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泣的死美人

碧园庄的幽灵

听到约翰·福克斯先生购买了达尔蒂墨附近的碧园庄这一消息时,住在附近的人聚到了一起。

“喂喂,听说没?那个碧园庄终于卖出去了。”

“呃,我刚才也听说了。看来这世上还真有好事者啊。”

“没错。不过等着瞧吧,肯定连一星期都住不下去。住上个两三天后,肯定又会跟之前的房主一样狼狈逃走。”

“这次的买主,到底知不知道那件事呢?”

“谁知道呢,大概是一无所知吧。肯定是受坏人蒙骗,让人给耍了。马上就要哭鼻子了。”

不过,约翰·福克斯先生对此却一清二楚。因为当他有意购买这处宅邸,并跟房主交涉的时候,对方就毫不避讳地把宅邸有幽灵出没的事全告诉他了。不过,约翰·福克斯却只是一笑了之。在美国长大并发迹的他根本就不相信幽灵之类。居然在这种节骨眼上提这种事,给自己的房子挑毛病——他都不知道该说这英国人是愚蠢还是诚实。

“幽灵也没关系。不过,我压根儿就没想以此为借口来砍价。就按当初的协议价卖给我吧。”

就这样,碧园庄变成了他的。他的妻子从他口中得知这事后,也大声笑了起来。“哟,简直太有意思了。英国还有这种古老的东西?我还真没见过呢,好想看一眼啊。也不知人家愿不愿意出来让我看看呢。”说完,她再次大笑了起来。如此一来,恐怕连幽灵都拿他们没办法。

约翰·福克斯先生是英国人,妻子则是美国人。所以,她比丈夫更不相信幽灵的事。她甚至觉得,若真有幽灵出来,反倒会成为她一个好玩的伙伴呢。可见,如果遇到现在美国的年轻女人,恐怕连幽灵都会甘拜下风。

碧园庄建在达尔蒂墨的山丘上,是一座独栋楼。这座建筑颇有渊源,直到数年以前,某著名贵族的子孙还世世代代住在这里。而自从这栋房子因故被变卖以来,虽然基本上没断过买家,不过却没有一个人能在这房子里住满过一星期。他们一般都是在第三天前后就狼狈逃走。

所以房主一直在变换。在约翰·福克斯购买之前,伦敦的某毛织品商是其所有者,把幽灵一事告诉约翰的也是这个男人。

达尔蒂墨位于离伦敦数英里远的地方,是著名的达尔蒂墨监狱的所在地。虽然碧园庄一带也属于达尔蒂墨地区,可距离监狱还是很远的。由于附近是潮湿沼泽地带,加之伦敦著名的雾气在这一带最为厉害,所以这儿也并非十分舒适的住宅区。就算有怪谈传言也很正常。

碧园庄建在一座稍高的山丘上。历经几百年的沧桑,仍古色苍然地俯视着达尔蒂墨沼泽地,透着一种顽固的旧贵族气质。

或许约翰·福克斯看中的正是这一点。长期以来,他一直忙于在美国赚钱,等赚到钱后,他就忽然想得到门第或家风之类的东西。而实现这些的首要手段便是购买一栋这样的宅子。

“嗯,不错,古色苍然。照这样,幽灵倒真有可能会出来的。”等一切准备就绪,夫妻二人驱车抵达时,妻子看到碧园庄的第一眼便如此叫了起来。

“瞎说!你怎么还惦记着这事。”

“不是我惦记,是我第一眼看到这宅子后忽然想起来的。”

“快把这事给我忘了。荒谬!”

“没关系。就算真有幽灵出来,我也一点都不会害怕。”说着,年轻的妻子甩一甩一头短发,笑了。她的名字叫玛丽。

被幽灵故事附体的夫妇

对于出生于美国的玛丽来说,这座宅邸的确让她眼前一亮。看惯了方方正正的钢筋混凝土建筑,这座故弄玄虚的阴暗建筑活脱脱就像一个黑暗的洞窟。

从窗户到天花板,再到地板,一切都显得那么矫揉造作、死板而别扭。这难道就是从前英国贵族的气质?不过,尽管心里这么想,可她未必是不满意。犹如所有的美国姑娘一样,她也对古老的贵族或世家之类充满了幻想。而如今,自己就住在这古老的宅邸里。在这个房间里,究竟曾经是什么样的贵族思考过什么呢?而在那扇窗户下,肯定曾有贵族家的公子和小姐甜蜜地恋爱吧?玛丽总喜欢沉浸在这种幻想里。

“喂,亲爱的。”当在宅邸逛了一圈来到花园的时候,玛丽依偎着丈夫的手臂问道,“为什么这座宅子会有幽灵出现呢?你肯定知道吧,给我讲讲。”

“你瞎说些什么啊。你怎么还惦记着那种事?”

“不是惦记,就是想听听嘛。是不是个女幽灵呢?你说说嘛,为什么会有那种幽灵呢?”

“这种事不是你该问的,你也真荒唐……”约翰·福克斯板着脸,苦笑一下。

“不荒唐啊。我就是想听听嘛。好不好,你要不给我讲,那我就去找附近的人问。”

无奈之下,约翰·福克斯只好讲了起来。

数年以前,当时贵族的子孙还住在这座宅邸里。丈夫是一个名叫罗伯特·西博尔德卿的子爵。妻子叫安娜,是人们公认的美女。

一个浓雾弥漫的晚上,罗伯特·西博尔德卿因故前往伦敦,当晚没有回来。妻子安娜和仆人留在了家里。

第二天早晨,担心妻子的子爵匆匆赶回家里一看,没想到妻子早已经浑身冰冷地倒在卧室的地板上。白绢睡衣的胸前有一大摊血,黑乎乎的早已凝固。妻子似乎是被锐器一击毙命的。

子爵大惊失色,发疯般地抱住妻子的尸体,可冰冷的尸体已再不能睁开眼睛,再无法张开嘴巴。子爵悲痛欲绝,令一旁的人都不忍目睹。

三名仆人没有一个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既未找到凶器,也未发现凶手。由于安娜根本就没有理由自杀,所以无疑是他杀,可连是仇杀还是窃贼所杀都无法判断。只是,由于当晚有个穷凶极恶的犯人从达尔蒂墨监狱越狱逃走,所以多数人都猜测:说不定就是那家伙干的。

子爵在悲恸中为妻子举行了葬礼,之后不久就移居伦敦。幽灵出没的传言就是自那时开始的。

“那么,幽灵就是那位太太?”玛丽忽闪着充满好奇的眼睛问。

“啊,据说是这样……玛丽!反正这都是些没影的事。”

“那,那个越狱犯抓到了吗?”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这件事就此打住。没想到连你都会被幽灵故事给附体。”约翰·福克斯面露不悦,苦笑了一下。

披头散发痛哭的女人

在碧园庄的第一夜就这样平安地度过了。当然,这或许归因于夫妻二人搬家劳累睡得很沉吧。

“有没有出来?”

“什么?”

“就是那个啊。”

当坐在早餐桌前的时候,玛丽像个恶作剧的孩子似的缩缩脖子,笑着说道。

“瞎说!”约翰·福克斯不屑地说道。他毕竟是英国人。所以,同身为美国人的妻子玛丽相比,尽管口头上在竭力否定,可他还是对幽灵的存在一事将信将疑。正因如此,他不愿意听到这件事,总觉得这像是在对自己的房子挑刺。

“抱歉,我再也不说了。”

“你也太荒唐了……净瞎想些没用的事,你还有完没完?”

“我没有瞎想,我只是觉得如果真的出来了,肯定会很好玩……”

“你还说!”约翰·福克斯极不痛快,训斥着妻子。

这一天伦敦那边有很多事还没做完,约翰必须出一趟门。“我可能会晚点回来。”

“好的,不过你可要尽早回来哦。”

“嗯,没事。你要孤单的话,就找个人聊天。反正我早晚会回来的。”

“用不着。反正我一点都不害怕。”

事实上,玛丽也真的是什么都不怕。约翰便放心地出门了。

天黑了,丈夫果然还未归来。玛丽不免有些孤单。就算是没有幽灵,倘若孤身一人待在这建在沼泽地中的空旷建筑里,任谁都会觉得孤单的。

可既然今早和丈夫夸下了海口,她也不好意思不让仆人去睡。她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起居室里织着东西。这个房间就是数年前子爵妻子被人杀害的地方。如果往这方面想,无论是空旷的空间,还是高高的天花板,或是那刻着岁月痕迹的墙壁,到处都让人感觉阴森森的,倒真像个会有幽灵出没的房间。

玛丽忽然停下织东西的手,望望暖炉上的时钟。九点。

丈夫仍未回来。她站起来,走到窗边望望外面。外面是一片浓雾,连两米远的地方都看不清。看来是起风了,吹过沼泽地的声音像钻入灵魂深处一样在响动。

玛丽不由得肩膀发抖,急忙返回坐在椅子上,拿起毛线活儿。可不知为何,她的手抖得厉害,再也无心织东西。

那天晚上子爵的夫人也一定是像她这样在织东西,焦急地等待着去伦敦的丈夫归来吧。据说也像今晚一样是个浓雾紧锁的晚上。吹过沼泽地的风声也一定像今晚这样听上去格外凄凉。

时钟叮的一声敲响了。九点半。玛丽闻声抬起头来。

一瞬间,房间的门突然轻轻地开了,紧接着,一个女人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

玛丽只觉得后背像被人塞了冰块一般无比恐惧。她紧靠在椅背上,双臂紧紧地抱着胸部。

不能被发现!一旦被发现,肯定会被杀掉——不知为何,玛丽竟忽然有这种感觉。

女人洁白的睡衣外面套着一件绿色的罩衫。看来她此前一直待在被窝里,美丽的金发垂在双肩上——这是一名令人惊艳的美女。

她鬼鬼祟祟地在房间里张望了一会儿,便朝门外招招手。随即,一名二十四五岁的俊美青年便从她身后战战兢兢地露出脸来。二人全都脸色煞白。尤其是女人的脸色像幽灵一般苍白,还不时绝望地抽搐着嘴唇。

看到他们那种样子,玛丽把身体死死地贴在椅子上。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对这两人很熟悉,而且,倘若现在被他们发现,自己肯定就没命了。

吹过沼泽地的风不断地回响,犹如濒死病人的呻吟。丈夫仍未归来。

幸运的是,两名男女并未发现玛丽的存在。他们进了房间后便在玛丽的眼前停了下来。女人瘫软地坐在椅子上,披散着头发,抽抽搭搭地哭起来。可奇怪的是,玛丽却听不到一点声音。不过,她觉得自己很清楚对方为何悲伤。

一丝不挂的女人

男子靠着暖炉,审视着女人。不久,他走到一旁,温柔地把手搭在女人的肩上。

女人激烈地挣扎,甩开他的手,然后继续抽泣。

男子无奈地离开女人身边,从兜里掏出香烟点上火。一瞬间,他的脸上露出奸诈的笑容。

看到这副表情,玛丽便无比痛恨这名男子。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把女人逼到了这般田地。

男子抽着烟,用色眯眯的眼神盯着女人。不久,他扔掉烟头,偷偷走到女人身后,轻轻搂住女人的肩膀。女人拼命地扭动身体,男子却越抱越紧。一瞬间,女人披着的罩衫哧溜一下滑落到地上,露出大理石般洁白的肌肤。

男子见状随即把嘴唇贴了上去。天翻地覆。不久,女人的嘴里发出微微的喘息声。

这恐怖的场景不由得让玛丽捂上了眼睛。她的大脑混乱不堪,无法思考。

过了一会儿,只听得扑通一声,玛丽猛地睁开眼睛。只见有一名男子站在那对男女身旁,一脸凶相。他头戴一顶大礼帽,身穿晚礼服,蓄着一撮漂亮的胡须,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绅士。

玛丽不知这名男子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可不知为何,玛丽觉得他来这儿要出大事。果然,两名男女的脸色变得惨白。女人慌忙要捡罩衫。可罩衫早已在绅士的脚下。他死死地踩着罩衫,然后一把抓住女人的手,猛地把手伸向睡衣衣领。哧啦一声,睡衣撕裂的声音传来。

女人顿时变得一丝不挂。莫大的耻辱让她一下子哭倒在地板上。青年见状转身欲逃。可绅士的手臂更快。他一把抓住青年的肩膀,猛地将其拽倒在地,然后拿起挂在墙上的一把剑。青年恐惧地辩解着,还不时指着女人说些什么。女人却只是哭泣。一瞬间,绅士手握的剑在灯光下闪出一道寒光,青年顿时血淋淋地倒下了。他的手脚抽搐了一会儿,不久便直挺挺地躺在了地板上。

女人平静地抬起头,脸上已经看不到恐惧和羞耻。她眼神呆滞,打量着青年与绅士的脸。二人对视了一会儿。不久,女人微微发出一声绝望的叹息。绅士正要说些什么,女人却轻轻阻止了他。然后女人平静地站起来,夺过绅士所持的剑,把剑锋对准自己的胸口。

突然,女人将身体往剑锋上猛地一撞,然后便软绵绵地倒在了地板上。玛丽只见红色的液体在四散飞溅。绅士见状,急忙丢下剑跑到女人身边。他抱起女人的身体,连声地喊着,吻女人的嘴唇。

女人似乎仍未断气,回应了两三句。于是,绅士便紧紧地抱着女人,把嘴唇完全贴到了女人的嘴唇上,眼里溢满了泪水。

不久,绅士发出绝望的号叫,平静地站起来,死死地盯着女人的尸体。随后,他万念俱灰地拿起刚才的剑,望着剑尖,忽然将其扔了出去。玛丽看到那剑哧溜一下滑到了暖炉后面。绅士再次跪在女人身旁,默哀了一阵,给女人的尸体穿上睡衣,然后静静地站起来,扛着青年的尸体离开了房间。

玛丽默默地看到这里,不由得悲从中来。她把脸贴在椅子上,竟呜呜地哭了。

“喂,玛丽!你怎么了,你哭什么呢?”

她猛地回过神来。再一看,身旁既没有女人的尸体也没有鲜血的痕迹,只有丈夫约翰正一脸狐疑地站在一旁。

“你怎么了,是不是做梦了?”

“啊。”玛丽怯生生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么说,我刚才是在做梦?”

“嘿,原来是做梦在哭啊,傻瓜。”

那是梦吗?真的是梦吗?玛丽突然一阵恐惧,她扑到丈夫的怀里,撒娇地说道:“亲爱的,以后可不许你这么晚回来。”

两三天后,玛丽在丈夫出门的时候偷偷检查了一下暖炉后面。果然发现有一把和上次看见的一模一样的剑,已然生满了红锈。玛丽见状不禁浑身发抖。

不久,罗伯特·西博尔德卿死亡的消息就登上了报纸。当看到和报道同时刊发的照片时,玛丽认出照片上的确就是她上次看到的那名绅士。唯一遗憾的是,青年的身份没弄清楚。不过玛丽并不想调查。她甚至都不想把上次看到的情形告诉丈夫。

后来,据说幽灵再也没有在碧园庄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