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新人美如玉

二人默默无言,一路西向。申牌时分,已近桃源县。辛韫玉忽道:“行了。今日咱们便在这里露宿一宿,明日一早便行。”秦渐辛奇道:“再行得三五里路,便是桃源县。眼下才是申时,何必露宿?”辛韫玉不去理他,自行寻了棵大树拴了马,便跃上树枝,闭目高卧。秦渐辛讨了个没趣,只得也拴了马,却离她远远的,心道:“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当真是一点没错。”

其时方当三月阳春,春和景明,百物繁盛,树上颇多虫蚁。秦渐辛素性爱洁,却如何睡得着?眼见辛韫玉双目紧闭,鼻息绵绵,睡得甚是安稳,秦渐辛百无聊赖,只得将曾埋玉所遗寒玉剑拿在手中把玩。脑中回忆石洞秘本中剑理,又回想章士衡、云鹄道人等剑术名家所使招式,越想越觉剑道渊深莫测,当下伸手握住剑柄,运气与剑上传来的丝丝寒气相抗。约摸过得小半个时辰,只觉内息流动,四肢百骸劲力充塞,心中甚是欢喜。忖道:“以剑术而论,生平所遇人物自以曾明王为第一。只是宝剑空遗,曾明王一身惊世骇俗的剑术却就此湮没。我若不能精研剑道,未免愧对这柄宝剑了。”

忽然想起一事,叫道:“阿唷!”辛韫玉双眼微睁,问道:“怎么了?”秦渐辛道:“咱们走得匆忙,竟忘了好好安葬曾明王的尸身。这可大大不对。”辛韫玉笑道:“原来你竟是忘了,我还道你……”抿嘴轻笑,却不说下去。秦渐辛皱眉道:“辛姊,你便是与曾明王有仇,现下曾明王人都死了,什么恩怨自也一笔勾销。你在此歇息罢,我回去葬了曾明王,再来寻你。只怕天明前尚能赶得回来。”说着纵身下树,便去解缰绳。

辛韫玉跟着从树上跃下,整了整衣衫,道:“瞧不出你为人倒还不坏。你且莫急,其中有个缘故。”秦渐辛道:“什么缘故?”辛韫玉道:“我虽和曾埋玉有些宿怨,却也是上一代的事情,只怕连曾埋玉自己也是不知。现下他既死了,我怎会念念不忘?曾埋玉终究是一代高手,你是盼他风风光光的入土为安,还是只想将他草草掩埋呢?”

秦渐辛苦笑道:“我和曾明王虽无甚交情,总是相识一场。若能风光大葬,自然最好。但此时救楚王父子要紧,多半只好草草掩埋了。”辛韫玉道:“此时两湖皆为明教割据,钟相并非无能之辈,眼下这条通衢大道之上,不知多少明教斥候往来。曾埋玉身为护教法王,明教弟子无人不识。但教有人瞧见了,自会将他好好安葬,何必你多事?”

秦渐辛摇头道:“话虽如此说,将他尸身弃而不顾,我总是心下难安。”辛韫玉道:“另一个缘由,却是为了钟氏父子了。我且问你,若是你不是躬逢其会,待得斥候回报曾埋玉死在大道之上,你会作何想?”秦渐辛微一思索,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大声道:“张玄真!”辛韫玉点头道:“不错。当今之世,能以武功杀得了曾埋玉的,不过寥寥数人。天师派策谋与明教为敌,钟相决不会一无所知,多半早在戒备。但教明教中人将曾埋玉死讯传去,钟相自会猜道张玄真已然亲至。”

秦渐辛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么咱们不进桃源县城,却在这里露宿,又是为了什么?”辛韫玉叹了口气,道:“我实有不得已的苦衷。你若信我,便不要多问罢。”秦渐辛见她面上忽带忧色,妩媚之中又增三分楚楚之态,心中一软,对她的戒惧不满登时去了大半,点头道:“一切全凭辛姊吩咐便是。”

便在此时,西首马蹄声起,一道烟尘远远而来。秦渐辛领兵月余,一听之下便知约摸三十余骑,忙跃上树梢张望,只见当先一人黑瘦矮小,似是杨钦。秦渐辛大喜,向辛韫玉道:“是明教杨香主。”辛韫玉脸色微变,低声道:“别提起我。”不待秦渐辛答话,已然挑了一棵枝叶繁盛的大树,隐身树上。

秦渐辛也不以为意,跃下树来,待杨钦一行稍近,叫道:“杨香主!”杨钦一见是他,登时满面喜容,大声道:“是秦公子回来了,再好也不过了。”伸手一勒缰绳,不待马停稳,已然纵身而起,跃到秦渐辛身畔,拉住他手,甚是亲热。秦渐辛笑道:“天快黑了,怎么这时刻出城?有急事么?”

杨钦道:“正是。好在秦公子已回,今世卧龙既在,便有天大的凶险也不值得甚么。秦公子是遇上黄佐了么?”秦渐辛道:“黄香主?我倒不曾遇见。楚王那边现下怎样了?难道竟和张玄真交手了么?”杨钦叹了口气,道:“虽然尚未和天师派撕破脸,却也凶险之极。天师派借着两派联姻的由头,调遣大批弟子到了武陵。本来太子殿下已安排本教兄弟暗中监视,只是这几日不少武林人物分作十余路,陆陆续续进了武陵城,咱们的人手便不够了。”

秦渐辛暗自心惊,忙道:“都有些什么人?”杨钦道:“以南少林主持空木大师为首,其余如青海派云中剑云鹄道人、衡山派紫盖剑客淳于孚、淳于华父子、崆峒派托天手费不佞……”此人记性当真了得,顷刻间报了十余个名字,兀自不住气地报将下去。秦渐辛虽大多未曾听说,但料想多半和云鹄道人一般,都是武林中成名高手。至于那空木大师,既是南少林主持,更不知如何了得。若当真一起发难,休说眼下武陵城中只钟相父子二人,便是明教自方腊之下高手齐集,胜负亦难逆料。

眼见杨钦仍在喋喋不休,秦渐辛眉头微皱,右手快如电闪,倏忽探出,抓向杨钦胸口。杨钦一怔,自然而然退了一步,伸臂格档。双臂相交,杨钦全身一震,向后便倒,秦渐辛左手早出扶住,低声道:“楚王命你就近调大军来援,是么?”杨钦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不是。”

秦渐辛奇道:“你武功已算是二流中的好手,若不是奉命求援,楚王怎会在这时候命你离开?”杨钦听他竟有见疑之意,牙关一咬,忽然拔刀在手,将自己左手小指斩下,沉声道:“秦公子明鉴,小人虽然武功平平,却不是胆小怕死之徒。小人若稍有他念,有如此指。”秦渐辛大悔,忙道:“杨香主何必如此,在下不过随口一问,绝无他意。”

杨钦脸色惨白,低声道:“孔彦舟屯兵鼎州,与本教大军相持,此时若是调军回援,只怕有全军覆没之虞。楚王已生必死之心,命黄佐将圣火令转交杨天王,命小人传令诸路,倘有万一,便齐归杨天王节制。小人原想从楚王于地下,只是生怕误了本教大事。此时先断此指,以明心迹。若楚王有失,小人绝不苟活。”

秦渐辛心中痛悔,大声道:“杨香主放心,但教秦渐辛有一口气在,便绝不容楚王有半点差池。”杨钦惨然一笑,向秦渐辛拜了数拜,更不多说,引了教众,径自去了。

秦渐辛呆呆出神,心道:“我说话做事便总是这般不知轻重。杨香主这等重义之人,却给我一句话激得引刀自残,却叫我如何补报他才好?楚王处境如此险恶,我向杨香主夸下海口,却当真能做得到么?我有什么本事应付这许多高手?”越想越是焦躁,忽想:“这今世卧龙四个字,我若知道是何人第一个叫出来的,但教此人不是女子,我定要痛打他一顿出气才好。”

忽听身后辛韫玉的声音道:“今世卧龙秦公子,可看出甚么没?”秦渐辛一怔,他先前隐隐似有所觉,只是为杨钦刚烈所折,不愿细想而已。这时听了辛韫玉这句话,只觉心中大是不安,那显然不是因为对方高手众多之故。只是那不安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拼命想要抓住,却无论如何抓不住其中关键。当下缓缓摇头道:“辛姊在说甚么,我不明白。”

辛韫玉微微一笑,道:“秦公子既然想到了,那也不必我多嘴了。现下情势既然大不相同,秦公子有何高见?”秦渐辛又是一怔,登时想到:“辛姊如此聪明,我若假装想到,多半瞒她不过。但我直承不知,辛姊反道我是在装糊涂。她先前只命我依命而行,这时却要来与我商议,自是这一句话工夫,她已对我刮目相看了。”眼见辛韫玉一双美目向自己凝视,大有企盼之意,心中微感得意,忽然心中一动:“我刚才说那句话时,神情语气,怎那般熟悉?是甚么人曾如此对我说话?”

他想到此节,只觉一股寒意从背心只透上来,直与那寒玉剑相似。只是这念头太过可怕,无论如何不愿再想下去。当下摇了摇头,道:“我现下心乱如麻,实在想不出甚么好法子。不知辛姊有何高见?”辛韫玉叹了口气,道:“秦公子毕竟信我不过。这也是人情之常。秦公子虽智珠在握,那人却已事事抢在头里。从前固然是我小觑了秦公子,只是现下我可真不信秦公子尚能有何作为了。”

秦渐辛听她如此说,心中更敲实了一层,低声道:“虽是如此,楚王在荆南经营二十年,根基深厚无比,楚王自己也不是无能之辈。那人虽有天师派外援,也未必能事事不离掌握。何况那人是否有异心,尚在未知之数。辛姊,咱们连夜赶路去武陵,你可能支撑么?”辛韫玉又叹了口气,道:“秦公子,以心计智谋而论,你不在当世任何一人之下。只是你虽行事豁达,内里到底纯良,人心险恶你虽不是不知,却总不愿去信。若非如此,那人岂能事事抢先?”秦渐辛默然。

辛韫玉向他凝望良久,方道:“秦公子聪明智慧既不在我之下,武功更远非我所能及,钟……他有你这么个义弟,当真是……”摇了摇头,从囊中摸出一粒小小木珠,说道:“此物虽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物事,临敌之际却颇有奇效。我杀曾埋玉、董玄容,擒住你皆是依仗于此。你将它含在口中罢,却千万不可嗅到气味。”顿了一顿,又道:“你是男子之身,此物于你是否有所裨益,实是难言,聊胜于无罢。你若救得他,便……”忽然呆呆出神,半晌方幽幽的道:“没什么。救出他,也就是了。”

秦渐辛伸手接过那香木珠,好奇心起,笑道:“辛姊既然给我这宝物,小弟却之不恭,只好受了。只是这东西既然含得,怎么便闻不得气味啊?”便将香木珠放到鼻端,深深吸气。

辛韫玉本在出神,蓦然惊觉,待要阻止已然不及。眼见秦渐辛陡然面红耳赤,呼吸也粗重起来,双目之中狂意渐增。辛韫玉惊呼一声,腾身倒纵,落在马背之上,运起内力扯断缰绳,纵马便行。耳听得身后秦渐辛呼吸越来越重,辛韫玉心中慌乱,哪里敢回头,策马狂奔得小半个时辰,这才神志稍定,一颗心兀自狂跳不已。

原来那香木珠并非甚么奇毒,却是青楼之中惯用之物。虽名为香木珠,却非木质,乃是以数十种药材混以香玉屑秘制而成。青楼女子常年口含,久而久之,不惟吹气如兰,口中气息更大有催情之效。辛韫玉心思灵巧,明知自己限于年岁,武功内力均未至上乘境界,便将这香木珠的奇效化入武功之中。要知武学高手与人过招,无不寂然澄虑,专心流转内息,运使真力。若是忽然为她口中香气所激,一念情生,无论招式劲力,必有大大空隙可寻。以曾埋玉那等惊世骇俗的武功,仍是如此丧生在她夺魄金铃之下。

那香木珠药力极强,含服之人口中残留香气尚且效验如神,何况秦渐辛乃是直嗅珠体?辛韫玉一见之下,生恐秦渐辛一时情动,做出甚么悖乱之行。饶是辛韫玉武功了得智谋无双,遇上这等情形,却也与寻常女子一般无异。情急之下慌不择路,却是向东疾驰。这时心神稍定,但深恐秦渐辛药力未过,却也不敢调头西向。当下折而向南,绕了个大圈子,到得桃江方才改道西北。到得武陵时,却已是第四日上了。

天师派与明教此次和亲,干系实在太大。双方虽然各怀鬼胎,礼数上却是谁也不愿稍露敌意。卢玄音、董玄容二人护送辛韫玉尚在途中,童玄境、卫玄隽已早早驻晔武陵,只待相礼。二道虽只带了八名随员,钟相却丝毫不感轻忽,生恐横生枝节。却好城中首富王百万前日为义军破家,居宅犹在,便命天师派诸人于内落脚,明知此二人既在明处,便决计不会轻举妄动,竟不派人监视。辛韫玉离龙虎山时便已查得清清楚楚,是以改了男装,径往二道下处。

二道正在后厅对坐闲谈,忽报辛韫玉到来,都吃了一惊。卫玄隽脸色铁青,将长剑拔出半截,又推回鞘中,大踏步往前厅而来。童玄境心思较细,隐隐觉得不对,忙紧跟在后。才一到得厅上,卫玄隽手按剑柄,低声道:“辛法王,贫道原没想过能生离武陵县。只是董师弟的仇不能不报,你亮兵刃罢。”

辛韫玉脸上惊色一闪而过,叹了口气,道:“原来我毕竟是来迟了。是卢玄音的飞鸽传书么?天师呢,我有一句话要对天师说。”卫玄隽与童玄境对望一眼,童玄境道:“有甚么话,对贫道说便是。”辛韫玉微一沉吟,道:“那也好。童道长,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董道长乃是为卢玄音、晏玄机、许玄初、洪玄通四人围攻而死。幸得魔教曾埋玉援手,我又迭施诡计,这才逃得性命在此。只为向天师说这么一句话。”

童玄境脸色微变,卫玄隽却道:“林门一系的诸位师兄虽和我们有些嫌隙,却决计不会下此毒手。卢师兄为人刚直,更绝不是卑鄙小人。辛法王,你暗算了董师弟,还要来挑拨离间么?”辛韫玉道:“卫道长是谦谦君子,自然只道旁人无不是坦荡君子。以我这点微末功夫,怎能是魔教法王?又怎杀得了董道长那等高手?”眼见卫、童二人沉吟不语,又道:“便算是我以诡计伤了董道长,卢玄音既亲见此事,怎不火速赶来武陵,向天师禀告?何以要舍近求远,回龙虎山飞鸽传书?

卫玄隽双目紧闭,两行清泪缓缓落下,忽然发掌将厅上红木茶几击得粉碎,口唇微动,却是说不出话来。童玄境知他性情直率,于师兄弟上情分最重,生怕他急痛攻心,忙将手掌放在他后心大椎穴上,助他顺气,一面道:“事不宜迟,咱们等不到天师回来了,即刻便回龙虎山,向卢……那叛贼卢玄音讨个公道。”微一迟疑,又道:“只是卢玄音既投靠林门,眼下林门一系只怕都在山上,若是天师不在,只怕咱们不是对手。”

卫玄隽深吸一口气,拭去泪水,朗声道:“董师弟的仇自然不能不报,只是事有轻重缓急,眼下还是以剿除魔教贼子为重。”辛韫玉心中叫苦,却道:“不错,我也是这个意思。”卫玄隽又道:“辛姑娘,我们请你假扮天师之女,一来是为了诱方十三入彀,二来却是为了出其不意制住钟相父子,免得多有损伤。眼下虽然变生不测,但你适才说魔教曾埋玉曾出手救你,那么魔教诸人只怕尚不知情,此计仍然可行。后日便是婚期,咱们便仍是依计而行如何?”

童玄境吃了一惊,道:“连日城中扰乱,防卫增了数倍,魔教中人暗中全城大索,显是已有所觉,此举未免冒险。”卫玄隽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童玄境道:“眼下城中群雄云集,若是一起发难,钟相便有三头六臂也无力抵挡。倘若依计成亲,一切便在魔教掌握之中。咱们固然可以擒住钟昂挟制钟相,魔教若是早有提防,何尝不能擒住咱们挟制群雄?”

卫玄隽叹道:“童师兄,你竟不明天师的心思么?你道那些人真肯帮着咱们和魔教为敌么?我瞧除了少林空木大师,旁人都是首鼠两端,见风使舵。咱们若是制住了钟相父子,他们自然会助我们全身而退,若是咱们稍露败相,只怕……”辛韫玉接口道:“多半便会义愤填膺,指斥天师派卑鄙无耻,于是群起而攻之。”童玄境点头不语。其时明教威震天下,钟相数日间席卷荆南,杨幺大败海鳅船于君山,众口轰传明教义军有明尊显圣护佑,又有“今世卧龙”秦渐辛辅佐,人人都道大业可成。武陵城中群雄虽皆是张玄真暗中邀约而来,却人人准备了贵重贺仪,只推前来观礼。若说情势不利时倒戈相向,那也不是全无可能。

三月廿五正日,卫玄隽、童玄境率群道换了新衣,袍底暗藏兵刃。午时才过,楚王府迎亲队伍已至。辛韫玉身穿大红锦袍,凤冠霞帔,脸罩红巾,迤逦上了喜轿。一路只觉轿身颠来摇去,耳中鼓乐煊天,心中忽喜忽悲,一时惶恐,一时心酸,不由得痴了。忽听轿旁卫玄隽的声音低声道:“天师为女方主婚,却到现下尚未到,莫非有甚么变故?”童玄境低声说了句甚么,夹在鼓乐声中,却听不见。辛韫玉心中惊疑,料想张玄真定是又安排下甚么厉害后着,饶是她聪明绝顶,当此之际,却也无法可施。

申时一刻,吉时已届。辛韫玉至楚王府外下轿,只见喜堂上宾客齐集,居中大红喜字,下设香案。香案两侧设了两把太师椅,左首钟相端坐,右首却空着,显是为张玄真预备。卫玄隽抢上前去,向钟相微微躬身,低声说了几句。钟相眉头一皱,神情大为不悦,随即点了点头。童玄境便在另一张太师椅上坐了。跟着号炮连声鸣响,赞礼生朗声赞礼,钟昂披红挂彩,自内而来,丝竹之声顿响。辛韫玉脸色微红,心中大为忐忑,稍一迟疑,放开卫玄隽上前,立在钟昂右首,并肩而立。赞礼生朗声喝道:“拜天!”

辛韫玉心中慌乱,眼见钟昂便要在红毡毹上拜倒,正没理会处,忽听门外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且慢!”众人只觉眼前红影闪动,一个白须皓然的老僧抢入堂中,硬生生便向钟昂与辛韫玉之间挤去。钟相一声怒吼,抢在头里,抬手便是一掌。那老僧挥掌格挡,两股掌力相交,“砰”的一声大响,劲气四溢。两旁武功稍弱之人便觉抵受不住,纷纷向后退开。

钟相一双铁掌,二十年前便威震三湘,连方腊都颇为称许。这时与这老僧对了一掌,竟是丝毫没占到便宜,才惊咦得一声。辛韫玉陡然发动,反手扣住身畔钟昂右腕,右手已按在钟昂“膻中穴”上。她对钟昂的武功知之甚捻,出手之际,原是藏了不少后着,不料钟昂竟似全然不会武功一般,毫不抵御,轻轻易易便已得手,自己反微觉惊异。抬眼从红盖头下瞥去,却见钟昂脸色如常,向自己微微一笑。辛韫玉立时了然,知他必已见过秦渐辛,当下也是微微一笑,双颊却已微微发烫。

钟相轻哼一声,道:“少林派和天师派当真联手了。空木大师,你的大金刚掌力倒是了得,钟某便以铁掌功夫会一会你的少林绝技。”那老僧空木微微一笑,退了一步,却不做声。卫玄隽的“乾元指”、童玄境的“坎离掌”一前一后,已然双双向钟相攻到。钟相左手翻成阳掌,自身前抹过,化开卫玄隽指力,右掌略按一按,对童玄境攻来一掌毫不理会,却反拍向童玄境小腹,竟是一招之间便已反守为攻。

童玄境退开一步,朗声道:“钟相,你在荆南焚烧寺观、庙宇,滥杀出家人,将澧阳长生观的天师派弟子杀得干干净净,这是私怨,也就罢了。眼下河山破碎,金人为患,你不思御侮报国,却和金人内外表里,攻城略地,对抗官兵,为一己之私欲谋反作乱,陷百姓于水火。天师派虽都是方外之人,却也容不得你。”

钟相尚未答话,门口忽有一人道:“童道长,你装腔作势的本事,比张玄真可差得太远了。”童玄境大怒,回头看时,却是一名寻常白衣教众。喜堂内外无数白衣教众跟着齐声哄笑,童玄境待要再说,脸色却已激得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口。眼见明教上下显是早有提防,此刻虽依计制住钟昂,钟相却淡淡的不以为意,只是向自己瞪视。

卫玄隽心知此时此际,成败只在一线之间,斜眼向喜堂上诸人瞥去,只盼仗着钟昂在手,能使群豪一起发动,群起而攻。却听衡山派紫盖剑客淳于孚咳嗽一声,道:“天师派诸位道长,个个都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人物,怎么竟然使这等鬼蜮伎俩?”崆峒派大托天手费不佞接口道:“闻说数月前明教王右使丧生贵派新任张天师之手。钟副教主不予计较,仍是慨然允婚,只为化解两派宿怨。这等大仁大义,武林中谁不敬仰?不料天师派诸位道长竟然包藏祸心,实是令人齿冷。”

卫玄隽心中一沉,向青海派云鹄道人望去。他知云鹄道人与董玄容交厚,曾参与围攻方腊,只盼他此时能带头援手。却见云鹄道人脸色尴尬,半晌方道:“依我之见,卫道长童道长向钟副教主陪个不是,大家尽释前嫌,把酒言欢,岂不是好?何必将好好一桩喜事却变成兵戈相见?”

钟相哈哈大笑,向群雄一拱手,朗声道:“天下英雄在此,今日是非自有公论。大伙儿是客,不便出手,便请作壁上观,且看明教如何迎战少林、天师两派联手!”

辛韫玉听他说得豪气干云,抿嘴轻笑,忽然娇呼一声,抓住钟昂右臂外甩,跟着放开钟昂,向后跃出。旁人看来,倒似钟昂以内力将她震开一般。钟昂应变也是奇快,跟着抢上,轻轻扣住她脉门,手掌在她头顶一拂而过。众人惊呼声中,却听钟昂朗声道:“我明教之中,都是大好男儿,怎肯挟人为质?天师派不仁,咱们却不能不义。”说着放开辛韫玉手腕,向后退开,拱手道:“卫道长、童道长,贵派张姑娘原璧奉还。”

群雄见钟相父子如此,无不心折。就算本来心怀犹豫之人,此时也是异口同声,都指斥天师派不是。辛韫玉虽极力忍耐,仍是忍俊不禁,却好遮在红盖头之下,无人得见她脸色。这时眼见童玄境满脸狼狈之色,转头向自己瞧来,心道:“这出戏也演得够了。”轻轻“嘤”了一声,转身向大门狂奔。众人料想她一个女孩儿家,当着这许多人出了个大丑,多半是面羞,也无人理会。

卫玄隽脸如死灰,缓缓解下剑鞘,又慢慢将长剑拔出。众人只道他恼羞成怒,要与钟相拼命。哪知他手腕轻振,“啪”的一声,将长剑震为两截,随手抛在地上,大声道:“今日之事,乃是贫道卫玄隽妄作主张。敝派张天师毫不知情。天大罪责由卫某一人承担,卫某终身不再使剑。”童玄境心知他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不过维护天师派声誉,虽然明知无人肯信,却也只得把心一横,说道:“明教捣毁澧阳长生观,童某三名弟子因而丧身。今日之事,乃是童某为一己私怨,说动卫师兄,向钟副教主寻仇。”待要学卫玄隽自断长剑,手按在剑柄之上,却无论如何拔不出来。

钟相冷笑道:“原来两位道长各有苦衷,却不知贵派张姑娘,却是为了甚么,要出手偷袭犬子。若是张姑娘不愿下嫁,我父子都是通情达理之人,难道还会强娶么?”卫玄隽大声道:“谁说那是……”一言未毕,忽然一股指力当胸袭来,来势虽然甚缓,力道却甚是狠辣。卫玄隽不及看清对方面目,以乾元指化开。两股指力甫一相触,卫玄隽不禁惊呼道:“仇法王!”

只见喜堂门口,一个灰色身影悄然而立,头戴蓑笠,厚厚的面纱垂了下来,看不清面目。群雄人人皆知仇释之为钟相枭首示众,这时听卫玄隽叫出“仇法王”三个字,无不骇然。却见那人双手在胸口捏了个手印,既似莲花绽放,又似火焰飞腾,十指连弹,顷刻间向卫玄隽连出数指。卫玄隽不敢怠慢,一一接过,只觉仇释之较之当日龙虎山一战,指力颇有不及,但数指叠加之力却犹在当日之上。他知明教之中除仇释之外,只怕再无旁人有这等指力,心中更无怀疑,沉声道:“仇法王,原来你当真没死么?”

仇释之低笑一声,不答他问话,却低声道:“卫道长,龙虎山一战胜负未分。你想不想再和仇释之一较指力高下?”卫玄隽道:“当日一战,贫道已然落败,说什么胜负未分?今日贫道虽明知不敌,却仍是只有再来接仇法王的高招。”仇释之声音更低,含含糊糊的道:“仇释之已非当日之仇释之,此时以指力而论,只怕已不是卫道长对手。卫道长若不想占仇释之的便宜,一月之后,在衡山再和仇释之切磋如何?”

卫玄隽心知若和仇释之定下约定,今日便不能再出手。但他性子直率,仍是毫不迟疑的道:“好,便是这样。”仇释之低笑一声,道:“既然如此,仇释之今日也不出手。卫道长,张姑娘一个人这么跑出去,只怕有什么意外。不如你去找找她如何?”卫玄隽坦然道:“仇法王并非食言之人,既然如此,卫某一月之后,领教高招。”说着大踏步向外而行,他既和仇释之定约,明教诸人自也不能阻拦于他。

童玄境虽见情势大出意料,但想群雄既然两不相助,仇释之也已不能出手,眼见空木大师武功殊不在钟相之下,自己却无论如何不至输与钟昂,明教教众虽多,少林、天师两派却也有大批精锐在外,拼死一战,仍是赢面居多。当下大声道:“钟副教主,今日原是童某理亏,但弟子之仇不能不报。童某斗胆,要领教阁下高招。”

钟相双足不丁不八,屹立如山,只是与空木对视,哪里去睬他。仇释之却道:“童道长,要领教楚王高招,只怕你还不配。不如我来接你的如何?”童玄境大怒,喝道:“仇法王!你竟要当众食言不成?”仇释之哈哈大笑道:“与卫道长定约的是仇释之,今日不能出手的也是仇释之。但我又不是仇释之,为什么不能出手?”伸手掀开蓑笠,众人看得分明,乃是个剑眉薄唇的青年,却哪里是仇释之了?

童玄境怒极,喝道:“臭小子,你是什么人?”那人微微一笑:“童道长虽未见过我,我却是见过童道长的。在下乃是楚王义侄,姓秦,名梓,草字渐辛便是。”

秦渐辛数月来名动天下,武林中却没几个人真正见过他。这时群雄听他自报姓名,无不惊诧,万万料不到今世卧龙秦渐辛竟是这么个弱冠少年。童玄境脸色惨白,心知今日已是一败涂地。忽听钟相笑道:“秦贤侄此时出手虽不算违诺,到底不够光明正大。何况这是明教与少林、天师两派的恩怨,你不是本教中人,虽与我有叔侄之义,却也不便插手。”

秦渐辛微微一怔,但料想钟相既如此说,必是有恃无恐,当下含笑道:“世叔教训得是,小侄今日不出手和童道长为难便是。”随即退在一边。童玄境听他言中之意,倒似自己不敢与他交手一般,众目睽睽之下,面子上怎挂得住?正要喝骂,却听空木大师苍老的声音道:“童道长不必与后生一般见识。多说无益,老衲要出手了。”

童玄境尚未答话,空木右掌已然迅捷无伦的拍出,掌力沉雄,却是拍向童玄境。童玄境武功本就不及空木,猝不及防之下,哪里还来得及格档?胸口已结结实实被拍了个正着。只听得“喀啦啦”连声作响,竟是前胸后背数十根肋骨尽数被空木排山倒海的掌力震断,身子犹如一捆稻草般飞出,重重摔在地上,口中鲜血汨汨流出。他修炼玄门正宗内功已逾四十年,此时虽受致命之伤,一时却不得便死,拼命想要抬起手来,却只抬起尺许,便软软垂下,双目圆睁,眼中尽是愤怒与不解之色。

这一下变生不测,连秦渐辛都惊得呆了。空木面带微笑,缓缓道:“童道长满脸不甘,定是想问老衲何以临阵倒戈,是也不是?”童玄境口唇微动,却说不出话来。钟相呵呵大笑道:“这原怪不得童道长,就连钟某,也是与大师对了一掌,这才知晓原来南少林主持空木大师,便是本教失踪多年的摩诃梵王。”

秦渐辛、钟昂等年轻人还不怎么,但在座年纪较长、阅历较富的武林前辈却齐声大哗。摩诃梵王方七佛,乃是方腊族弟,执掌明教弥勒宗,三十年前便已威震江湖。其后随方腊起兵,屡建奇功,却于方腊兵败之前便不知所踪。江湖传言乃是死于黄裳一役,万万料不到竟成了莆田少林寺的主持。童玄境“啊”的一声,喷了一大口血,就此不动,双目却仍是圆睁不闭。

群雄此来武陵,大半乃是抱着凑热闹之心,只待看天师、少林两派与明教一场大战。不料南少林主持竟是明教法王,天师派张玄真踪影不见,卫、童二道一走一亡,尚未真正交手便胜负已分。众人失望之余,不禁暗自忌殚。本来武陵虽是明教地盘,但群雄人多势众,自不将能否全身而退放在心上。但此次南少林精英尽出,在场四百余名武林人士中倒有一百八、九十人是南少林门下,此时尽数成了明教一方。若钟相翻起脸来,要将众人一网打尽只怕也不如何为难。

崆峒派大托天手费不佞见机最快,忙抢上告罪道:“费某原有要事在身,只因冲着明教、天师派联姻这等盛举,天大的事情也只有搁下了。不料天师派如此卑鄙无耻……唉,那也不必说了。只是事已如此,费某不敢在此骚扰,改日明教诸贤若有余遐,不妨到崆峒山盘桓几日,费某扫榻相迎。”钟相微一拱手,尚未说话,诸人已纷纷上前告罪。钟相明知其意,劝了几句,也就命人送客。不到一顿饭工夫,诸人已然走得干干净净,偌大楚王府中,除明教弟子外,便只方七佛带来的一百八、九十名僧人。

方七佛见外人皆去,登时变了脸色,冷冷道:“钟左使,老衲有一事不明,要向你请教。”钟相道:“梵王此来,救我于危急存亡之际,钟相感激不尽。梵王要问什么,只管问便是。”方七佛冷然道:“你不必感激,老衲救的是明教,不是你钟左使。老衲要问你的,只是一句话。假若现下教主在此,你却如何?”

钟相见他脸色不善,口气更是咄咄逼人,心中不禁有气,提高声音道:“梵王这话,我听不明白。什么叫做教主在此便如何?”方七佛道:“我便是问,假若教主在此,你是否恭奉号令。”钟相怒道:“梵王以钟某为什么人了?钟某当年既奉教主为尊,自然一生忠心耿耿,若教主在此,我岂能不奉号令?”方七佛冷冷道:“你现下贵为楚王,教主却是一介江湖草莽,却不知是你参见教主,还是教主参见你楚王。”

钟昂忙道:“原来梵王乃是为我爹建号之事不满。梵王有所不知,当日教主传下手谕,命我爹暂摄副教主之位,执掌圣火令,手谕中言明,若我爹起事,可承制建号帝王。其时有杨、曾、夏、仇四位法王在场,绝不是我们父子擅专。”方七佛眼角也不瞟他,冷冷道:“我和你老子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多嘴了。”钟昂脸色登时涨得通红,却不便发作,只得转开头去,不去看他。

方七佛又向钟相道:“你儿子说的事,可是有的?”钟相见他盛气凌人,心中怒意渐盛,勉强道:“确是如此。”方七佛道:“手谕何在?圣火令何在?四位法王何在?”钟相道:“手谕自然是有的。只是不知梵王是凭了什么对钟某严加勘问?钟某便是不执掌圣火令,也是本教光明左使,梵王不觉太也失礼么?本教教规,可是有‘不敬长上者重责’这一条么?”

方七佛冷笑道:“凭的什么?凭的自然是教主手谕。你暗中做的勾当,你当教主不知么?你命手下几年中屡次在龙虎山挑衅,使王右使结怨于外;又买通陈谈暗算教主,嫁祸王右使,终于借天师派之手除去这个心腹大患。你只道王右使一死,教中大权便尽数归你了么?教主深谋远虑,二十年前便命我隐伏南少林,为的便是今日。”

钟相怒极反笑,说道:“梵王要含血喷人,那也由得你。你说我这般那般,我现下也没法子分辩。只是圣火令和教主手谕却不是假的,教主神功盖世,钟某只怕也没本事将圣火令偷来抢来。何况本教中谁不是对教主佩服得五体投地?便算是我背叛教主,难道四位法王、十余万兄弟,竟会一起背叛教主不成?”方七佛哼了一声,沉声道:“圣火令何在?”

钟相低声道:“昂儿,你去恭请圣火令和教主手谕。”钟昂依言入内去了。方七佛低头沉思,忽道:“四位法王自然不会一起背叛教主。只是今日如此凶险,怎么竟一位法王也见不到?”钟相一怔,道:“杨天王、夏龙王在经营洞庭水寨,分身乏术。曾明王前日为天师派暗算而死,仇法王违反教规,是我请出圣火令,明正典刑了。”

方七佛冷笑道:“四位法王死的死,散的散,莫非便是因为不肯背叛教主之故?曾明王武功绝顶,岂能被天师派暗算?仇法王又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你竟要置他于死地?便算当真如此,如你这般心胸狭窄,嫉贤妒能之辈,教主又怎会将圣火令传给你?就算教主命你暂摄教务,又怎会许你建号楚王?”

钟相气得手足乱颤,大声道:“梵王,我敬你是教中元老,又是教主族弟,这才让你三分。你定要擅作威福么?你便是不服我暂摄副教主之职,又何必给我强安这许多罪名?仇法王与我情同手足,但他冥顽不灵,昧明向暗,我既执掌圣火令,为什么杀不得他?”方七佛道:“原来仇法王出家为僧,便是昧明向暗,不肯还俗便是冥顽不灵。如此说来,我方七佛也是冥顽不灵,昧明向暗了。也罢,钟左使,你便请出圣火令,将我正法如何?”钟相大声道:“圣火令在此,梵王难道想叛教么?”

便在此时,钟昂忽从内急急冲出,喘气道:“爹爹,圣火令和教主手谕,不知何时已不在了。”钟相吃了一惊,脸色登时铁青。方七佛晒道:“钟相,总算你尚有三分自知之明,知道你伪造的圣火令和手谕瞒不过我,是以只推失窃,不敢拿出来现世。当真是天大的笑话,明教镇教之宝,竟在大名鼎鼎的楚王府中平白无故的失窃。钟相,你还有什么话说?”

钟相心乱如麻,勉强道:“遗失圣火令,是我大罪。我自会向教主领罚。圣火令和手谕虽然不在,教主本人却在。咱们寻见教主,当面对质便是。要不然,我召回杨、夏两位法王,你一问便知。”方七佛道:“事到如今,你还要抵赖。说不得,方某也只好无礼了。钟相,且瞧瞧你的铁掌功夫比我摩诃金刚掌如何?”钟相气往上冲,大声道:“梵王既然定要赐教,钟某奉陪!”

秦渐辛一直在旁听他二人争执,只因不明其中因果,却是不便出言相劝。这时眼见二人剑拔弩张,立时便要动手,心中虽然尚未想得明白,却也顾不得了。身法闪处,挡在二人之间,朗声道:“且慢!”

方七佛哪里将这个少年人放在心上,随手一掌拍出,喝道:“小子退开!”秦渐辛运起“叠浪劲”心法,奋力出掌迎向方七佛手掌。双掌尚未相交,方七佛已觉这少年掌力强得惊人,不敢硬接,手掌微沉,以柔劲化开,赞道:“小子武功不坏,你有什么话说?”

秦渐辛只觉自己排山倒海的掌力犹如击在虚空之中,一霎之间,全身空落落的极不好受。忙吸了一口气,暗自调息,一呼一吸之间,已将体内散乱的真气收束,这才道:“梵王叫我小子,原也是该的。只是当日方教主手谕,乃是我当着钟左使和四位法王的面亲手拆开,又亲自念给教众听到。梵王,这一句话,你信也不信?”

方七佛道:“放着四位法王皆在,教主的手谕怎会由你这小子来拆来念?就凭你是钟相的义侄么?”钟昂插口道:“秦兄弟年纪虽轻,却是教主的忘年至交,又是教外之人。由他宣示教主手谕,诸位法王都是心服的。”方七佛斜眼向秦渐辛打量,虽不开口,其意却显然是在说:“就凭你这小子,也配做教主的忘年至交?”

秦渐辛见他不信,忽然抢上,右掌上下挥舞得几下,左掌忽然自右掌下穿过,拍向方七佛小腹,拍到一半陡然凝住,正是方腊“断阴掌”中的一招“乱石穿云”。方七佛冷笑一声,正要开口,忽然袖袍一紧,却是被秦渐辛使出“控鹤功”轻轻拉扯。方七佛微微点头,道:“那也罢了。便算是你当真识得教主,得过教主指点武功,但你既是钟相的义侄,便难以取信于我。”

秦渐辛叹了口气,道:“梵王定是不信我,那也是人情之常。只是圣火令和手谕虽然都不在了,我却有法子让梵王知道,方教主确曾传令钟左使执掌圣火令。”方七佛向他瞪视,半晌方道:“什么法子?”

第十六回:归来景常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