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册 锦瑟江山之烛影摇红 萍水相逢机缘深
马车不多时行驶到一处庭院,门口早有下人打着大红的灯笼迎接,见谢凌辉急忙迎了上来。谢凌辉让婆子领了初彤休息,便带着洪总管和卷翠去了偏厅。那婆子见初彤身上的斗篷华美精细,似乎是谢家二公子曾经穿过之物,自然不敢怠慢,将她安顿到一处暖阁,让小丫头端了点心清茶热水毛巾等物好好招待。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晨,初彤跟着谢凌辉乘上马车,快马加鞭的向京城里赶去。这里距京城已经很近了,一路上又几次换马,所以黄昏时分马车便进了京城的大门。
一路上初彤忍不住掀开帘子向外看去,只见京城大街上熙来攘往,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摊子上摆着各色物品,琳琅满目不一而足,初彤伸长脖子张望着,心中暗想:乖个隆咚!怪不得来窑子里销金的大爷们都说京城繁华,今天一看果然名不虚传啊!南淮市井虽然也似这般热闹,但是跟上京比起来,还是少了点气势。
张望间,马车缓缓驶进了一处偏僻的巷子,然后在一处偏门停下。只见墙内建筑物巍峨挺拔,探出朝天的阙角,峥嵘之气毕现无疑。小厮撩开车帘子,一干人等站在大门口迎接。谢凌辉刚下马车,在门口等候的人便将他团团围住,簇拥着往里面走去。卷翠对初彤道:“二爷要到书房回话,我们先去回二夫人的话。”说完拉着她的手走进,两人一起上了一乘小轿。
姚初彤掀开轿帘子向外看去,那府中的景色更加非同一般,雕梁画栋,入眼的几间正房高大壮丽;曲栏回转,穿山的游廊厢房精致敞阔;怪石嶙峋,那葱茏的青松上还压着皑皑的白雪;湖已经冻了冰,有个穿蓑衣的老头独钓江雪,宛若画中之人。三三两两的下人穿梭在园中,举止有度。走了一会儿,轿子进到了一间月亮门处,卷翠笑了笑,叮嘱初彤说:“待会儿磕了头问了话,你就正式呆在谢府了。二夫人是个极好极美丽的人,你救了二爷的性命,她必然会好好赏你”然后领着初彤下轿,径直带着她走进了一处院落,院子里有两个小丫头正抬着一桶水走来,看到卷翠急忙放下桶去掀门上的毡毯,笑着说:“卷翠姐姐回来啦!”卷翠问道:“二夫人在吗?”小丫头点点头说:“二夫人身子不舒服,正在榻子上歇着呢,把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了珍珠捶腿。”
姚初彤站在门口只觉得一阵异香扑鼻,踏入房间便仿佛到了一个温润如春的世界,入眼之处尽是一片金碧辉煌,让人眼花缭乱。旁边的小丫头领着她到偏房,让她坐在绣墩子上等着,然后拿了块点心给她吃。姚初彤拿着点心还有些回不过神。刚才经历的好似做梦一般,自从她进门到现在,所见之物无一不奢华精致,下人神色恭谨殷勤,初彤心知自己进了非同一般的大户人家。想到母亲临终前,柴瘦的手死死攥住她的胳膊,咬着牙对她说:“女儿,你听好了,王府侯门是火坑,荣华富贵是场梦,永远别听信男人的花言巧语,否则……否则我就是你的下场!”初彤呆呆的发了一会儿愣,然后“哼”了一声,心道:管你什么钟鸣鼎食阔绰世家,我且去见识见识,若是过的不顺心意,大不了一拍两散,一走了之,我还做我的姚丹杏,不也快活得很?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平静下来,三两口将点心吃了,然后将门帘扒开一道小缝向外观瞧。
此时已经到了掌灯十分,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初彤终究是小孩子心性,耐不得寂寞,见外面的正厅无人便走了出去,东瞅西看,见到屋角边的梅花式小几上摆着的各色糕点,样样都是她没吃过的。姚初彤不由食指大动,从怀里摸出一方小手绢,捡着颜色可爱造型独特的包进帕子里。姚初彤做坏事的时候一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她忽然感觉窗前似乎有黑影闪过,心中一慌,捂着帕子一闪身躲到帘子后面去了。
没过多久,门便缓缓的推开了,一个人轻轻的走了进来。姚初彤屏住呼吸,从帘子的缝向外看去,只见来人穿了一身夜行衣,手中提着一口宝剑,进门后径直往二夫人寝室的方向走了过去。
有贼人!姚初彤心里一惊,怀里的点心滚了一地,她慌里慌张的跑了出来,忽然感觉自己腿上一麻,“哎呦”一声就摔到了地上。
“什么人?”听到声响卷翠冲了出来,只见大厅空空,只有初彤一人躺在地上,初彤挣扎着爬起来,还没说话,只见卷翠晃了几晃便倒了下去,正好压在她的身上。初彤吓得小脸发白,此时屋中黑漆漆的,只有一盏蜡烛摇曳着幽暗的光芒,初彤感觉自己的左腿完全失去了知觉,身上的卷翠悄无声息不知生死,她大骇之下浑身瘫软,堆在了地上。
“到底怎么回事?”一个悦耳的女声响起,紧接着传来一阵环佩的叮当声。初彤刚想转过脸看上一看,只听一个声音从头顶上方幽幽响起:“蔺姬,好久不见。”
脚步声顿住,“你是谁?”那悦耳的女声顿时变得冰冷,充满了浓郁的戒备。
“哈哈,我是谁?谢家二夫人倒是贵人多忘事,但是你的底细我倒是一清二楚。”那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带着几分怨毒,听声音好像是个嗓音浑厚的少年。初彤趴在地上,脸背对着身后的两人,心道:这可坏了,二夫人出来了,一准能看见地上洒落的点心,万一追究起谁拿的便大大的不妙。姚初彤心中有些惴惴,但转念又想:不怕不怕,到时候我就说是我看见了贼人,被他打倒的时候不慎碰掉了几粒点心,这个谎自然能够圆过去。想到这里她有点得意,接着又想道:这贼人不知什么来头,好像和二夫人还是认识的,我先不做声,看看情况,以免殃及了我这个池鱼。想到这里她一动也不敢动,竖起耳朵倾听二人对话。
“‘蔺’是南燕皇室大姓。十几年前,南燕平王爷曾有一名宠姬,色艺双绝,聪慧过人,由于出身卑贱,小王爷赐她姓蔺,唤作蔺姬。而后南燕与中原开战,蔺姬蒙王爷看中,派到中原谢家成了细作。”那声音顿了顿,然后语意更加冰冷不屑,“不成想这贱人逐渐忘了小王爷的恩情,贪慕荣华富贵。不但北凉小皇子回京之时放出假消息重创南燕精锐刺客,甚至心狠手辣杀害了她的结拜义兄!”
“住口!”二夫人一掌拍在身边的紫檀木茶几上,语气异常冰冷,“你知道什么?你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可知当年发生的事情?凭什么来这里指责我?一切都是蔺曦和对我无情无义!”二夫人深深的吸了口气,仿佛想平息心中的怒火,但是她说话的声音却愈发激动,“当年他喜欢我,荣宠极胜,没过多久他又爱慕上方红袖那个狐狸精!为了讨她的欢心便下令将我贬黜到后府,受尽了下人的欺凌……我没办法只得请求来大周当细作,否则我困在那后府中定然会发疯!”二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语气依然是阴森森的,“如今我过的好了,那负心汉又派人来让我帮他做事,我不遵从便给我下药,欲拆穿我的身份!他凭什么?凭什么!”只听“咔嚓”一声,二夫人扯断了腕子上的一串手珠,那大粒的珍珠便噼里啪啦的掉在地上,让人心惊肉跳。
姚初彤心中暗道:什么南燕,北凉,小王爷?大周北边确实有个北凉国,南边有个南燕国,已经打了好几年仗啦,那二夫人是从那么远的地方来的?接着她心里一叹,这个二夫人和我娘也是天涯沦落人啦!不过娘被男人抛弃了就寻了短见,看人家二夫人,啧啧,人家就那么自强!娘要是有人家一半就好了……
那少年愣住,半响说道:“即便是平凉王对不起你,你为何要杀死你的义兄?当年你失宠之时,他对你百般周济,你到大周来也是他暗中帮你打点,助你得到今时今日的高贵地位,你又如何下得去手?”
二夫人的语气异常平和:“他对我确实是极好的,但是他奉了蔺曦和的命令来迫我就范。我无奈之下才动手的。”
“你的意思是他死得其所喽?”少年不屑的冷哼一声。
“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二夫人的声音依旧淡淡的。
“好个忘恩负义不要脸的女人!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少年怒道,而后亮出手中的兵刃便向二夫人劈了过去。
“雕虫小技。”二夫人哼了一声,轻盈的一闪身,少年便一剑刺了个空。
“对付你这贱人,这雕虫小技绰绰有余。”少年冷笑,剑风愈发凌厉可谓招招致命。
“你和云中雁是什么关系?”几招之后二夫人的表情严肃起来,那少年年纪虽然不大,但是根基极好,也擅于变化,一时之间竟然能和她缠斗的难解难分。二夫人唯恐这样的声音把下人招来,不由得着急起来。
“正是家师!你伤了他的性命,我就取你的脑袋给他祭奠!”少年咬牙狠狠吐出这句话,宝剑直逼二夫人的命门。
“好,很好。”二夫人脸上冷笑,随手抄起玉胆瓶中的拂尘,当作武器抵挡少年的进攻。
姚初彤趴在地上,刚才的一切都真真的听在了耳朵里,现在又听到二人动手打在一起,不由心中叫苦:呜呼哀你的哉!刀剑无眼,这两个人这般打斗,万一戳到了我可就大大的不妙。但转念又想到卷翠还在自己的身上,好歹还有个人肉盾牌,她心中稍安,悄悄将眼睛睁开一道小缝,眼见两人缠斗到自己面前。少年小小年纪,剑术甚是了得,姚初彤只觉得头顶剑气嗖嗖横飞,她吓得立刻闭上眼睛,但是又忍不住再睁开。
二夫人此时甚为心焦,眼见传晚饭的时刻将至,谢春荣今日要来她这里用饭,碰到这样的场景简直无法收拾。二夫人心中一急便自乱了阵脚,少年有机可乘,一剑便刺中了二夫人的肩膀,她冷哼一声向后退去,一下子碰到了柱子旁的帘子。只听“哎呦”一声,一个小丫鬟跌坐在地。
二夫人心中一惊,立刻认得这小丫头是今天给她在屋里捶腿的珍珠。原来二夫人出去的时候,珍珠在房里沏茶,而后耐不住好奇出来观瞧,刚才的一幕幕也落入她的眼中,一直到二人动手,珍珠怕了起来,趁二人搏斗正酣,顾不得周遭的事情,她一步步蹭到门口想唤人呼救,不成想两个人又缠斗至此,她惊惶之下如姚初彤一般躲在帘子后面,被二夫人一下子撞了出来。
“贱人!受死吧!”少年高高举起剑向下劈去,只听“扑哧”一声,一颗头颅滚落在地,骨碌碌的转了几个圈,鲜血四溅,喷薄而出。
姚初彤只觉得脸上一阵腥热,她身子微微瑟缩,把眼睛眯成了一道细缝。只见少年傻愣愣的站在那里,保持着擎着宝剑的姿势,二夫人半坐在地上,手里握着一具小丫头的身体,那身体的脑袋滚落在离姚初彤不远的地方,表情惊惧非常。若是寻常的小女孩,碰到眼前的一幕必定要惊叫昏厥,但姚初彤前几日刚看过墨鸳惨死的情况,所以还勉力维持镇定,但胃液翻滚,险些便呕吐出来。
“你……你真狠!”少年的话语仿佛梦呓。
“哼!她看到刚才发生的事情,早晚都要死!”二夫人的口气淡淡的,却流露了无尽的杀意。姚初彤听罢,一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把眼睛闭的紧紧的,心中暗道:乖乖的不得了,她若知道我刚才也看见了发生的事情,岂不是也要把我的脑袋搞下来?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自己知道刚才的事情,别人问起,我就抵死不承认,就说这个黑衣人把我一拳打晕,我神志不清,不省人事,一睡呜呼!
二夫人趁着少年走神的空挡,拔下头上的一根簪子飞向少年的心脏,少年躲闪不及被簪子刺中了左胸,他闷哼一声向后撤去,这时候只见房门被推开,一个丫鬟站在门口说:“二夫人,厨房的菜已经做得了……天啊!”丫鬟看清屋子里的场景顿时面无人色,高声尖叫起来:“来人啊!来人啊!不好了!出人命了!来人啊!”
人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少年见情形不对,飞身冲破窗子,趁着夜色逃远了。
此时二夫人“啊”的一声瘫倒在地,婆子和丫鬟已经冲入屋中,见到房里的情况个个面如土色,急忙簇拥到二夫人身边,“快!二夫人晕过去了!快去请大夫!”“掐人中!快拿热毛巾来!”“快通知老爷,谢府里进来恶人了!”众人七手八脚的忙碌,姚初彤微掀开眼皮,见二夫人仿佛柔弱不堪怜的细草,被一个壮实的婆子背着往里屋走去,她心中叹道:这二夫人刚才还咬牙切齿,借他手将人杀了还面不改色,现在又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真真比老子还会演戏!
刚想到这里,只觉得身上一轻,卷翠被人移开,然后一双手将她架了起来,手指探到她的鼻孔下方,然后喊道:“这两个丫头都还有气,快快架出去!”
几个丫鬟婆子将初彤和卷翠架到旁边的侧屋,又掐人中又捏合谷穴,又往脸上喷水,初彤只觉得那老妈妈的手掐得自己生疼,本想再装一会儿,但是此刻不得不“悠然醒转”,迷茫的睁开眼睛,喜得旁边的人拍手笑道:“总算醒了一个!”姚初彤斜眼看去,卷翠还昏迷不醒,但面色红润,呼吸均匀,似乎没什么大碍。正在这时,门帘被挑开,走进一个俊俏非凡的少年,姚初彤定睛望去,见来人正是谢凌辉。
谢凌辉挥退了旁人,走到卷翠身边摸摸脉搏,欣然道:“只是点了睡穴,不碍事。”他搬了个椅子坐到初彤面前问道:“听说刚才你在那厅里,都发生了什么?”
姚初彤手心微微冒出汗意,但脸上不露一点声色,说道:“我刚才一直在这里等二夫人召见,然后扒开帘子往外看,见一个黑衣人拿着剑推门走了进来……我害怕,想跑出去求救,然后腿一麻就倒在地上了,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啦……然后醒过来发现自己在这个屋子里……二爷,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
谢凌辉眉头微皱,沉吟了一下说道:“没事,你好好在这里呆着,不要出去。”说罢便起身走了出去。
当夜谢府灯火通明,姚初彤听丫鬟们私下悄悄议论,说谢府里进了强盗,想盗取二夫人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丫鬟珍珠忠心护主为二夫人挡剑死了,二夫人认珍珠为干女儿,一切以小姐形式下葬,并给了珍珠家里八十两银子抚恤,珍珠的爹娘拿了钱千恩万谢的走了。贼人自从逃走便不知去向,家丁正四处寻找,但这件事情便告结束,府里面管事的婆子严禁再传关于这件事情的一字半句,否则板子伺候。
姚初彤心想,什么盗取夜明珠,忠心护主人,那黑衣人想砍二夫人的脑袋,珍珠不情愿当了替死鬼才是真的。想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这谢府似乎危机四伏,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想到自己这次遇难呈祥又心生喜悦,手舞足蹈。
正高兴着,门帘子掀开,走进一个生得端庄秀丽的大丫鬟,对初彤微微一笑:“你是初彤吧?二夫人醒了,要见见你。”
姚初彤顿时愣住了。
姚初彤此时是千百个不愿意,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步向前磨蹭,从偏房到二夫人寝室这几步远的距离,她恨不得永远走不到才好。丫鬟将她引导一片珠帘前面,微微一笑,说道:“二夫人在榻上安歇,你进去就是了。”姚初彤唯唯诺诺,丫鬟打开帘子,只见一个美妇人躺在前方的美人榻上,肤白体丰,琼鼻樱唇,面色带着几分蜡黄,但蛾眉下一双波光潋滟的凤目夺人魂魄,含着三分薄威,一看便是不好相与的主儿。
初彤和二夫人的目光一碰触,立时感觉自己的魂儿都要被那双凤眼勾了去,她连忙低下头,心中暗道:这二夫人真是美人,怪不得二爷长的那么好看,若她肯到南淮当妓女,我娘的艳名可就未必保得住啦!初彤心中这样想着,但动作却麻利十足,“扑通”跪倒在地,连连叩头说:“初彤见过二夫人。”
二夫人轻咳了几声,笑道:“好孩子,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姚初彤自幼在青楼,最懂得和达官贵人打交道,平日里见到衣着光鲜的就过去说吉祥话等着打赏,察言观色更是拿手好戏,她抬起头,目光下看,嘴角微微上扬,神态乖巧温顺。
二夫人笑道:“真是个可人疼的丫头,你过来。”初彤一愣,眼睛飞快的向上一瞥,却见二夫人含笑着对自己招手:“来,快过来呀。”初彤不由打个寒战,但是表面上不露声色,慢慢的蹭了过去,一靠近二夫人她便闻到一股甜淡特别的清香,闻着有说不出的舒坦。
“听说是你救了辉儿。”二夫人绵软的柔荑握住了初彤的手。
“初彤只是凑巧。”初彤低着头,生怕这二夫人突然发力,将自己的手捏个粉碎。
“不管是不是凑巧,你都是辉儿的恩人。”二夫人笑得如沐春风,“你救了辉儿的性命,我一定要好好赏你。听说你父母早亡无依无靠,那今后就留在我们谢府吧,保你今后吃穿不愁。你是有功之人,以后这宅子里上上下下的人也都会对你高看一眼,但是你若因此不知进退,谢家也自有治你的办法!”说到末一句,二夫人的语气骤然凛冽起来。
“是,是,初彤不敢。”姚初彤急忙磕头,却被二夫人一把拦住,轻叹道:“看你这乖巧伶俐的样子,今后就跟着我吧,顶了珍珠的缺。本来珍珠这孩子跟在我身边,的的确确是个可心体贴的人,想不到为了我……”说到这里,二夫人蹙着娥眉,眼泪从眼眶里滚了出来,丫鬟们急忙围上来递过手帕子劝解。初彤顾不上看美人垂泪,她听了二夫人的话只觉眼前一片苍茫,心中暗骂:你个妖妇!你害死了一个珍珠,现在又想害老子!难道也想让老子今后再给你挡上一剑?去他娘的,这赔钱的买卖我可不干。想到这里她抬起头,却发现二夫人一双凤目正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心中不由一凛,脸上急忙装出笑容说道:“刚刚初彤听说跟着夫人,心里太高兴了才一时失神。初彤跟着夫人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夫人那么美丽和蔼,初彤见了您,就想起了去世的娘亲……我……哇!呜呜呜呜……”话说到一半,姚初彤突然抱着榻角的床腿嚎啕大哭起来。心中悲愤交加:天啊!老子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呀!竟然要留在这里!说不定什么时候这妖妇心情不好就要杀我灭口了!老子就真要到阴曹地府去见自己娘亲啦!姚初彤越想越伤心,这哭声是货真价实的撕心裂肺,嚎得响彻云霄,众人登时目瞪口呆。
二夫人劝了初彤几句,初彤也知道不可做的太过,勉强收住了眼泪,二夫人见她略好了些,便对旁边的丫鬟说:“把今儿新作的点心拿几块过来,用个盒子装起来全都赏了她吧。”说罢,二夫人漫不经心的问道:“昨晚贼人闯进来的时候,你刚好也在正厅,没被恶人伤到吧?”
初彤恭恭敬敬说道:“夫人,当时初彤听到外面有声响,刚好看见有个黑衣人进来,刚想呼救的时候卷翠姐姐就冲了出来,然后有个小石子打在我身上,我就昏过去啦。”
二夫人点点头,也不追问下去,从丫鬟手中的碟子里取了块桂花糕递给初彤,笑着说:“来,吃块点心。”
初彤心中紧张哪里吃的下东西,勉强堆着笑容咬了一口,嚼在口中也毫无滋味。此时珠帘挑起,一个丫鬟进来说:“老爷来了。”
二夫人听罢脸色微变,急忙对身边的丫鬟说:“涵香,你把初彤带到里屋,莫要她随意乱走,拿糖给她吃。”涵香一点头,领着初彤走入里面的房间。这房间布置的愈发奢华,南窗边是一个雕花的楠木大床,錾铜钩上悬着大红撒花软帘,炕上铺紫色毡条,床边的绣墩铺金心绿闪缎大坐褥,四面墙壁玲珑剔透,琴剑瓶炉皆贴在墙上,锦笼纱罩,金彩珠光。初彤走几步忽觉脚软,定睛一瞧,原来地上铺的是秋香色长毛地毯,踩在脚下如履棉上,初彤不禁看得目瞪口呆,心说:我的乖乖,这般富贵阔绰,便是有十个南淮的富商都比不上!
涵香见初彤的样子抿嘴笑道:“今后跟了夫人,就天天守着这屋子,也没什么稀奇了。”而后让初彤坐在绣墩上,从小桌上拿来一个八宝盒递给她说:“夫人爱吃这蜜饯点心之物,所以我们屋里这些东西比别屋的多。”初彤点头,忽听外面二夫人唤涵香的名字,涵香应了一声说道:“你在这里好好坐着,别四处乱摸,我去去就来。”说罢便走了出去。
涵香一走,初彤马上站了起来,忙不迭的四处打量,看到南面墙上有一扇雕花木窗,心中暗道:这二夫人是个美女蛇,呆在她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就送掉了小命,不如趁这机会从这窗子逃出去,再也不回来了,这满屋的珠光宝气,老子随便拿一点一辈子也享受不尽。想到这里主意已定,初彤直接往梳妆台走去,拉开梳妆匣上的抽屉,只见金光闪闪晃人眼目,这小丫头登时眉花眼笑,小声嘟囔道:“金银财宝一箩筐,这趟入宝山总算没空手而归。哼!况且二夫人也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惊吓到老子,拿她点宝贝,就当她给老子补偿。”说着手里也不闲着,捡了几样看着名贵的首饰放入怀中。忽然发现最下面的抽屉被双鱼锁锁了个结实,只好停了手,想到拿了这几样宝贝已经足够,便跑到墙边推开了窗子想一跃而出。可此时转念又想:那抽屉里不知锁了什么奇珍异宝,莫非就是价值连城的夜明珠?若真是那稀罕物,这辈子看一眼也算不白活了。想到这里,初彤回头望了望,心中痒痒的,支起耳朵听听外面没有什么异动,便又走了回来。盯着那抽屉看了几眼,忽然想起自己原先偷藏铜钱,也有个锁了的匣子,钥匙不是随身戴着就是藏在床褥下面,于是她直奔着二夫人的大床而去,掀开层层床褥上下翻找。
正在这时忽然传来脚步声,初彤急忙从床上一跃而起,扮作欣赏床边立着的翡翠插屏。涵香端了碗热汤走进来,笑着说:“你这个小丫头有福了,夫人要喝汤,也要我给你端一碗。夫人在外面和老爷聊天,要我嘱咐你别出去,就在里面好好呆着。”初彤连连点头称是。涵香出去之后,她急忙回到床上继续翻看,摸着摸着,初彤忽然在床角碰到床柱上有一块突起,她定睛望去,原来柱子上雕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仙鹤,那突起正是仙鹤的眼睛。初彤仔细看了看,发现那仙鹤眼雕刻的格外与众不同,于是用手按了又按,那眼睛毫无反应,她刚想丢下,忽然灵机一动,使劲的在仙鹤眼上拧了一下,只听见“咔”的一声,仿佛是什么东西解开了锁,而后旁边的床板“咣当”一声陷了下去,一具满脸血污的身体赫然映入姚初彤的眼帘。
这一惊非同小可,初彤忍不住“啊”的轻呼出声。只见那躺在床下暗格里的人披头散发看不清相貌,襟前有一大块血渍,看来已经没气了。初彤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直到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才想起自己的处境,但是此刻为时已晚,已经有人掀动帘子,情急之下,初彤一轱辘猫进旁边长方条案的桌布下,从桌布缝瞧着外面的情况,浑身抖得如筛糠一般。
一双黑色缎子面八字鞋出现在初彤面前,来人在屋子里转了两转,忽然不见了踪迹。初彤睁大眼睛从桌布的缝隙向外看去,正在这时,一双如鹰爪一般的手掌从后面死死的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从桌子底下恶狠狠的拽了出来。初彤一见抓住她的人登时倒抽一口冷气。这是个极丑的老嬷嬷,虽然衣着华美,但是半边脸上生了一片恶疮,她咧着嘴嘿嘿笑着,露出半残的黄色门牙,看起来好不可怖阴森。
此时外面传来二夫人婉转的莺声,问道:“赵嬷嬷,里面怎么了?”
赵嬷嬷伸手卡住初彤的脖子,哑着嗓子向外说道:“老爷夫人,里面没事,只是有个小丫头失手打碎了个瓶子,老身正在管教她。”声音粗哑,和二夫人的声音有天壤之别。
“那个小丫头别太为难她,让她知道错了就好。”二夫人说道,“我和老爷到园子里赏梅,今晚就在东边的落英馆用饭,屋里的事情交给你了。”
“请老爷太太放心。”那赵嬷嬷口中答应着,对初彤却下了狠手,加大了力道。初彤只觉脖子上犹如勒着一圈愈来愈紧的铁环,她呼吸困难几乎全身痉挛,个中痛苦难以名状。她奋力挣扎着四肢,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看来老子今天注定要去阎罗殿找判官下棋去了!逐渐的,初彤眼前的景物逐渐模糊起来,只看见那容貌丑恶的老妇咧嘴阴笑,初彤的指甲将那老嬷嬷的手背抓出道道血痕,心中恶狠狠的咒骂着:我去你老母!老子今日死前定要将你的长相记得清清楚楚,日后变成厉鬼第一个找你索命!
初彤挣扎太过激烈,那赵嬷嬷不得不将她按倒在供桌上。此时,在身体剧烈的扭动下,初彤脖子上的纽扣松开,她挂在胸前的玉梅花一下子跳了出来。赵嬷嬷看到那玉梅花浑身剧震,手一抖,便松开了初彤的脖子。
久违的空气进入初彤的肺腑,她大声咳嗽,身体有气无力的瘫软在地上。
“说!你那梅花从哪里来?”赵嬷嬷一把抓住初彤的胳膊,声音难掩激动。
初彤此时咳嗽得死去活来,更恨她入骨,哪里会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装作听不见。赵嬷嬷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梅花,眼睛里闪出了异样的神采,她嘿嘿笑着说:“小丫头,你乖乖说出这梅花的下落,我就饶你一命。”
初彤听了她的话,转眼间脑海里已经转了千百个心眼,她慢慢喘够了,抬起眼睛对赵嬷嬷说:“我口渴了,想喝水。”
赵嬷嬷听罢的笑容里顿时生出几分阴狠,捉她的手掌也加大了几分力道。“哎哟,疼死我了!”初彤的嗓音还有几分沙哑,她龇牙咧嘴的说:“嬷嬷,刚刚我受了惊吓,现在心惊胆颤浑身酸疼,原来的事情都记不清啦!你让我喝点热茶,醒醒脑子,再吃点糕饼,以前的事情我便能清清楚楚的想起来,一件一件说给嬷嬷听。”
赵嬷嬷“哼”了一声,冷笑道:“谅你也不敢耍什么花招。”然后像拎小鸡一样将她提到桌边,拿了个茶杯,给她倒了一盏茶。
初彤将杯子端在手,小口啜着,眼睛滴溜溜乱转。赵嬷嬷显然不耐烦,一把将杯子夺下,问道:“那玉梅怎么会在你身上?”
初彤不回答她的话,伸手从八宝盒中的拿了一块核桃酥,咬在嘴中吱吱有声,赞道:“这点心真是香甜,嬷嬷不要着急,吃完这点心,我自然将事情告诉你。”
“不知死活的东西!胆敢在我面前耍花招!”赵嬷嬷冷笑一声,上前拧住初彤的耳朵,初彤登时疼得双眼落泪,连连告饶道:“不敢了!不敢了!嬷嬷饶命!”
赵嬷嬷冷哼一声,松开手道:“现在把你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我,否则的话,有千百种法子治你!”说罢,坐在绣墩子上,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顶着初彤。
初彤捂着耳朵,心中迅速盘算一番,然后学着书场里说书先生的样子,从她在荒郊野地里流浪,而后看到破庙开始绘声绘色的讲了起来。她把每个场景都描绘的事无巨细,往往还要夸大虚构好几处,只为了拖延时间。那赵嬷嬷听得极其不耐烦,但是又怕遗漏重点,只得耐着性子听初彤扯东扯西。
直到初彤讲到有人马进入破庙开始,那赵嬷嬷的脸上顿时放光了,抓住初彤的手急切的问道:“你说有个小公子进了破庙,那小公子长成什么模样?高矮胖瘦?都穿戴了什么?”
其实那夜火光昏暗,初彤并没有看清破庙里来人的相貌,但是看这赵嬷嬷神色急切专注,便打定主意要胡编乱绉一番。她喝了口茶,拿着声调说:“要说那小公子,当真俊秀非凡,不亚于咱谢府的二公子,他……”刚刚说到这里,只见那赵嬷嬷忽然身体一震,然后双眼发直,身体硬帮帮的向前倒去,直挺挺的压在初彤的身上。初彤哪里禁得起赵嬷嬷的身子,只听“哎哟”一声,初彤便被赵嬷嬷压在地上。幸好身下还有地毯,否则肯定摔得不清。
初彤连滚带爬,好不容易推开赵嬷嬷的身子挣脱出来,而后她试探的靠前,戳了戳赵嬷嬷的身子,嘴里轻声叫着:“赵嬷嬷?赵嬷嬷?”只见赵嬷嬷双眼紧闭,面如金箔,已经不省人事了。
初彤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自言自语道:“还好还好,算是老子命大,这老妖婆突然发病昏过去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初彤回头看了眼倒在地上的赵嬷嬷,伸出腿狠狠的踢了她一脚,口里发狠念叨:“去你妈的老妖婆,竟敢害我!这是你的报应!”踢了一脚又不解气,连连踢了四五脚,这才止住,嘴里嘟囔着:“趁现在没人还是赶快溜,要是待会儿有人来,或者那老妖婆醒过来可就大大的不妙了。”她一边说一边朝窗户走去。
刚走了没几步,初彤忽然听到背后传来轻轻的咳嗽声,她打了一个激灵,登时出了一身冷汗,猛一回头,却见背后空空,一个人都没有。
“难道是幻觉?”初彤警惕打量一番而后转身自言自语。
这时咳嗽声又响起,她止住脚步,慢慢的回转身。只见那躺在床下暗格里的死尸慢慢的坐了起来,他的动作迟缓而僵硬,一边咳,一边伸出手臂从格子里慢慢爬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