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前面等着我的,是什么样的腥风血雨
第二天,我开始琢磨怎么帮大妈们一把。
初步想法是,曲子得换一下,别人都已经是《我要做小三》了,我们还是《潇洒走一回》,信息量太不对等。我上网搜了搜,发现曲子如果变时髦了,舞步肯定得跟着换。我本来想跟着视频先自学成才,然后再去教大妈们。但真的舞动起来,却像只发情的猩猩。
我接着在网上找合适的舞蹈老师,发现有一个舞蹈教室,负责人叫广场舞小王子Jack。都已经是小王子了,指导一下大妈们,应该非常顺手。我给这个舞蹈教室打了电话,问了地址,下了白班以后,就赶了过去。
舞蹈教室在百子湾的一个社区里。我被前台小妹领进教室,宽敞的教室里,五六个年轻女孩,正跟着女老师练着舞。女孩们全穿着高跟鞋、黑色包屁股短裙,音箱里放着快节奏的外国舞曲。
领头的女老师一头大卷发,穿着高叉泳衣一样的运动服,也穿着高跟鞋,身高足有一米八几,正风骚的甩着长发扭着臀,浑身向过电一样抖动着。
前台小妹指了指教室旁边的椅子,“先生先坐一下。”
我乖乖坐下,“好,您忙,不用管我。”
我盯着面前跳热舞的姑娘们,没想到今天还能赶上这样的眼福。几个学生跳的很笨拙,但女老师十分放的开,虽然身材比较奇怪,但动作非常妩媚。恍惚间,老师跳了一个双臂高举向天的动作,猝不及防的,老师胳肢窝间,两团黝黑浓密的毛发映入了眼帘。
那.....是腋毛吗?
我眼前一晕,又仔细看看,确实是腋毛,生机勃勃的浓密腋毛。
我沿着腋毛往上看,开始仔细端详老师的脸,宽脸,大浓眉,刚刮的胡子茬儿还若隐若现。
这他妈是个男的呀!
我完全混乱了,腋毛和大长发,喉结和高跟鞋,随着舞曲在我面前轮番旋转。
起身想跑时,舞曲终于停了。老师面向大家拍拍手,“ok,大家休息十分钟。”
男老师顶着卷发,露着大腿,一步步妖娆的走向了我。
我贴着墙,紧张的慢慢后退。
“Hi,我是Jack。有什么可以帮到你?”老师站到我面前,操着一口台湾普通话,向我打了招呼。
我恍惚的盯着他,眼神都不知道该怎么定位了。
Jack摸了摸自己的假发,开口解释,“哦,那些女孩都是小白领来得,年底有年会的嘛,想突击训练,学一些舞蹈。哇哦,现在的女孩真的都好中性,我不穿成这样,她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发掘女性的身材美。腰不会扭,头不会晃,真是够了。”
我理解的点了点头,为人师表,能做到这个地步,真是个好人。
“我今天打过电话,是这么个事儿。我看您的舞蹈教室跟广场舞有关系,正好,我们有一些跳广场舞的大妈,想参加比赛,希望能短时间的提高一下。您看这事儿您能帮忙吗?”
Jack一边听,一边抬手把假发摘了下来,露出油光锃亮的短发。
“你让我去教大妈啊?”
“啊,对,咱有这业务吗?“
”你是她们谁的儿子吗?好孝顺哦你。”
“呃??也不是,就是和她们一起跳过一阵。这群大妈人都挺好的,有这么个比赛,我想帮帮她们。”
Jack一脸假笑的看着我,“你和大妈们一起跳广场舞?哇哦!你好好笑,好变态哦。”
我尴尬的看着脚踩高根鞋,穿高叉泳衣,手捧假发轻轻抚摸的Jack小王子。居然被这样的一位爷评价为变态。
“我跟你讲,我很贵的。我们整个team都很贵的。你们有预算吗?”
“冒昧问一下,那您有多贵啊,我就先问一下......”
小王子指指身后几个女孩,“我只做私教的,她们几个人凑了一个小班。我按人收费,一小时350块。”
我默默心算了一下,觉得这个开销大妈们应该承担不了。“那个,我们吧,都是些大妈,跳舞就是爱好。你看是不是能便宜点儿?”
“亲爱的,你可以给到我多少?”
我咬咬牙,说出了个数,“.....那个,别按人头收费了,就一节课三百行么?我真的是看你网页上介绍自己是广场舞天团,觉得你肯定能帮上忙。但要是太贵,她们确实负担不起。兄弟,帮帮忙。”
小王子耸了耸肩,“拜托。我在网上那么写,是因为现在广场舞很火嘛。那是我们的slogan,一种营销策略来的。我是希望让大家觉得我们很nice,很有趣,来和我学跳舞,比学广场舞还简单。但归根结底,我是要赚年轻人的钱。我怎么可能真的会去教老太太?她们身上没钱赚的。我跟你讲,我的教室里,只接收两种女人:一种是倾家荡产要减肥的。一种是刚刚分手离异想不开的。她们真的是视钱财如粪土。亲爱的,我也很想帮你,可是我真的好忙,好疲惫,你不能要我做义工,对不对?”
“......我明白您意思了。”
小王子重新戴上了假发,妖娆的一甩头,“你真的来错地方了,亲爱的。”他指指身后几个女孩,“你看那些女孩,她们花这么多钱,每天只吃水果瘦身,下了班来学跳舞,是为什么?是为了年会的时候闪耀全场,你知道吗。然后她们就有可能升职加薪,恋爱成功,哇,无限的未来。可是大妈们跳舞,讲真心话,还那么拼干嘛?就随便跳跳就好啦。”
我沉默了,“行吧,打扰您了。”
小王子拍拍我胸脯,“sorry咯,没有帮到你。以后有年轻客人,记得还来找我好吗?小王子jack帮你做人生赢家哟。”
坐在回家的公车上,我心里觉得很挫败。
刚刚小王子对我口若悬河时,我其实心里很想反驳他,那些大妈也是女的。发光发亮这件事,一定得分年龄吗?
但我知道,这话说出来,也只会被他笑话。小王子不愿意在大妈们的身上耽误时间,他不需要她们。
我看着窗外的街道,车水马龙,下班的高峰期。不管是挤在公车里的人,还是窗外拼命按喇叭的私家车主,大家一定都有一个地方赶着要去。可能是回家,可能是赶饭局,但总是有人在等着他们,总归有一个目的地。
我看看四周,突然觉得,大妈们的不被需要,其实我是最理解的。
我宅瘫在床上的那些日子里,有时候,也会问问自己,我这到底是在干嘛呢?明明还年轻,应该为了什么去奋力博一博,可自己和这个世界却像水油分离一样,清清楚楚的被隔离了。后来我想明白了,没什么可较真儿的,物竞天择,我只是被放弃了。
在这座城市里,不管是工作,生活,还是所谓的梦想,未来。我都等待着被选择,而不是必不可缺的那唯一一个。我没有在任何人心里占地为王,也不是任何事的成败关键。
都说人生好像舞台,敢踏上去就能赚几声喝彩。可现实就像小王子说的一样,你得先确定这舞台上有没有未来。这些年下来,我早就不信这种心灵鸡汤了,舞台我没资格上,可观众席的票,却都始终没抢着。每天就随着人流走,到处都是熙熙攘攘,各路神仙粉墨登台,忠实观众凭票入场。而我,只能趴着墙头,远远的看着热闹。
虽然和广场舞大妈们经历的人生毫不相同,但处境却很相像。她们已经不再需要升职加薪,恋爱顺利,子女也都成了家,渐渐被放弃了。而我却是什么都想得到,但不被任何人需要。所以,人潮里,我们一头一尾的迎面相遇了。
就是因为太明白那种感受,所以,我一定要帮大妈们赢这个比赛。
我想帮她们登上舞台,哪怕观众席上一个人都没有。
我开始对着电脑,练起了视频里教的动作,练的勉强能看后,下楼教大妈们。
大妈们虽然嘴里都在抱怨:这什么玩意儿,喳喳哄哄的,不体面。但还是开始努力的模仿起了我。
我想帮大妈们重新换一首曲子,但大妈们担心又添了新动作,又换了新曲子,改变太大,记起来困难。我从网上找了无数个版本的《潇洒走一回》,最后选了一首大气滂湃版本的。
大妈们真的很努力,为了记住队形变化,各自带来了小本。有的画圈,有的画叉,神秘的图形布满纸面,外人根本看不懂这是什么战略蓝图。
而我,一开始,只是一个混入队伍中,跟着大妈们摇头晃脑的怪异男青年。现在,我变成了更加怪异的男青年:站到了队伍正前方,一边领操,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左转!小跳!蝙蝠步转半圈!
怎么走到了这一步,我心里也说不清楚。
为了感谢我的奉献,十月初的一天,柳大妈给了我一个贴心大奖。
“小张,来,我跟你说个事。”
我狗一样摇着尾巴蹭到了丈母娘面前。
“你和有恩,最近有什么进展没有?”
我摇摇头。“没有,给她发微信,也都没怎么回。回了也是骂我的。”
柳大妈神秘的笑了笑。
“有恩后天回来。后天她过生日,你知不知道啊?”
“我还真不知道。”
“你约约她嘛。”
“......这么重要的日子,她能愿意和我出来么?”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嘛。”
“带她去香山吧。”孙大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香山红叶正是漂亮的时候呢,我家老杨当年就是在那儿把我拿下的。”孙大妈开始支招。
其他大妈也凑了过来,集体开始七嘴八舌。
“去什么香山啊,都是人!看红叶还是看后脑勺啊。”
“去怀柔,怀柔有野长城,人少。”
“人年轻人约个会,干嘛非得往荒山野岭了去?逛商场,逛商场好,姑娘要什么你就买什么。”
柳大妈不耐烦的看看操闲心的其他大妈们,拍了拍我的手,“她每年过生日啊,都是和以前的朋友一起,喝酒,喝的醉醺醺的回来,讨厌死了。你今年约约她,让她正常的过个生日。也别买什么贵东西,她该有的都有,不要别人送。你好好花花心思。这不要我教伐?”
“不用不用,我自己想,一定会努力的。”
我一路小跑的回了家,盘腿坐床上开始思考,一动不动如老僧坐定。女神生日!诞辰啊!应该放假三天,举国同庆。
我心里嘣嚓嚓嘣嚓嚓的响起了军鼓声。
第二天,我给女神发了微信,表达了我对她生日的祝福,和强烈的想和她共渡生日的愿望。
郑有恩照例没有搭理我。
但我还是开始准备生日礼物了,就算女神没时间觐见我,礼物还是得送,我可以拜托柳大妈拿给她。至于礼物送什么,我经历了一番深思熟虑。以我的能力,就算倾家荡产送个贵的,可能在她眼里,也不算什么好东西。
钱该花得花,但礼物我决定走心一点儿。上个月,酒店西餐厅来了一个美国的甜品师,做的蛋糕好看又好吃。他来了以后,西餐厅下午茶的预约天天爆满,女顾客捧着他做的蛋糕嗷嗷乱喊咔咔拍照。我让陈精典做翻译,坑坑哧哧的求他屈尊帮我做个生日蛋糕。幸好这美国哥们挺浪漫,知道我是为了追女孩后,居然就答应了下来。
转眼到了郑有恩生日当天,一直到下午,她也没给我回信。蛋糕已经做好了,放在员工食堂的冰箱里。我没精打采的坐在休息室里盯着手机。这天是我们那个“闪光一刻”计划的英语培训日,王爷、陈精典和王牛郎都在,等着下了白班去培训口语。
我又试着给有恩发了一个微信:“给你做了一个蛋糕,你要是忙,我晚上给柳阿姨送过去。”
一片死气沉沉中,手机突然响了。
我蹭的窜起来,打开手机。
“晚上我和朋友聚会吃饭,你想来就来呗。”
整个世界都被点燃了,一片金光灿烂,但这时,我突然残存了一丝警惕。
又是朋友聚会。
我想起了上次被她当成泰迪狗一样牵着遛弯儿的回忆。
“这次我得穿成什么样儿啊?”
有恩很快的回了过来,“随便。今天全是我们以前的模特朋友。”
我盯着“模特”两个字发呆,眼前好像已经出现了层层叠叠的一百多条大长腿。
正发呆的时候,手机突然从我手里消失了,我回过神儿,发现手机已经被捧在了王爷手里。
王爷飞快的帮我回着短信。
我上前一个飞踢,但王爷躲开了。手机重新回到我手里时,对话框里已经多了一行字。
“我能带朋友一起来么?求你了。”
手机安静了几秒,然后女神回了两个字:行啊。
我气急败坏的放下手机,准备抄起椅子往死里劈王爷,但一个转身,王爷扑通跪地上了。
“爷爷,带孙子去见见世面吧。我还没见过活的模特呢。”
一番闹腾后,不光王爷要去,王牛郎听到了模特两个字,也威逼我把他一起带上。俩人还游说陈精典,陈精典内心挣扎了半天,拒绝了邀请,说自己已经有小妹了,对大长腿已经看的很淡。
我想想郑有恩对外貌的要求,再看看面前这两位大哥。俩人都已经换掉了工服,王爷穿着大裤衩,V领花背心,胸毛若隐若现。王牛郎穿着老头汗衫,破麻裤子,裤裆都快垂地上了,趿拉着双黑布鞋,他说这打扮才是正经老北京人的风骨。我看着他俩,脑仁一阵阵的疼。
“我上次去,还穿的干干净净的呢,都过不了郑有恩的眼,被扒了个精光。你俩穿这样,真是奔着找死去的。”
两人互相看了看。
“让我自己去吧,求你们了。兄弟我好好努力,早日把她拿下,有的是见面机会。”
王牛郎低头想了想,仿佛被我劝明白了。但突然他猛的一抬头,“不就是换身儿皮嘛!有多难啊!陈精典,给你家小妹打电话!”
陈精典懵懂的拨通了小妹电话,王牛郎把电话抢了过来。“小妹啊,我是你家陈精典的师傅。你现在当班呢吗?.....行,我问你啊,今天你们客房这块儿有客人干洗西服吗?今天洗,明天送回去的?有啊?有你给师傅找三套来,要名牌的啊......怕什么呀,出事儿师傅给你搂着,你赶紧把衣服送礼宾休息室来......就这事儿,跑着去啊,赶紧办......嘿!真乖,我能替陈精典亲你一下吗?”
王牛郎把电话扔给陈精典,陈精典愤怒的瞪着他。
王牛郎转头看向我,“这不结了么?咱是干嘛的呀?要人脉有人脉,要资源有资源。”
半个小时后,我,王爷,王牛郎三人,穿着从酒店偷出来的客人的西装,踏上了去觐见大模的征程。
偷来的西服穿在我们身上,居然非常合适,王爷一米八,我和王牛郎一米七八,三个大高个穿上正装,晃荡在一起,不打听身世,光看上去,还挺神气。夜色开始渐渐笼罩,我手上拎着认真包装好的蛋糕,看着陪在我身边的哥们儿,心里莫名的多了些底气。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前面等着我的,是什么样的腥风血雨。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希望从今天开始,女神的新一岁里,能有我始终在她身边加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