不能看。”贝隆耸耸肩,“虽说好奇害死猫,可你如果是只猫的话就没法不好奇。”
庞加莱认真地思考了几秒钟,笑了笑:“好吧,我是只猫。”
“好吧,那让我们开始验货。”贝隆从车顶上一跃而下。
车厢看起来是全机械化的,沉重的黑色闸门坚不可摧。贝隆从贴身的地方掏出黑色的金属圆筒,扭动末端的圆环,圆筒前端弹开,露出八角星形的齿纹。他把钥匙插入闸门旁的锁孔,用力旋转,闸门缓缓地提起,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车内车外温度相差极大,好像一步就从多雨的春天踏人了酷烈的寒冬。
车厢壁上遍布着黄铜管道,所有管道上都挂着白霜。难怪这列火车的温度那么低,原因并不神秘,因为它的每节车厢都是低温车厢。庞加莱没见过低温车厢,但听说过,它靠蒸汽驱动,用冷凝的方式制造低温,方便运输某些特殊货物。主要是食材,北方冰海中捕获的蓝鳍金枪鱼,经过低温车厢运输到各国首都,成为老爷们和贵妇们的席上珍馐,最昂贵的部分一片肉便要一块金币,几乎是穷苦人家半年的家用。
可这间低温车厢里却放置着棺材!黑铁质地的大型棺材,呈修长的六角形,沉重的铁质盖板上镌刻着圣言和圣徽,还有些繁复的花纹,像是纠缠在一起的群蛇,应该是某种古老的印记。
庞加莱读的书很多,知道有些地方有用生铁铸造棺材的习俗。那是为了防止死者复苏。
被封在铁质棺材里埋葬的都不是普通的亡者,他们在死前出现了某种异象,令亲属们怀疑他已经被恶魔附体,那就只有把恶魔和亲人的尸骸一起封死在铁棺里。
传说暴风雨之夜,人们还能听见墓地里传来用指甲刮擦金属的声音。
这列火车的邪意越发的浓烈了,简直叫人坐立不安,却又格外的兴奋。庞加莱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有着猫一样的好奇心,虽然他知道这是情报军官的大忌——情报军官应该敏锐地搜集情报,同时远离危险——可此刻他站在危险的中心区域。
贝隆轻轻地吹了声口哨:“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也没那么邪乎,我不是第一次开这种棺材了……好吧,每次打开的时候还是有种怀疑现实的感觉。”
还是那柄打开车厢的钥匙,插入铁棺侧面的钥匙孔旋转后,里面传出机械运转的微声,铁质盖板沿着锯齿形的纹路左右分开,幽蓝色的冷空气喷涌而出。
棺材里结着薄薄的冰,通过冰层可以看见货物的真面目……金属的魔神静静地沉睡在冰下,铁面上流动着寒冷的辉光,漆黑的眼孔仿佛深渊。火焰般的花纹和锃亮的古铜色管道缠绕着它,它的双手结着古老的圣印,按在自己胸前。
那毫无疑问是某种机动甲胄,可它那么美,那么神圣,同时又那么狰狞,像是神或者魔鬼的残骸。
“天呐!”庞加莱几乎无法呼吸。
“这就是所谓的‘炽天使’。最初的机动甲胄,一百年前,就是这种东西一战摧毁了旧罗马帝国号称‘世界最强’的黑骑士团。迄今为止各国都没法仿造它。有人说帜炽天武装是机动甲胄的巅峰之作,但跟这东西比起来炽天武装就是七拼八凑的二流货色。全世界的机动甲胄都是以炽天使为原型的,都是这东西的子孙后代。但一百年过去了子孙后代都没能超越原型机。”贝隆低声说。
“全世界机动甲胄的……原型机么?”
“是啊,所剩的就那么多了,制造它们的技术好像已经失传了,因此不可复制。”
“你穿过么?”庞加莱扭头看向贝隆。
对于他这个前任炽天骑士来说,这件事委实是令人沮丧的。一度他也自命为世界顶级骑士中的一员,可按照贝隆的意思,他穿的只是七拼八凑的二流货色。
贝隆摇了摇头:“不,我也不够资格,我要是够资格,怎么会被派来押车呢?”
庞加莱默默地审视着那冰下的金属魔神,贝隆靠在车厢壁上抽烟,火车在群山之间行进,脚下传来轻微的震动。贝隆应该不是第一次带人观看炽天使了,习惯了这些人的震撼表情,所以特意多留点时间给庞加莱欣赏。
“它就像活的……我好像能看到它的眼孔里有目光流动。”庞加莱长出一口气,轻声说。
贝隆猛地抬起头,指间的烟卷坠落。他透过冰面,看见炽天使那漆黑的眼孔中果真有暗紫色的微光在流动……可不就像是活过来似的么?简直就是魔神开眼!
“闪开!”贝隆惊呼。烟卷还没落地,他已经扑向了庞加莱。
庞加莱还没来得及反应,冰面忽然开裂,狰狞的铁手探出,一把锁住了他的脖子。铁手附有锋利的铁爪,庞加莱的颈部瞬间就鲜血淋漓。但比流血更可怕的是那足以捏碎钢铁的大力,幸亏今夜出来是执行任务。庞加莱贴身穿着异端审判局的轻制护甲,这种护甲的领口处特意用钢圈做了加固,但钢圈正在变形,立刻就会崩溃。
生死关头庞加莱并未失去应变能力,双手一翻,抽出藏在腰间的火铳,对准炽天使的双眼发射。炽天使微微扭头,子弹击中它的眉心,炽天使从满是冰水的铁棺中起身,手腕上“噌’’的一声弹出锋利的利刃,毫无疑问它下一个动作就是将庞加莱断喉。
“龙德施泰特!住手!那是自己人!”贝莱吼叫着掀开风衣,拔出缚在背后的十字短剑。
此时此刻,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教堂里,祈祷已经持续了四个小时,蜡烛已经更换过一遍了,学生们都已经倦了,只有担当神学教员的牧帅和修女们仍在烛光下念念有词。
校警们把教堂后部的长椅搬开,把毛毯发给体质比较虚弱的人,方便他们在长椅上或者地上小睡。
这个时候大家依旧保持着平日里的圈子,不那么漂亮的女孩子一圈,老师们又是一圈。
西泽尔和阿黛尔缩在教堂一角的长椅上,裹着同一床毯子,达斯蒙德则占据了壁炉边的位置,带领仆从们拱卫着妹妹,考虑到女公爵身份高贵,而且有病在身,大家对达斯蒙德这么做也可以理解。反正这腿教堂是坚固的花岗岩建筑,墙壁很厚,非常保温,外面的雨再大,里面也不冷。
火光映在璎珞那素白的裙和素白的脸上,仍佛晚霞般的颜色。火光给这个美得让人窒息却又冷得令人窒息的女孩增添了几分温暖,好些男孩都在偷看她,达斯蒙德对此的反应和西泽尔差不多,展开一张毛毯搭在妹妹肩上,挡他妹妹的身姿。
西泽尔也识趣地收回了目光。
“哥哥你在看那个女孩哎!”阿黛尔整个人在毯子里,小猫似的趴在西泽尔胸口,只有西泽尔才能看见她的脸,“哥哥你这是要离开你可怜的妹妹去追求漂亮的女公爵了吗?”
话是这么说,可她笑嘻嘻的,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来。
“好好睡。”西泽尔摸摸她的脑袋,把她按回毯子里,让她枕着自己的膝盖小睡。阿黛尔确实也困了,双腿蜷缩起来,乖乖地睡着了。
“可不是么?多好的女孩啊!把女公爵追到手吧!这样你、我、女公爵和阿黛尔,就是亲切和睦的一家人啦!”某人在西泽尔身边坐下,搂着他的脖子,语重心长。
这种事也只有米内干得出来,他满脸凝重,目视璎珞的方向,放佛大舅子和妹夫畅想家庭的美好未来。
“你怎么坐过来了?你应该去和安妮她们坐在一起。”西泽尔把脖子上的手臂摘下来。
“保护你啊!”米内神情严肃,“没听教务长说么?这可是战争年代。你受了伤,难道不需要我这样强壮的男人在身边么?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剑术课的评分,我是C,你也只是C+而已吧?”西泽尔苦笑。
“剑术课的评分怎么能做得准呢?那都是花架子!我对军用格斗术可很有研究,真正有力的武器根本不是佩剑……这东两才上道!”米内鬼鬼祟祟地拉开校服给西泽尔看。校服下他竟然穿着铁丝织成的软甲,一把精美的猎刀插在黑色的皮鞘里。
“你怎么带着武器来教堂?你从哪儿弄来的武器?”西泽尔吃了一惊。
“什么叫哪儿弄来的?这是我的收藏品!”米内正色,“别看拜伦带着剑,可那都是装样子的,真正的好东西是短刀!藏在手腕里,接近敌人的时候一刀刺出去,敌人不小心就中了我的招!你佩剑管什么用,人家拨出火铳……砰……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曾经最好的剑手拜伦同学倒在血泊中。”
“你觉得会有危险?”西泽尔直视米内。
战争就在相距不远的地方发生,西泽尔也隐隐有些不安。虽说马斯顿是中立国,这场战争跟马斯顿无关,但战争本就像是一场风暴,战争一旦发端,谁也不知道最终它会席卷哪里。
中立国,说到底就是只靠契约来保护的国家,而契约,始终都是等着被某人撕毁的文件。
“那是当然!我米内男爵可不是那种随波逐流的人!市政厅说安全我就信?太幼稚了!”米内哼哼,“虽说马斯顿是中立国,可城里多数人都是圣教的信徒,心都是向着翡冷翠的!我们觉得自己是中立国,楚舜华也觉得我们是中立国么?他要是打胜了,顺便推进几十公里拿下马斯顿,何乐而不为呢?反正他来都来了。就算是出去旅游,你也会顺手多捎几件土特产对不对?等到楚舜华攻下了马斯顿,泡着我们的温泉,喝着我们的酒,泡着我们的女孩,连老嬷嬷们都不放过……没准还让她们陪着共浴嘞!这是我们男人能忍的么?是男人不就该武装起来卫教卫国么?这可是战争年代!是男人都该懂得保护自己心爱的女孩!”
他最后几句话说得尤其大声,热得几位虔诚祈祷的老嬷嬷扭过头来,恶狠狠地看着他。卫教卫国对老嬷嬷们来说当然是个好词,但共浴是怎么一回事呢?前面说得那么多,简直是恨不得自己取楚舜华而代之的感觉。
西泽尔轻轻地叹了口气,耐心地给他解释:“这座城市里有多少弥赛亚圣教的信徒,跟楚舜华要不要进攻马斯顿毫无关系。中立国之所以能够存在,是因为它促进了贸易,对战争双方都有用。如果没有马斯顿这样的中立国,东方人就得不到机械技术,西方人也买不到东方的奢侈品。从这个意义上说,马斯顿作为中立城市对楚舜华才是有价值的,楚舜华攻占了它反而没用。说到卫教卫国,首先你不是个马斯顿人,你是个昂格里亚人,这不是你的国家,其次以你信教的虔诚程度,如果真被东方人抓住,我相信你一定会在被捆上刑架之前改信任何一种东方宗教。”
“嘘嘘!你说你这个人,我到底说你聪别好呢,还是说你是个榆木脑袋?”米内赶紧用胳膊肘捅西泽尔,同时向漂亮女生们围坐的那个圈子飞了个眼色,“不就是说给女孩们听的么?书上说女孩在危险的环境下最容易对男孩动心!这时候不表现得勇敢点儿,就是浪费机会!你不看拜伦也带着剑来了么?’’
西泽尔看了拜伦一眼。那位年轻的见习骑士正席地而坐,腰挺得笔直,手握修长的骑士剑,精致的剑柄搁在肩膀上。他看起来在小憩,但随时可以站起来拼杀,强韧有力的身体如同一张没有完全绷紧的长弓。自从测试场演武之后,拜伦少爷再不隐瞒自己见习骑士的身份,把家传的骑士剑也带了出来。
骑士剑毕竟是武器,按道理说是不能允许学生在学院里佩戴这东西的,但那柄剑上有新罗马帝国的狮子徽章,是皇帝的赐物,象征家族的荣誉,罗曼校长也就没有彻底禁止。
而米内那柄漂亮的猎刀……怎么说呢?确实是一柄漂亮的猎刀,但两侧没有血槽,这意味着它刺进敌人的身体却放不出血来,甚至拔不出来。如果米内用这种武器攻击有经验的对手,对手正好一记重击打断米内的颈椎。
当然,理论上说这柄猎刀还可以用来割喉,前提是以鬼魅般的动作钻进敌人的怀里,割开喉咙下方的动脉。但以未来的米内男爵的剑技,这种动作就像大象走钢丝。
“那你应该去保护女孩们,而不是我。你再怎么勇敢地保护我,她们也不会觉得你勇敢过人。”西泽尔说。,“我当然有试过,可她们像防贼似的防着我,说怕我偷看她们的裙底……”
“哦,原来是这样。”
“呸!我说错了!我是专程来保护我的好友你的!在你把妹妹托付给我照顾之前,你可绝对不能出事啊老友!就算要出事也要把我和阿黛尔的手拉到一起,祝我们白头偕老什么的!”米内摸出带来的奶酪,分给西泽尔一块,“拜伦那小子这次算是跟我们斯蒂尔家结仇了!他要是到了昂格里亚,我一定要他好看!”,西泽尔捏着那块奶酪,沉默了几秒钟,笑了笑,把奶酪塞进嘴里。他当然不相信米内能在昂格里亚给拜伦吃什么苦头,米内的家境他也不是很清楚,不过男爵的话也就是个中低等的贵族,而拜伦少爷将来几乎毫无疑问会是狮心骑士团的高阶骑士,他若是去昂格里亚,只怕是军事出访的性质,一位本地男爵怎么敢为难他?
可在这座城市里,还有这么个会为了他咬牙切齿跟人结仇的兄弟,这对谁而言都是件叫人温暖的事,对西泽尔来说也一样。
米内到底怎么成为他“好友”的呢?渐渐地西泽尔也记不清了,最初好像就是米内总在他身边出现,像个无所事事的小流氓,有意无意地跟他说话。
“我们这样要好的朋友,就该分享一切的好东西,包括妹妹!”米内总说类似的话,看起来别有用心。
不过米内并不是对阿黛尔有什么特别的企图,凡是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里排的上号的漂亮女孩,米内都有企图,井持之以恒地收集她们的情报。但米内少爷绝不强求,一个昂格里亚的男爵之子,在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贵公子中间,跟跑腿的也差不多。
开始西泽尔对米内极其警觉,对于大多数人,即使上校那种老狐狸.他也能看个七七八八,可他看不透米内这个昂格里亚男孩。米内像团迷雾,米内的行为模式完全没有逻辑,米内接近他的原因诡秘难解。
但他没能阻止米内和阿黛尔走得越来越近,但准确地说,不是米内把魔掌伸向了阿黛尔.而是未来的米内男爵落到了阿黛尔的手里。阿黛尔很喜欢哥哥的这位“好朋友”,这样西泽尔没空的时候就有人带她出去逛街了,逛街就有人帮着拎东两了,还有人买冰淇淋孝敬。
米内和阿黛尔都是话痨,都爱八卦,米内跟阿黛尔讨论学院里的漂亮女孩们,无非是安妮的长腿、沙亚娜的细腰和露露的新裙子。作为回报,阿黛尔就给他讲女生之间的小秘密,女生们觉得谁是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里最美的女孩,她们又为哪个男生私下里照打赌了。
终于有一次米内叹口气说阿黛尔啊我跟你那么熟了,就只有跟你当兄弟咯,等你到了十八岁发育得再好一点我再把你当女孩看待!
西泽尔想他看不穿米内大概是基于如下原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米内跟他甚至不能算作同一个物种,西泽尔思维严密极其慎重,可—旦决定就敢于冒险,而米内綦本上都是用那青春洋溢的下半身在思考问题,遇到危险就抱头鼠窜。
西泽尔想看穿米内,就像追着一只发疯的兔子在草原上狂跑,永远都没法知道最终会被它带到哪里去。最终西泽尔找到了跟米内相处的方式,那就是任他像个发疯的兔子那样蹦跶,理解世界上有不同于自己的人。这样他就和米内成了好朋友,频率完全不同的好朋友。而面对这个好朋友,他经常不自觉地微笑出声。
相比起来,在翡冷翠的时候,跟他称得上“朋友”的那些人,最然频率完全相同,可面对他们便如面对钢铁,彼此之间只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可永远都没法面对面地笑出声来。
“你有没有觉得今晚有些不对?”西泽尔试着跟米内讨论自己的不安。
他无法理解市政厅的决定。因为战争在附近爆发而要实施宵禁是很自然的,但把所有学生都集中在教堂里加以保护就很难理解了。战场距离马斯顿至少还有几十公里,学生们总不可能徒步去看热闹。这种措施的真正用意更像是不让他们溜出校舍……市政厅为什么要清空这座城市的街道呢?
“当然不对!”米内叹了口气,“安妮今晚可是坐在法比奥身边,看法比奥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应该是跟安妮吹嘘他的老爹啦,以前安妮都不耐烦听他说话的,以前安妮的眼里只有你。”
西泽尔心里微微一动,跟着米内看了出去,教堂的另外一角里,假面骑士兄弟会的男孩们围绕着他们的会长法比奥,法比奥和安妮背靠拼花玻璃窗坐着。
安妮穿着那条轻盈的蝉翼纱舞裙,淡金色的头发因为刚刚洗过而有着纱一般的质感,线条柔和的侧脸被窗外的灯光照亮,她今晚显然是要赴一场约会,因为她还特意穿了银包的高跟鞋,现在那双鞋脱下来放在一旁。她抱着膝盖,侧着头,入神地听法比奥少爷说话。
今晚法比奥少爷格外的自信和神采飞扬,谈话中变换着种种手势,两个人有时候盈盈轻笑。有时候笑得前仰后合。显然聊的话题是很有意思的。法比奥少爷当然有理由高兴,今天对他来说原本是令人沮丧的一天,拜伦少爷展示了见习骑士的身份,法比奥少爷相形见绌。可下午的时候他让随从给安妮送去花束,竟然得到了安妮感谢的信笺,并且答应他约了很久的晚餐。法比奥少爷反复追问了随从好几次,以防他带错了话,当确定安妮说晚餐时见的时候,这位公爵之子再也绷不住那张“老爷”的冷漠面孔,大步上前狠狠地给带来好消息的随从一个拥抱。
跟这个好消息比起来,拜伦少爷是不是见习骑士又有什么重要呢?原本他们的相互竞争不就是为了在心仪的女孩面前展现自己么?可其实他俩心仪的女孩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法比奥少爷始终在等待着安妮答应跟他吃晚餐,拜伦少爷在意的人却是阿黛尔。白天他在测试场上猛揍了心上人的哥哥,这下子只怕希望更渺茫了,最终因祸得福的却是法比奥。
“可那已经不算什么了!”米内又一次大力地搂住西泽尔的肩膀,“你如今有了女公爵!安妮是很好没错,可是安妮怎么比得上女公爵呢?兄弟你终于摆脱了宿命的诅咒!校花终于不是你妹妹了!啊不……你妹姝只是校花之一!至少还有另一个校花是你能追的!幸福吧?能追的女人才叫女人啊!不能追的都叫兄弟,就像你是我的兄弟!”
西泽尔无声地笑笑,远远地望着幸福的人。
安妮永远都不会知道,西泽尔曾经这样远远地注视她,不是一次,而是很多次。安妮只知道西泽尔从她面前经过的时候目不斜视,所以聪明漂亮而又要强的安妮就只有低下头去,像是弹钢琴那样敲打着自己圆润的膝盖。
十九岁的男孩总会喜欢漂亮的女孩,西泽尔也不例外,何况安妮不仅是漂亮,安妮还那么好。
他很难忘记那场令法比奥恨上了他的舞会,自始至终安妮都拉着他的手,一支又一支曲子,安妮都跟他跳舞,好像别的人都是陪衬,那天晚上的会客厅就是安妮和他的舞台。他什么表情都没有,他几度借故去洗手间,把安妮让给别的男孩,可几度安妮又回来跟他跳舞。在别人看来安妮追着他跑,而他不胜其扰,可其实他—直记得安妮留在他手上的温度……除了阿黛尔,那些愿意拉他手的人都死了。
去年仲夏夜的庆典前,安妮定做了一双两寸高的高跟鞋,而别的女孩都会定三寸高的,这样在人群里显得她们更亭亭玉立。阿黛尔跑来跟西泽尔八卦说安妮这是不愿显得比哥哥你高啊!
安妮很高,只比西泽尔矮两寸。西泽尔说阿黛尔你又瞎猜了,你以为会有那么多人在意你哥哥么?阿黛尔冲他做鬼脸,说安妮自己跑来问我哥哥你有多高的!但那天晚上他们没能一起跳舞,那天晚上学院制作了—只龙形的机械傀儡,大家跳舞的时候它在旁边吐着火苗。安妮踮着脚尖,双手背在身后,在露天舞场里轻盈地转着圈子,裙摆上落满了月桂花。可她没有找到西泽尔,也不知道西泽尔在看她,准确地说是那条机械龙在看她,西泽尔在那条机械龙里。
在这间学院里,安妮最出名的到还不是那双长腿,而是贤惠。她屡次连任学生会主席,就是因为她是个很会照顾人的女孩。她会烧制瓷器,会做菜,会园艺,还会带着花去看生病的同学。在女公爵出现之前,阿黛尔总戳着西泽尔说,哥哥你什么时候去追安妮啊,你什么时候去追安妮啊?
安妮真的很好,如果在那扇窗下和安妮轻声说笑的是自己,也会很开心吧?分明是一个不安之夜,却能把所有的不安都抛在脑后,只因为有那个人在你面前。
就像他的生日愿望一样,要有一扇可以看星星和看雨的斜窗,还要有个温柔的、和他一起看天空的女孩,如果是安妮,那他应该会很安心吧……可安妮就是太好了。
安妮有着颇为显赫的家世,父亲是马斯顿的财务总长,母亲是某位王后的表妹,甚至可以说安妮有皇室血统。她从小到大都过着优渥的生活,被培养当贤妻良母,她想要的东西都有人买给她,她喜欢的人也都喜欢她……直到她在马斯顿火车站遇见了来自翡冷翠的西泽尔。
直至今日她都不了解西泽尔,她只是没来由地被他的神秘和那种与世界疏离的气质吸引,就像吃惯了牛奶软糖的女孩忽然尝到了某种口味别致的水果硬糖,从那一天开始她尝试着喜欢一个来自不同世界的人。
追她的人很多,其中也有些很好的男孩,比如法比奥,公爵之子只是倨傲刻薄而已,对兄弟会里的男孩们却是表现出一副大哥的模样,对女孩们也都尊敬有加。但在安妮的世界里,类似法比奥的男孩很多很多,而西泽尔却只有一个。
这不足以称作喜欢,只是来自不同世界的人的相互吸引。
“是啊。”西泽尔轻声说。
这样就很好了,人最终都会回到自己的世界去,安妮和法比奥是一个世界的人,现在她回去了,这让西泽尔放心了。
他生命里也许还会有那么一扇斜窗,但窗下陪他看星星或者看雨的女孩不该是那么好的安妮,而是另一个不好也不坏的女孩。
至于壁炉边的女公爵,那个带着霜雪般凛冽寒气却又脆弱得让人心中一颤的女孩……所有人都误解了,包括阿黛尔,西泽尔总是远远地看女公爵,可跟看安妮的时候完全不同,他看向女公爵的眼神里透着隐隐的惊悸- - - - -甚至恐惧。
夜雾从山谷中涌起,列车盘旋在群山之间,如同一条蜿蜒的黑龙。
贝隆的十字短剑为庞加莱挡下了致命的一击,他跟着一剑砍在炽天使肋下的铜管上,铜管上裂开了细小的缝隙,蒸汽泄漏时发出尖锐的啸声。
按照机械原理来说,输送高压蒸汽的铜管就像机动甲胄的血管,虽说贝隆也不知道哪部分血管是致命的,可斩断血管总该有点用才是。可炽天使敏捷地向后跃出,速度看似完全不受影响。
仅从这个动作就能看出它跟普通的机动甲胄截然不同,机动甲胄再怎么威力强大。作为金属机械仍有笨拙的一面,可炽天使矫键得就像……某种金属制造的生命体!它在空中翻转,保持了极佳的平衡,落地便处于全攻全守的有利姿势。“嚓”的一声,它的另一只手腕上也弹出了锋利的直刃。
“他刚从休眠中苏醒,还在发梦的状态!现在是不辨敌友的!’’贝隆踢破旁边的木箱,从中拎出两米长的连射铳扔给庞加莱,“开火!别吝惜子弹!”
这件武器笨重得超乎想象,威力也同样超乎想象,枪声如同暴雷,一瞬间就有数十枚弹壳从退壳口弹射出去,化作黄铜的密雨,弹幕打在炽天使的身上溅出密如繁花的火光。
庞加莱当然不会吝惜子弹,他只要再晚上几秒钟,贝隆的脑袋就会从脖子上落下来!受到攻击之后。炽天使的目标已经从庞加莱转向了贝隆!看起来它根本认不出贝隆这个押车人……或者是不是押车人对它都没区别,它眼里一切的活物都是猎物。
重火力压得炽天使步步后退,像是醉酒的人那样摇晃。跟炽天使一样,这支连射铳也是匪夷所思的武器,换作三联装或者五联装的军用火铳,根本别想压制炽天使。唯一的问题是太笨重了,长度超过两米,重量达50公斤,也只有庞加菜这种精英骑士才能执掌,换作普通士兵早就被后坐力震飞了。
可原本这种武器是设计给什么人用的?
庞加莱想了一下就明白了,他手中握着的正是炽天使的专用武器之一。而他面对的炽天使处在堪称“赤手空拳”的状态,那对锋利的直刃只是用来应急的护身武器,跟作战小刀差不多。
如果让这怪物拿到自己的专属武器,岂不是这列火车都能切断?
绝不能对这怪物留余地!先轰成废铁再说!管它多么珍贵,是不是工艺失传,它不倒下贝隆和庞加莱就得死,接下来的任务也就随之泡汤!那个任务……会影响到整个世界的走向!
庞加莱振奋精神,一边射击一边逼近,炽天使像一只受伤的幼兽那样蜷缩在车厢一角,用双臂遮挡自己的要害部位。
“别靠近那东西!”贝隆狂奔回来,看到庞加莱和炽天使之间只剩下不到5米,惊得大吼。
他一把抓住庞加莱的大氅,将他往后猛扯。连射铳脱手腾空,被贝隆一把接过。可他并不是想接替庞加莱射击……他高举那支重达50公斤的连射铳,狠狠地砸向炽天使。
就在那个瞬闻,炽天使的眼孔中闪过一道肃杀的光芒。它猛地弹起,甲缝中喷涌出浓密的蒸汽,机动性成倍增加。连射铳将它的表面打得伤痕累累,却没有一颗子弹能洞穿它。
刚才它只是故意示弱,等着庞加菜逼近!此刻伪装被贝隆看破,它骤然提升蒸汽压力,逼出更高的功率,想要同时搏杀两只猎物。但连射铳挡在了它面前,那是块重达50公斤的钢铁,炽天使旋转起来,两柄直刃旋出刺眼的银光,将连射铳粉碎粉碎再粉碎。
机械碎片像是横飞的冰雹那样四下弹射,弹链也被切割开来,火药引爆之后发生了连锁爆炸,耀眼的火光吞噬了炽天使。
贝隆和庞加莱掉头就跑。还不是停下来喘气的时候,对方是连射铳正面轰击都没事的怪物,区区火药爆炸能够伤到它?沉重的脚步声从后方高速逼近,他们的脑后回响着狮吼般的巨声,听那声音,那具甲胄像是对封着神话中的龙或魔鬼!
前方的车厢门是开着的,贝隆短暂地离开就是要去开启这扇门,他原本只是希望庞加莱用那支连射铳为他争取开门的时间,可仓促间庞加莱误会成贝隆要他解决掉炽天使。
他们冲出车厢,车厢外是铺天盖地的大雨,沉重的黑铁闸门在背后落下,轰然巨响。不到一秒钟之后,沉重的撞击声从车厢里传来,像是一枚炮弹打在闸门上。炽天使一直追在他们身后,相距不过几米,因为来不及停步而撞在了车厢门上。当时他们只要稍微停步,或者在奔跑中回头看一眼,就会被一刀斩首。
精疲力尽的两人靠在车厢门上。贝隆用颤抖的手从风衣口袋里摸出银质的烟盒,颤抖地摸出两支纸烟,递了一交给庞加菜,庞加莱用颤抖的手接过,贝隆用颤抖的手擦燃火石打火机给他点烟,颤抖的火苗照亮了被此的面孔,两个人部都愣了一下,然后尴尬地笑了起来……笑得那么难看。倒像是面部痉挛。
在死亡线上走了一圈,军部派来的押车人和异端审判局的执行官终于建立了某种接近“友谊”的联系,这可不是一次握手礼可比的。
车厢剧烈地震动。显然是炽天使在里面发疯地撞击闸门,模糊的拳印出现在车厢壁上,但这节车厢极其坚固。没有任何开裂的迹象。
“放心吧,密涅瓦机关用了铍青铜来铸造车壁,中间用秘银层做加固,没武器的情况下那东西逃不出来的。”贝隆大口地抽着烟,大口地喘息,“它的蒸汽储备只够用五分钟,我们要等的就是它耗尽动力。”
“这么坚固的车厢……不是为了防御外来进攻的对么?”庞加莱也是大口喘息,“是为了防止这样的意外!““是啊,一辆满载炽天使的列车,根本不怕任何进攻,谁攻击它谁就是疯了。”_贝隆微微点头,“它是那些东西的牢笼……如果你有条管不住的猛犬,在把它训练成斗犬之前,你邀做的第一件事该是为它打造个坚固的笼子。”
“居然把初代机动甲胄尊称作猛犬,你的长官知道你的修辞能力那么高超,应该会把你调去做文职吧?”庞加莱苦笑,“这种东西到底该算我军呢,还是敌军呢?真的能托付么?”
“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多少,”贝隆低声说。“押车人的工作就是把它们运抵任务地点,事后回收,无权过问内幕。我警告过你,关于这列火车,知道得越少越好……好奇害死猫。”
五分钟过去,车厢中的震动终于停息了。在如此激烈的运转下,满载红水银蒸汽的背包也只能坚持五分钟,五分钟一过,所向无敌的战争机器就会变成废铁。
贝隆再度开启闸门,两人小心翼翼地踏人车厢,各种碎片散落满地,车厢壁上满是伤痕,暴露在外的电线上流动着亮紫色的电火花。
炽天使颓然地坐在废墟中,片刻之前它给人的印象还是魔神、失控的机械或者金属凶兽,此刻却流露出人类的气息,疲惫的坐姿就像一个精疲力尽的男人。
庞加莱强忍着恐惧,细细地打量这件神秘而暴力的原型机,直到此刻它身上那些不可思议的细节才清晰地呈现在庞加莱面前。与其说这是一件机械,不如说它是一件艺术品,它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就是让人惊叹的。
相对于各国通行的机动甲胄来说,原型机算不得魁梧。当下炽天骑士团配备的甲胄是“炽天铁骑Ⅳ型”,身高2.47米,战术强化之后高度甚至能达到2.70米,正常人在它面前必须抬头仰望。骑士们与其说是穿着甲胄,不如说是操纵着巨神的躯壳。炽天使却只有两米出头,造型修长,细节中透着古奥狰狞。
它绝对是一具配得上大国君王的帝王式甲胄,可某些部件看起来竟然像是骨髂,看那斑驳的表面,又像是从恶魔身上拔下来的、血淋淋的鳞片。
庞加莱有种很怪异的感觉,初代甲胄的制造者要么是疯子,要么就是曾在某个地方看见过某种匪夷所思的生物,然后模仿那种东西造出了炽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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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德施泰特骑士殿下,您现在感觉如何?”贝隆轻声问。
这是贝隆第二次提起龙德施泰特这个名字,第一次是炽天使意外苏醒袭击庞加莱的时候,贝隆大吼说:“龙德施泰特!住手!那是自己人!”
这具甲胄里确实是有个人的,现在他已经摘下了头盔,露出了真容。
龙德施泰特,炽天骑士团团长,所有西方君主都知道他的名字,但亲眼见过他的人极少极少。传说他是位完美无缺的美男子,但很少有人敢直视他的眼睛,因为那里面恶鬼般凶猛的杀气会让你觉得心脏瞬间停跳。
贝隆开玩笑地说“守时是皇帝的美德”,就是暗指那列火车上的客人是龙德施泰特,在当今的世界上,如果说谁是骑士中的“王座”,十个人中有九个都会说是龙德施泰特。
这样一位尊贵的骑士领袖,在翡冷翠的时候不知多少贵族想结交他,邀请他出席自家的晚宴,也不知是多少名媛的梦中情人。奔赴前线的话,就该乘坐战车前呼后拥。谁也想不到龙德施泰特会被冷藏在铁质的棺材里,被人像是送尸体那样送到前线去。
眼前的男孩并不太搭“骑士王”这个称号,他十八九岁,英俊而消瘦,脸色惨白,仿佛在冰雪中封冻了几百年。但这恰好符合炽天骑士团是“一支由男孩组成的军队’的传说,贝隆和庞加莱都是十五岁加入炽天骑士团。二十二岁退役,所以年纪轻轻就成为高级军官。
男孩低沉地喘息着,苍白的长发湿漉漉地垂下来,想必是刚才的战斗给他孱弱的身体带来了很大的负担。看他此刻的状态.根本无法想象几分钟前他整个人像是燃烧起来的魔神,几乎要了贝隆和庞加莱这两位“老骑士”的命。
“时间。”龙德施泰特没有抬头,嘶哑地提问。
“星历1888年4月24日,晚间1 1点37分。”贝隆看了一眼腕表。
“地点。”
“我们在世界之蟒号列车上,列车已经经过马斯顿,正开往我们的目的地。”
“任务。’’
贝隆迟疑了几秒钟:“杀凰。”
“什么是‘杀凰’?”龙德施泰特第一次抬起头来,他的眼神既腼腆又苍老。
“狙杀楚舜华。”贝隆低声说。
庞加莱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好像生怕这个秘密被别人听去了,但环绕他们的只有沉重的铁棺。他和贝隆都知晓这个秘密,但从见面直到现在,他们从来谈起这件事,以免消息外泄。
任务的名字是“杀凰”,龙雀是凤凰的一种,以杀死楚舜华为目的的任务就是“杀凰”。
昨天夜里,来自翡冷翠的密令上说得很简单,庞加莱应当协助翡冷翠来的押车人,完成“杀凰”的任务。庞加莱隐约意识到这列火车上必然藏着一支能够杀死楚舜华的军队,却没想到是炽天骑士团的团长。
如今想来,炽天使甲胄应该是种极其暴烈的机器,很容易失控,驾驭它的骑士也不稳定,因此必须置身于冰水中,以某种休眠的方式来运输。为此密涅瓦机关特制了这列世界之蟒号超级列车。而想要达到指定地点,必须经过马斯顿这个交通枢纽,因此异端审判局的执行官们悄无声息地接管了这座中立城市。
龙德施泰特轻轻地出了口气:“我觉得好多了刚才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真是……太可怕了!”
他轻轻地捂住那张能让绝大多数青春少女失魂落魄的脸,很久都没有把手拿开。
看起来这些骑士醒来的状态跟梦境有很大的关系,但什么样的噩梦能吓到龙德施泰特呢?他自己就是战场上最恐怖的鬼神。
“非常抱歉给您造成了麻烦,请接受我诚挚的歉意,贝隆骑士。”龙德施泰特微微躬身。
“小事情,我已经习惯了,如果不是庞加莱骑士对状况还未熟悉,本来不会有什么损失。”贝隆耸耸肩,“您没事就好,龙德施泰特骑士殿下。”
“也向您致以我真诚的歉意,庞加莱骑士,听说您是炽天骑士团的前辈,若能得到您的指教,将不胜荣幸。”龙德施泰特转向庞加莱行礼。
他的声音略显稚嫩,但用词很有古意,简直不像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庞加莱吃了一惊,急忙躬身还礼。贝隆称呼龙德施泰特为“殿下”,因为他的头衔是“圣殿骑士”,这一尊号足以让他比肩各国王子。以圣殿骑士那高高在上的身份,他本不必这么多礼。
“那么从现在开始,我将接管指挥权。”龙德施泰特缓缓地挺直了身体,改为端坐。
他的眼神显而易见地锐利起来,瞳孔深处透出诡异的紫色微光。这种状态下他才无愧于炽天骑士团团长和西方世界的骑士王的身份……还有“锡兰征服者”这个称号。
尽管教皇国否认参与了锡兰战争,但作为高级情报军官,庞加莱很清楚地知道炽天骑士团参与了那场战争。传闻领军人物就是龙德施泰特,他当时还不是炽天骑士团团长。以他如今的年龄算来,他毁灭锡兰的时候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
列车忽然开始减速,他们即将到达指定地点,外面一片漆黑,贝隆听见了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