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夏龙雀

列车停在丛林深处,像一条巨大的黑蛇栖息在草丛里。铁轨到这里就没有了,前方是刚刚砍伐过的森林,到处都是树桩。

看起来人们原计划在这里修造一条铁路,沿路开山碎石,但是工程半途而废。

贝隆跳下火车,跳上一根树桩,远眺出去。但他什么都看不见,天空中乌云密布,没有丝毫星月之光,唯一的光源就是身后的世界之蟒号列车。但从听到的潮声判断他们距离大海不远。

树桩的直径超过一米,是有几百年历史的古树了,在如此茂密的原始森林修造铁路,无疑是成本极高的工程,但几乎没人听说过这条铁路,地图上更没有标记。

“这就是你们要修的那条铁路啊?”贝隆问。

“是啊,我们叫它圣战之路。原本的计划是从马斯顿出发,穿越高加索山的山隘,直达夏国的战略要塞龙城。这条铁路若是建成,我们的军队就会源源不断地涌向东方。”庞加莱站在另一根树桩上说。

“花十年修一条铁路去进攻东方?真是疯狂的想法啊。”贝隆轻声说。

“据说是枢机会的机会,无论是进攻东方还是修造圣战之路,都是那帮红衣主教的决定。”庞加莱摸出酒罐喝了一口。

两个人都沉默了,因为谈到了政治,谈到了上位者的密谋,谈到了他们不该知道的事情……好奇害死猫。可无论庞加莱还是贝隆都太年轻了,难免对有些事好奇。

千年以来,西方君主们一直渴望着东方辽阔土地,但东方有强大的夏国,夏国的铁骑劲弩令他们心胆俱寒。直到教皇国崛起,机械技术的进步,西方君主们才觉得夏国已经是条衰老的巨龙了,是他们向着东方进发的时候了。

但最大的问题是沿途的补给,机械武装起来的军队虽然精锐,但是需要的补给也是惊人的。东方拥有惊人的“战略纵深”,西方联军需要跨越上千公里能进逼夏国的都城“洛邑”。绵延千里的战线是极其可怕的,夏军随时可以切断他们的补给线。

最终疯狂的计划被制定出来,他们要一边修铁路一边向着东方进发,最终征服东方的不是机动甲胄,而是隆隆前进的火车。

时间上大约需要五十年之久,前十年把铁路修道夏国的军事要塞龙城,那座要塞堪称夏国的国门,装配了千门重炮,是征服东方道路上的铁壁,攻克那处要塞之后他们会继续修铁路,最终抵达洛邑城下。

五十年不算短,可若是能通过这条生命线一步步蚕食东方的国土,那五十年也不是不能忍,历史上多少恢弘的战争持续了百年之久,双方在国境线上反复拉锯,最终谁也没占到好处。

其中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个计划的制定者是教皇国的枢机会,而这个组织对半都是尊贵的红衣教主,他们本该奉行神的旨意,传播光明和爱。

如果说教皇国是西方的领袖,那么枢机会就是教皇国的领袖,连教皇也在枢机会的控制中。他们选举教皇,他们也可以罢免教皇。教皇本身更像个荣誉性的职位,他的主要工作是布道。

修建圣战之路的决议刚刚做出,就有一个人表达了对教廷的忠诚,愿意承建这条铁路。这个人就是神秘的马斯顿公爵。他表示自己的国家距离东方很近,最适合作为圣战之路的起点。于是在不久之后,马斯顿公国宣布脱离西方国家联盟,成为中立的商业国。

披着中立国的伪装,马斯顿夜以继日地修建圣战之路,庞加莱和其他教皇国军官秘密涌入马斯顿,恰恰是为了掌握这座城市,为修建圣战之路提供方便。

马斯顿人根本不知道,这些年马斯顿一跃成为商业之都和学术之都,其实是教皇国在背后鼎力支持。这座优美的城市其实是教皇国进攻东方的桥头堡。

“楚舜华是察觉了我们修建那条铁路的用意么?”贝隆问。

“是的,那个男人应该是最了解西方的东方人吧,他应该是想明白了那条铁路并非商业用途而是军事用途,所以冒险进攻。”庞加莱说,“但要翻越这座山,只有挖掘隧道我们在这座山的腹部挖掘了一条长达十二公里的隧道,花了整整五年,耗费了十二节车厢的炸药。我们叫它金伦加隧道,楚舜华的目标是金伦加隧道。”

“如果我是楚舜华,我会直接炸掉那条隧道。这样你们还得再花五年来挖掘,夏国就再多五年的时间喘息。”

“是的,我想那就是他的目标。所以他带着舰队和夏国的精锐军团,忽然出现在这里,令我们措手不及。”庞加莱把手中的酒罐扔给贝隆,“喝口酒暖一暖吧。”

贝隆也不客气,旋开塞子喝了一大口,浓烈的酒香在口腔里弥漫,身体一下子暖了起来。

“好酒,”贝隆把自己的烟盒扔给庞加莱,“这种鬼天气,没点补给品真让人没法活啊!”

“那些家伙不需要补给一下么?”庞加莱看了一眼炽天使们。

更多的炽天使被从铁棺中唤醒,正逐一下车接受机械师的检测。直到此刻庞加莱才知道这列火车上除了炽天使也是有活人的,不过那些黑衣机械师也并不比炽天使更像活人,他们戴着黑胶面罩,穿着厚重的黑胶制服,整个人被厚实的黑色橡胶包裹起来,通过某种奇怪的呼吸装置呼吸,呼出的气体也是幽蓝色的。

这里火车上的机械师们也够叫人心惊胆战的,不过跟炽天使比起来,他们就算“可以理解的存在”了。

唤醒过程中再没有发生龙德施泰特那样的以外,炽天使们都平静地醒来,沉睡在冰下的时候他们的体温很低,呼吸也很微弱,是通过鼻管进行的,但醒来之后他们能在几分钟内迅速地恢复正常的体温,身体机能基本不受低温的影响。从这种冷藏活人的技术可以看出,密涅瓦机关擅长的不只是机械。机械师和炽天使都不说话,他们表现出极强的协同性,只靠眼神交流。炽天使中甚至没人想摘下头盔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大概是不愿让自己的面容和声音被庞加莱和贝隆这种“局外人”记住。

“他们不需要补给,他们是怪物。”贝隆说。

这句话刚出口,他手中的酒罐就消失了。漆黑的身影遮挡了他和庞加莱之间的目光,年轻的骑士王站在第三根树桩上,仰头把酒倒进嘴里。

贝隆意识到自己有点多嘴了,正想着该如何向这位尊贵的圣殿骑士表达歉意,龙德施泰特开口了:“是的,庞加莱骑士,贝隆骑士说得没错,怪物们是不需要补给的。”

那张苍白的脸上忽然流露出淡淡的笑意,他向着庞加莱摇晃酒罐:“不过喝酒可以让人放松和镇静,确实是好酒。”

庞加莱和贝隆对视一眼,看来这群怪物里至少还有一个人会像人类那样思考。

“您已经没事了吧?”庞加莱问。

“甲胄表面的护板受损而已,内部机械基本完好。以这样的状态,杀死楚舜华应该没有问题。”龙德施泰特活动着手腕,发出“咝咝”的金属摩擦声。

“战场应该在金伦加隧道的出口处,这里距离战场差不多有四公里,炽天使在这里集结,怎么赶赴战场呢?”庞加莱问。

贝隆本想警告他说这个问题已经超过了他和庞加莱的职权范围,但他自己对此也很好奇,就没有打断。如果楚舜华亲自指挥这场作战的话,楚舜华距离他们还有四公里之远。炽天使的强劲毋容置疑,但任何机动甲胄的荷载都是有限的,炽天使也不可能背着蒸汽背包跑上四公里山路。

“我们阻击他。”龙德施泰特指了指列车,机械师们正从车上卸下沉重的铁箱,把其中的异性武器组装起来。

那东西呈现出一支火枪的外形,但长度达到惊人的四米,表面纠缠着曲折的铜管。机械师正把特制的弹药填入它的枪膛,火药和弹头是分开的,光是弹头部分就长达二十厘米,有婴儿肥手臂粗细,表面有复杂的螺旋花纹。

“圣枪装具·Longinus①,世界上射程最长的枪。对应风速和高度做调整后,它的射程能超过四公里。我负责操作那支枪,就在这里射杀楚舜华。”龙德施泰特说。

“那支枪能够打穿钢铁城门吧?动用那种枪去解决一个人类?”贝隆摇头,“枢机会到底是多在乎楚舜华?”

“想要射杀飞天的凤凰,自然要动用命运之枪。”龙德施泰特的声音优雅缓慢,“在枢机会看来,真正阻挡他们征服东方的并不是龙城要塞,而是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是楚舜华。”

庞加莱和贝隆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早在五十年之前,教廷已经觉得夏国是个衰老的巨人了,用机械和火药武装起来的西方军队很快就能瓜分东方的浩瀚国土。”龙德施泰特轻声说,“可这时楚舜华出现了,这个皇帝和星见所生的孽种,一个人就遏制了整个西方的野心。跟那些信奉‘怀柔致远’的老派人物不同,楚舜华是东方最强硬的铁腕人物,他对内镇压政敌,对外则引入机械技术,培训新式军队。任这种局面发展下去,很快东方人就会拥有和我们差不多的武装,斯泰因重机、长程火炮甚至机动甲胄。那时候我们就再也别想撼动夏国。”

“楚舜华再怎么强也就是年轻人而已,你们真的想要杀死他,有的是办法,为什么要远程阻击?这可不是什么好战术。”贝隆说。

“他们试过各种办法,比如刺杀,比如收买某些夏国大臣和楚舜华对抗,再比如在两军交战的时候突袭楚舜华,但所有谋略到了楚舜华面前都会失效。仿佛有股强大的命运保护着楚舜华,命运不许我们杀死他。”

“这种说法可真是玄而又玄,难道枢机会也会相信这种说法?”庞加莱问。

“枢机卿们多半都是红衣教主,他们信神,也相信神会站在他们那一边,当然不会公开赞同这种说法。但私下里确实有种传闻,说楚舜华的父母遇见到西方的壮大,于是决心‘制造’一个能够掌握命运的孩子。星见把诡异的幽暗之力注入了那孩子的身体,皇帝则注入了皇朝的气运,所得的孩子便是楚舜华。他是禁忌之子,注定无法继承大夏的皇位,却是隐形的皇帝,只要有他在,大夏就坚硬如磐石。枢机卿们制订了‘凤凰’计划,触动了我们炽天使,应该也能说明些问题吧?他们畏惧楚舜华,这种畏惧是发自内心的。”龙德施泰特说得轻描淡写,好像这并非什么秘密,而是早已写在教科书上、人尽皆知的历史,“他们相信炽天使,因为百年前就是炽天使击败了旧罗马帝国的黑骑士团,开启了属于弥赛亚圣教的新时代;过去的一百年了里,也就是炽天使为教廷清除了一个又一个绊脚石;今天,我们将再度代表西方的命运,去撞击东方的命运。”

“炽天使……其实是一支杀手性质的机动甲胄部队!你们是群精英杀手……”庞加莱忽然说,“名为天使的杀手!”

龙德施泰特淡淡地笑笑,走下树桩。

“你为什么要耐性地跟我和庞加莱解释这件事?”贝隆在他背后说,“上位者的秘密被我们这种小人物知道了,是在不是什么好事。”

“在这中糟糕的下雨天,每个人都会想找人聊聊天,我也一样。放心吧,不会有人知道,这里的人中,只有我们三个带着耳朵。”龙德施泰特也不回头地离去。

接下来的时间里龙德施泰特一直默默地站在圣枪装具旁,看着机械师们反复调试那支不可思议的枪。

其他炽天使也都拿到了各自的武器,那些武器古老而威严,连射铳侧面带有狞亮的黄铜饰纹,重剑上隐约可见浮雕的圣徽,透着百年前的浮华气息。

贝隆和庞加莱无事可做,只能靠在车厢上聊天。

“分明你我也是骑士,可在这种场合我俩倒像是文职人员。”贝隆的语气里透着自嘲的意味。

“我才是文职人员,我在马斯顿的隐藏身份是一所机械学院的教务长。”庞加莱笑。

“想没想过回翡冷翠?”

“当然想。”庞加莱望着漆黑的远方,“希望这次的事情结束后,我能够申请调职回翡冷翠……我在翡冷翠还有个未婚妻,她一直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她一直在等我……我五年没有她了,她也许都老了。”

“可别说这种话,”贝隆摆手,“我看的小说了,说了这种话的角色都会在最后一场戏里死掉。”

庞加莱笑着拍拍贝隆的肩膀。作为炽天骑士的时候他们互相不认识,如果那时候认识大概会很投机。

“来了。”龙德施泰特低声说。

贝隆和庞加莱对视一眼,抽出单筒望远镜,快速地来到龙德施泰特身边。Longinus枪用精密的支架固定在岩石上,龙德施泰特操作着这支枪,他没戴头盔,湿透的白发缠在漆黑的枪声上,鹰隼般的眼睛看向远处。世界空旷,密集的雨声和扑面而来的潮声都那么清晰,但视野中一片黑暗。

“我什么都看不见。”贝隆用望远镜扫视。

“火光。”龙德施泰特轻声说。

忽然间,贝隆捕抓到了一团极微弱极朦胧的火光。那火光太微弱了,乍看上去会误以为是萤火虫。可隔着四公里远看去是萤火虫的话,近看应该是某种颇为明亮的光源,比如火把。

广袤的山间平原上,火光缓缓地移动着,像是踽踽独行的老者。它停下了,片刻之后冉冉升起。跟着它,成千上万的火光从平原的一侧升起,随着风势去往高空,达到一定的高度之后进入悬浮状态。乌云并没有消散,但天空中像是星河灿烂,那个举火的男人站在星河之下,白衣向天,挺拔如枪。

“大夏……龙雀!”庞加莱缓缓地打了个寒颤。他自己也算是人人称道的美男子,可在那个男人面前,他自愧不如。不是容貌上的差距,而是气势,那男人的气息充塞了两山之间的平原,他站在黑夜之中,就像是初升的太阳。

楚舜华,绝对是楚舜华!东方人很善于使用名为“影武者”的替身,但那般可怕的气息却不是影武者能模仿的,只有沉浸在滔天权势中的男人才能养出那种气息,不经意间锋芒毕露。

楚舜华背着双手仰望着夜空,好像是在欣赏着漫天灯光的奇景。他的后方,数以万计的弩手平端着弩机,锋利的箭头上流动着凄冷的蓝光,原来夏军早已在黑暗中列队完毕。

他们的前方几公里处就是金伦加隧道。而金伦加隧道的前方,十字禁卫军也已经列队完毕,骑兵们跨坐在斯泰因重机上,双方争夺的目标就是金伦加隧道,那贯穿东西方的战争隧道。

“悬空灯。”贝隆低声说,“楚舜华居然想到了这么来用悬空灯。”

夏军对空放出的悬浮火光其实是一种灯,名为悬空灯。制造这种等得先把牛皮的表层剥下来,晒干呈半透明状,制成一人高的气囊,在里面安置牛油灯。牛油灯烧热了气囊中的空气,灯就能在夜空中悬浮半个小时之久。

悬空灯照亮了整片战场,这对已经普遍使用汽灯的教皇国来说也不容易做到。这个了夏军的弩手极大的方便。

时至今日,十字禁卫军已经全部配备三联装或者五连装的火铳,东方人也并非不能制造火器,但夏军仍把精密弩机“破山弩”视为最重要的远程武器。这种有着数百年历史的钢铁弩机威力极大,射程极远,搭配自动填充弩箭的弩盒之后,射速也不亚于火铳。火铳打出的子弹一旦出了射程就几乎没有杀伤力,而弩箭在空中划出飘逸的弧线,即使在飞行的末端也能对敌人造成致命的伤害。

破山弩的唯一缺陷是必须由丰富经验的弩手来操纵,而夏国恰恰就有这样一支“林”部队,他们连射的时候,弩箭密集如林。

大夏军四大部队:风、林、火、山,风部队是兼具高速和重甲的骑兵,承担冲锋任务;林部队是弩弓部队,负责压制和控场;火部队装配有优质的火铳和重炮,大夏军在火器方面并不亚于西方诸国;山部队则是步兵敢死队。此刻露面的只有墨绿色军服的林部队。

而十字禁卫军则出动了十二个师团,其中六个师团来自十字禁卫军本部,另外六个师团由信奉弥赛亚圣教的各国君王派遣。教皇座驾“阿瓦隆之舟”也抵达了战场,它的顶部装饰着黄金十字架,外层是秘银和青铜混铸的装甲。

风雨中带着隐约的火药味,平静中蕴含着令人难以呼吸的力量。这就是世界上最高等级的战争,就像绝世剑手之间的对决,平静被打破的瞬间,就要一剑封喉!

凌晨一点,老嬷嬷们还在祷告,其他人也还在窃窃私语。男孩们聊着战争和武器,女孩们对于仲夏庆典还能不能如期举行局的忧心,兴致最高昂的则是女老师们。

他们把最近校内校外的话题都聊了个遍,就开始聊某个名叫苏伽罗的女人。

“真不知道那女人有多美,居然能让新罗马帝国的皇帝对她迷恋得无法自拔。”美术老师莱娅小姐噘着嘴,摇着小扇。

“美不一定很美的,可那是不详的女人呢!”舞蹈老师莎珊小姐面露不屑。她席地而坐,裙摆像东方折扇那样打开,腰挺得笔直,就像在舞台上那样。作为舞蹈老师,莎珊小姐一直都为自己玲珑浮凸的身材自豪。

“皇帝笔下也太冲动了,否则也不会有这场战争呢!”礼仪老师莫妮卡夫人。这是位二十八的曼妙寡妇,马斯顿城里出名的沙龙女主人。

“那又有什么?为了心上人而不惜一战的男人岂不是世间最性感的男人?”莱娅小姐微微昂起头,“诗人不是写过么?王的浪漫以血写成。”

四年过去了,那个名叫苏伽罗的女孩仍是名媛们茶余饭后的话题,而她已经化为白色大理石棺中的枯骨。

苏伽罗是锡兰国的王女,如今那个国家已经被毁灭了。

当年锡兰被看作蛮夷和穷苦之地,可贫瘠的土地却养出了名闻世界的锡兰少女,有人说每个锡兰少女都有资格成为皇后,而锡兰的王女苏伽罗则是皇后中的皇后。

人们称这个十八岁的女孩是“天上莲花”,意思是说她即使是在天国中都是无与伦比的佳人。

锡兰战争爆发的时候,这位年轻的王女正率领师团在新罗马帝国的首都军士坦丁堡做国事访问,随着战争爆发,整个师团被新罗马帝国扣留。但新罗马皇帝查士丁尼仍然以上宾之礼对待苏伽罗,令她居住在皇宫中的圣女塔上,供给她最好的饮食和衣饰,凡她想要的东西,即使是北海鲨鱼的新鲜鱼肝,皇帝都令人用皇家特快列车从北方渔港冰封着运来。

很多人都说皇帝陛下为那个女孩着了魔,他想占领锡兰,一部分原因是他想把锡兰的王女据为己有。因此锡兰王女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嫁给他的,锡兰王膝下只有那么一个女儿,她未来必定成为锡兰女王。那么想要娶到锡兰女王,就得连锡兰一起拿下。

最终以新罗马帝国为首的西方联军攻克了锡兰王都,但苏伽罗却从圣女塔上跳下自杀,查士丁尼皇帝悲痛万分,以皇妃的礼节把她封在白色大理石的棺材里,在军士坦丁堡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这原本算得上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但为苏伽罗验尸的法医却说那具尸体“非常奇怪”,奇怪到了难以形容的程度,其中一处奇怪的地方是她根本就是支离破碎的,全身骨骼被打断了再用钢钉续接起来。

而宫中负责清扫现场的女侍也说,那间卧室看起来真是地狱般可怖,苏伽罗应该是爬着前往阳台的,所以在地板上留下了一人宽的血迹,就像用拖把沾了献血之后在地上刷出来的痕迹。

这些小道消息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历史记下来苏伽罗这个名字,东方人说她是古来罕见的贞女,西方人说她是妖娆的祸水。可就是祸水最叫人神往,尤其是名媛们爱聊苏伽罗——美丽的女人总是对同礼物保持着高昂的兴趣。

“据说苏伽罗可是个魔女呢!难怪皇帝把持不住。”莎珊小姐压低了声音。

在教堂里谈及“魔女”这个话题当然得压低声音。莱娅小姐和莫妮卡夫人都来了兴趣,不由自主地前倾身体。

“有人说苏伽罗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妖艳过人,她身边的男人,从同龄男孩到七老八十的老头子都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连她的父亲都不敢和她住一起,所以另建了一座行宫给她居住。那座行宫外设置了层层阻碍,却挡不住苏伽罗的魅力。你没听说过么?她号称‘天上莲花’,十三四岁的时候她就得到了那个外号,据说整个锡兰国的男人都愿意为她去死。”莎珊小姐说,“那可不是魔女么?”

不远处的角落里,一直闭着眼睛休息的西泽尔无声地睁开了眼睛。

在弥赛亚圣教的教义中,最危险的恶魔不是男性,而是女性。她们被称作“魔女”,会化成美女的模样来蛊惑世人。人们也许能坚定心智抗拒恐怖的魔王,却会在魔女的温柔前败下阵来。据说在古代魔女数量相当之多,她们中最强大的甚至当上了一国的女王,但经过多年的肃清,如今已经很少听闻有魔女四处活动了。

而在东方,另有一种“巫女文化”。夏国就是崇尚巫女,他们认为女性的体质更容易跟鬼神沟通,因此历代夏国皇帝都是男子,但管理太庙的却是巫女的领袖“星见”。

在西方人看来,巫女就是魔女的一种,据说她们都妖冶淫荡,像画画那样画自己的脸,用媚人的香料抹身体,还懂蛊惑人的黑魔法,任何男人在她们面前都会把持不住。而星见例外,根据古代传下的规矩她必须终生的hi处女,因此星见生下的楚舜华才会被判为孽种。

“真想见识一下魔女的魅惑啊!”莱娅小姐叹气,“真就比我们正常女人美那没多吗?”

“没准你在学院里就能见识到啊。”莎珊小姐冲西泽尔和阿黛尔所在的角落比了个眼神。

半明半暗的角落里,阿黛尔正在酣睡。她在梦中揭开了毯子,圆润的膝盖暴露在外,用象牙做坠子的长蝴蝶结垂在裙子的侧面,那条裙子是白色的,那双腿也是白色的,便如白色的鹿藏在白色的森林中。她的脸泛着瓷质般的微光,柔软的长发披散下来,像一匹丝绸那样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体。

她是那么柔软,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触摸,却有那么脆,似乎碰一下就会碎裂。

“优势阿黛尔啊,我还以为你说那位女公爵呢!”莱娅小姐悄声说。

另一边的角落里,女公爵仍旧望着壁炉中的火,达斯蒙德关切地把大衣脱下来盖在妹妹的腿上,大概是怕她的膝盖着凉。女公爵对于这份来自哥哥的关怀全无反应,她分明坐在这间人满为患的教堂里,却像是在世界尽头的角落里独坐。在她的眼里,周围大概空无一人。

“女公爵怎么回事魔女?她的证件可是教皇厅发放的,教皇厅怎么会给魔女发放证件?”

莱娅小姐说,“倒是那个阿黛尔,自从她来这里,罗曼神父愁得头发都白了。只要她在场,男孩之间总会爆发点小矛盾,轻则口角,重则斗殴,去年的仲夏夜庆典上,两个男孩说要拔剑决斗,就好似因为争着当那个小女孩的舞伴。”

“估计家里人也不喜欢她吧?这么美的女孩,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哪个父母不想把她养在自己身边?就算是继父继母也会爱惜她吧?想必是家里人也觉得她是个不祥之物,不能留在身边,这才送来马斯顿读书。”莫妮卡夫人说。

“可你们不觉得女公爵美得更妖异一些么?我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呢!”莱娅小姐说。

“看女公爵的模样该有十八九岁了吧?十八九岁正是女孩漂亮的时候呢,”莎珊小姐说,“而阿黛尔不一样,她还是个小女孩呢就这么魅惑,长大了那还得了?将来能娶她的男人,只怕得是君主级别的贵族吧?”

“一个私生女,怎么有资格嫁给君王级的贵族?”莫妮卡夫人说。

“魔女无所不能……”

这时忽然有巨兽低吼般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不知什么地方吹来一阵冷风,吹熄了讲经台上的所有蜡烛,教堂里骤然黑了下来。女老师们惊叫起来,校警则快步去往窗边眺望。

阿黛尔也从梦中惊醒了,抓着哥哥胸口的衣服左顾右盼。西泽尔轻轻搂住她的肩膀:“别怕,炮声而已……他们开始了。”

距离战场四公里的狙击阵地上,庞加莱和贝隆遥望着这场世界级的战争。低迷那震动,树木摇曳,平原上的光像是熔岩喷发。

破局的是夏军风部队,所谓的“风部队”,就是骑兵部队。暗青色的烈马从黑暗中突出,它们的眼睛赤红,巨大的鼻孔在铁面甲下喷着白气,身材接近普通战马的两倍,披挂着沉重的甲胄,像是一座移动的钢铁之城。

在这个蒸汽和机械的时代,夏国有着数百年历史的蓄力骑兵部队仍旧是西方军队战栗的存在,因为他们装备了夔龙马。

夔龙马是一种身形惊人的巨型战马,由特殊的繁育机关培育,能够扛得动五十公斤重的的重甲,西方最强健的战马在夔龙马的面前就像是驴子,而那种马单独看起来简直就是怪物。

风部队发动冲锋的同时,十字禁卫军的龙吼重炮也开始轰击。炮弹在空中留下燃烧的弧线,堕落在地面上的时候,迸出数以千计的碎片。血肉染红了平原上的野苜蓿,价值千金的夔龙马在鲜血和泥浆中翻滚。

林部队从战场两侧推进,用箭雨为风部队开路,他们的黑色弩箭如暴雨般落下,把教皇国骑兵连同斯泰因重机一起被贯穿。十字禁卫军的阵地上,红水银爆炸接二连三地响起。

在如此激烈的战况下,楚舜华身为帝国公爵,却并未躲在安全的后方,而是突前督战。他戴着白手套的手如指南针那样稳稳地指向前方,这是铁一般的军令,无论付出多少代价,他今夜都要那下金伦加隧道。

就在他前方几十米的地方,重炮的开花弹把泥泞的地面翻了一遍又一遍,可他那张素白如玉的脸上默无表情,似乎真的相信自己被“天命”保护着。

龙德施泰特也很平静,那颗能够击破天命的破城弹已经顶入了Longinus的枪膛,但看起来他暂时还有没射击的想法。

上一次东方的顶级军团和西方的顶级军团冲突,还得追溯到大约三百年前,那时候东方人的强弓劲弩和重铠骑兵杀伤了西方人的胆,西方君主们联名写了一封国书给夏皇,要求停战。夏皇答允了停战,但态度极其高傲,他要求西方君主们各在自己的王冠上摘下一枚宝石,镶嵌成一顶王冠送往洛邑。这等于要求西方所有君王割舍自己的一份荣誉,把它放在夏皇的冠冕上,这是整个西方世界的莫大耻辱。

可迫于夏军的重压,最终这顶辉煌的王冠还是铸成了,由特使恭恭敬敬地送到洛邑,跪着呈现在夏皇的面前。夏皇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说:“西方人进贡的小玩意儿,就放在珍宝阁里吧。”

原来夏皇根本没有想要把这顶汇聚西方之光的王冠戴在头上,这东西只是“来自异国的小玩意儿”而已。

怀着对东方的敬畏和愤怒,西方已经积攒了三百年的力量,如今在蒸汽技术的协助之下,他们自信可以一雪前耻。但东方军队也在进化,配备了机械矢盒后,破山弩得到了大幅加强,斯泰因重机在夔龙马面前也没占到优势,夔龙马不怕泥泞的地面,斯泰因的两轮却卷着泥水空转,风部队的超重型骑枪中还会喷出致命的枪火,夏国的军械师尽然想到了把火铳和长矛组合在一起。

看来东方人,尤其是楚舜华,已经意识到了蒸汽技术对世界格局的影响,他们正努力地追赶。

风部队冲破了十字禁卫军的防线,摧毁了部分重炮,但在那之前重炮已经对风部队造成了重创。两军展开了混战,原本以弩为主武器的林部队也不得不充当近战步兵,他们抛弃弩机,左手抽出格斗剑右手抽出短铳,双方近距离对射,泥泞的土地被血染红。

疲倦的夔龙马在人群中转圈,它们沦落成被围攻的对象。十字禁卫军把夏国骑兵拖下马,用尖头铁锤把他们的头颅和头盔一起砸扁。

伤亡数字每秒都在上升,战争进行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彻底丧失了美和尊严,贝隆不由得催促龙德施泰特:“殿下,您还在等什么?”

“最好的时机。你们应该相信我,我已经为这个时刻准备了很久。”龙德施泰特轻声说。

他那张绝美的脸上苍白无汗,盯着瞄准具中楚舜华的侧影,其他的炽天使也都保持着平静,好像那些正在死去的人并非他们同伴,甚至并非人类。

“果然是从冰中唤醒的东西啊。”庞加莱在心里说。

战况几度胶着,夏军无法彻底冲破十字禁卫军的防线,但十字禁卫军确实在步步后退,每秒钟的死伤数字都是惊人的,这时阿瓦隆之舟发出了响亮的蒸汽哨音,死战中的十字禁卫军战士都不约而同地望向阵地后方。他们的阵地后方就是金伦加隧道,漆黑的隧道口中开始涌出袅袅的白色烟雾。

战场上骤然安静了,庞加莱甚至能听见一声惊慌的鸟鸣。

烟雾中传来了蒸汽机的轰响,沉重的履带式陆行器使出金伦加隧道,碾压过泥泞的草地。战车越过重炮阵地停下,车上的黑影们缓缓地起身,并肩向着战场前进。为首的黑影肩扛火焰纹章的战棋。那面旗帜如此之大,简直遮天蔽日。

这一幕让人有种幻觉,仿佛那些根本就不是人类,而是太古时代的众神,他们在浩瀚的荒原上跋涉了千年,终于重返这个世界。

风卷着浓厚的硝烟从甲胄和武器上掠过,那些黑影的真实形态终于暴露在世人的面前,数以百计的金属骑士屹立在平原上,像是一道山脉横亘在夏军的前方。

下方的决战兵器,战无不胜的机动甲胄部队,终于登场。十字禁卫军把这支精锐藏在了金伦加隧道里,他们就是在等着夏军接近隧道口。

庞加莱的望远镜里,楚舜华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表情”这种东西,很微妙的表情,像是如释重负,像是他终于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一声接一声的爆响,炽天铁骑在高速的突进中挣脱了向它们输送蒸汽的管道,便如婴儿和母体之间的脐带被切断……但这群钢铁的婴儿,从堕落的那一刻开始就是杀人的魔神。

背后挂载的各种武器落入巨大的铁手里,骑士们向着夏军最密集的地方发动突击。他们的盔甲本体都是相似的,但配备不同的武器,“咆哮雷神”配备的是超重型的手持式连射炮,粗壮的弹链为他提供充足的弹药,“剑舞者”配备的配备的是加长版的格斗双剑“天秤座”,这对平衡的轻剑令他的格斗技巧在炽天铁骑中居于绝对的前列,而“青铜切断者”则装备着蒸汽驱动的刀锯,那件武器甚至能切开天启战车的装甲。

随着咆哮雷神的扇形炮火展开,轻盈的剑舞者已经在夏军的人潮中旋转起来,鲜血沿着它的剑刃喷射,在漆黑的夜色中仿佛墨色的花朵盛开。

夏军竭尽所能地挥舞刀剑和射击,但他们的武器只能在炽天铁骑身上溅出点点火光。骑士们往复冲杀所向披靡,但夏军的人数优势太大,房檐看去,投入战场的炽天铁骑们像是被夏军湮灭!

像炽天使一样,炽天铁骑的连续作战能力也是短板,剧烈的战斗加速了动力损耗,不到三分钟,动力所剩无几的剑舞者率先向着战车撤退,在那里他才能得到蒸汽的补充,这是漆黑的影子在他背后浮现……黑影高高地跃起,附在剑舞者的背上,手中的短武器顶住了颈部的薄弱处。

微弱的火光一闪而灭,骑士的头颅和沉重的金属头盔一起跌落,红水银蒸汽喷涌而出,轰然巨响,爆炸吞没了无头的剑舞者和周围的战士,靠过来和剑舞者回合的青铜切断者也受到了冲击。

青铜切断者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另一个黑影从夏军中闪出,短小的武器顶着他的后颈开火,洞穿了他的咽喉。

“开罐刀!”贝隆低声说。

夏国军械师造出了“开罐刀”,这说明夏军很清楚机动甲胄的弱点。想要以步兵重创机动甲胄,开罐刀无疑是最好的武器。开罐刀并不是刀,而是一种口径大得惊人的火铳,炽天使们也装备了类似的武器。

这种大口径的破甲枪由密涅瓦机关发明,它的锥形弹能有校地穿透甲胄。骑士们通常把它顶在对方的甲胄上开火,从使用方法看它的确跟短刀无异。骑士们戏称自己是铁皮罐头,所以它被称作开罐刀。

受到威胁的炽天铁骑开始彼此靠近,好展开援助,但夏军疯狂地铺上,组成人墙阻挡炽天铁骑的会合。

① 作者注:Longinus,中文译作朗基努斯。在现实中,这支枪的传说源于《圣经》。在骷髅地,耶稣基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为了检验他是否真的死去,一名名叫Longinus的罗马百夫长被迫拿长枪刺进了耶稣的肋下,立即就有血和水流淌出来,Longinus失明的眼睛也因此忽然复明。因此Longinus的枪被认为是可以伤害到耶稣基督的武器,进而被认为是命运之枪,宗教中的神器。历史上若干著名人物都宣称持有这支枪,其中之一就是希特勒,他于1938年宣称持有圣枪。有种说法认为,在美军攻克圣凯瑟琳教堂,夺取圣枪的两个小时后,希特勒就吞枪自杀了,所以这支枪似乎和希特勒的命运相连。在本作中,圣枪装具·Longinus是和圣剑装具·Excalibur相提并论的史诗级武器,制造它们的技术已经失传,所以它们是独一无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