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创圣之枪
暴雨如注,漫天的悬空灯都已经熄灭。
战车群冒险突进,多数骑士成功地突出夏军的包围,撤回到战车边。他们在车上的铁质座椅中坐下,用完的蒸汽背包自动脱落,旋即新的蒸汽背包从上方降下,和外露的钢管接驳。
这是极其罕见的情况,炽天铁骑的突击竟然没能让对方的防线瓦解,必须返回来更换蒸汽背包。
当他们再度出现在战场上的时候,战术已经做了调整,骑士们三人一组互为防御,以免那些携带开罐刀的夏军步兵对他们的要害发动攻击。
炽天铁骑重夺了战场的控制权,他们还组织了四次对楚舜华的冲锋。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代号“拂晓之茅”的甲胄骑士和楚舜华之间只剩下不到两百米。但楚舜华还是没有后移避险,他站在连天的炮火中,白色军服和白色手套都占满了鲜血,岿然不动。
侧面的山坡上忽然传来了暴烈的马蹄声。贝隆急忙举起望远镜过去,风部队已经全军覆没,战场上再没有使用战马的军队,哪来的马蹄声?
望远镜中的景色震惊了这位高级情报官,在他所知的战例中,从未有过这样的疯狂的突袭。
那是一直素白色的骑兵队伍,他们显然早就埋伏在金伦加隧道侧面的山坡上,此刻他们放马从近乎垂直的斜坡上冲下,目标毫无疑问是阿瓦隆之舟。
抛弃了黑色的披风之后,他们是清一色的白马和清一色的白色轻甲,在夜间作战简直就是火枪靶子,但那支骄傲的突击队不愿为了潜伏而更换自己标志性的装束。
除了白衣白马,他们还涂着靛蓝色的鬼面,额上捆绑着白色的布带,腰间插满了老式的燧发枪。那种堪称古董的老式燧发枪只能装填一发子弹,但那些恶鬼般的起手疯狂地开枪,把打空的火枪随手抛弃,再抽出新的来,弹幕如同一阵密雨。他们的枪法又极其的精湛,中枪的人多数都是喉头或者胸口冒出血花。
“‘一字曰心’冲锋队!”贝隆认出了那支军队。
庞加莱也听说过那支冲锋队,它来自一个名叫中山国的小国。中山国是夏国的一个属国,在大夏联邦中很不起眼,却因这支凶猛异常的冲锋队而被教皇国关注。
冲锋队员们把自己的脸涂成死人的脸色,戴着死人才戴的白色头带,意思是已经把自己看作死人了,再没有畏惧。他们总是以杀身成仁的态度进入战场,就好比今夜这样藏身在陡峭的高崖上,几乎垂直地冲下来,行进中不断地有战马失蹄堕落,但其他人毫不畏惧地继续嘶吼和射击。
十字禁卫军当然会提前勘察战场,以防敌军冲锋藏在自己的阵地旁,但那座高崖太陡峭了,猿猴爬上去都费事,真不知道中山国怎么把人和战马都运上去的。
最叫人惊讶的是为首的冲锋队长,他戴着黑色的风镜,披着鸦羽般的大氅,没骑白马,而是骑着一台类似斯泰因重机的二轮机械,车头灯拉出一道雷电般的光柱。他肩扛白色的大旗,上面写着泼墨的“心”字。
这身极不协调的装束却无损他那“吞噬天地”般的狂放姿态。这支冲锋队是把危险的尖刀,前锋线上的骑士来不及撤回,他们有机会切开十字禁卫军的防线,把教皇拖出去斩首。教皇虽然只是名义上的最高领袖,但他被斩首也会严重地影响到士气。
擒贼先擒王,东方式的战术思想被这支冲锋对发挥到了极致。
附近的近卫军紧急向阿瓦隆之舟靠拢,但冲锋队的速度极快,他们纵马越过重炮阵地,直扑阿瓦隆之舟。燧发枪用完了他们就抓起长矛,顶着枪林弹雨继续前进。
前方就是阿瓦隆之舟了,只剩下那个由白衣修士组成的方阵在拱卫教皇的车架,他们手中只有白色的圣仗。
可他们解开了白色的修士袍,下面挂着沉重的蜂巢式火铳!密集般的子弹覆盖了冲锋队,胸部中弹的白色像是被金属的疾风掀翻了那样。冲锋队员们发出猛鬼般的怒啸,仅差百米他们就能攻陷阿瓦隆之舟,但这即将到手的巨大功劳被那些带弹链的蜂巢式火铳彻底毁灭了。
教皇带着那群白衣修士进入战场当然不是让他们来祈祷的,他们才是拱卫阿瓦隆之舟的终极防线。
在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可能活着抵达阿瓦隆之舟旁边的时候,中山国的战士们做出了最华丽的谢幕,在队长的带领下,他们掷出了手中的骑枪,三米长的骑枪在空中弯曲复又绷直,仿佛成群的毒蛇那样扑向阿瓦隆之舟。白衣修士们被这种古老的武器贯穿,他们的火铳也埋葬了最后一批冲锋队员。
所有的骑枪中,有一支飞得最快最高,最终到达了阿瓦隆之舟,并恰好贯穿了象征教皇的蓝色旗帜,带着它飞入漆黑的夜幕中。
投出那一枪的冲锋队队长从泥泞的重机上爬起来,缓缓地拔出佩剑,鹰隼般锋利、虎狼般凶狠的眼睛扫视持枪围上来的白衣修士。
“本可逆转成败,惜乎功亏一篑!你们要杀我么?那先记下我的名字,告诉阿瓦隆之舟里的那个男人,我乃中山国主原诚!我不是楚舜华的走狗,我只是他的盟友。” 男人的高呼声立刻就被枪炮声吞没了,接着他自己也被一拥而上的白衣修士们吞没了。
隔着四公里,庞加莱和贝隆也不得不为了那个男人的桀骜和骁勇赞叹,原来竟是中山国的国主亲自带队冲锋,果真是勇猛的男人。
战场上回荡着大夏军的欢呼,他们看不清那边的情况,只看见蓝色的旗帜被骑枪带着冲入夜空,便以为己方冲锋队已经砍下了教皇的头颅。原本已经处于劣势的夏军振作起精神,反过来压得十字禁卫军节节后退,甲胄骑士们的蒸汽核心已经过热,但仍在竭力支撑,他们如果不撑下去,那十字禁卫军的防线可能会崩溃。
时机终于到来,四公里外的狙击阵地上,龙德施泰特缓缓地扳动枪栓。电流贯穿了Longinus枪,各部件逐一解锁,不知名的白色低温气体从黄铜气罐中导出,输出枪声内部,细密的白霜在枪身表面凝结。
庞加莱和贝隆对视了一眼,知道那一刻就要到来,那是炽天使对楚舜华的审判,那颗用红水银爆炸来驱动的秘银弹将改写世界历史。
龙德施泰特面无表情,精神、意志和他手中的机械仿佛融合在了一起,那条必杀的弹道必然已经在他的意识中成形。Longinus、雨意阑珊的世界、独立在世界中央的那个白衣男人,被一条弧线贯穿在一起。
恰在此刻,隔着四公里之远,楚舜华好像觉察到什么,扭头看向了狙击阵地这个方向。他的双瞳如此清晰地成像在贝隆的望远镜里,灿烂得像是星海。
龙德施泰特扣动了扳机,火焰、暴风和秘银弹一起冲出枪膛,秘银弹高速地旋转着,螺旋状的尾翼脱离,沉重的外壳脱离,最终只剩下轴心那枚手指粗的银色尖刺,以超越音速的高速射向战场!
贝隆忽然吼叫着扑了出去,想要阻止龙德施泰特开枪……因为他在望远镜里清楚地看见……那位星见之子拉动嘴角,轻轻地笑……那是故人相逢的笑容!
龙德施泰特松开控制枪身的手,抓住贝隆的衣领,把他远远地投掷出去。这时候秘银弹才到达四公里之外的战场,高速地旋转和脱壳帮助它稳定弹道,这根红热的银刺准确地命中了目标。它洞穿了阿瓦隆之舟,红水银的爆炸在两秒后才发生,教皇的座架、能够抵御重炮轰击的重转礼车在白炽色的火焰中化为碎片!
教皇最信任的骑士龙德施泰特杀死了教皇,自始自终龙德施泰特都在瞄准阿瓦隆之舟,但只有从瞄准具上才能这一点,所以他们都疏忽了!
贝隆在最后一刻察觉是因为他看懂了楚舜华含义深邃的笑容,隔着四公里大夏龙雀根本不可能看清狙击阵地上的任何人,何况这是在漆黑的雨夜中,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其实很清楚这边发生的事,楚舜华的人就在这个狙击阵地上,那个笑容的意思是……就是此刻,你可以动手了!
所有的线索在贝隆的脑海里连接上了,为什么龙德施泰特醒来后会“失控地”袭击他和庞加莱?为什么他向庞加莱和贝隆透露了杀凰计划的细节?为什么他一直等到此刻才开枪?
叛国者龙德施泰特,楚舜华是在对他微笑,收到了行动指示的龙德施泰特当即开枪!
龙德施泰特的腕间弹出直刃,从右侧那名炽天使的咽喉下方刺入,他顺手夺下对方腰间的开罐刀,接着以妖怪般的高速扑击出去,顶着另一名炽天使的胸铠开火,粘稠的血浆从开口处喷涌出来。
炽天使们从四面八方扑向龙德施泰特,情况再明显不过,圣堂骑士龙德施泰特已经不是他们的指挥官而是敌人了。
但他们又迅速地俯身,因为龙德施泰特正调转Longinus的枪口,那支足长四米的异性枪械荡开雨幕,划出巨大的扇面。没人能够抵挡Longinus的一击,无论你穿不穿甲胄,穿着什么样的甲胄。
Longinus再度发射,秘银弹裹着火焰和暴雨离膛,去向“世界之蟒”号列车。那列火车用秘银和青铜加固外壁,堪称坚不可摧,但火热的银刺从尾部将其贯穿,在一层又一层的金属壁上留下熔化的弹洞,几秒钟后,泄漏的红水银引发了剧烈的爆炸。
这一枪竟然毁灭了三分之一的车厢!车厢里还有一些铁棺没有开启,那些铁棺中的骑士再也醒不过来了。
面甲落下,那对可怖的紫瞳在眼孔中亮起,他重又恢复成了之前那只残暴的凶兽。他将举世无双的圣枪装具随手丢弃,挥动手腕上那对直刃,旋转着冲向炽天使们。其他炽天使也弹跳起来,鬼魅般地高速穿插,各种武器斩破风雨,带起尖厉的呼啸。
在这种情况下大家都选择了近身武器,因为远程武器来不及瞄准,炽天使对炽天使,双方都处在高速的运动中,你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对方的利刃已经把枪管切断了,接着一刀断候。
风雨、落叶、被斩断的树木、甲胄满负荷运转时候喷出的白烟,庞加莱的视线完全被遮挡住了,只听见金属撞击的轰然巨响和连续的蒸汽轰炸。
“快走!”满脸是血的贝隆大吼着。龙德施泰特把他扔了出去,他的头在燕十三磕破了,但不是什么要命的伤。
“你们豢养的怪物…他现在背叛你们了!”庞加莱怒吼,“你们难道没有处理这种紧急情况的方案?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我们什么都做不了!那些就是处理紧急情况的方案!”贝隆指着一具被人用暴力从白烟中扔出来的炽天使尸体,“你以为派那么多炽天使来是保护龙德施泰特吗?”
庞加莱恍然大悟,教皇国当然知道炽天使是有风险的军队,他的武力首屈一指,他们的神经看起来都不太正常,放他们出去执行任务就等于把国之利剑交给疯子掌握,他们一旦背叛你,国之利剑就砍在你自己的脖子上。但没人能够监控炽天使,贝隆也不能,唯一的办法是让炽天使们互相监视。
狙击楚舜华需要出动这么多炽天使么?无疑不用,作为骑士王,龙德施泰特根本不需要那么严密的保护……那些炽天使是来监视龙德施泰特的!
“但他太强了…龙德施泰特他…太强了!”贝隆的冷汗和鲜血混合着往下流淌。
正好有一具炽天使尸体从蒸汽云中被抛出来,看那具被抛出来的炽天使尸体就可以知道贝隆说的没错,子弹都打不穿的炽天使甲胄从左肩到右腹斜着裂开一道大缝,细小的蒸汽管喷出大量的红水银蒸汽,裹着大量的鲜血。好在没有爆炸,但片刻之后它就熊熊燃烧起来,那炽白色的光芒真让人觉得是天使回归了天国。
如果他们穿着机动甲胄,庞加莱和贝隆也许还能凭着骄傲和运气跟龙德施泰特作战,可他们现在手无寸铁,在炽天使面前他们只是两个等待切片的水果。
两个人转身跑向密林深处,同是前任炽天骑士,这个判断倒是一致的。
但他们又突然停了下来,因为背后的金属撞击声忽然消失了,一片死寂,唯有哗哗的雨声。
战斗已经结束,谁赢了?如果是龙德施泰特,那么逃不逃都一样,正常人怎么跑得过炽天使?
他们缓缓地转过身,只见硝烟和白色雾气中走出了魔神般的身影,他手中提着长度超过两米的弧形刃,刃口上泛着淡粉色的微光,那是鲜血混合了红水银的光泽。
骑士王龙德施泰特,他斩杀了所有的队友,亲手毁灭了自己的军团,此刻他正凝视着庞加莱和贝隆的背影,眼孔中流动着寒冷的光芒。
蒸汽随着风散去,只要看一眼战场就能猜到这场对决的过程。大部分炽天使都死于开罐刀,每支开罐刀中只有一发重型子弹,所以龙德施泰特用完就丢弃,再从尸体上拔出新的来。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炽天使的甲胄结构,他本就是炽天使中最出色的。那柄弧形刃也是他从其他炽天使手中抢来的。
作为受监视的人,龙德施泰特并未配置自己的近战武器”圣剑装具·Excalibur“,而其他天使都装备了近战武器。在这种情况下按理说龙德施泰特是无法对其他炽天使造成威胁的,但教廷疏忽了,能杀死炽天使的武器就悬挂在炽天使自己的腰间。
龙德施泰特踩着碎木缓缓地走向庞加莱和贝隆,狂落得雨水沿着甲胄的缝隙流走。贝隆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叼上,点燃了深吸了一口。
“这个时候抽烟?你这是觉得他会放我们一条生路?”庞加莱问。
“不,他杀了所有人,就是要灭口,怎么会放我们两密使生路?”贝隆吐出一口青烟来,“可人生的最后几十秒能用来干什么呢?恐慌么?回忆么?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最终的答案就是,不如抽支烟。”
“真是很好的觉悟,如果不是已经来不及点烟了,我也想抽一支。”庞加莱轻声说,“可惜我的未婚妻还在远方等我,我都不知道这些年她老成什么样子了。”
骑士贝隆和庞加莱在风雨中站得笔直,以丝毫不逊于龙德斯泰特的倨傲姿态等待他们的结局,贝隆嘴里的烟都能喷到龙德施泰特胸口上,那魔神般的炽天使静静地站在了他们面前。
龙德斯泰特缓缓地举起手来,铁手中握着庞加莱那只扁扁的酒罐,刚才他喝完了酒,没把酒罐还给庞加莱。
机动甲胄的面罩弹开,骑士王无声地微笑,还是那张英俊苍白的少年面孔仿佛不堪世界的重负。这本该是个让人怜惜的大孩子,而不是刚刚屠戮了几十名同伴的刽子手。
“再见,贝隆骑士,再见,庞加莱骑士,”他的语气那么乖巧那么温和,就像是初次见面的孩子,“见到您妻子的时候,代我向她问声好,希望她青春常驻,弥补你们失去的时光。”
“你不杀我们?”贝隆惊讶地问。
“当然不,这是地狱恶鬼之间的仇杀,而你们仍会有美好的人生。”龙德施泰特把酒罐交到庞加莱手中,转身走向熊熊燃烧的“世界之蟒”号列车。
庞加莱攥着酒罐,贝隆默默地抽着烟,眼睁睁地看着龙德施泰特把躲在车厢里的机械师们拖出来,把腕间直刃刺入他们的胸膛。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屠杀进行。
他们不知道原因,只知道那位骑士王、那个套着魔神外壳的大孩子必定是无比地仇视自己的同伴…甚至他自己。、片刻之后,龙德施泰特驾驶着世界之蟒号列车离开了密林,破损的铁笼带着呜咽般的汽笛声远去,把贝隆和庞加莱留在风雨中。
距离战场不远的山坡上,矗立着黑色的山间修道院。
在弥赛亚圣教盛行的地方,这样的山中修道院为数不多,修道士们避开城市的喧嚣,研究神学,过着清苦的生活,唯一的乐趣就是自己酿些啤酒来喝。
今夜,这间修道院却弥漫着森严之气,着黑衣的军人们占据了开阔的祈祷堂,将他们带来的沉重铁箱在桌上打开,每只箱子里都装着机密的机械设备,黄铜的键钮闪闪发亮。修道院自己建有一座小小的蒸汽站为修道士们的生活提供方便,此刻蒸汽站全速运转来提供电流。电流再导入那些铁箱,机械嗒踏地运转着,吐出白色的打孔纸带。另一批军官则在等下翻阅着密码本,把这些包含重要信息的纸带解读为文字。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修道院的庭院中偶尔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巨大的黑色身影在窗外一闪而过,那是喷吐着蒸汽的甲胄骑士在巡逻。
“第三师团战损超过50%,正从锋线回撤空出来的位置由第四师团暂时接替。”
“重炮阵地受损严重,第十师团已经进入重炮阵地,正与敌方的山部队作战。”
“战车群再度前进,炽天骑士团在侧面展开压制攻势。”
每解读出一条纸带,军官便高声地念出来。
借助密涅瓦机关的新型设备,那种被称为摩斯密码箱的东西,最高指挥官再也不必亲临前线。随着军官们念出字条巨幅的战场地图上,那些颜色各异的图标便被挪动,清晰地复现出此刻的战场。①站在地图下方的是个极高极瘦的老人,在这间满眼都是黑色军服的地方,他却穿着红色的教士长袍,胸前悬挂着古老的十字架。这是为典型的高级神职人员,指挥这群情报军官的人竟然是位神父。
“敌军的冲锋队覆灭,敌军的炮击正在减弱,敌军山部队、林部队再度冲锋。”军官念出了最新的战报。
“仍在使用战马和弩机的军队,能够坚持到这个时候真是很不容易了。”红袍老人淡淡地说着,端起精致的白瓷杯,喝干了杯底的黑咖啡。
“直到现在,夏国用的都是人海战术,但随着死伤的增多,人海的威力会迅速减弱,胜利已经在我们的手中了。”一名副官恭恭敬敬地给老人续上一杯咖啡,“史宾赛厅长的指挥,果然是名不虚传。”
“都是圣座②的安排,我只不过是执行圣座的计划而已。”史宾赛厅长淡淡地说。
在这间山中修道院,很可能没人知道史宾赛厅长,但在翡冷翠,这却是个震耳欲聋的名字。
史宾赛神父,教皇厅厅长,教皇身边最犀利的猛犬,教皇最信任的人。史宾赛并非什么罕见的名字,教皇国中既是厅长又叫史宾赛的也不止一个,但唯有这个老人才会被恭城为史宾赛厅长。因为他是史宾赛厅长,所以其他的史宾赛就只能被称为史宾赛爵士或者史宾赛先生。
很多人都会误以为这样一位有着猛犬之称的高级副手是何等张牙舞爪的人,可每个见过史宾赛厅长的人都为这个老人的风度所折服,跟他对谈总是如沐春风,神学、哲学、历史和政治方面的事情信手拈来,都说得引人入胜。
“史……史宾赛厅长!”某个负责解读密码带的军官惊得站起身来。
“怎么?”史宾赛厅长那两条花白的长眉微微一动。
“最新的消息……阿瓦隆之舟在几分钟前……无故爆炸!”那名军官一边说着一边高速地翻着密码本,生怕自己解读错了。
“敌军的冲锋队不是已经全军覆灭了么?怎么还有人能够威胁到阿瓦隆之舟?”史宾赛厅长猛地转头,看向墙上的地图。根据那张地图,教皇座驾正处在各师团的严密保护下,即使再有一支“一字曰心”冲锋队发起进攻,也不可能逼近它的身边。
但就在这个时候,所有的摩斯密码箱都高速地吐出纸带来,很明显是在差不多同时,大量的信息涌入这个指挥部某种异变忽然发生,局面瞬间失控,负责各个环节的军官都急切地向指挥部发报。
“观察哨三号报告,亲眼看见阿瓦隆之舟爆炸,似乎被某种高速武器击中,但因速度太快无法辨别。”
“来自教皇卫队的情报中断,初步判断为全员阵亡。”
“夏军发起反击,炽天骑士团已经无法维持压制,正掩护部队后退,试图建立防线。”
“刚刚得到的消息!炽天骑士团团长龙德施泰特……背叛!他用Longinus枪打穿了阿瓦隆之舟,杀死了其他炽天使,夺走了世界之蟒号列车!”军官念出这条纸带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这是谁的报告?”史宾赛厅长的双目中忽然爆发出刀剑般的锋芒。”
“十字禁卫军军部,贝隆骑士,代号‘无脸人’,他是世界之蟒号列车的押车人!”
史宾赛厅长倒吸一口凉气,两分钟之内,消息便被确认了。尽管很难相信,但看起来那位高高在上的圣殿骑士真的背叛了国家。他是知道杀凰计划的,可现在负责那个计划的棋子反戈一击,把他们逼入了绝境,十字禁卫军浴血取得的战果正在消失。
“继续解读!”史宾赛厅长整了整长袍的领子,“我去免检圣座!”
沿着陈旧的木制台阶,他来到修道院的二层,祈祷堂上面是修道士们居住的房间,因为年代久远,略显破败。可破败的走廊却回荡着悠扬的琴声,那是一首弥撒曲,用管风琴演奏出来。
疾步来到这里,史宾赛厅长忽然放慢了脚步,恢复到平日里从容的状态,他缓步前行,推开了走廊尽头的门。
很简陋的房间,没什么像样的家具,唯一贵重的就是那台由无数黄铜管子组成的管风琴。一盏提灯放在桌上,牛油烛在玻璃灯罩中散发着昏黄的光晕,黑衣的中年人坐在管风琴前,聚精会神地弹奏着。
史宾赛厅长静静地站在中年人身后,微微躬身。他这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在这间破败的小屋里,却只有想仆役那样站着。
一曲终了,中年人默默地合上琴盖:“怎么?出问题了?”
“圣座记得龙德施泰特这个人么?”史宾赛厅长轻声问。
如果贝隆或者庞加莱在场,听到“圣座”这个称呼必然惊讶。在整个西方世界,只有一个人有资格被成为圣座,那就是翡冷翠教皇。几分钟前这个男人应该和他的座驾一起化为灰烬了,可现在他却安然地坐在这间山中修道院里弹琴,丝毫都没在意那场惨烈的战争。
“作为教皇,如果记不住炽天骑士团团长的名字,岂不是太奇怪了?好像很多人都说他是我手中最锋利的利剑啊。”教皇淡淡地说。
“在这场战争中,龙德施泰特带领炽天使出击,负责狙击楚舜华。但就在刚才,他把枪口转向了您的阿瓦隆之舟,一枪打爆了它。”史宾赛厅长说,“事情来得太突然,各师团都以为您已经殉国,军队正在战场上节节败退。”
教皇猛地转过身来,真实面容暴露在灯光下,墨晶眼镜,灰色短发,刀削斧剁般的皱纹,简直是一把出鞘的剑。
说到教皇,人们总是很容易联想到慈眉善目的老人,可这个男人根本就没长着一张和善的教皇脸,镜片后的眼睛阴沉肃杀,看了令人不寒而栗。
现任教皇隆·博尔基亚,又称博尔基亚三世,又称“铁之教皇”。这个男人是历任教皇中少见的异类,宗教造诣差到了一定的程度,军事方面的能力却相当出众,笃信力量行事风格极其铁腕。在别的年代,这种教皇大概很难获得枢机会的青眯,但如今的教皇国需要这样的男人,唯有这种男人才能与楚舜华抗衡。
教皇思索了片刻:“是枢机会的老家伙们希望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么?”这种时候他的声音仍旧保持了平静和寒冷。
“炽天使确实是直接受枢机会指挥,但现在下结论说枢机会想对您不利还太早。希望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人和组织很多,枢机会绝不是其中最积极的。”史宾赛厅长说,“龙德施泰特刺杀您的理由我一定会弄清楚,但比起那个,更麻烦的是他劫走了世界之蟒号列车。”
教皇挑了挑眉:“那列火车上有什么?”
“那是装载炽天使的专用列车,车里载满了炽天使。”
“通知沿途所有军队拦截,不能让它逃出我们的视线。”
“列车只能沿着铁路移动,这为我们拦截它提供了线索。来向您汇报之前我已经看了附近区域的铁路图,世界之蟒号从未完工的圣战之路末端出发,以每小时80公里的速度向西行驶,很快就会到达我们设置的拦截点。”史宾赛厅长说,“那是一个尚未建成的货运车站,位于某条隧道的出口处,在哪里,我们设置了重武装。”
“重武装?”
“我们设置了猩红死神。”
① 作者注:在现实世界中,电报机是1735年发明的,摩斯电码是1837年发明的,最早投入运营的电报线路于1839年在英国率先出现。最初电报都是通过铁轨传递的,然后才出现了无线电报。在《天之炽》的世界中,用电传输的技术已经被教皇国发明出来,短距离可用无线发送,但需携带很重的摩斯密码箱,长距离还是必须使用铁轨或者电线。
② 作者注:圣堂,是拉丁文Sancta Sedes的翻译,是对教皇的称呼。在现实世界中,教皇也被译为”教宗“,这个翻译要更加精准一些。教皇的拉丁文是Papa,其实就是父亲的意思,英文中则称为Holy Father,意为圣父。他是宗教领袖,而非世俗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