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陪萨姆坐在沙发上,一起看完了他在网飞上点播的第二个节目。艾莉森一个人在楼上平复心情。我以为她一直待在楼上,可是没过一会儿,屋后就传来了一阵规律的“噼啪”声。
我不用起身就知道,那是艾莉森在劈柴。
我们搬到“河畔农场”后不久,她就养成了这个习惯。起初,我愚钝地认为,她是以这种纯朴的乡间劳作来代替去健身房运动,毕竟,这对身体也是颇有好处的一种锻炼方式。而且,这栋房子里有三个壁炉,对于需要保暖而密封不佳的南方农舍而言,只有旺盛的炉火才能驱逐严寒。我还傻傻地想过要买一台劈柴机呢。后来我才发现,她既不是想准备柴火,也不是想锻炼。她是在用这种方式调整心态。
我明白,每当有困难需要克服时,她总是会拿起斧子劈柴。只是,此时此刻,哪怕把全世界的树木都劈成柴火也无济于事。
一听到劈柴声,萨姆就变得跃跃欲试,赶紧挣脱了我的怀抱。
“我能去帮妈妈弄木头吗?”他问。
萨姆所说的“弄木头”,其实就是在艾莉森劈柴的间隙,帮她把劈好的柴火搬到一旁,摞成一堆。萨姆并不认为这件事辛苦,相反,他乐在其中。
我快速地权衡了一下:明知道有绑匪在监视,我还愿意让萨姆出门吗?我该不该让艾莉森孤零零地劈柴?最后,我觉得,如果能够参与这项放在以前再平常不过的活动,对萨姆是有好处的。毕竟,我们没法永远把他藏在家里,与世隔绝。
“当然啦,小伙子。”我说,“别忘了戴上你的工作手套。”
我跟着萨姆,一起来到了后院。艾莉森正挥动斧头劈着松木,姿势沉稳而优美。这些年来,劈柴一事,她已经非常熟练了。我在一旁有些入迷地看着,看她把木头劈成两半,再将每一半劈成两块。
每次她放下斧子喘气休息时,萨姆就会小跑过去捡起一块木头,然后抱着木头跑向一旁的柴火堆。在妈妈再次拿起斧子之前,他常常能跑上两三个来回。通常,这是只有艾莉森和萨姆才一起做的事情,而我和爱玛则待在屋里,一起玩游戏、做饭或读书。这是我们之间不必明说的默契。艾莉森和萨姆喜欢运动,而我和爱玛则喜欢安静。
现在,我站在一旁看着我的妻子和儿子忙碌,自己却不知所措。最终我决定加入其中。我以为自己能帮上萨姆的忙,结果却发现我根本就是在添乱。我和萨姆总是跑着跑着就不小心撞上。而且,为了等我让出劈柴的地方,艾莉森总要多等一会儿,因为我比萨姆的块头要大多了。
但是,我们依旧这样忙活着。这个家意外地由四个人变成了三个人,而我们只能努力让自己学着适应。
不一会儿,我们三个都累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我们习惯了以前的生活模式,如今每个人都全身心地投入,拼命想让这场只有三个人的舞会也能和谐起来。我太专注了,以至于根本就没注意到有人来,直到对方出现在面前,我才察觉到。来人是艾莉森的大姐凯伦。
“下午好,伙计们,”她说,“这是忙什么呢?”
她困惑地看着我们,尤其是我。我没有换木工装,而是还穿着西裤和皮鞋,白衬衫也扣得严严实实的。
我们都停下来,一齐盯着她。她手里拎着一个可重复利用的尼龙袋。
她把袋子举起来说道:“我刚刚去了一趟甘果农场把订的货取了。他们产了不少苹果,多给了我一大堆,我就想着顺路给你们送一点儿来。”
“甘果农场”是附近的一个有机农场。凯伦在那儿订了货,每两周都会去取一次时令的新鲜蔬果。她总是把多出来吃不了的捎来给我们。
她看着萨姆说:“萨米,你今天不上学吗?”
“就上半天,”艾莉森临时编了个借口,“今天开家长会。”
“噢,”凯伦说着,开始四下张望,“爱玛呢?”
听到这个问题,艾莉森瞬间愣住了,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我实在是没法立刻想出一个合理的回答。如果我说爱玛在屋里玩,凯伦肯定要进去看她。如果我说爱玛病了,那凯伦肯定会主动要求照顾她。
结果,趁着我跟艾莉森发呆的时候,单纯的萨姆脱口说道:“她跟那两个坏蛋在一起。”
于是,四小时后,一场紧急的家庭会议召开了,前提是不论大家听到了什么,都必须严格保密。很快,我就意识到,凯伦的造访恐怕并非偶然。很可能是艾莉森偷偷联系了她,托她来打听情况,最终使得我们没有退路,只能召开这次家庭会议。
不过,艾莉森也许是对的。我们的确没法瞒住她的家里人。无论凯伦真的只是顺路来送几个苹果,还是在艾莉森的授意下前来打探,其实只是把不可避免的结果提前了而已。鲍威尔家的人关系太密切了,彼此之间根本就藏不住秘密。
我是家中独子,因此鲍威尔姐妹的相处方式始终都让我感到非常新奇。以三十五个月为间隔,这三姐妹依次降临到世界上,从小就被当作三胞胎抚养,直至成年后也依然非常亲密。
在她们之间,存在着一种复杂的动态关系。从很久以前开始,三姐妹就开始互相嫉妒和攀比,比如谁在什么时候得到什么东西啦,谁过得轻松谁过得艰难啦,谁在什么年纪上可以自由选择啦,等等。如今,也许她们总算是长大了一些,不再那样孩子气了。但是,过去的一笔笔账都还历历在目。她们都记得,珍妮很小的时候就得到允许去打了耳洞,艾莉森跟学校乐队一起去英国参加了高中音乐节,而凯伦大学毕业时则得到了家里的那辆二手车。
从某种角度来讲,姐妹之间的相处模式可以说是最为刻薄的。她们深知自己的姐妹有怎样的缺点和怎样的过去,就像父母对孩子一样了如指掌;然而,父母会用无私的爱与宽仁来包容孩子,可姐妹之间却会仗着这份了解,互相吹毛求疵、品头论足。
我敢说,有些时候,她们真的恨不得要打起来了。可是,一旦三姐妹中的某一个陷入了麻烦,或者遭受到外来的威胁,那么她们就会紧紧相依,组成一道牢不可破的战线,共同面对困难。对内是分裂的,对外却是团结的。这就是姐妹情谊,放诸四海而皆准。
孩子们在楼上吵闹着奔来跑去,而大人们则齐聚在楼下的起居室里。艾莉森的妈妈吉娜坐在一把安乐椅上。她显然已经意识到事非寻常,但是却并不慌张,依然镇定自若。作为一名军人的妻子,大概正因有这份淡然,才能走过多年的风风雨雨。
艾莉森的两个姐姐坐在沙发上。沙发的样式是典型的十八世纪英国风格,只能同时坐两个人。
大姐凯伦已经改随夫姓劳威,她的体形和轮廓跟艾莉森很相像,但二人的性格却截然不同。凯伦是典型的家中长女:盛气凌人、率真耿直、泼辣能干,而且颇为自负。自从父亲韦德去世后,她就担起了家长的角色,既在娘家管事儿,又在自己的小家庭里做主。她以前曾在福利管理局[1]工作,但是生了第二个孩子之后,她就辞职在家当起了全职妈妈。她有四个孩子,年纪相邻的孩子都相差两岁,就跟计划好了似的。最小的孩子现在六岁,只比我们家的双胞胎小八天。凯伦提起过,说最小的孩子也到了上学的年纪,她打算重新出去工作了。不过这只是个想法,还没具体实施。
二姐珍妮弗[2]虽然结婚了,却并没有改姓,依然姓鲍威尔。她长得跟艾莉森不怎么像。她的肤色更深,脸形更圆,个子也更矮一些。但是,从性格方面来看,她跟艾莉森的共同之处倒是比较多,她们俩多少可以算得上是闺蜜了。
珍妮在家中扮演的角色比较像是从中斡旋、息事宁人的和平大使,不过这也就意味着她得忍受一些自己并不赞同的事情,直到忍无可忍才爆发出来。她跟艾莉森一样,选择了一份帮助他人的工作,她在本地的一家大型医院做急诊室护士。不过,跟艾莉森不同的是,她没有孩子。这也就使她成了家中名副其实的“酷炫姨妈”,因为她有充足的时间和精力可以陪外甥和外甥女玩耍。
根据我对她们童年的了解,凯伦从小就是个极富进取心的姑娘,她有很多成就,在学校里的一半社团中都担任着副主席或秘书长,而且入围了国家荣誉奖学金评比的半决赛,在毕业时还作为学生代表在班上致辞。而珍妮对于能够丰富个人简历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她把时间和精力都用在结交朋友上,每一次搬家她都能认识一大堆朋友。艾莉森作为最小的妹妹,仔细地研究了两个姐姐的生活方式,最终决定向凯伦看齐,并且做到了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是学校所有社团的主席,入围了国家荣誉奖学金评比的决赛,还作为学生代表在全校的毕业典礼上致辞。
虽然时隔多年,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她们三个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艾莉森仍然是佼佼者,是姐妹中最漂亮的,而且事事都处理得妥帖、恰当。珍妮依然是万人迷,性格开朗、易于相处。而凯伦也还是大姐大,在两个妹妹的一致赞成下,管理着家中事务。
如今三姐妹都已成家了,但我总是搞不清楚,我们三个做丈夫的究竟能否融入鲍威尔姐妹的世界。在她们的舞台剧中,我们充其量也就是配角罢了。
凯伦的丈夫是马克·劳威,他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人,但他却沉默寡言,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生活全权交给凯伦掌控。他在计算机行业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室内,虽然这份工作的性质本就如此,但他的性格也使得他更喜欢待在屋里。他有一头红发,颜色非常鲜艳,他小时候的头发甚至是橘红色的。他的皮肤很苍白,每次出门修剪草坪时,他都要涂上一层厚厚的防晒霜。他是典型的程序员,举行家庭体育比赛时,你并不想跟他一队,可是假如路由器坏了,那你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珍妮弗嫁给了杰森·本德伦,他是一个职业推销员。跟马克刚好相反,他总是神气活现、高谈阔论。杰森以前曾当过运动员,他的身材高大、健壮。只要吉娜需要找人帮忙搬东西,他就会随叫随到。他十分乐于扮演家中的“强壮女婿”这个角色。眼下,他的工作主要是给市政当局和军队推销大型污水处理设备。由于没有孩子,杰森自己就成了长不大的少年,脑子里只有汽车、足球和枪支。说起来,他跟珍妮弗最初就是在靶场遇见的。
全家人都到齐了,艾莉森坐在壁炉前,看着大家。她的表情紧张不安,这场家庭会议也显得十分怪异。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地坐着,等待她开口。
艾莉森先说明了基本原则:在座的人绝不能把接下来听到的内容告诉任何人;听完以后,他们绝不能采取任何行动,即便是他们自认为有益或有所帮助的也不行;在事情的处理方面,他们必须尊重我们夫妻俩的意愿,他们扮演的角色只能是听众。
“行吗?没问题吧?”艾莉森问。
等到大家都纷纷点头之后,艾莉森便将一切和盘托出了。
先是吉娜发出了一声惊叫,紧接着珍妮和凯伦也相继惊呼出声。艾莉森一直保持着镇定,直到把所有情况都解释清楚为止。然后,吉娜、凯伦和珍妮便一拥而上,抱住艾莉森安慰她。我能看出来,在跟亲人倾诉之后,艾莉森慢慢地振作了起来。
凯伦毕竟是大姐大,她思维敏捷,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当众人还沉浸在震惊中时,她第一个打破局面,开始考虑下一步。
“那么,你的计划是什么?你打算怎么做?”
她看着我提出了这个问题。
“就这样,凯伦。我们什么都不做。”我说,故意在说话时用了“我们”而非“我”,“我们打算听从指示,保持沉默。希望这场噩梦能早点儿结束。”
“可你甚至都不知道他们的目标是哪件案子。”她说。
“不管是哪件都一样。等他们联系我,告诉我他们的要求时,我必须照做。我们别无选择。”
凯伦认真地咀嚼了一下这番话。毫不夸张地讲,她下巴上的肌肉真的绷紧了,就像在咀嚼东西。全家人都屏住了呼吸。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她说,“爱玛还在外头受苦呢!”
“凯伦,”艾莉森厉声说道,“你答应过的。”
“好吧,别着急。我并不是说要报警。我只是说……”她顿了顿,想了一下,“我是说,我们有没有什么方式能主动联系到这些绑匪?能跟他们对话吗?”
“不能,”我摇了摇头说,“短信的发出号码被篡改了,来电的号码显示也被屏蔽了。”
“嗯……但是通信公司肯定能把号码都查出来。他们可以……”
“没有搜查令,就不能查。”我说,“我是没法瞒着执法机关签署搜查令的。”
凯伦毫不泄气,她看向马克:“你有没有什么朋友可以入侵通信公司的电脑,获取内部信息?”
马克似乎吓了一跳,他轻声说:“亲爱的,我们不干这个。我甚至都不知道从哪儿……”
“算了,我只是在思考各种可能性。”她说,“咱们找人给萨姆催眠,怎么样?据说,成功的催眠师可以让人们想起许多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事情。”
我用恳求的目光看着艾莉森。她说:“我们已经尽可能地询问了萨姆。就算他能把犯人的长相描述得一清二楚、十分逼真,就算我们拿到了犯人的画像,那又怎么样?我们总不能在警局里张贴通缉令吧!”
“好啦,好啦,我只是想发散一下思维,看看有没有办法,”凯伦说着,看向了我,“咱们得把你手头的案子都系统地理一遍,我敢说,如果我们看得够仔细,肯定能缩小范围,锁定几个可能的目标案件。”
“我的备审案件表上有好几百个案子呢。怎么可能……”
“但肯定有那么几个是迫切需要得出某种判决的吧。”
“凯伦,这是联邦法庭。拿到这儿的案子,都是迫切需要得出某种判决的。上法庭的人,谁都不想败诉。”
“那你有没有先试着找一下?”
“没有,”我说,努力让自己保持耐心,“好吧,假设我把目标案件的范围缩小到只剩下三四个案子。首先,这是不现实的,就算能做到,也至少得花上两个月的工夫。这些先不论,姑且假设我已经成功地把范围缩小了。那么接下来我该做什么呢?难道要跑到这群原告和被告面前,跟他们说:‘你好,请问你有没有威胁我?’”
“你好好说话就行,没必要讽刺挖苦。”凯伦生气地说。
这时,我的岳母开口了:“凯伦,亲爱的,他们夫妻俩已经够难过……”
“我知道,我知道,”她说,“如果你们什么都不想干,那我尊重你们的决定。先前既然我答应了,就会言出必行。我只想说,如果是我的女儿被绑架了,我可不会坐在这儿坐以待毙。”
就这样,大姐大凯伦使出了激将法。但是我很平静。毕竟,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不久,这场紧急会议就解散了,有几个家族成员要动身离开了。珍妮弗要上夜班,她跟杰森先走了。而吉娜则嘟囔着说不想开夜车,于是也提前走了。这样一来,就只剩下凯伦、马克和他们的四个孩子了。我很高兴他们能留下,萨姆可以跟表哥表姐一起玩儿,至少这能暂时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
快到晚饭时间了,我们给孩子们订了比萨,艾莉森和凯伦去厨房给大人们做饭。凯伦说要开一瓶红酒,尽管艾莉森最初是反对的,但在凯伦的坚持下,她最后还是同意了。
我估计她们姐妹俩需要一些独处的空间,于是我便邀请马克跟我一起到屋后的门廊上聊天。他是一个很好的谈话对象,而且我一向很喜欢他的为人。在家里,他既是一个全心全意的丈夫,又是一个体贴亲切的父亲,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显得沉稳、可靠。相比之下,珍妮的丈夫完全就是个长不大的军事迷,因此我更愿意跟马克说说话。
我们来到屋外,九月的太阳正在我们身后缓缓西落,从约克河对岸向我们洒下一片余晖。马克的一头红发显得更加鲜艳,仿佛熊熊燃烧的火苗。
“虽然这么问有些傻,”他在椅子上坐下后说,“不过,你还好吗?”
我沉默地摇了摇头。我知道他是一番好意,但面对这个问题,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继续说:“唉,我实在无法想象。就算最恐怖的噩梦变成了现实,恐怕都难及这件事的万分之一吧。”马克并不是一个健谈的人。当她们三姐妹和我们三个丈夫聚在一起时,他几乎从不开口。我明白,他现在正努力地想与我对话。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提不起精神跟他谈论这个话题。
“真的很抱歉,”我说,“可是你知道吗?一旦在这件事上多想片刻,我就觉得自己要发疯了。咱们能不能聊点儿别的?”
“啊,当然。天哪,真对不起,我只是……”
“别在意,真的。只是……我需要调节一下心情,咱们还是说说别的吧。”我边说边搜肠刮肚地寻找合适的话题。最后,我终于想到了:“你的工作怎么样了?”
马克急切地想要缓和我的情绪,于是便开始积极地描述自己跟电脑数据之间的纠缠搏斗。他在一家名为“惠普尔联盟”的投资公司工作,负责优化计算机网络。我对这项工作里的复杂细节不甚了解,但我听说,假如交易的完成速度能提高几纳秒[3],那么包括公司老板安迪·惠普尔在内的交易员们就能在每笔交易上多赚几美分。单看这个数字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可是投资公司一年要完成数百万笔交易,由此产生的结果就是天壤之别了。
以前,马克在位于纽约的惠普尔联盟公司上班。后来,发生了一系列事情,他和凯伦最终搬到了这里。首先,凯伦决定辞掉工作在家照顾孩子,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全家人将只靠一人的薪水生活,在消费水平颇高的纽约,这并非易事。其次,韦德·鲍威尔过世了,凯伦便一直说想住得离妈妈近一些。因此,马克便说服了上司,允许他在家上班。
从许多方面来看,我们五年前搬来这里时,纯粹是循着他们的足迹。我们当时已有了孩子,于是便回到“家乡”来抚养他们。对于在军队里长大的三姐妹而言,不论先前在哪里停留,这里才是最终的家乡。
在马克说话间,黄昏渐渐来临了。这时,我们的妻子来找我们了。看到她们走得摇摇晃晃的,我便知道他们肯定把先前的那瓶红酒喝完了,而且还开了一瓶新的。在空腹的情况下喝了这么多,她们显然有些醉了。
我在法庭上曾判决被告人接受戒瘾顾问[4]的指导和治疗。如果那些戒瘾顾问看到眼前的情景,也许会说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行为:她们在没有能力解决现实问题的情况下,选择用酒精来自我麻痹。但是,我不怪她们。此刻,现实的确太过残酷了。
“你们俩在聊什么呢?”艾莉森问。
“我正在给斯科特讲我工作上那些无聊的事情。”马克说。
“哼,工作。”凯伦冷哼了一声,坐下时不小心洒了一点儿手上端着的酒,“那你有没有告诉他,明明都是你干的活儿,功劳却都让盖里和兰吉特抢了?”
凯伦转向我说:“你知道他们在公司里管他叫什么吗?劳威?才不是呢!叫‘劳为人’!辛辛苦苦干活儿,全是为了别人!”
“那只是玩笑话罢了。”马克插嘴道。凯伦没有理他,继续说道:“那两个浑蛋远在纽约,不管马克做了什么,他们都会跑到老板跟前献殷勤。没错,还不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而是上司的上司,是老板!他们就说:‘啊,对对,你是说那个能多赚上百万美元的东西呀?那全是我一个人做的啦!’其实那根本就是马克一个人做的才对!但马克却什么都不说。”
马克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说:“他们……他们骗不了人的。程序代码上都显示得一清二楚呢,每次登录都能看到……”
“你觉得那些交易员懂代码吗?天哪!”凯伦打断道,“你觉得安迪·惠普尔懂代码?他只懂投机赚钱和花天酒地!要是你说他了解真相,那你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
“安迪懂的比你以为的要……”
“好,那你为什么不像我们谈过的那样,要求他给你升职?”凯伦提出,“为什么你不能坚决一点儿?也许斯科特能教教你。法官都是坚决、果断的,对不对?”
喋喋不休的凯伦终于稍微歇了口气。艾莉森清了清嗓子,赶紧冲我使了个眼色:拜托,快想办法让她别说了。
我站起身来,避重就轻地说:“咱们开饭吧。”
[1] 福利管理局(benefits administration):指职工福利保障管理局(Employee Benefits Security Administration),是下属于美国劳动局的机构,主要负责管理、调节和施行1974年颁布的《退休职工收入保障法》(Employee Retirement Income Security Act)。
[2] 珍妮弗(Jennifer):即前文提及的“珍妮”(Jenny),“珍妮”是对珍妮弗的昵称。
[3] 纳秒(nanosecond):十亿分之一秒钟。
[4] 戒瘾顾问(substance-abuse counselor):一种心理医生,专门帮助对烟、酒、毒品等上瘾的人戒除对这些物质的依赖和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