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官府的人前脚刚把院中的尸首运走,李徽后脚就来了。
敲开院门,侍卫们迅速控制住院中的所有仆人和侍女,李徽金冠紫袍,绷着脸大步来到正房,推开门,见了乔疏影,上前便拉住她的手腕道:“阿瑶,跟我回去。”
“殿下这是做什么?”乔疏影甩脱他的手,道:“沈楝他已通过考验,我不走了,便在此处待嫁。”
“通过什么考验?是你不守规矩,出手帮他……”
“殿下!”乔疏影打断他的话,冷脸看着他:“说到规矩,你守规矩了么?我是让你帮我考验他,没让你帮我做决定。昨晚那阵仗,你到底是想考验他还是杀了他?连弩箭都喂了毒,你就这般看不得我嫁人?你皱眉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说你不知情,是千靥自作主张,做得过了?”
她转过身背对他,“殿下,我不是三岁小孩了。”
“阿瑶,哪怕我再有错,一切都不过是因为太害怕失去你。我们之间十二年的情分,你为了一个认识了才两天的男人,就全然不顾了吗?”李徽痛心疾首。
“殿下怎么会失去我呢?”乔疏影回过身来,一脸不解地看着他问道:“难不成只因为我要嫁人,殿下便要与我割袍断席恩断义绝?为何呀?我嫁人到底碍着殿下什么了?”
“阿瑶!”虽然知道阿喑聋哑听不见,李徽还是停了下来,对她做了个让她先出去,他有话要单独与乔疏影说的手势。
阿喑眨巴着一双清澈大眼看向乔疏影。
乔疏影点了点头。
“阿瑶,我们之间,用不着遮遮掩掩,我始终不信你会如此轻易地喜欢上一个人,你这般急于逃离我身边,是不是因为……我纳了容貌与你有些相似的郑孺人?你若不高兴,我即刻弃了她。从小到大,你要什么我没给过你?你何必以这种方式与我置气?”李徽轻轻握住她的双臂,低声下气道。
乔疏影仰头,以一种不能理解的表情看着他,笑道:“殿下,你不会以为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吃醋吧?我对你根本没有男女之情,吃的哪门子醋呢?你也不必用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来绑架我,若我没有异能,不能为你办别人办不到的事,你会亲自养我长大,对我这么好吗?府里暗卫刺客无数,不乏自幼就被挑进来训练的,怎么不见殿下亲自去养育他们?养我长大,教我读书习武,换个人也能,但这些年我为你办的事,有第二个人能办到吗?”
乔疏影抬手拂开他的双手,收敛笑容道:“我不过想嫁个人,也从未说,嫁了人就不与殿下来往了。殿下一再阻拦,难免会让我觉着,殿下将我当成了自己的私有之物,而非把我当做一个独立的人来看待。若是如此,那可真是要伤感情了。”
话音落,房中一时陷入静默。
乔疏影转身在坐榻上坐下,梗着脖颈不说话。
“阿瑶,你跟我回去,我即刻就派人去查山阴县的案子,如何?”李徽无计可施,只能用她最在意的事情来引诱她。
乔疏影脸一偏,睨着他问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不跟你回去,你就不查山阴县的案子了?那你就不查吧,我自己去查。求人不如求己,我一早便该明白这个道理。”
“阿瑶,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想知道殿下是什么意思,终归不是让我顺心满意的意思。”
气氛再次僵滞。
少时,“好,既然你决意要嫁,那便嫁吧。”李徽妥协,“陈国公府内关系复杂,阿喑聋哑,替你办事不便,我送个侍女给你,一来方便你差遣,二来,万一你有事,我也能及时知晓。”
“随你,但丑话说在前头,她若敢跟踪监视我,我必杀之。”
“阿瑶,”李徽走到她面前,抬起手,又放下,道:“若他待你不好,或你对在陈国公府的生活感到厌烦,随时回来,不用顾虑什么。有任何麻烦,都有我来替你摆平。”
“殿下放心,我的脾性你还不清楚么?谁若让我不好过,那他全家都别想好过。”乔疏影并不领情。
李徽看着她,最终叹了口气,出去了。
阿喑进来,打手语对乔疏影道:“殿下他们离开了。阿姐,我们不回王府了么?”
乔疏影伸手将她拉着坐到自己身旁,手语道:“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阿喑,我准备换一条路走,这条路目前不知顺利与否,吉凶如何,所以,我打算送你去郗掌柜那儿。在那儿,你会比跟在我身边更安全。”
阿喑慌忙摇头,十根手指舞得飞快:“阿喑不要离开阿姐。阿喑聋哑,是个废人,除了阿姐,没有人会为了阿喑去学手语,若不是阿姐坚持要我,我早被王府扔出去了。阿喑这条命是阿姐给的,除非阿喑死了,否则绝不离开阿姐,便是阿姐打断我的腿,我爬也要跟着阿姐。”
“傻丫头,说得也太恐怖了,还腿断了也跟着我爬,想吓死我?”乔疏影伸手捏了把她的小脸蛋,“跟着我也行,记住我以前交代你的话。”
阿喑连连点头,“阿喑记得牢牢的,一天都不敢忘。”
傍晚,负责给乔疏影主仆送饭的侍女过来禀道:“燕娘子,我家郎君派人来说,他今晚有事就不过来了,明日过来,明日他休沐。”
乔疏影冷笑,给一旁阿喑打了个手势。
阿喑点点头,立马去收拾两人的包袱。
侍女见状,问道:“燕娘子这是做什么?”
乔疏影道:“你家郎君有事,我就不能有事?明日他来你就告诉他,我也有事忙去了,至于何时再有空见他……有缘再见吧。”
“那……燕娘子你要去哪儿啊?”侍女着急地问。
乔疏影不答,见阿喑收拾好了包袱,两人去马棚牵了马便走,那中年男仆得到禀报,过来也没拦住,忙令人去陈国公府通知沈楝。
乔疏影带着阿喑赶在关闭坊门之前进了平康里。
“阿姐,我们这是去哪里?”阿喑问乔疏影。
“找个客栈吃饭休息,明日找牙人赁一间院子。玄乙执行任务回来,知道我离开颖王府,定会来找我,以后我们三个人一起生活,好不好?”
阿喑连连点头,高兴不已。
入夜,陈国公府后院水榭,烛光幽幽将两个对饮之人的身影投在菱花窗上,一个高大挺拔,侧面如削,一个清俊沉稳,颌下留着短须。
正是沈楝与他长兄沈栎。
“延寿坊那间宅子,怎么回事?”兄弟俩喝了几杯酒,沈栎问他。
“无事,就是一群江洋大盗以为宅子长期没人住,想来过夜,正好遇上我。”沈楝拎起酒壶给沈栎斟酒。
沈栎抬眸,静静地盯着他。
“真的,早上通知官府的人去收尸,对比之下发现其中三四个都是朝廷重金悬赏的要犯,让过几天去衙门领赏钱。阿兄若不信,尽可去打听。”沈楝道。
“自你回来,我就发现你心中藏着事。在整个沈家,能相互扶持的只有你我兄弟二人,众多弟兄之中,我真正在意的也唯有你。所以,有任何事,你都可以来与我商量,无需顾虑太多。”沈栎道。
沈楝沉默有顷,抬头道:“阿兄,我确实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何事?”
“我想成亲。”
沈栎一愣,“成亲?与谁成亲?”
“燕婉来。”
沈栎放下刚刚端起的酒杯,凝视着他,问道:“你是何意思?”
“我知道,七年前阿兄就已经告知我,燕婉来死了。但此番我回来,瞧阿耶与继母的样子,似乎还不知燕婉来已死,是阿兄为我封锁了这个消息吧。那日我们一同进宫面圣,圣上提出要将昭德公主下嫁于我,我说我已有婚约,阿兄也默认了。
“阿兄最近心事重重,当是在为我的婚事头疼。要告诉大家燕婉来已死容易,但如今的我官职在身,阿耶就算再不喜我,想来也不会再如当年一般由着你来为我的婚事做主,唯有找到燕婉来,与她成亲,才能堵住悠悠之口。”
“你是想,弄个假的燕婉来?不成,便是真的燕婉来,于你而言也只有拖累没有助益,何况是假的,又多一重风险。”沈栎反对,“十一,你别着急,阿兄心里有数,断不会在终身大事上委屈了你。”
“阿兄,我愿意。”沈楝道。
“什么叫你愿意?莫非,你已有人选?是谁?”沈栎蹙眉。
“她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长得与我的心上人,一模一样。”沈楝饮下杯中酒,以一副坦白的架势看着沈栎道:“阿兄可还记得,七年前,是我写信回来问你燕家的情况,说想解除婚约,你才告诉我说燕婉来已经死了。阿兄可知我为何会突然写信给你?因为那时我遇见了一位小娘子,萌生了与之结亲之意。收到你的回信后,我便想将此事告知于你,可惜,没等到我写第二封家书,蒙城之战就爆发了,她与我同上战场,为了救我,未能生还。”
沈栎看着自己最小的胞弟,自母亲去世之后,他就变得沉默寡言,去了边关十年,此番回家,性情更是变得坚韧冷漠。
但此刻,他的眼中含了泪。
沈楝低下头去,握紧了拳头似是在平复情绪,少倾,复又抬起头来道:“除了她,我谁都不想娶。原本我打算以寻找燕婉来为借口,不再婚娶的。但是我遇见了她。她是颖王府中的一名姬妾,没有身份。我问她是否愿意跟我,她说她愿意。”
“颖王府中的姬妾,要么是妾,要么是婢,怎会没有身份?”沈栎眉头又皱了起来。
“她说她幼时在外流浪,是被颖王捡回去的,这么多年,颖王也没给她一个身份,所以,她非奴,非妾。”
沈栎站起身来,负着双手在房中徘徊,过了片刻,他停下道:“颖王非善类,你怎能确定,这不是他特意针对你而设下的美人计?”
“颖王不可能知道七年前死于边关战场的一名小娘子到底长何模样,而且我查过了,此女子确实自幼生活在颖王府,颖王设计此事的可能性不大。”沈楝道。
“那你可曾想过,你若让这女子冒充燕婉来并与之成亲,就等于给了颖王一大把柄。而且燕婉来虽死,但当年她家中亲眷奴仆或有存世者,要证明这个是假的,不难。”
“燕家出事时,燕婉来也才十二岁,如今八年过去,仆人怎知她长什么模样?说的话又怎能让人信服?至于颖王,阿兄不必担心,我自有法子应对,只求阿兄能办妥燕婉来的名籍,让她‘死而复生’。”
“婚姻非儿戏,你就非娶那女子不可?”沈栎问。
沈楝起身,向沈栎郑重行了一礼,道:“阿兄,当年的事,你知晓。我去投军,其实就没想过要活着回来,是她让我重拾了对生活的信心,也是因为她,我现在才能站在你面前。我知道那女子不是她,但于我而言,看不到她的人,能看到她的影子也是好的。恳请阿兄成全。”
理智告诉沈栎此事万万不可,但看着眼前一母同胞的弟弟,只因当年无心之失自我流放整整十年、受尽苦楚的弟弟,他于心不忍。
“明日中午我约了人,晚上,你带她到浣竹轩来见我。你新回长安,又补了左千牛卫中郎将之职,如今朝野上下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你,你的妻室,不是谁都能做的。若此女实在难堪大任,你也别执意相娶,就留在身边做个妾室吧。”
沈楝应诺。
兄弟二人又对酌片刻,便散了,各自回院。
沈楝刚回到自己院中,书童青牛便迎上来报道:“郎君,方才延寿坊那边的宅院来人说,燕娘子听说你今晚不去那边,置气走了,问她去哪儿她也不答,还说与你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