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残梦入潇湘
见首龙王夏诚虽然一向离群索居,又是少言寡语。但为人诚朴忠厚,与教中诸王人人交情甚好。这时杨幺见到湖中血色,脸上变色,转头向秦渐辛望去。早有数名教众已然抢到湖边,便要登船接应。秦渐辛一直心中惴惴,这时变故既生,反而镇静下来,厉声道:“任何人不得出坞接应,违令者斩!”
杨幺心神稍定,眼见众人一起向自己望来,当即沉声道:“听从军师号令!”秦渐辛向他点头示意相谢,微一凝思,大声道:“大开坞门,所有兄弟后退三百步,放敌军登陆。”众教众惊疑不定,仍是依言退后。秦渐辛向杨幺瞧去,见他脸显喜色,似有所悟,两人相视一笑,跟着退开。
宋军见龙舌坞大开,坞中渔船横陈,却无一兵一卒。便有几艘海鳅船待要杀入,忽见张崇座舰旗号招展,数十艘海鳅船一起后退里许,却是踯躅不去。杨幺失笑道:“秦公子的空城计奏效了。”秦渐辛道:“空城计?这可不是空城计。我倒真盼张崇挥军登岸呢。”杨幺一怔,登时明白,说道:“不错,宋兵只是仗着舰船之利横行,若是登岸便不堪一击。”秦渐辛皱眉道:“只可惜这张崇好生狡狯,竟不上当……”言犹未毕,忽然前军士卒一起发起喊来。
秦渐辛分开众人,挤到前面,凝神看时,只见湖面淡淡一道水线,缓缓向坞中逼来,水线之后,是一道暗红,渐淡渐远。秦渐辛动念最快,大声道:“是夏龙王,快去接应。”杨幺和教众中头脑较灵的一部分人立时明白,便有水性较好的教众跃入湖中相助。杨幺见夏诚平安归来,喜形于色。秦渐辛却心中伤痛不已:“夏龙王武功高强,水性精湛,尚且带伤而回,其余众人,多半是不活了。”
眼见夏诚上得岸来,遍身血污,一张胖脸更无丝毫血色,向杨幺勉强一笑,便即昏厥。身上缠着好大一张铁丝网,生满利刃倒钩,深入肌理,创口无虑数百,肤如刻画。众人都是毕生在刀口舔血过来的,见之也不禁动容。杨幺与夏诚交契深厚,更是切齿痛恨。秦渐辛默默无言,心知夏诚如此重伤,能否保命已是难言,其余众人自是更无生还之理。不意那张崇竟然如此厉害,如何破得,实是苦无良策。
次日一早,秦渐辛又命众人大开坞门,在岸边布阵,只盼张崇登陆。但直挨到晚间,宋兵仍是只在里许开外叫骂,不肯入坞。杨幺心中焦急,道:“再挨得数日,另两路大军齐至,众寡之势更是悬殊,那却如何是好?”秦渐辛摇头道:“七万大军不能一起登陆,正好半渡而击,宋兵虽多而无用。何况张崇、张奇、安和三人官阶相当,互不隶属,正好用间。七万大军日耗钱粮甚重,不能持久。我军只需不下水,那便立于不败之地。待宋兵自退,再作打算罢。”
眼见天色将暮,杨幺正要收兵,忽听得坞外金鼓大作,十艘海鳅船并排冲到,自两舷放下数十艘小哨船,突入坞中。秦渐辛脑中灵光闪动,叫道:“不好!宋兵要烧船。”不待杨幺答应,已抢着向坞中飞奔。众人一起跟上,才到坞中,果见数十艘小船上宋兵各持火种,已放了十余个火头。明教众人积郁已久,这时好容易有个正面对敌的机会,哪里还肯容情?刀枪交加之下,将宋兵一个个砍入湖中,坞内登时一片血色。
杨幺眼见人人都是奋力拚杀,势如疯虎,竟无人将船上火势放在心上,虽是暗中皱眉,却不愿冷了教众之心。只得展开身法,挥掌打倒两名宋兵,抢到一艘正在燃烧的渔船边,奋起神威,发掌向水面拍去。湖水为他掌力所激,“喀喇喇”巨响,一道水墙腾起,罩向那渔船,登时将火势浇灭。
秦渐辛如法炮制,也是一掌拍向水面,他自知功力远不及杨幺,自然而然使上仇释之所授的“叠浪劲”,前力方吐,后力又生,两道掌力并在一路撞向湖面,激起的水墙竟比杨幺更高。一股反震之力倒涌上来,却抵受不住,震得身子腾空而起。他人尚未落地,忽然想起一事,登时大喜,连连发掌,身子借势连飞,几个起落,已跃上一艘海鳅船。
船上宋兵见他犹如腾云驾雾一般,乘巨浪凌空而来,哪里还有斗志?稍一抵挡,便纷纷伏地请降。其余九船见势不妙,顾不得小船上同伴,一起向后便退,同时连弩齐发,防义军追袭。众人吃过海鳅船苦头,不敢追击,攻入坞中的千余宋兵却无一人得脱,尽数死于刀剑之下。
这一役前后不过半个时辰,论规模远不及前日湖中鏖战,但惨烈犹有过之,坞中湖水全作鲜红之色,浮尸飘动,水为之滞。众人心忿夏诚所部百人之仇,兼之杀得性起,又抢上秦渐辛俘来的海鳅船,滥杀降卒。秦渐辛止喝不住,比及杨幺亲自赶到时,船上数百名降卒已大半尸横就地,只十余人仗着水性精熟,跳湖逃生。
秦渐辛蹙眉不语,待众人皆退,这才向杨幺道:“众兄弟为泄一时之愤,这可坏了大事。”杨幺点头道:“不错,夏龙王和秦公子能夺得海鳅船,全仗船上宋兵胆小怕死。眼下既杀了这数百降卒,宋兵知道投降也是一死,他日再要强夺海鳅船,只怕是不能了。”秦渐辛道:“杨天王既明知此理,何故待到众人将降卒杀尽了,这才赶来阻止?”杨幺笑道:“若是来得早了,不就杀不成了么?却哪里来那么多粮草养着这群饭桶?杀了倒干净。”
秦渐辛一惊,道:“杨天王明知其害,仍是如此,难道我军粮草……”杨幺忙掩住他嘴,四顾无人,这才低声道:“此行仓促,本就没带什么辎重,只盼凭着屯田捕鱼,自给自足。此时新谷未收,又被张崇困于此处,不能下湖捕鱼,只怕余粮只能支给四十余日了。”秦渐辛默然半晌,道:“如此说来,四十日内,破不得张崇,咱们便只有死于此处了?”
杨幺摇头道:“以你我武功,若要逃生,原不为难。只是我受楚王重托,不能弃下这里数千弟兄逃生。秦公子,你不是本教兄弟,若是事急,你便独自逃走罢。谅来以你的武功智谋,也无人能伤得了你。”秦渐辛心中激动,道:“杨天王,你如此待我,我若是舍你而去,那还算是人么?你放心,这四十日中,我必要寻出破海鳅船的法子。若是寻不出,咱们便同生共死。”杨幺叹了口气,握住秦渐辛手掌,欲言又止,良久良久,方道:“秦公子好生安歇罢。”
次日一早,秦渐辛出得城寨,见杨幺立在一个小山包上,正在指挥众人营造火箭火鸦。秦渐辛摇头道:“火攻么?只怕不成,火箭火鸦射程较之寻常弓箭尚且不及,更别说那海鳅船上的机关连弩。”杨幺苦笑道:“我也知不成,只是终不成数千弟兄就这么困死在这君山上?能想到的法子不试一试,终是不死心。”秦渐辛低头凝思片刻,点了点头,不再做声。
到得酉时,众人便驾乘渔舟突出龙舌坞,欲乘夜实施火攻。张崇早有防备,不待明教义军近前,便万弩齐发。明教教众虽闵不畏死,却也冲不破矢网。火箭火鸦大半落入湖中,些许射得远些的,虽沾在海鳅船上,火势也不甚猛。给船上宋兵以湖水一浇,便即熄灭,全不济得甚事。
杨幺愁眉不振,待要与秦渐辛商议,回头看时,却不见秦渐辛人影。只得收兵回营,到秦渐辛房中看时,却见地上堆满算筹,桌上铺着十余张图样,秦渐辛却伏在案上假寐。杨幺拣了一张图样,上面绘的是一个圆盘,微微内凹,笔法甚是拙劣,竟瞧不出是甚么东西。杨幺微微咳嗽,秦渐辛立时惊觉,见是杨幺,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笑道:“杨天王来得正好,你可懂丹青么,我画来画去便是画不成。”杨幺奇道:“秦公子倒是好兴致,这时候怎么突然想起来作画了?”
秦渐辛哈哈一笑,道:“若无意外,数日之间,便可破得张崇,可全仗了这些图样了。”杨幺更是诧异,却不多问,只道:“说来也巧,我少年时倒真学过几年丹青工笔,秦公子要画什么?”秦渐辛笑道:“我少年时最是顽皮,常常从私塾里逃出来,去市井中听说书。有一种评书,叫作《薛刚反唐》,杨天王可听过么?”
杨幺大笑道:“《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薛刚反唐》,都是一般的荒诞不经,秦公子是读书人,自然熟悉史实,怎地倒爱听这个?”秦渐辛笑道:“虽是荒诞不经,其中倒有些有趣的故事。我小时候听的,现下已记不大清楚,只记得有一回是说有个什么古怪机关难破,然后有几个人去寻了一个什么乾坤火镜,引太阳真火烧了那机关。我早上见杨天王想要火攻,偶然想起来,倒是破海鳅船的好法子。”
杨幺又惊又喜,道:“乾坤火镜是甚么法宝?”秦渐辛笑道:“也不算什么法宝。我小时候挺爱摆弄些机关削器的,倒真做出来过。只是我那时是用舶来的水晶镜磨制,这时候却哪里寻去?再说那时我做的火镜,只能引太阳真火焚得尺许开外的物事,可也管不得什么用。”杨幺惊疑不定,道:“这图样便是火镜么?”
秦渐辛道:“这个和我小时候玩的全然不同,道理却是一般的,杨天王你来看。”拉着杨幺便向外行,指着远处山峰道:“以我算来,若是制作百余面火镜,引太阳真火可至十余里外,烧掉那张崇的座舰。只是此法须以勾股之法计算角度、弧度,更需与太阳地平经纬相符,那山便是绝好的所在。”见杨幺全然不明白,只得细细解释:“我白日里仔细计算过,此峰北极距天顶五十四度,谷雨节后,太阳距北极八十四度。四日之后巳初三刻,太阳地平经度系正东偏南十五度有零,这山峰向张崇水军下锭之所,也是正东偏南十五度有零,与太阳地平经度符合。太阳地平纬度高三十度稍强,这山峰高七里,离张崇水军下锭之处十二里,用切线法取之,也是高三十度稍强,与太阳纬度相合。到了四日之后巳初三刻,只须在峰上安放百余面火镜,便可引太阳真火,去烧那海鳅船,那不是好过火箭火鸦么?”
杨幺越听越是迷惑,苦笑道:“是我老了还是太蠢了,竟是丝毫听不明白其中道理呢。”秦渐辛挠了挠头,道:“这道理其实我也是一知半解,能不能成更是难说,只是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杨幺点了点头,便依照秦渐辛指点,绘了图样,命人依样制作。众人初到君山不久,哪里去寻许多材料?只得选了百余面铁盾,依法敲出图样上弧度,将白银溶了,镀在内侧,果然光可鉴人,与镜子相似。
这四日中,张崇仍是每日在坞口挑战,百般喝骂,只不肯接近坞旁里许之内。杨幺依了秦渐辛计策,白日里只是大开坞门,任宋军毁骂,只是不理。到得夜间,却派小股教众,分作十余路,不断骚扰,只不教宋军安眠。到得第三日上,宋兵便改在夜间前来挑战,白日里只在十里外下锭停泊休息。秦渐辛心中暗喜。
第四日巳时,杨幺选了八百精锐,各持软盾护体,驾乘渔舟,悄悄掩至宋兵船寨,金鼓齐鸣,旗号乱展。张崇果然是水军宿将,虽然大半士卒尚在梦中,外围十艘海鳅船却是严阵以待,立时施放连弩射住阵脚。中军大队船只依旗号调动,又渐渐布成三十艘一列的连环阵,只待布阵一完,便要大举掩击。两翼却各有五只小海鳅船包抄上来,渐成三面合围之势。明教教众人少,眼见支持不住,杨幺提起内力,大声道:“火圣明尊,照临下土,降魔除恶,必获天佑!”八百勇士一起跟着大呼:“火圣明尊,照临下土,降魔除恶,必获天佑!”
其时天色晴好,湖面空阔,一望十余里。君山方向,忽然金光闪耀,便如两轮烈日对照一般。宋兵人人目为之眩,正在惊疑间,海鳅船阵中烈焰腾空,张崇座舰无故自燃。宋兵惊骇之下,登时大乱。却听得杨幺大声叫道:“明尊显圣,天火焚贼!”他内力深厚,声音虽在万军嘈杂声中,仍是人人听得清清楚楚。明教教众齐声欢呼,士气大振,人人奋不顾身的杀上,竟将那海鳅连弩,视得犹如无物一般。
宋军正骚扰间,忽然四面八方,鼓声大作,无数明教火焰旗帜招展,火箭火鸦,空群而来。一小队一小队的明教教众乘着渔船此去彼来,穿梭不止,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更不知有多少人马。却是秦渐辛预先将教众编成十艘船一小队,散伏在湖中各处,这时望见海鳅船火起,一起杀来,一面擂鼓扬旗,一面各施火器。虽只数千人马,却反将数万宋兵围住。
那张崇治军有法,一百余艘海鳅船,全依旗号而行,如心使臂,如臂使指。只是此时座舰起火,桅杆旗帜虽尚未焚尽,但浓烟滚滚,却如何还瞧得清旗号?百余艘海鳅船登时犹如没头的苍蝇一般,乱窜乱转,各自为战,全然不成章法。比及张崇乘小舢板换了座舰,另行施设旗号时,百余艘海鳅船,已有三十余艘中了明教教众的火箭火鸦,各处火起。三十余艘火船混在船队之中,更将阵形冲得大溃。船上宋兵军心已乱,各自只想着逃生,哪里还顾得厮杀?
张崇眼见形势不对,只得挥动旗号,指挥海鳅船队全力向西北角冲突,只盼杀出重围,重振旗鼓。忽见西北角鼓声大作,一队渔船约有十余艘,掩杀而至,当先船头一人,身材肥胖,铜盾铁铲,背后一面白旗,火焰标志下面,大书“见首龙王”四字。那日见首龙王夏诚单人独舟于数万军前冲阵,夺得一艘海鳅船而回,端的是神威无敌,宋兵人人亲见,早已胆寒。张崇旗号连挥,要调海鳅船上前阻截,却是无人理会,冲在最前的几只海鳅船竟不约而同的转舵改向,不敢与夏诚争锋。
忽然东北角上鼓声又响,十余艘渔船杀来,船头一人也是身材肥胖,铜盾铁铲,背后仍是打着“见首龙王”旗号。宋兵头昏脑涨之下,哪里还顾得分辨?正要转舵,正北、正东、东南、正南、西南、正西各有十余艘渔船杀到,打的都是“见首龙王”旗帜。竟是同时出现了八个“见首龙王”。宋军更是又惊又惧,不知是何神兵,想到主帅座舰被天火所焚,都认定了明教义军有鬼神相助,如何还有斗志?
其实见首龙王夏诚那日在湖底受伤甚重,此时兀自在城寨中静养。却是秦渐辛选了八名肥胖教众,扮作夏诚模样,只是要宋军心疑。明教众人虽大占赢面,到底众寡相去悬殊,不敢当真混战,只是各施火器,焚烧宋军船只,乘势掩杀。宋军混乱之中,舰船连弩均无从用武,虽以数倍之众,却是犹如待宰羔羊,全然无力还手。
这一役自巳时起,直杀到申牌时分,足足三个时辰之久。红日西斜,映得湖上波光粼粼,尽作红色,也不知是鲜血染涤,还是残阳印照。杨幺见教众士气未衰,却已略显疲态,当下旗号招展,让出西北水域,放宋军走路,却随后掩杀,一面使人喊话招降。张崇只剩得四十余艘海鳅船,勉强夺路走脱。二万余宋兵,除随张崇走脱的,大半被火焚水淹,死于湖中,小半倒戈卸甲而降。俘获大海鳅船二十六艘,小海鳅船二十二艘,粮草辎重,连弩军械,不计其数。
杨幺见粮械已然足备,心中甚喜,便依秦渐辛之意,将六千余名降卒编入军中,分拨心腹教众统御。杨幺又传下号令,命降卒尽数尊信明尊,从此为明教教众,与旧有部属一视同仁,严禁歧视虐待。于是众心归附,大圣天王之名威震三湘。
众人连日辛苦,好容易凯旋而归,这晚在城寨之中大摆庆功宴席,说不尽的肉山酒海。宴席之上,杨幺便推秦渐辛坐了首席,没口子称赞秦渐辛神机妙算,用兵如神。众人鱼贯向秦渐辛敬酒,誉词如潮。秦渐辛听在耳中,只觉飘飘然如在云端,他酒量本来平平,仗着内力深湛,更不推却,酒到杯干,甚是尽兴。待得席散,冷风一吹,酒意涌将上来,在城寨中乱走,竟找不到自己的房间。昏昏沉沉挨了半晌,只觉胸口烦恶,随手扶住一根木柱,便即大呕不止。
一番搜肠刮肚,好容易觉得脑中略醒了些,抬头看时,却在城寨西首,正是夏诚住所之外。秦渐辛见大门之外尽是自己所呕的污秽,心中略觉惭愧,却喜无人瞧见,倒可保得今世卧龙令誉不毁。正要风紧扯乎,却听大门咿呀作响,一人步出,却是杨幺,见秦渐辛在此,微微一怔,尚未开口,秦渐辛已抢着道:“适才有个弟兄喝多了,在这里吐得一塌糊涂,我才将他赶走。早知杨天王在此,我也就不越俎代庖了。”
杨幺点了点头,随口道:“秦公子是读书人,不必和那些粗胚一般见识。这便回去歇息吧。”秦渐辛一抬眼间,忽见杨幺面有忧色,奇道:“官兵已退,又得了许多降卒辎重,怎地杨天王不高兴。”杨幺摇摇头,苦笑道:“也没什么,夏龙王伤势恶化,许多年的老兄弟,有些担心罢了。”
秦渐辛一惊,道:“夏龙王好端端的在这里疗养,怎会突然伤势恶化?”杨幺不答,只道:“天有不测风云,秦公子不必担忧,夏龙王内功深湛,修养些日子也就没事了。”秦渐辛听他言不由衷,更是起疑,道:“在下略通医道,待我为夏龙王诊视一番罢。”杨幺脸色尴尬,道:“秦公子现下是酒后,怎能把脉?再说夏龙王已睡了,改日罢。”秦渐辛好奇心起,笑道::“施针用药,愈早愈好,哪里能迁延时日?这点点酒算得什么?”不由分说,一把拉住杨幺,便往门中而行。杨幺无可奈何,只得由他。
到得房中,眼见夏诚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一张本就肥胖的脸颊肿起有一指多高,全无丝毫血色,却微微发烧。秦渐辛大奇,伸手入被,去搭夏诚手腕。不料夏诚神志虽失,一遇外力,仍是自然而然的拆解,手腕一翻,反将秦渐辛小臂扣住。秦渐辛于这近身擒拿的功夫拆得熟了,这时酒后心思迟钝,未及细想,沉肘卸力,小臂划了半个圈子,已脱离夏诚掌握。两人在被中拆得一招,自然而然真力贯注,两股劲力一碰,将那被子掀了开来。
杨幺连忙抢上,要将被子盖上。秦渐辛却已瞧见,夏诚身上本已结痂的数十处伤痕竟然尽数溃烂,脓血渗溢,惨不忍睹。秦渐辛大惊,眼见夏诚仍是不醒,回头向杨幺道:“杨天王,这是怎么回事?夏龙王在此静养,伤口怎会溃烂成这样?”杨幺脸色为难之极,半晌方道:“秦公子何必多问?只管诊视便了。”
秦渐辛怫然道:“夏龙王伤势如此恶化,若不施治,只怕性命堪虞。但既要诊治,那便须明白病因。杨天王明明知道,却不肯告诉我,那是什么缘故?是了,杨天王原来毕竟当我是外人。那也罢了。”杨幺忙道:“秦公子不可误会。杨某和秦公子倾盖如故,岂有将秦公子当外人的道理?唉,秦公子定要知道么?”
,秦渐辛更是不豫,双目向杨幺凝视,却不说话。杨幺叹了口气,只得道:“唉,我只得实说了。今日鏖战,夏龙王又出手了。”秦渐辛怒道:“夏龙王伤成那个样子,怎能再出手?伤口溃烂,是在湖水中浸泡的缘故,是么?”
杨幺点了点头,低声道:“我本来只要挑选精通水性的弟兄行事。只是水性最好的弟兄前日都在湖中护教战死,剩下诸人夏龙王信不过,定要亲身带伤前去。夏龙王平时最是随和,当真固执起来,却是谁也拗他不过的。”秦渐辛越想越是不对,问道:“夏龙王出手究竟是做什么?今日一战,全盘尽在我计算之中,哪里有用得着夏龙王的地方?”眼见杨幺只是苦笑却不接口,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大声道:“张崇的座舰,其实是夏龙王烧的,是也不是?”杨幺微一犹豫,缓缓点头。
秦渐辛霎时之间,胸中也不知是何滋味,脑中一晕,蹲了下来,双手抱头,呻吟得两声,喃喃道:“我原说怎有那般巧法,刚好烧的便是张崇的座舰。”杨幺到此地步,索性明言道:“那日我替秦公子画了图样,便拿着那图样细细琢磨。那火镜之法,全靠将太阳真火聚于一点,百余面火镜要想在十二里外落点重合,难于登天。何况海鳅船并非死物,而是在湖面游走不定,便是百余面火镜的落点当真重合了,又怎焚得了?是以安排人手,潜入张崇座舰中,放火策应,以防万一。”
秦渐辛呆了半晌,苦笑道:“杨天王说得一点没错。火镜破敌,原是评书中的胡言乱语,怎可当真信得?偏偏我却信以为真了。杨天王啊,杨天王,你既早知不成,何不当时点破,却要我出这个大丑?”杨幺微微一笑,道:“单单只是焚了张崇座舰,尚不足以乱宋兵军心。若无火镜闪耀,宋兵怎会信明尊显圣?秦公子何必惭愧?今日一战,大半还是出自秦公子之计,秦公子仍是此役第一功臣,今世卧龙,名不虚传。”
秦渐辛脸上一红,低声道:“什么今世卧龙,杨天王智谋胜我十倍。”杨幺淡淡的道:“秦公子何必过谦?此时此刻,只怕湖广境内,无人不知今世卧龙之名了。我军有秦公子作军师,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秦渐辛默默无言,忖道:“战国时田单礼敬小卒,以为神师,其实不过是安抚军心的权谋之术。原来我这个今世卧龙,也不过这么个角色罢了。”心中沮丧,开了张去腐生肌、清热去火的方子,便即同杨幺退出。一路之上,杨幺却谈笑风生,仍是对他又恭谨又亲热。秦渐辛本来心中颇有蒂芥,见他如此,反觉自己不好意思起来。
君山之上,百草丛生,要依方觅药毫不为难。夏诚内力深厚,伤势虽重,将养了数日,虽未痊愈,却已能行动自如。他是个好酒之人,自觉伤势稍可,便每日寻人痛饮。杨幺虽军务繁忙,却时常拉了秦渐辛,去陪夏诚喝酒。秦渐辛本来心中惭愧,见到杨、夏二人面羞,但喝得几日酒,少年心性,登时将不快俱都抛开,重又言笑自若。
这日三人正在痛饮,忽有斥侯来报,张奇、安和两路军马,听说明尊显圣,张崇惨败,已然不战自退。杨幺大喜,拍案道:“全仗秦公子妙计,如此一来,咱们这洞庭水寨,总算是站稳了脚跟。天师派和亲之议,就算张玄真本不过虚言委蛇,现下也只有把女儿乖乖的送过来不可。本教和天师派结成秦晋之好,日后好处可多着呢。”夏诚点头称是。
秦渐辛前日听说张玄真主动提出修好和亲,虽觉奇怪,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这时听到杨幺说出“女儿”二字,心中一惊,颤声道:“杨天王,你说和亲的,是玄真天师的女儿?”杨幺哈哈一笑,道:“秦公子出身天师派,难道不知?天师派除了张玄真的女儿,哪里还有别的女子?”一转眼见到秦渐辛神色古怪,又是一笑,道:“秦公子放心,天师派主动向楚王提出和亲,岂有反要楚王把女儿嫁过去的道理?秦公子不必为钟姑娘担心。”
秦渐辛心中慌乱,不知如何接口。杨幺伸手在他肩头轻拍,又道:“秦公子对钟姑娘一往情深,连我都看出来了,楚王岂能不知?以杨某看来,钟姑娘对秦公子也未必无情。好教秦公子放心,两日前贵溪的弟兄飞鸽传书,天师派已在大肆采办嫁妆了。呵呵,咱们钟昂太子人才出众,张玄真有这么个女婿,当真是他的福气。”
秦渐辛只觉口干舌燥,身子微微颤抖,眼前金星乱冒,脑中无数念头纷冗而来:“难道素妍师妹竟然没死?可是从那么高的山崖上摔下去,怎能不死?何况她若没死,师娘怎会告诉方教主说她死了?又怎会那般伤心愤怒?唉,师妹若能不死,便是拿我的性命去交换,又值得什么?可是她若当真没死,岂不是要嫁给钟大哥?难道天师派和亲的女子,当真是师妹么?那可怎么办?怎么办?”
他心中实是盼望张素妍未死。但若是张素妍当真未死,却要嫁给钟昂,只怕自己也没本事能阻得住。他虽明知钟相对他极好,但到底灭不过父子之亲去,决不能为了自己而耽误钟昂的亲事,更不肯为了自己而不要天师派这等姻亲大援。何况他和钟昂一见如故,又有金兰之义,若要强夺义兄的妻子,也非他所能为之事。但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坐视张素妍嫁给钟昂不成?
杨幺见他神色不定,微微一笑,也不劝慰,只道:“这门亲事实是天大的喜事,我等虽奉命经营洞庭,不便擅离,但总须派人出席婚礼才是。夏龙王伤势未愈,秦公子,你我二人,你瞧谁去合适些?”秦渐辛微一定神,道:“杨天王若是身离此地,只怕无人能统帅这万余教众。我去罢。”杨幺又是一笑,道:“我若不在,秦公子暂领军务也是一般。只是秦公子与太子殿下有结义之情,若是不去,太子心中定然遗憾得紧。这杯喜酒,我就不和秦公子争了罢。”
秦渐辛见他笑得颇不寻常,心中一凛,但这时心乱如麻,实是无暇细想,向夏诚道:“夏龙王,婚期是什么时候?”夏诚道:“四月廿五。”杨幺笑道:“今儿才是四月十四,尚有十日余裕。秦公子若是走旱路,不过四日行程。便是行水路,一路玩赏风景,十日也够了。不知秦公子心意如何?”秦渐辛勉强一笑,道:“此刻湖广境内正是战场,只怕颇不太平,若碰上什么事不免耽搁了,我便借一艘小船,循水路回武陵罢。”
杨幺点了点头,道:“太子为人豁达,我等若是采办珍珠宝贝为贺仪,倒是将他瞧得小了,只怕太子心中不喜。秦公子路上携带也不便。这样吧,君山之上,特产银针贡茶。回头命人采几斤,便算咱们三人的一点心意。虽是寒酸,倒显雅致。秦公子且下去休息,明日动身不迟。”
次日一早,秦渐辛携了一盒茶叶,向杨幺、夏诚辞了行,独个儿便要动身。杨幺原说拨几个教众,沿路随从服侍,秦渐辛坚辞不肯。杨幺拗不过他,只得由着他独自架了小船,自君山之西下湖。
眼见离君山渐远,却折而向南,绕了大圈子,改道东行,至岳阳上岸。秦渐辛寻了一块大石,将船底砸得粉碎,看着那船沉入湖底,料想决计无人知道自己行踪,这才展开轻功,向南疾行。只一日功夫,已到长沙。
他心中另有打算,只盼半路上截住天师派送亲队伍,将张素妍劫了下来。他数月来向仇释之、钟相、杨幺等人讨教,自觉武功大进。若和卢玄音、董玄容之流单打独斗,未必便无胜算。虽对不起钟相父子,却也顾不得了。
不料在长沙城中寻见明教弟子一问,天师派送亲队伍昨日便已过去了。秦渐辛虽觉失望,却也不怎么焦急。料想天师派人众拥簇喜轿,押运大批嫁妆,决计走不甚快。当下匆匆打了尖,又买了些牛肉面饼做干粮,向长沙分舵借了一匹好马,加鞭西向,只盼尽早赶上天师派人众。虽见红日渐渐西下,却是马不停蹄。
到得第二日午间,那马渐渐抵受不住,越奔越慢。秦渐辛心中不耐,索性弃了马,展开轻功疾驰。初时还不甚快,奔得三五里,体内真气流转,跑得发了性,犹如脚不点地一般,只觉耳畔风声呼呼,道旁树木向后疾掠,不到小半个时辰,已瞧见前面天师派车仗。
眼见三十余名道士,披红挂彩,拥着一辆花车,徒步而行。卢玄音和董玄容各乘马匹,并骑当先,意态甚是闲适。秦渐辛瞧见董玄容,不知如何,便觉心中有气。自后抢上,双手同使“控鹤功”,抓过两名道士,运起真力,向人群中掷去。天师派众人猝不及防,登时大乱,尚未看清秦渐辛身形,已被他拳打脚踢掌劈指戳,顷刻间打倒数人。他心中对天师派众人殊无好感,出手甚重,凡中了他一拳一脚者,无不筋断骨折,躺在地上只是呻吟。
卢、董二人吃了一惊,眼见来人武功甚高,出手又是毫不容情,生怕素字辈弟子伤得狼狈,日后到了武陵被明教中人耻笑。董玄容大声喝道:“大伙儿退开!”一面跃入人群之中,将秦渐辛接过,卢玄音却守在花车之畔,提防另有高手来袭。
秦渐辛半年前在龙虎山上清宫与董玄容交手,给董玄容连续几掌逼得狼狈不堪,虽然明知理亏在己,心中却也不免对董玄容大有敌意。这时见他出手,正中下怀,深吸一口气,体内真气流转,四肢百骸无一不松,一颗心活泼泼的,凝神与董玄容拆招。堪堪拆得七八招,董玄容已然看清他面容,怒道:“是你这小子!”右肩微沉,当胸一掌拍到。
秦渐辛听得他掌势风声,微微冷笑,心知他被方腊、王宗石连续重创,功力大打折扣,自己半年来苦抗芙蓉膏之毒,内力却大有进境。一消一长,此时自己未必便会输与他。好胜心起,左掌虚按,右掌平平拍出,迎向董玄容掌力,有意要与董玄容分个高下。
双掌相交,两人都是身形微晃,向后退开,秦渐辛却多退了半步。董玄容暗暗心惊,忖道:“不过半年功夫,这小子武功居然如此精进,若是稍假时日,我哪里还是他的对手?”心知此时秦渐辛的功力较之自己尚略逊半筹,得理不饶人,左足踏前一步,又是一掌拍到。眼见秦渐辛举掌相迎,董玄容心中得意:“这小子吃过一次亏,竟没半点长进。这般对掌,不出十招,非要你当场呕血不可。”
不料双掌再次相交,只觉秦渐辛掌力立缩立吐,陡然间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而来,竟是强得不可思议。董玄容手腕一痛,已被秦渐辛掌力生生震断,跟着胸口犹如被数百斤大锤重重一击,嗓子一甜,已然鲜血狂喷。
原来秦渐辛精通各派武学原理,虽然真实武功尚未至绝顶境界,单以武学修为而论,却是当世无双,犹在方腊、张玄真诸人之上。仇释之的“叠浪劲”虽是运使力道的巧妙法门,但所能叠加的数股力道本身却甚是有限,力道相叠,也不过较之全力一击相差仿佛,只有保留真力之功而已。到得秦渐辛手中,细细推详其中奥妙后,稍加变化,竟有积弱为强之效。两股掌力相叠发出,等若掌力凭空增加一倍。他与董玄容对得一掌,已自知掌力仍有所不及,第二掌已然使上了“叠浪劲”,果然重创了董玄容。
董玄容位列九玄真人之一,已算得武林中一流高手,不料不出十招便如此惨败,天师派众人无不相顾失色。卢玄音怒吼一声,大踏步抢上,扶着董玄容在花车边坐倒,尚未直起身来,已然反手一掌向秦渐辛攻到。
秦渐辛见卢玄音步履沉稳,出手又快又狠,心知此人武功犹在董玄容之上,不敢怠慢,仍是依样画葫芦,运起“叠浪劲”心法,迎向卢玄音掌力。卢玄音却不上当,沉肘卸开,运起“六爻擒拿手”,扣向秦渐辛手腕。秦渐辛小臂微斜,向卢玄音腕上格去,两腕相交,手臂微微酸麻,情知真力不及。这等近身擒拿的手法中,可使不上“叠浪劲”,心念转动之下,退开几步,运起“控鹤功”,抓过一名素字辈道人,向卢玄音掷去。
卢玄音沉着脸,手掌在那道人背上一托,借势卸力,轻轻放在一边。秦渐辛轻功学自林砚农,林家轻功天下无双,岂是卢玄音所能及?这时身法游走,绕着卢玄音大转圈子,时不时抓过一旁素字辈道人,向卢玄音飞掷,力道却忽刚忽柔忽重忽轻。卢玄音不愿伤到素字辈诸道,只得凝神控制力道,化去秦渐辛劲力,接住掷来道人,轻轻放下。秦渐辛出手之际,轻重刚柔从心所欲,随手施为。卢玄音却不得不亦步亦趋,竭力和秦渐辛力道相合,只怕一个不慎,伤着所接道人。接得十余次,渐渐觉得心力消耗颇剧,越来越是应付为难。
秦渐辛见计得售,心中暗喜,料想卢玄音如此硬撑,决难支持。忽听得十余丈外,一个刺耳的声音叫道:“兀那姓卢的牛鼻子,若不伤得一个小牛鼻子,你们这一群牛鼻子一个都活不了!”
卢玄音心中一凛,眼见又是一名素字辈道人飞掷而来,牙关一咬,双掌齐出击在那道人背心,反将那道人向秦渐辛撞去,去势却不知猛恶了多少倍。秦渐辛明知他这两掌乃是使的隔物传劲之法,那道人本身受力有限,自己若是给撞中了,却和正面硬受卢玄音掌力无异。眼见那道士身躯肥大,在空中旋转不已,来势笼罩了丈许方圆,实是避无可避。只得运起“叠浪劲”心法,也是双掌齐出,迎向那道人。
“砰”的一声大响,秦渐辛双掌已击在那道人胸口,不但将卢玄音掌力尽数化解,更将那道人击得胸口肋骨节节寸断,远远飞出,摔在地上,口中吐血不止。天师派内功果有过人之处,那道人虽然修为平平,受了如此重击,竟然未死。
这一下硬接硬架,实无丝毫取巧余地。秦渐辛虽仗着“叠浪劲”心法占了赢面,反震之力倒涌上来,却抵受不住,双足竟然没入土中尺许。卢玄音不惜弟子受伤,争的就是这一刻,立时揉身抢上,双手撕拉抓拿,连续四招,都是精微奥妙的“六幺擒拿手”。秦渐辛适才使力过巨,双臂兀自酸软,好在对这“六幺擒拿手”早已拆解得熟极而流,奋力一一化开,这才将左足从土中拔出,右足却兀自深陷。
卢玄音心知机会稍纵即逝,若容秦渐辛脱身,身法再度展开了,再要胜他便极不容易。这时手上丝毫不缓,狂风骤雨般疾攻七招。秦渐辛奋力抵御,到得第六招上,手臂越来越是酸软,已是应付为难。眼见卢玄音左手划了半个圈子,右手成龙爪之型从圈中探出,拿向自己胸口,手掌未至,一股浑厚的内力已激得秦渐辛胸口内息不畅。秦渐辛一口真气转不过来,两臂似有千钧之重,无论如何提不起来,只得将全身内力都凝聚在胸口,要以本身真力硬接卢玄音这一击。
便在此时,斜刺里一柄连鞘长剑递到,在卢玄音手腕上一隔,跟着斜挑而上,鞘尖微颤,笼罩卢玄音胸口五处大穴。卢玄音见剑势狠辣,顾不得秦渐辛,双手连环邀击,拿向那剑鞘,却不禁退了一步。那剑鞘稍稍圈转,向卢玄音中盘攒刺,卢玄音挥臂斜格,又退了一步。那人哈哈一笑,倒转长剑,剑柄撞向卢玄音“膻中穴”。卢玄音双手反在外势,不及招架,只得又退了一步。
那人三招将卢玄音逼退三步,不再追击,冷笑一声,说道:“姓卢的,那小牛鼻子快归天了,你不去拉住他么?”正是刚才出声指点卢玄音的声音。秦渐辛这时方有余裕向他看去,只见那人白衣玉剑,脸色愁苦,正是阆圜明王曾埋玉。
卢玄音退开几步,一手抵住那道士后心,内力源源输入,一面却开口道:“这位想必是明教曾明王了,既出言相助贫道,却怎地又不许我伤这少年?莫非这少年是贵教弟子么?”曾埋玉白了他一眼,不去睬他,却向秦渐辛道:“小子,你要寻天师派的晦气,什么时候都可以,唯独不能向这花车出手。”
秦渐辛内息流转,双臂已能动转自如,但见到曾埋玉出手,已知此人武功之强,只怕远在傅龟年、仇释之诸人之上,更决非卢玄音、董玄容可比。自己武功虽然精进,但要胜得过这位阆圜明王,却是毫无把握,只得道:“曾明王,你不是和钟左使有仇么?为什么不许我向这花车出手?”
曾埋玉道:“我和方十三、钟相仇深似海,却是明尊座下弟子。明教与天师派结亲,这是互惠互利之事,怎容你捣乱?方十三和钟相跟你有交情,或许不会把你怎样。我曾埋玉跟你这小子可没交情。我这柄寒玉剑二十年未曾出鞘,你定要见见么?”
秦渐辛情急之下顾不得轻重,大声道:“曾明王,你不明其中原委。你可知这花车中载的是什么人?”曾埋玉冷笑道:“那还能是谁?自然是张素妍。”秦渐辛道:“你可知张素妍是什么人?你真道这门亲事是什么好事么?”
曾埋玉仰天大笑,道:“旁人或许不知,我曾埋玉却知道得清清楚楚。张素妍是张玄真的养女,是方十三和窦巧兰的亲生女儿,是也不是?”卢玄音怒道:“姓曾的,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天师派清誉,岂容你信口玷污?”秦渐辛无暇理会卢玄音,向曾埋玉道:“不错,张玄真以明教教主的女儿来和明教和亲,这是什么居心?曾明王,你仔细想想。”曾埋玉道:“我何必多想,张玄真的用意我还不清楚么?哈哈,这是方十三的报应啊。我等了十几年,好容易有这么个大快平生的机会,怎容你多事?姓秦的小子,你若要命,便给我滚得远远的。”
卢玄音见曾、秦二人对自己不理不睬,怒意愈胜,大喝一声,一掌向曾埋玉击到。秦渐辛念头电转,反退开一步。他知曾埋玉不可理喻,偏生武功太强,自己无法与抗,只待卢玄音与他拼个难分难解,自己才有机会打倒曾埋玉。正自转着念头,忽然眼前白光显现,犹如雷轰电掣一般,一闪即没,曾埋玉已然还剑入鞘,冷冷向卢玄音瞪视。卢玄音却退在丈许开外,右手鲜血淋漓,小指、无名指、中指都已齐根而断。三根断指落在地上,创口处却无丝毫血迹。
两人交手一招,曾埋玉腰间玉剑出鞘还鞘,卢玄音出掌、断指、后跃,都只电光火石间事。曾埋玉那一剑使的什么招式,竟连秦渐辛也没能看清。卢玄音又惊又怒,大声道:“姓曾的,贫道自知不是你的对手。但你公然败坏我师嫂名节,玷辱天师派清誉,贫道便跟你拼了这条命去!”
曾埋玉哼了一声,道:“这花车里面的孽种,本就是方十三的私生女。张玄真的绿帽子戴了这许多年,你们天师派的人竟当真不知?我姓曾的说句实话而已,你要拼命,那便来吧。”卢玄音尚未回答,花车之中,忽有一个娇柔的声音道:“谁说我是方十三的私生女?”
第十四回:霓裳曳广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