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你知道我爸是怎么没的吗?』
有恩的生日聚会,在朝阳公园旁边的一个会所里。大厅里布置的花团锦簇,非常时髦。扑面而来的贵气压迫的王爷走路都顺拐了。连见过世面的王牛郎,都显得有点儿紧张。
服务员把我们领进了包厢,门一打开,站在门口,我们三个集体愣了一秒
满屋的大长腿啊。
几十平米的小空间,就像一片森林,长满了参天大长腿。虽然目测只有七八个姑娘,但各个都比我们高,居高临下间,形成了摄人的气场。我们三个人走进去,就像采蘑菇的小姑娘一样,根本不敢有杂念,只能诚心的膜拜大自然。
我们在树林里坐下,房间靠墙摆了一圈沙发,中间摆着桌子,上面乱七八糟的堆着吃的,花儿,和礼物。有恩坐在正中央。参天大长腿们之间,也散坐着几个男的。
有恩穿着黑长裤,白背心,简简单单,但看起来英姿飒爽。她冲我点点头,“来了?”
“啊,来了。”
有恩上下打量打量身上的衣服,笑了,“怎么着?一会儿赶着去结婚啊?”
“不是怕你嫌弃我么。”
和有恩说话的工夫里,王爷拼命在我身后捅我肋骨,我只好介绍一下他俩。
“这是我朋友,鲍志春。你叫他王爷就行。这是我师傅,王牛,啊不是,王然。”
王牛郎向有恩伸出手,“久仰久仰。老听张光正提起您,今天能见到真人,算是实现了梦想。”
有恩敷衍的握了握手,“呦,您北京人吧。家住哪片儿啊。”
“我南城的,正经胡同串子。”
有恩看看我,“手上拎着什么呢?”
“蛋糕。我们酒店大师傅做的。”
有个女孩开口说话了,“哎呀,我们也给你买蛋糕了,翻糖的呢,我放酒吧里了。咱一会儿吃完饭,不是得去那儿喝酒吗?”
有恩点点头,看向我,“我们在这儿就是吃点儿东西,一会儿换地儿喝酒去。那你这蛋糕,就在这儿先吃了呗。”
我怀着激动的心情,把纸盒端到桌上,小心翼翼的打开,给女神献礼的重要时刻到了。
我负责拆蛋糕盒,王牛郎在旁边贴心的讲解,“这蛋糕张光正可费心了,求我们酒店美国甜点师做的,平时那毛子难沟通着呢,这真是张光正把他给哄好了。”
另一个长腿女孩看看纸盒上的logo,帮我说了句好话,“呀,他们家蛋糕是特好吃。”
我向这位陌生的善良女孩,投去了一个“大恩不言谢”的眼神。
蛋糕摆到了桌子上,淡黄色,乳脂奶油。上面插着小花牌,牌子上写着“Happy Birthday”。
贴心,温暖,我要是个姑娘,看到这个蛋糕,心里会一软。
蛋糕摆出来的瞬间,大家还没来得及露出赞美的表情,先纷纷皱起了鼻子。
我向有恩隆重介绍了这个蛋糕的精华所在,“有恩,专门为你做的榴莲蛋糕。里面全是榴莲果肉。我专门找地儿买的马拉西亚猫山榴莲。你尝尝吧。”
周围的人迅速四散开,集体捂着鼻子嚷嚷,“臭死了!郑有恩!你怎么好这口儿啊!”
有恩面无表情的盯着蛋糕。
“谁告诉你我喜欢吃榴莲了?”
“你妈啊。”
我看着有恩的表情,心里一沉,哆哆嗦嗦的开始往上插蜡烛。浓浓的榴莲味儿,在房间里弥漫开。
点好蜡烛,其他人像难民一样躲的远远的,我小心翼翼的看向有恩。
“吹,吹个蜡烛吧?反正生日蛋糕就那么个意思,不,不一定非得吃。”
有恩盯着蜡烛看了一会儿,然后深呼吸,一口气把蜡烛吹灭了。
“许,许愿了吗?”
“许了。”
“许的什么愿啊?”
“让这屋里味儿赶紧散散。”
有恩话还没说完,门外闯进来一个短发长腿姑娘,像是喝多了的样子,一进来看见蛋糕,就开始嚷嚷,“靠!我上个厕所的工夫,怎么就切蛋糕了啊?唱生日歌了吗?拍寿星了吗?”
短发姑娘边说话边晃晃悠悠的抄起了桌上的蛋糕。
我原地一惊,感觉要出事儿,腾的站了起来。
可还是没来得及,短发姑娘单手抄起蛋糕,一个大跨步,整个蛋糕拍在了有恩的脸上。短发姑娘大喊一声:生日快乐!有恩脸上,奶油裹着浓黄的榴莲肉,丝丝缕缕的开始往下耷拉。
这时候短发女孩才开始觉得不对劲,吸着鼻子四处闻,“什么味儿啊?啊?什么味儿啊?谁拉裤裆了吧?这才喝的哪儿到哪儿啊!”
我如遭雷劈,郑有恩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我去一下洗手间。”
郑有恩转身出了门。
房间里气氛很尴尬,我沉重的坐着,动都不敢动。其他人坐回原位,互相开始聊起天来。
“兄弟。”我旁边坐着的一个男的,突然开口跟我说话了。“你小时候没看过《机器猫》么?”
昏暗的光线里,他嗓音粘粘糊糊的,开始在我耳边叨叨起来。
“《机器猫》里有一集,野比,就那戴眼睛的小二逼,不是喜欢小静么?小静过生日,他不知道送什么好,就让机器猫弄一机器,偷听小静心里话,发现小静最喜欢吃烤白薯。到了生日那天,野比就整了一麻袋白薯送过去,结果给打出来了。你看你,现在不就野比了么?”
我一愣,转头看向他。这哥们头大脖子粗,身材滚圆,招风耳半秃瓢,稳当当的坐着,他开口说话前,我一直以为这是会所供的弥陀佛呢。哥们年龄也不好判断,看脸像是四十出头了,但依旧穿着球鞋帽衫,一副青春永不朽的打扮。
“跟女孩子打交道,要讲情商的。人家可能心底里喜欢吃榴莲凉皮酸辣粉,但对外肯定是说喜欢西餐法餐日本料理,你得以官方公布的为准嘛。哪有女孩子会当着这么多人吃榴莲啊?你还是太嫩了。”
弥陀佛不停的在我耳边唠叨,我假客气的点点头,“您说的对。”
“我看你今天这个架势,像是奔着郑有恩来的。那我就不见外了,郑有恩啊,我追三年了,这条不归路,我算你前辈了。你要是没死心,倒是可以跟我学两招,我这个人,吃斋念佛,心胸很坦荡的。”
我呆滞的看着他,这位朋友富态的端坐着,脸上还真是一派安详。天花板上的射灯打在他半秃的头上,反射出一圈佛光。
“那,那还真是谢谢您了。”
“不客气,感情路上,咱也算是同行。”
过了一会儿,有恩洗干净脸回来了,素白的脸上看不出是阴是晴。女孩们纷纷拿出了送有恩的礼物,有首饰,有包,有全套的化妆品和香水,每一样看起来都比我的榴莲蛋糕要强。
负责压轴的弥陀佛大哥最后拿出了自己的礼物,一个雕刻精致的木头盒子,弥陀佛递给有恩,“小郑啊,生日快乐,祝你新一岁,用我们佛家的话讲啊,四大安和,福慧增长,修行精进。好不好?”
有恩打开木头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枚玉石刻章。
“什么玩意儿啊,这是。”
“天然和田子儿料雕莲花钮玉章。哥哥我平时喜欢收藏古玩,这块玉,我一拿到手,就觉得只配你拥有。刻了莲花是为什么呢?俗话说宝剑赠英雄,美女伴花香。你在我心里,就是刻出来的莲花,冰清玉洁,常开不败。”
弥陀佛像念绕口令一样,慷慨激昂的讲完了这番话。
有恩面无表情的拿着玉章看了看,“我明白了,反正就是好东西呗。可这玩意儿我能干嘛使啊?”
“你平时练字的时候,一气呵成的写完,哎,盖上一个章,这才算是墨宝嘛。”
有恩噗嗤的笑了,“大哥,您也太高看我了。我最近几年动笔,都是签快递的时候。还写毛笔字儿?我哪儿有这本事啊。”
“可以练练嘛。也到年纪修身养性了。”
“你什么意思?说我老啊?”
弥陀佛脑门上急出了汗,“哥哥哪儿是那个意思。你看你老跟我急,老是曲解我,你就是心太僵硬,过于拒人千里。我平时约你好多次,你都不见我,佛教讲这可是阻断善缘。今天要不是我让莉莉带我来,这东西都没法给到你手上。”
有恩把玉章装回木盒子里,递给了弥陀佛,“心意我领了,东西你给识货的吧,搁我这儿糟蹋了。”
刚刚有点儿喝多的短发姑娘插进话来,“不要给我!我平时挺爱看书的呢。”
“你认字儿么?还爱看书。”郑有恩头都没抬的说。
短发姑娘嬉笑着甩向有恩一个靠垫,“你大爷!时尚杂志上印的不是字儿啊!我告你我全认得!”
弥陀佛送的玉章,就这么随便的被放在了桌面上,弥陀佛拿走也不是,不拿也不是,脸上写满了为难和尴尬。我看着这位自诩情商很高的大哥,三年的不归路,他应该也走的很辛苦。
包间里依然臭气弥漫,有恩和其他女孩聊了起来,我和弥陀佛沉默坐着。
紧张的气氛中,王爷和王牛郎也开始给我添堵。
王牛郎和身边的一个大长腿搭茬,“姑娘平时喜欢干什么啊?”
“喜欢花钱。”女孩诚恳的说。
“嘿!巧了!”王牛郎一拍大腿。
“你也喜欢花钱啊?”女孩问。
王牛郎摇摇头,女孩眼睛一亮,“那你是特能挣钱?”
“我特喜欢看别人花钱。你瞧,咱俩能组个组合哎。”
长腿姑娘到位的翻了个白眼儿,起身坐到别处了。
另一边,王爷正痴痴的看着短发姑娘抽烟,终于忍不住了,开口搭讪。
“你......你有烟么?”
“有啊。”短发姑娘说。
“嘿嘿,谢了啊。”王爷像苍蝇一样搓着双手,准备从姑娘这儿顺个烟抽,顺便增进一下感情。
但姑娘接着吞云吐雾,没再搭理王爷。
“那个......烟....?"王爷又往姑娘身边蹭了蹭。
女孩夹着烟,冲王爷比划比划,“我这不是抽着呢么。”
一阵烟雾喷出,王爷熏红了眼,抬头无助的看向了我,我转过了头。
过了一会儿,弥陀佛仿佛痛定思痛一样,站了起来。
“咱吃差不多了,走吧?去酒吧那边儿喝点。我还给有恩准备了惊喜呢。”
大家纷纷起身。弥陀佛挡在有恩面前,“你坐我车走吧?”
有恩没什么表情的点点头。
弥陀佛美滋滋的转身,我上前一步,挡在了他面前,“大哥,我也坐你车走吧?”
弥陀佛一愣。
这时王牛郎和王爷也凑了上来,“那我俩也坐您车,行么?”王牛郎开口说,“刚我就觉得您是一文化人,有仙气儿,您给我个机会,路上我也和您请教些烧香磕头的学问。”
弥陀佛烦躁的看着我们三个人,“这也挤不下啊。”
“我们仨瘦,后排挤挤没问题。”
弥陀佛郁闷的开着奔驰车,旁边坐着面无表情的郑有恩。
而他身后,我和王牛郎,王爷三人,穿着西服,黑压压一片,挤在座位上,保镖一样虎视眈眈的盯着他后脑勺。
车厢里一片寂静,谁都没说话,车刚开上三环,就走不动了,路堵的密密麻麻,四周是庞大的车阵。
“嘿,这个点儿,怎么还堵上车了?”弥陀佛焦躁的看看表。
四周一片鸣笛声,简直是兵荒马乱。我们右边的车流里,一辆救护车也堵住了,红灯急速闪烁,但却无路可走。
有恩一动不动的盯着救护车,她的情绪,从这时起,开始变得阴郁了。
弥陀佛为了缓解气氛,打开了车上的音响,许巍的烟酒嗓在车厢里响起,“我是永远向着远方独行的浪子,你是茫茫人海之中我的女人......”
“关上关上,烦死了。”有恩开口说。
弥陀佛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乖乖关上了音响,“不喜欢许巍?他的歌多好啊,很有情怀啊。”
“烦死他了,唱的都是什么破玩意儿。都该领退休金的年纪了,还青春理想自由故乡呢。普通年轻人喝多了往出吐的东西,他捡回去晒干了掰哧成歌儿唱。头发都该染染了,装什么困惑青年。”
有恩说完,我感觉弥陀佛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球鞋帽衫。
“有恩,你呀,心太躁了。太喜欢口出妄言。这可是业障。”弥陀佛又摁下了音响,“我给你放点儿佛经吧。”
清心寡欲的佛经响了起来:南无喝罗达那,哆罗耶耶......
有恩忍耐了一会儿,自己动手把音响关了。“没那造化,听不懂。”
“郑有恩啊,”弥陀佛有点儿急了,“不是哥哥说你,你这么活着,真是有问题。你看我,我算不算是成功人士?大风大浪见过,大鱼大肉吃过,但内心呢,还是保持住了自我。人活一辈子,什么最重要?钱是身外之物,欲望都可以割舍,最重要的是,漫漫人生路,你要找到你自己。我这些年啊,参禅养性,我就可以说,我找到了我自己。”
“那你之前去哪儿了?”有恩简单粗暴的问。
“我,我,”弥陀佛也结巴起来,“你呀,长的这么漂亮,人还是太肤浅。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呢?你看你,对什么事儿都看不惯,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你没有找到自己的信仰。信仰是什么?不是钱,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追求。有了这个,你对这个尘世的嘈杂,都会有包容之心。你看,现在一堵车,你就急了,你就被影响了。可如果你的智慧能达到更高的层面,你纵观俗世,此刻,堵,或不堵,前进,或者后退,有什么所谓呢?存在就是一种修行。你呀,就是不愿意和我深交,其实你跟着我,可以迅速的脱胎换骨,成为一个全新的人,没有杂质,脱离低级的人。”
我期待着郑有恩施展平时的风范,开口把这位半仙扫射一遍。但很奇怪,有恩没吭声,仿佛没听见一样,一动不动的盯着车窗外的救护车。我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透过半透明的车窗,能看到病人家属焦虑的表情。
弥陀佛看有恩没说话,以为自己的发言产生了效果,接着花样作死起来。
“你看哥哥我,是有钱人吧?但我和其他有钱人不一样。他们有钱干嘛了?胡吃海喝,买大跑车,欧洲泡洋妞,美国买别墅。我有钱都花在哪儿了?我都花在精神修养上了。”弥陀佛突然回头看向我,指指我身后,“兄弟,帮我拿一下后面那箱子。”
我把一个微波炉差不多大的箱子递了过去。弥陀佛打开箱子,捧儿子一样小心翼翼的捧出一根木头。
后排的我们三个,一起凑了过去。有恩回头,淡淡的扫了一眼。
“你看哥哥新收的宝贝,斥资30万,买一根木头!这才是上层阶级。”
王爷盯着木头,震惊的开口,“这啥玩意儿啊!我老家雕棺材的木头也没这么贵啊。”
“低级!”弥陀佛瞪了王爷一眼,比划着手里的木棍子,“越南芽庄沉香木!你看看这虫漏,你再摸摸这皮脂。关键,有恩,你闻一鼻子.....”
有恩没搭理他,扭过了头。
弥陀佛自己闻了闻,一脸陶醉,“闻一口,整个人啊,羽化生仙,气定神闲。全身被一种平和所笼罩,幸福,浓浓的幸福感。”
“我操,新型毒品啊。”王牛郎不咸不淡的说。
弥陀佛回头又瞪了我们一眼,然后又痴情的看向有恩,有恩正看着窗外的救护车发呆,弥陀佛也注意到了。“有恩,你闻一下嘛,闻一下,这世上的纷纷扰扰,生离死别,就都和你没关系了。要学会放下,要学会升华。来闻一下......”
“别哔哔了!”有恩终于爆发了。“得逼得得逼得,我他妈还不如听佛经呢!”
有恩猛的打开门,钻出了车外,用力撞上了门。
我们集体吓了一跳,车外,有恩径直向前走去。我也准备下车。
下车前,弥陀佛在车里骂了一句,“操,小娘儿们这暴脾气。”
我紧紧追着有恩穿梭在车流里的背影。纹丝不动的车阵中,她目的地明确的一路向前走着。
路旁停着的车里,也不时有司机钻出车,去前方看看到底是什么问题。
我俩走了几分钟,终于看到了拥堵的源头。
就是一起简单的交通事故,奥迪刮蹭了马自达,也就后车门两道划痕的事儿,俩车主脾气不好,吵吵起来了,车直接横在了路面上。
我们过来的时候,俩车主吵的正激烈,全都红着脖子挖祖坟骂娘。旁边也有人劝他们先把车往过挪挪,但这两个人似乎都是表演型人格,围观群众越多,他们吵的越来劲。
在两人不停的“操你妈打你丫孙贼你他妈嘴放干净点儿”的对话中,有恩突然喊了一嗓子。
“先把车挪开行么!后面有救护车堵着呢!”
两人暂停争吵,看向有恩,其中一个人梗着脖子说,“我他妈还需要救护车呢!我被撞的脑震荡了!救护车哪儿呢!让他们来接我!”
另外一个人接着骂,“你丫直接火葬场得了!你他妈早该投胎了!”
两个人接着骂起来,有恩一脸愤怒,直勾勾的往上冲,我看着俩人五大三粗的身材,一把拦住了有恩,“犯,犯不着的。这种人不讲理。一会儿交警就来了。”
有恩被我拽了回来,我俩闷头往回走。
走了一会儿,我看着有恩愤怒的眼神,鼓起了勇气开口,“有恩,是因为咱们旁边停了救护车,你才这么着急吧。”
有恩抬头看了看我,眼睛里像有块冰一样。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话了。
“你知道我爸是怎么没的么?”
我摇摇头。
“他一街道民警,根本算不上什么高危工作。那年年底,出去抓小偷。追着小偷跑,被车撞了。我赶到医院,我爸已经走了。后来到出殡那天,我才知道,本来可能还有救,上了救护车,还让人给我打电话呢。可是车堵路上了,离医院也就剩几百米,可那路口,就怎么都没过去。”
我看着车阵中的有恩,她脸上还和平时一样,面无表情,但眼睛里,却有我从没见过的难过和惊恐。
“后来我就添一毛病。堵车没事儿,有救护车堵着,我整个人就跟疯了似的。我老觉得车里躺着的,还是我爸。”
有恩说完,速度更快的向前走去,把我甩在了后面,像是怕我看到什么一样。我看着有恩的背影,心也跟着难过起来,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儿,喜欢一个人,完全不像弥陀佛说的一样,需要什么所谓的情商。喜欢一个人,根本用不上脑子,是肉贴肉,心碰心。她难过的时候,你的心也跟着疼起来了。你想变成小丑,没尊严的哄她笑。又想变成英雄,替她把天大的麻烦都扛了。根本不会想这是不是自不量力,也计算不了功过得失。
我跑了起来,超过有恩,径直跑回了我们车旁边,拉开了驾驶室的车门。
车厢里正放着佛经,弥陀佛正抱着木头埋头深闻。
“前面怎么回事儿啊?”王牛郎问我。
“俩傻逼吵架。”我把手伸向弥陀佛怀里的木头,“大哥,这棍子借我用一下。”
弥陀佛没反应过来,一晃神儿,木头已经拎在我手里了。
“你!你拿我木头干嘛!这不是棍子!”
我用力甩上车门,“回头还你。”
我把木棍扛在了肩膀上,仰头重新向前面走去。有恩迎着我走过来,一愣,“你这是要干嘛啊?”
“没路,咱就清出一条路。来条绿色通道吧!”
我接着向前走去,身后突然一阵脚步声。
我回头,王牛郎和王爷也钻了出来,俩大高个儿,站在车流里格外显眼。
“打架得带上我们呀。你丫那弱体格儿。”两人一脸坏笑的看着我。
我拎着木头,王牛郎和王爷一左一右,我们重新杀回了车祸现场。
两个车主周围已经围了密密麻麻的人群,俩人站在人群中央,可能觉得自己此刻像个rock star一样,骂的更来劲了。
我们三个人钻过人群,我拎着木头径直走向了马自达车,站到了车窗前。
两个人看向我。
我完全不打算废话,抡圆了胳膊,高高举起木头,然后看向车主。
“能不能开走?”
“操!你他妈打算干嘛?你丫谁啊?......”马自达车主跳着脚冲我骂。
没等他骂完,我用打棒球的标准姿势,完美的在空中划了个弧线,仓啷一声,木头砸向了车窗。玻璃稀里哗啦的碎了。
马自达车主愣住了。趁他发呆的时候,我溜达到了奥迪车旁边,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准备动作。
“能不能开走?”我还是这句话。
马自达车主已经反应过来了,冲上来准备和我拼命,但王爷和王牛郎一左一右把他像小鸡崽子一样夹住了。
我死死盯着奥迪车主,奥迪车主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我。
“不走是吧?”我再次抡圆了胳膊,瞄准了车窗。
奥迪车主呆滞的跑了过来,躲过我的木棍,蹭的钻进了车里,然后摇下车窗,王八似的探出头,开始骂,“臭傻逼,你砸呀!你敢砸我就敢开车撞你。”
我点点头。“好嘞。”
我站到车前,对准前风挡,视线正冲着他,我笑眯眯的向他点点头,然后双手握棍,直勾勾的向他脑袋的位置砸下去。
木棍落下的瞬间,这孙子颓了,轮胎一摆,向后倒了一把车。几秒中的静止后,他一脚油门,刺溜一声,开车跑了。
身后,马自达车主回过神来,挣脱出王牛郎他们的钳制,原地蹦着,看看奥迪车迅速消失的车尾灯,又看看我们,完全不知道该去追车,还是该留下来和我们接着打。短暂思考过后,他也钻进了车里,一边骂一边踩油门,“孙贼,我他妈记住你了,我他妈追上他我就回来,你丫有种别走......”
“我等你。我哪儿都不去。”我盯着他说。
马自达提着速的去追奥迪了。现场只剩下一地的碎玻璃,和围观的人群,路面重新变得空空荡荡。
王牛郎看向目瞪口呆看热闹的群众,“散了散了啊!今天就演到这儿了,各位爷不着急回家吃饭呀!”
围观人潮中,居然响起了三三两两的掌声,还夹杂着几句“谢谢”。
大家纷纷回到车里。为了能最快的把救护车的车道清出来,我又挥动着木棍,临时指挥起了交通。
车流重新动了起来,车一辆辆的从身边开走,很快,救护车迎面开了过来。前面的道路畅通无阻,我看着救护车火急火燎的和我擦身而过。看着渐渐走远的那盏小红灯,我在心里念叨:快开,快点儿到医院,路上别再有磕磕绊绊。不管车里躺着的陌生人是谁,今天,他就是有恩的爸爸,这一次,求您活下来吧。
送走了救护车,我沿着路边的紧急通道往回走,快走到时,发现不远处,有恩正坐在通道的栏杆上。
我走向有恩, “危险......”
我话还没说完,有恩突然伸手,捏住了我的脸。
就像之前在早点摊上一样。
我嘟着嘴唇,愣愣的看着有恩。
有恩的眼睛比所有的车尾灯加起来都亮,她直直的看着我,然后她附下身,一点点靠近我。
我紧紧的抱着怀里的木头,仰头看着她,和她身后的星空。大脑一片空白。
然后,我俩的嘴唇碰上了。
那一瞬间,我真的感觉自己羽化升仙了。我心跳加速,两腿发软,眼前一片金光灿烂,耳边的车流声像海浪一样遥远。
我真的快小便失禁了。
再睁开眼时,有恩已经收回了自己的嘴唇,正低头看着我。
我俩四目相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有恩居然是一脸的困惑,好像刚刚是别人替她亲的我。
为了打破沉默,我举了举手上的木头。
“这玩意儿,真的好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