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瓦西莉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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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莱在气翼车的门边停下脚步,语气坚定地说:“吉斯卡,我不希望把车窗调成不透明,也不希望坐到后面。我想要坐在前座,观看户外的风景。既然我一定会坐在你和丹尼尔之间,除非整部车遭到摧毁,我的安全应该不成问题。而如果真发生那种事,我们通通无法幸免,我坐哪里并没有任何差别。”

面对如此强而有力的声明,吉斯卡采取更恭敬的态度来回应。“先生,万一你觉得不舒服……”

“那么你就把车停下来,让我爬到后座,你还可以把后车窗调成不透明。或者你根本不必停车,即使车子仍在前进,我还是能从前座爬到后面去。我要强调的是,吉斯卡,我非常需要尽可能熟悉奥罗拉,而且无论如何,我也非常需要熟悉户外的环境。我把这句话当成命令来说,吉斯卡。”

丹尼尔轻声说:“吉斯卡好友,以利亚伙伴的要求相当合理,他会很安全的。”

吉斯卡让步了(或许有点勉强,但由于他的脸孔似人非人,贝莱无法准确解读他的表情),径自坐到驾驶座上。贝莱跟着进去,随即从透明的挡风玻璃向外望,不禁感到有些心虚,自己似乎把话说得太满了。然而,左右两侧各坐一个机器人,的确让他心安不少。

借着压缩空气形成的喷流,气翼车微微腾空,然后稍稍摇晃了一下,仿佛正在寻找立足点。贝莱觉得腹部有一种翻腾的感觉,忍不住对刚才的豪情壮志有点后悔。虽说丹尼尔和吉斯卡丝毫没有惧色,他却无法借此鼓励自己,他们是机器人,根本不懂得什么叫恐惧。

然后,车子突然向前冲,贝莱便觉得自己紧紧粘在椅背上。不到一分钟,他们就加速到了大城捷运的速度,只见一条宽广且长满青草的路径不断向前迅速延伸。

由于两侧全是绿油油的不规则地形,并没有任何熟悉的灯光或建筑物,因此在感觉上,目前的速度甚至超过大城的捷运。

贝莱努力维持呼吸的均匀,说话时也尽量像是在闲话家常。

他说:“我们似乎并未经过任何农地,丹尼尔,这些好像都是原野。”

丹尼尔答道:“这里仍是这座大城市的一部分,以利亚伙伴,这些都是私人的属地。”

“大城?”贝莱无法接受这个说法,他知道大城是什么样子。

“厄俄斯城是奥罗拉上最大且最重要的城市,也是历史最悠久的。奥罗拉世界立法局就设在此地,立法局主席的属地也在这里,不久我们就会经过。”

它居然不只是城市,还是最大的一个。贝莱左顾右盼了一番,又说:“我有个印象,法斯陀夫和嘉蒂雅的宅邸都在厄俄斯城的郊区,所以我想,现在我们已经离开厄俄斯城的范围了。”

“还早得很,以利亚伙伴,我们刚通过城中心而已。城市的界线在七公里之外,从那里再往前走将近四十公里,才是我们的目的地。”

“城中心?我没看见任何建筑啊。”

“在路上当然看不见,这是故意的。不过你从这些树丛望出去,还是勉强看得到一栋,那是名作家弗德・拉博的宅邸。”

“这些宅邸你通通一眼就能认出来吗?”

“它们都在我的记忆库里。”丹尼尔严肃地说。

“一路上都没有其他车辆,又是什么原因呢?”

“长途交通工具主要是飞车和地下磁车,而三维影像……”

“索拉利人称为显像。”贝莱说。

“我们口语也这么说,但三维影像联线是比较正式的说法,大多数的通讯靠它就行了。久而久之,奥罗拉人都变得喜欢散步,只要不赶时间,无论访友或洽谈公事,经常会有人一走就是几公里。”

“而我们要去的地方,徒步太远,飞车又太近,可是我又不想用三维显像——所以我们开这辆地面车。”

“严格来说是气翼车,以利亚伙伴,不过我想,它可以算是一种地面车。”

“开到瓦西莉娅的宅邸要多少时间?”

“要不了多久,以利亚伙伴。或许你知道,她住在机器人学研究院。”

沉默了一阵子之后,贝莱又说:“那边的地平线看起来乌云密布。”

这时吉斯卡正以高速开过一个弯道,气翼车倾斜了大约三十度。贝莱险些发出一声呻吟,身体则紧贴着丹尼尔。丹尼尔先伸出左手抱住贝莱的肩头,随即双手将他的双肩紧紧抓牢。直到气翼车恢复正常姿势,贝莱才慢慢吁了一口气。

丹尼尔说:“是的,根据气象预报,那些云稍后就会化为雨水。”

贝莱皱起了眉头。他曾经淋过一次雨——一次而已——那是他们在地球户外的田野实习的时候。那种感觉很像穿着衣服站在淋浴下面,可是当他突然想到,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关掉这个冷水浴,一时之间不禁惊慌失措——这场雨可能永远下不停!然后,众人纷纷拔腿飞奔,而他也不落人后,大家一起冲向既干爽又受人掌控的大城。

但这里是奥罗拉,他不晓得一旦下雨该怎么应变,至少没有大城可以躲进去。跑到最近的一座宅邸吗?主人一定欢迎这些落汤鸡吗?

等到又转了一个小弯之后,吉斯卡开口道:“先生,我们已经抵达机器人学研究院的停车场。下车后,我们就能走去瓦西莉娅博士建在研究院里的宅邸。”

贝莱点了点头。这趟旅程大约花了十五到二十分钟(这是他的判断,并且是用地球时间),而他很高兴总算结束了。他有点气喘吁吁地说:“在我和法斯陀夫博士的女儿见面之前,我想对她多做点了解。你不认识她吧,丹尼尔?”

丹尼尔说:“当我出厂的时候,法斯陀夫博士和他女儿已经分开好一阵子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不过,吉斯卡,你倒是和她彼此很熟吧,对不对?”

“是的,先生。”吉斯卡硬邦邦地说。

“而且你们彼此很有好感?”

“先生,我相信,”吉斯卡说,“只要和我在一起,法斯陀夫博士的女儿就会感到快乐。”

“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也快乐吗?”

“我和任何人类在一起都会有这样的感觉,而我认为那就是人类所谓的‘快乐’。”吉斯卡似乎是在字斟句酌。

“但是和瓦西莉娅在一起的时候特别有感觉,我猜得对吗?”

“她和我在一起所感受到的快乐,”吉斯卡说,“似乎的确刺激了我的正子电位,使我产生等同于人类的快乐反应。至少,法斯陀夫博士是这么告诉我的。”

贝莱突如其来地问道:“瓦西莉娅为何离开她的父亲?”

吉斯卡却没有回答。

贝莱忽然以地球人教训机器人的蛮横口吻说:“我在问你问题,小子。”

吉斯卡转过头来凝视着他,贝莱一时之间不禁担心,自己说话这么不客气,搞不好会让这个机器人双眼喷出愤恨的火光。

然而,吉斯卡不但口气很温和,也并未流露出任何眼神。他说:“我很想回答,先生,可是关于她搬出去这件事,瓦西莉娅小姐当时便命令我什么也不能说。”

“可是现在我命令你照实回答,如果觉得有必要,我还可以用万分坚决的方式命令你。”

吉斯卡说:“很抱歉,早在那个时候,瓦西莉娅小姐已经精通机器人学了,所以不管你现在说什么,先生,她给我的命令仍旧屹立不摇。”

贝莱又说:“对,想必她精通机器人学,因为法斯陀夫博士告诉过我,她偶尔会改写你的程序。”

“这样做并没有危险,先生。若有任何差错,法斯陀夫博士自己总是可以修正过来。”

“他有必要这么做吗?”

“从来没有,先生。”

“那些改写属于什么性质?”

“都是无关紧要的,先生。”

“或许吧,但请你帮个忙,她到底对你做了些什么?”

吉斯卡迟疑了一下,贝莱立刻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然后这机器人便说:“关于这些改写的问题,只怕我一律无法回答。”

“你有什么禁令吗?”

“没有,先生,可是在改写过程中,以前的种种都被自动消除了。因此,如果真有什么改变,我就不再保有改变之前的记忆,于是在我自己看来,就好像我始终都是如此。”

“那么你又如何知道那些改写无关紧要呢?”

“因为,法斯陀夫博士从不认为瓦西莉娅小姐的改写需要作任何修正——至少他是这么告诉我的——所以我只能假设那些改写通通无关紧要。你可以当面问问瓦西莉娅小姐,先生。”

“我会的。”贝莱说。

“然而,先生,只怕她是不会回答的。”

贝莱心一沉。目前为止,他只侦讯过法斯陀夫博士、嘉蒂雅,以及两名机器人,他们全都有百分之两百的理由和他合作。而现在,他将首次面对一个并不友善的侦讯对象。

37

贝莱走出停在一块草坪上的气翼车,脚底重新有了踏实的感觉,这点令他颇为高兴。

他四下张望一番,不禁有些惊讶,因为周遭的建筑竟然相当拥挤。其中,要数他右边那座特别高大,但它看起来很朴实,几乎就像一个由金属和玻璃组成的巨大方块。

“那就是机器人学研究院?”

丹尼尔答道:“整个建筑群都是这所研究院,以利亚伙伴,你现在只看到一部分而已。由于是个自给自足的行政区,所以房舍的密度远超过奥罗拉的一般标准。它们包括了宅邸、实验室、图书馆、社区体育馆等等,最大的那一栋则是行政中心。”

“一眼就能看到这么多建筑,真不像奥罗拉——根据我对厄俄斯城的了解,我至少敢这么说——我相信应该有不少反对声浪吧。”

“我也相信确实如此,以利亚伙伴,但研究院的首长和主席很熟,而主席又很有影响力,因此据我所知,他们以研究需要的理由获得了特许。”丹尼尔若有所思地环顾四周,“的确比我想象中还要拥挤。”

“比你想象中?你以前从来没有到过这里吗,丹尼尔?”

“没有,以利亚伙伴。”

“你呢,吉斯卡?”

“也没有,先生。”吉斯卡答道。

贝莱说:“但你们毫无困难就找到这里来——而且对此地似乎相当熟悉。”

“既然我们必须陪你来,以利亚伙伴,”丹尼尔说,“我们事先掌握了充分的资料。”

贝莱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然后说:“法斯陀夫博士为何不跟我们一起来呢?”但他随即再一次说服自己,这种冷不防的伎俩用在机器人身上毫无意义。无论多么迅速——或多么出其不意——对机器人发问,他们仍会等到将问题消化吸收之后才作出回答。他们永远没有冷不防的时候。

丹尼尔答道:“正如法斯陀夫博士所说,他自己并不是研究院的一员,所以觉得并不适合不请自来。”

“但他为什么不是呢?”

“他从来没有告诉我个中原因,以利亚伙伴。”

贝莱将目光转向吉斯卡,后者立刻回答:“我也不知道,先生。”

真的不知道?还是奉命这么说?贝莱耸了耸肩——真相如何并不重要。正如人类能够说谎,机器人也能奉命不说实话。

当然,如果侦讯的手段足够高明或足够凶残,人类就可能由于疏忽或恐惧而吐露实情;同理,如果侦讯的手段足够高明或不择手段,同样有可能骗得机器人不再谨守命令——可是,这两种侦讯方式并不相同,而贝莱对后者一窍不通。

他问:“我们要到哪里去找瓦西莉娅・法斯陀夫博士?”

丹尼尔答道:“她的宅邸就在正前方。”

“所以说,你们已经获悉它的位置?”

“早就印记在我们的记忆库中,以利亚伙伴。”

“好吧,那就由你带路。”

这时橙色的太阳正高挂天空,显然已经快到正午时分了。他们在接近瓦西莉娅的宅邸之际,不知不觉走进了厂房的阴影中,贝莱立刻感到温度下降,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

不久的将来,地球人也得去占领并开拓那些没有大城的世界——非但温度完全不受控制,还会出现种种难以逆料的愚蠢变化,想到这里,他不禁紧紧抿起嘴来。与此同时,他还惴惴不安地注意到,地平线那端的乌云有迫近的趋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开始下雨,而且雨水会像瀑布般倾泄而下。

地球啊!他多么怀念那些大城。

吉斯卡率先走进那座宅邸,丹尼尔则伸出手臂,不让贝莱跟上去。

当然啦!吉斯卡得先侦察一番。

其实,丹尼尔也没闲着。他正以人类望尘莫及的注意力,仔细扫描周遭的环境。贝莱确信,他们的机器眼必定万无一失。(但他也不禁纳闷,为何不能在机器人的脑袋上前后左右各装一只眼睛——或者索性安装一整圈的感光环。当然,丹尼尔不能那么做,因为他的外表必须人模人样,可是吉斯卡有何不可呢?莫非那样便会增加视觉的复杂度,使得正子径路无法负荷?有那么片刻,贝莱隐约体会到了机器人学家终日所面对的复杂难题。)

吉斯卡走了出来,在门口点了点头。丹尼尔恭谨地用手臂轻触贝莱一下,两人随即迈开脚步。

房门半开着。瓦西莉娅的宅邸并没有装设门锁,不过(贝莱突然忆起)嘉蒂雅和法斯陀夫博士的宅邸同样没有。稀疏的人口以及分散的居住方式皆有助于保障隐私,而在这方面,奥罗拉人彼此互不干扰的风俗无疑也有帮助。此外仔细想想,无所不在的机器仆佣要比任何门锁更加有效。

丹尼尔在贝莱的上臂轻轻施压,示意贝莱停下脚步。这时,走在前面的吉斯卡正和两个外形很像他的机器人低声交谈。

贝莱突然觉得腹部蹿出一股寒意。万一有人偷偷将吉斯卡换成另一个机器人,那会怎么样?自己能够看出他遭到掉包吗?能够分辨两者的差异吗?还是会任由一个并未接受特别命令的机器人保护自己,一旦出现状况,他势必无法迅速回应,致使自己置身险境?

贝莱努力控制自己的口气,冷静地问丹尼尔说:“这些机器人看起来还真像,丹尼尔,你分得出来吗?”

“当然分得出来,以利亚伙伴。他们的服饰不太一样,他们的编号也各不相同。”

“在我眼中没什么两样。”

“你还不习惯留意那些细节。”

贝莱再度凝视一番。“哪有什么编号?”

“其实显而易见,以利亚伙伴,不过一来你要知道该往哪里看,二来你的眼睛对红外线的敏感度必须超过人眼。”

“好吧,所以说,当我必须分辨的时候,其实根本办不到,对不对?”

“没那回事,以利亚伙伴。任何机器人,只要你询问他的全名和序号,他都会告诉你。”

“即使他奉命提供假资料给我?”

“怎么会有机器人奉命做这种事?”

这点,贝莱决定不予解释。

吉斯卡总算沟通完毕,回身对贝莱说:“先生,她准备接见你了,请走这边。”

于是,原先那两个机器人开始带路。贝莱和丹尼尔尾随在后,为了保险起见,丹尼尔的手一直没有离开贝莱。

吉斯卡则走在最后面。

在一道双扇门之前,那两个机器人停了下来,那道门随即左右开启,显然是自动操作的。门后的空间弥漫着一种灰暗的光线——那是穿透了厚重窗帘的阳光。

虽然不算非常清楚,贝莱仍看得出屋内有个娇小的人形,此人半坐在一个高脚凳上面,一只手肘放在一张横跨整个房间的长桌上。

贝莱和丹尼尔走了进去,吉斯卡紧跟在他俩后面。房门自动关了起来,使得室内更加昏暗。

一个女性声音猛然响起:“别再靠近!就待在那里!”

下一瞬间,室内注满了明亮的阳光。

38

贝莱眨了眨眼,抬头向上望去。透过玻璃材质的天花板,他可以直接看到太阳。然而奇怪的是,虽然射入室内的阳光好像没有任何异样,太阳却似乎暗得出奇,而且还可以直视。想必是那些玻璃(总之是某种透明材质)虽然不吸收阳光,却会令光线充分漫射。

他收回视线,转而望向那位仍端坐在高凳上的女子,问道:“瓦西莉娅・法斯陀夫博士吗?”

“我不借用别人的姓氏,如果你想称呼我的全名,那么我是瓦西莉娅・茉露博士。但你可以叫我瓦西莉娅博士,这是我在研究院里最常使用的名字。”然后,她一改先前的严厉口吻,柔声说道,“我的老友吉斯卡,你好吗?”

吉斯卡答道:“我向你……”他顿了顿,然后又说,“我向你问好,小小姐。”他的语气听起来跟平常很不一样。

瓦西莉娅微微一笑。“而这位,我猜,就是我久仰大名的人形机器人——丹尼尔・奥利瓦?”

“是的,瓦西莉娅博士。”丹尼尔答得很干脆。

“最后,还有这个——地球人。”

“以利亚・贝莱,博士。”贝莱硬邦邦地说。

“对,我晓得地球人个个也有名字,例如你叫以利亚・贝莱。”她冷冷地说,“你一根汗毛也不像超波剧里扮演你的那名演员。”

“这点我晓得,博士。”

“然而,扮演丹尼尔的人倒是十分像,不过我想,你们并不是来讨论那出戏的。”

“没错。”

“我猜,地球人,你们来找我的目的,是要谈谈你所谓的那个关于山提瑞克斯・格里迈尼斯的问题,而且要当下作个了结,对吗?”

“并不尽然,”贝莱说,“虽然我想我们会谈到这件事,但它并非我登门造访的主要原因。”

“是吗?难道你认为无论你选择什么话题,我都愿意和你进行繁复而冗长的讨论?”

“我想,瓦西莉娅博士,你的上上之策,应该是允许我照自己的意思主导这场晤谈。”

“这是威胁吗?”

“不是。”

“好吧,我从未遇见过任何地球人,有兴趣见识一下你和那个演员到底有多像——我的意思是,除了长相之外。你本人当真和戏里一样出色吗?”

“那出戏,”贝莱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嫌恶,“实在太过戏剧化,而且把我的个性在各方面都夸大扭曲了。我宁愿你接受我的本来面目,并且完全根据你现在对我的观感来评断我这个人。”

瓦西莉娅笑了几声。“至少你似乎并不怎么怕我,这点对你有利。或者你认为,你心中那件关于格里迈尼斯的事,足以让你对我颐指气使?”

“我来此地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调查那个人形机器人詹德・潘尼尔死亡的真相。”

“死亡?这么说,他曾经是活的?”

“我用‘死亡’代替‘被动终止运作’之类的说法,这么说会造成你的困扰吗?”

瓦西莉娅说:“你很会辩解——德伯瑞,帮这个地球人拿张椅子。如果这段对话没完没了,他会越站越累的。然后就回到你的壁凹去,而你,丹尼尔,自己也选一个待着——吉斯卡,站到我身边来。”

贝莱坐了下来。“谢谢你,德伯瑞——瓦西莉娅博士,我不具备侦讯你的官方身份,我也没有什么合法的方式能强迫你回答我的问题。然而,詹德・潘尼尔之死已经令你的父亲陷入某种困境……”

“令谁陷入某种困境?”

“你的父亲。”

“地球人,有时我会将某人称为我的父亲,但别人可不能这么做,请改用适当的称呼。”

“汉・法斯陀夫博士,他是你的父亲,难道这并非事实吗?没有记录可查吗?”

瓦西莉娅说:“你这是生物学的说法。我和他确实拥有共同的基因,在你们地球上,就会把这种关系称为父女。可是在奥罗拉,除非涉及医疗和遗传上的问题,我们一点也不重视这种关系。我可以想象如果我的新陈代谢不正常,那么我大可声称,就生理学和生物化学而言,和我拥有共同基因的人——父母、手足、子女等人同样不能幸免。除此之外,在文明的奥罗拉社会,一般是不会谈论这种关系的。因为你是地球人,我才对你解释这一点。”

“如果我触犯了什么禁忌,”贝莱说,“那纯属无心之失,我愿郑重道歉。刚才提到的那位男士,我可以用名字称呼他吗?”

“当然可以。”

“那么,就是詹德之死已经令汉・法斯陀夫博士陷入某种困境,而我假设你仍然很关心他,愿意对他伸出援手。”

“你这么假设吗?为什么?”

“他是你的……他把你养大,他照顾你多年,你们彼此曾有很深的感情。直到今天,他对你仍有很深的感情。”

“这是他告诉你的?”

“我们交谈之际,很多小地方都让我明显有这种感觉——甚至那个索拉利女子嘉蒂雅・德拉玛也是迹象之一,他之所以对她关怀备至,只是因为她长得很像你。”

“这是他告诉你的?”

“是的,但即便他没说,谁也看得出你俩长得很像。”

“虽然如此,地球人,我对法斯陀夫博士却毫无亏欠。你可以取消这个假设了。”

贝莱清了清喉咙。“姑且不论你对他有没有什么私人感情,这件事还牵涉到了银河的未来。法斯陀夫博士一直希望由人类来探索和开拓新世界,万一詹德之死所引发的政治效应导致这项任务由机器人取而代之,法斯陀夫博士相信那将带给奥罗拉和全人类万劫不复的灾难。这件事,你绝不会想成为帮凶吧。”

瓦西莉娅紧盯着对方,以漠不关心的口吻说:“如果我同意法斯陀夫博士的看法,那么我当然不会。但事实并非如此,我看不出让人形机器人开拓银河有什么害处。事实上,我加入这所研究院,就是为了实现这个理想。我是一名母星党员,而法斯陀夫博士属于人道党,所以他是我的政敌。”

她的回答既简洁又直接,半个字也没多讲。每说完一句话,她总会明确地闭上嘴巴,仿佛是在兴味盎然地等着下一个问题。而贝莱则觉得,自己一来令她感到好奇,二来也勾起了她的兴趣——下一个问题会是什么呢?她似乎在心中和自己打赌。因此她打定主意不多透露半点口风,以迫使他必须继续发问。

他接着问的是:“你加入这所研究院已经很久了吗?”

“我是创始成员之一。”

“你有很多同事吗?”

“我敢说,奥罗拉的机器人学家约有三分之一都是我的同事,不过,其中大约只有一半真正在院内工作和居住。”

“关于利用机器人探索新世界这回事,研究院其他成员也都认同你的观点吗?他们是否一致反对法斯陀夫博士的观点?”

“我猜他们大多数都是母星党员,但关于这件事,据我所知我们并未作过表决,甚至未曾正式讨论过。你最好逐一询问他们的意见。”

“法斯陀夫博士也是研究院的成员吗?”

“不是。”

贝莱等了一下,但除了“不是”两字,她并未进一步加以说明。

他说:“这难道不奇怪吗?我会认为他比任何人都更有资格成为你们的一员。”

“偏偏我们不想要他,而他也不想要我们,后者或许是比较次要的原因。”

“这不就更奇怪了吗?”

“我可不这么想。”然后,仿佛心中有股怒火令她不吐不快,她又说,“他住在厄俄斯城,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个地名的典故吧,地球人?”

贝莱点了点头,答道:“厄俄斯是古希腊的曙光女神,正如奥罗拉是古罗马的曙光女神。”

“完全正确。汉・法斯陀夫博士住在曙光世界中的曙光之城,但他自己却对曙光欠缺信仰。例如,我们得用什么方式才能扩展到全银河,将太空族的曙光提升为整个银河的白昼,他就完全不了解。要完成这项壮举,唯一实际可行的办法就是利用机器人来探索银河,他不接受这个理念,就等于不接受我们。”

贝莱慢条斯理地说:“它为什么是唯一实际可行的办法呢?比方说,探索和开拓奥罗拉以及其他太空族世界的都是人类,而并非机器人。”

“不,不是人类,而是地球人。但那是个既没效率又浪费资源的过程,所以我们绝不会再让地球人担任拓荒者。我们已经蜕变成太空族,不但自己健康长寿,我们的机器人也极为先进,相较于当年参与开拓太空族世界的机器人,无论就功能或灵活度各方面而言,我们的机器人都不知优秀了多少倍。物换星移,时代完全不同了——如今唯有以机器人探索新世界,才是可行之道。”

“我们姑且假设真理站在你这边,而不在法斯陀夫博士那儿,但即便如此,他的观点仍相当理性。他和研究院为何就不能彼此接纳呢?仅仅因为这一点点的歧见吗?”

“不,相较之下,这点歧见不算什么。双方的观点,其实还有更基本的冲突。”

贝莱照例等了一下,而她照例未作任何补充。他觉得此时不宜表现出任何不满,因此心平气和、近乎试探般地问:“更基本的冲突又是什么呢?”

“我想,除非有人对你说明,否则你是猜不出来的。”瓦西莉娅的声音忠实反映出她所感受到的乐趣,就连她的表情都变得柔和不少,而且有那么片刻,她看起来更像嘉蒂雅了。

“我之所以发问,正是这个缘故,瓦西莉娅博士。”

“好吧,地球人,我听说你们的同胞都相当短命。这件事,我应该没搞错吧?”

贝莱耸了耸肩。“我们有些人能活到一百岁,我是指地球时间。”他稍微想了想,“大概是一百三十个公制年吧。”

“你今年几岁?”

“标准年四十五岁,公制年六十岁。”

“我今年六十六公制岁,我预期至少还能再活三个公制世纪——只要我足够小心。”

贝莱双手一摊。“恭喜你。”

“这样也有缺点。”

“今天早上有人告诉我,在这三四个世纪当中,你有机会失去很多很多东西。”

“只怕正是如此,”瓦西莉娅说,“可是,也有机会获得很多很多东西。整体而言,算是扯平了。”

“那么,所谓的缺点又是什么呢?”

“你一定不是科学家吧。”

“我是一名便衣刑警——其实也就是警察。”

“但你或许认识一些地球上的科学家。”

“我遇见过几个。”贝莱谨慎地回答。

“你知道他们的工作模式吗?据说基于需要,地球科学家总是互相合作。在他们短暂的生命中,顶多只有半个世纪能全力投入工作。算起来还不到七十个公制年,这么一点时间,做不了太多事情。”

“我们有些科学家,根本没花多少时间,就得到了相当丰硕的收获。”

“那是因为他们不但受惠于前人的成果,还懂得利用同辈的成果助自己一臂之力,你说对不对?”

“当然对。我们有个超越时间和空间的科学社群,大家各尽所能,各取所需。”

“完全正确,这是唯一的办法了。每个科学家都明白,仅凭一己之力不太可能有太大的收获,于是不得不加入那个社群,不得不和他人交换情报。唯有这样做,科学才能突飞猛进。”

“奥罗拉和其他太空族世界难道不也是这样吗?”贝莱问。

“理论上如此,实际上却几乎没有。在一个长寿的社会中,压力相对小得多。我们的科学家能用三到三个半世纪的时间,专心研究一个问题,因此逐渐有人认为,自己即使单打独斗,也有机会得到重大的进展。久而久之,就滋生出一种学术性的贪婪——想要自己独力完成某项研究,将科学进展的某个方面视为私产,宁愿眼睁睁看着整体发展慢下来,也不愿舍弃自己心目中的禁脔。结果,太空族世界的整体科学发展就真的变慢了,甚至到了难以超越地球的地步,虽说我们掌握了极大的优势。”

“我想,你若不是觉得汉・法斯陀夫博士就是这样的人,绝不会对我说这些。”

“他当然是这样的人。人形机器人之所以诞生,主要归功于他对正子脑所作的理论分析。他就是利用这个理论,在已故的萨顿博士协助之下,造出了你的机器人朋友丹尼尔。可是其中的重要细节,他非但没有正式发表,甚至不肯和任何人分享。就这样,他——他一个人——钳制住了人形机器人的发展命运。”

贝莱皱起眉头。“而机器人学研究院则致力于推动科学家之间的合作?”

“完全正确。这所研究院由上百位背景各异的一流机器人学家组成,而且我们希望将来能在其他世界设立分院,让它成为一个星际组织。我们每一位成员都乐于将各自的发现或发明贡献出来,累积成共同的资产——为了大我的福祉,我们自愿这么做,不像你们地球人,是因为短命而不得不然。

“然而,汉・法斯陀夫博士却不愿这么做。我很清楚,你认为汉・法斯陀夫博士是个怀有崇高理想的忠贞人士,可是他不愿将那些被他视为己有的智慧财富,贡献到共同资产中,因此我才说,他不想要我们。而正因为他把科学发现视为个人的财产,我们也不想要他。我想,你该不会再觉得我们的互相排斥有什么神秘的了。”

贝莱点了点头,然后说:“这种自愿放弃个人荣耀的做法,你认为会成功吗?”

“非成功不可。”瓦西莉娅绷着脸说。

“而借着群策群力,贵院是否已经赶上法斯陀夫博士的个人成就,自行发现了人形正子脑的理论?”

“假以时日,我们一定做得到。”

“你们从未试图说服法斯陀夫博士别再保密,以缩短这个时程?”

“我想我们正准备这么做。”

“利用詹德一案的丑闻吗?”

“我认为你实在没必要提出这个问题——好啦,你想知道的事,我是不是通通告诉你了,地球人?”

贝莱说:“你还告诉我好些我不知道的事。”

“那么现在,轮到你跟我讲讲格里迈尼斯的事了,你为何要把这个理发匠的名字跟我扯在一起?”

“理发匠?”

“他自认为是艺术家,什么发型设计师之类的,但讲来讲去他就是理发匠。跟我说说他这个人,否则我们就结束这场晤谈吧。”

贝莱觉得疲惫不堪。他明显感到瓦西莉娅喜欢这种言词交锋——她三言两语便吊足他的胃口,而现在,他不得不拿自己的情报来换取更多的讯息。问题是他并没有什么情报,顶多只有一些猜测罢了。只要他猜错一件事,而且大错特错,那他就完了。

因此他决定主动出击。“你应该了解,瓦西莉娅博士,关于你自己和格里迈尼斯之间的纠葛,并非你假装那只是笑话就能躲过的。”

“有何不可?明明就是笑话。”

“喔,绝对不是。如果真是笑话,你当场就会嘲笑我一番,然后切断三维显像。光是你愿意放弃原先的坚持,同意我拜访你——光是你跟我谈了那么久,还主动告诉我那么多——就代表你明白承认,你觉得我可能已经拿刀架到你的咽喉上了。”

瓦西莉娅紧绷着下巴,用低沉而愤怒的声音说:“听好了,小小地球人,我在此的地位并不稳固,这点或许你也知道。我是法斯陀夫博士的女儿,因而研究院里有些极为愚蠢——或极为狡诈的人——便对我怀有疑虑。我并不清楚你听到了——或编造了什么样的故事,反正我确定它多少是个笑话。可是话说回来,不管多么可笑,有心人士还是能用它来对付我,所以我愿意跟你做这笔交易。我已经告诉你一些事,甚至可以说得更多,但你必须先告诉我到底你掌握了什么资料,并说服我相信你所说的句句属实。所以赶紧开始吧。

“如果你想跟我玩什么花样,我会立刻把你踢出去——我的处境不会因此变得更糟,但至少可以开心一下。此外,我会动用一切关系对主席下工夫,让他取消对你的邀请,尽快把你送回地球。目前已有许多压力要求他这么做,你绝不会希望我再加把劲。

“说吧!赶快!”

39

贝莱有个冲动,想要直接切入问题的核心,看看自己到底猜得对不对。可是,他觉得那样行不通。她绝不笨,马上会看出他在做什么,然后出言制止。他知道,自己已经摸对了方向,可不想因此前功尽弃。她刚才说由于那一重父女关系,她的地位并不稳固,这或许是实情,可是,她竟然怕到了愿意接见他的程度,就表示她担心他心中所想的并非纯然只是笑话。

他必须透露一点口风,而且分量要足够,这样才能一举夺回主导权。因此——这是一场豪赌。

他开口便说:“山提瑞克斯・格里迈尼斯曾经对你求欢。”然后,他赶在瓦西莉娅作出回应之前,又用更严厉的口吻加码,“不只一次,而是很多次。”

瓦西莉娅先是双手紧扣放在膝头,然后,仿佛想要坐得舒服些,她向后挪了挪身子,整个人坐上了高凳。她还看了吉斯卡一眼,只见他仍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边。

然后她望着贝莱说:“好吧,那个白痴见到任何人都会求欢,年龄性别通通不拘。如果他没注意到我,那我可就异于常人了。”

贝莱挥挥手,做了一个不予置评的手势。(她并没有发笑,也没有打算结束这场晤谈,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丝愠怒。她等着看这句话能让他如何借题发挥,由此可知,他的确在某方面制住了她。)

他说:“这么讲也太夸张了,瓦西莉娅博士。一个人无论多不挑剔,也不会完全没有选择,而就这个格里迈尼斯而言,他的选择就是你。虽然你拒绝接受,他却置奥罗拉习俗于不顾,继续不断向你求欢。”

瓦西莉娅说:“我很高兴你知道我拒绝了他。有些人觉得基于礼貌,无论任何人向你求欢,你都应该一律——或尽可能接纳,但我并不这么想。对于那些只会浪费时间的无聊行为,我看不出为何必须委曲自己。我的话有没有引起你任何反感,地球人?”

“关于奥罗拉的习俗,我没有任何正面或负面的意见。”(她仍在等待,所以听得很专心。到底她在等什么呢?难道就是他想说却不确定自己敢不敢说的那句话?)

她故作轻松地说:“你到底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或是我们讲完了?”

“还没完。”贝莱现在不得不再赌一把,“你看出格里迈尼斯具有那种越挫越勇的反奥罗拉作风,于是你想到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真的吗?多疯狂啊!我又能怎样好好利用呢?”

“既然他对你的迷恋显然非常强烈,只要略施小计,不难让他迷恋上另一个非常像你的人。你在背后怂恿他,或许还对他作出承诺:如果他又遭到拒绝,你就会接纳他。”

“那个非常像我的倒霉女子是谁呢?”

“你不知道吗?得了吧,别装天真了,瓦西莉娅博士。我指的当然就是那个索拉利女子嘉蒂雅,我已经说过,她之所以受到法斯陀夫博士的照顾和保护,正是因为她长得像你。刚才我提到这点的时候,你并未表现出任何惊讶,现在再想装糊涂,恐怕太迟了吧。”

瓦西莉娅狠狠地瞪着他。“就因为你知道他喜欢她,于是推论出他一定先喜欢我?你是根据这个瞎猜的结果找上我的吗?”

“不全然是瞎猜,另外还有好些佐证。你完全否认这件事吗?”

她忽然若有所思地在身边那张长桌上画来画去,贝莱不禁好奇桌上那些文件都是些什么内容。从他所在的位置,他只看得出上面全是复杂的图样,而他心知肚明,不论自己多么仔细、多么努力地研读,也不可能看懂一丝一毫。

瓦西莉娅说:“我有点烦了。你告诉我说,那个格里迈尼斯先喜欢上我,然后才喜欢上那个像我的索拉利人,而现在你又要我否认这件事。我为何要花那个力气否认呢?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即使这是实情,对我又能有什么杀伤力?你只是在说我曾经巧妙地摆脱一个无谓的困扰。所以呢?”

贝莱说:“问题不在于你怎么做,而是为何那么做。你知道格里迈尼斯是那种越挫越勇的人,他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向你求欢,因此也会对嘉蒂雅一而再、再而三那么做。”

“前提是她会拒绝他。”

“她是索拉利人,在性这方面有过挫折,所以不会接纳任何人。我敢说这些你都知道,因为我可以想象,尽管你和你的父……和法斯陀夫博士早已疏远,但血浓于水,对于替代你的人,你仍会忍不住多加留意。”

“好吧,算她做得对。如果她拒绝了格里迈尼斯,代表她的品位不错。”

“你早就知道这件事没有什么‘如果’,你早就知道她会拒绝。”

“再问一遍——所以呢?”

“既然格里迈尼斯会一再向她求欢,就意味着他会经常出入嘉蒂雅的宅邸,意味着他会粘着她。”

“最后一次——所以呢?”

“嘉蒂雅的宅邸里有个非比寻常的对象,那就是詹德・潘尼尔,当世仅有的两个人形机器人之一。”

瓦西莉娅迟疑了一下,然后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认为你曾经灵机一动,想到那个人形机器人如果遇害,令法斯陀夫博士受到牵连,就能把这件事当成武器,用来迫使他吐露人形正子脑的秘密。至于格里迈尼斯,他一来有机会持续出入嘉蒂雅的宅邸,二来却又不断遭到嘉蒂雅的拒绝,所谓由爱生恨,他很容易听人教唆,杀掉那个机器人作为报复。”

瓦西莉娅拼命眨眼。“那个可怜的理发匠,他或许有二十个动机,再加上二十个机会犯下这个案子,但这么说毫无意义。他甚至几乎不懂如何命令一个机器人握手,怎么可能有一丁点机会让一个机器人心智冻结呢?”

“借着这个问题,”贝莱轻声说道,“我们终于能够讲到重点了,我想你等的也正是这一刻,你一直按捺住轰我出去的冲动,就是因为你必须确定我到底有没有想到这一点。我要说的是,格里迈尼斯背后有机器人学研究院的协助,而你就是那个穿针引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