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米娜·哈克的日记

九月二十三日

乔纳森在一夜无眠之后变得好了一些。我很开心他有许多事情可以做,因为那会使他忘记那么可怕的经历,哦,我很高兴他现在没有因为新位子带来的责任而忧虑。我知道他会现实地面对自己,而现在我也很骄傲地看见我的乔纳森正在逐渐站起来,并竭尽所能来承担起忽然降临的义务。他将会从早到晚在外奔波,因为他说他不能在家里吃午饭。家务已经都做完了,这样我就能拿起他的日记,将自己锁在房间里进行阅读……

九月二十四日

昨晚我没有心情记日记。乔纳森所记录的可怕经历使我头脑十分混乱,我那可怜的爱人!无论那些经历是真实的或者仅仅是想象,他都遭受了多大的折磨啊。我很怀疑这些记述中的真实成分。他是不是得了脑膜炎才写下这些可怕的事情,或者他又有什么别的原因呢?我想我永远也无法得知,因为我不敢跟他谈论这个话题……而我们昨天见到的那个男人!他似乎非常自信……可怜的家伙!我想是那个葬礼使他感到沮丧,并让他回想起某些事情……他十分相信这个事实。我还记得在我们的婚礼上,他说:“除非某种神圣的责任使我回到那痛苦的时刻,无论沉睡或醒来、疯狂或清醒……”似乎其中贯穿着某种连续性……那个可怕的伯爵将要来伦敦……如果他真的带领无数的手下来到伦敦……那么我们就会承担一种神圣的职责,我们决不能退缩……我会严阵以待。我要马上去拿打字机,开始记录。然后如果必要我们会准备好迎接他人的目光。如果我已经准备好了,可怜的乔纳森可能就不会那么烦恼,因为我可以为他辩护,让他永远不为那件事情烦恼和忧虑。如果乔纳森克服了自己的恐惧,他会想要向我倾诉,而我就可以向他提问,找出事情的原委,看怎样做才能安慰他。

范海辛给哈克夫人的信

九月二十四日

亲爱的夫人:

请原谅我的冒昧,实在不应该由我来通知您关于露西·韦斯特拉小姐的死讯。承蒙戈达明爵士的允许,我才能够阅读她的信件和文章,因为我正为一些生死攸关的事情而忧虑万分。其中我发现一些来自您的信件,我能看出,你们是多么好的朋友以及您何等地爱她。噢,米娜女士,就因为这种爱,我要请求您的帮助。我所询问的事情可能会超过您所了解的——纠正重大的错误并消除大量可怕的麻烦。我能见您一面吗?您可以信任我。我是约翰·苏厄德医生和戈达明爵士(露西小姐的阿瑟)的朋友。到目前为止我还必须将这些保密。如果得到您的允许并告诉我时间和地点,那么我就会立刻到埃克塞特去见您。夫人,我请求您的原谅。我曾经读过您写给可怜的露西的信,因此得知您是多么善良并了解您的丈夫所遭受的困扰。如果可能,我请求您不要向他挑明,以免造成伤害。再次请求您的原谅。

范海辛

哈克夫人给范海辛的电报

九月二十五日

如果来得及,请在今日乘十点一刻的火车到来。无论何时,恭候到访。

威廉米娜·哈克

米娜·哈克的日记

九月二十五日

随着与范海辛医生会面时间的日益临近,我禁不住感到异常兴奋,因为我期望能从中找出有关乔纳森伤心经历的蛛丝马迹;而医生在可怜的露西病危之时陪伴着她,因此他可以告诉我有关露西的一切。露西以及她的梦游症是他到访的原因,而不是有关乔纳森的信息。那么我现在还不能了解真正的事实!我是多么愚蠢啊。那本可怕的日记占据了我的想象,似乎让所有的事情都染上了那种可怕的色彩。当然那是有关露西的。可怜的露西又开始了梦游的习惯,肯定是在悬崖上的那个可怕夜晚使她生病了。我因为自己的琐事而几乎忘记了那晚之后她的病情。她肯定告诉过他自己在悬崖上的梦游经历,而我了解其中的所有情况。现在他想要我告诉他当时的情况,这样他才能有所理解。我没有向韦斯特拉夫人透露任何情况,希望这种做法是正确的。如果我的任何行为,即使在无意间为可怜的露西带来任何伤害,那么我都永远不会原谅自己。我同样希望范海辛医生不会责怪我。将来我会有太多的烦恼和忧虑,因此我感觉现在真的不能再承受更多了。

我期望有时一声呼喊会为我们带来转机——就像雨过之后天晴。我可能是因为昨天阅读了日记而神情沮丧,所以乔纳森在离开之后已经躲避我一天一夜了,这是我们结婚之后的第一次分离。我真的希望亲爱的乔纳森能够照顾好自己,因为那个清晨的来临会使他心神不宁。已经两点了,医生马上就来了。除非他问起,否则我不会透露有关乔纳森日记的只言片语。很庆幸我打出了自己的日记,这样如果他问起有关露西的事情情,我就可以把自己的日记交给他。这会省掉很多疑问。

后来

他来了又走了。多么奇异的一次会面啊,现在脑中仍然不时出现当时的情景。感觉就像一场梦。这些全都是可能的吗,或者其中的一部分是可能的吗?如果我事先没有读过乔纳森的日记,那么我可能一点也不相信。我那可怜、可爱的乔纳森!他经受了多大的折磨啊。请求仁慈的上帝,不要让这些经历再次折磨他。我要努力去挽救他,但是如果他知道他的眼睛、耳朵和大脑并没有欺骗他,而且所有的一切都是事实——虽然结果可能很糟糕或很可怕——那么这对于他来说也可能是一个安慰或帮助。也许正是这种怀疑折磨着他,当疑问被解决,当无论现实或梦想中的那些事情被证明是事实,那么他在承受这种打击的时候就会更加从容和准备得更加充分。如果范海辛医生是阿瑟和苏厄德医生的朋友,如果他们能够将他从荷兰一路带来照看露西,那么他一定是一个善良而聪明的人。在与他的会面中,我能感觉出他很善良而且具有高贵的品质。他明天到来的时候,我将询问他有关乔纳森的事情,祈求上帝,所有这些痛苦和焦虑能够以好的结局收场。我曾认为最好进行一些访问。乔纳森在《埃克塞特新闻》的朋友告诉他,记忆是这样一种结构——你必须能够记录下所有说出的话语,即使你在之后必须对其中一些进行提炼。这是一次罕见的访问,我要将一字一句都记录下来。

记得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是两点半。我紧握双手,鼓足勇气,静静等待。几分钟之后,玛丽打开门并喊道:“范海辛医生到。”

我起身施礼,他向我走来:中等身材、体格强壮,胸膛宽阔,双肩微向后倾,颈部稳固地支撑着头颅。头部的稳定感会立刻给人一种充满智慧和力量的感觉。他的头有一种贵族的感觉,形状漂亮,耳后部分显得宽大。方形的下巴刮得很干净,一张很大、棱角分明和善言辞的嘴,鼻子的形状很漂亮,非常挺拔,但是嗅觉应该很灵敏,随着浓密的眉毛向下弯曲而嘴唇紧闭,鼻子就似乎被加宽了。前额宽阔平整,看起来就像起初垂直升起,然后斜插入两鬓。他那淡红色的头发无法在这样的额头上耀武扬威,只能自然地向后或向两旁散落。深蓝色的大眼睛之间的间距很大,并随着这个人的心情而显得敏锐、温柔或严厉。他对我说:

“哈克夫人?”

我深施一礼,作为肯定。

“那就是米娜·默里小姐?”

我又再次点头。

“我是来见米娜·默里小姐的,就是可怜的孩子露西·韦斯特拉的朋友。米娜女士,我是为露西小姐的死而来的。”

我说:“先生,对我来说,您是露西·韦斯特拉的朋友和帮助者,这一点已经很好地证明了。”我伸出双手。他握住我的手,温柔地说:

“米娜女士,我知道那纯洁女孩的朋友一定也非常善良,但是我仍然需要确认。”他以谦恭有礼的一鞠躬结束了开场白。我问他为什么想见我,他马上开始说:

“我曾经拜读过您给露西小姐的信。原谅我,但是我必须查明某些问题,可又毫无头绪。我知道在惠特白您一直陪伴着她。她有时会记日记——米娜女士,你不用表现得这样惊讶,她的日记是在您走后开始记的,可能也是要效仿您——根据日记,她似乎经历了一次梦游而且是您救了她。我带着巨大的困扰来找您,希望您能本着善良之心告诉我所有您能记住的事情。”

“我想我能够将所有事情都告诉您,范海辛医生。”

“啊,那么您对这件事的记忆还清晰吗,细节上呢?对于年轻女士来说,这是很不容易的。”

“不,医生,我当时将所有的情形都记录了下来。如果您愿意,我可以将日记给您看。”

“噢,米娜女士,太感激了,您会帮我很大的忙。”

我仍然忍不住想要稍微故弄玄虚一下——我想这可能是因为最初的那个苹果在我们的口中仍然留下了一些余味——因此我将简写版的日记交给他。他深施一礼,接过日记并说道:

“我可以阅读吗?”

“悉听尊便。”我尽可能严肃地回答道。他将日记打开,但是立刻脸就沉了下来。然后他站起身,施了一礼:

“哦,您真是位聪明的女士!我早就知道乔纳森先生是一位感恩的人,但是,看!他的妻子也具有同样优秀的品质。我是否能够得到这份荣幸,请您为我朗读呢?当然,我想知道的并不是简写版。”直到这时,我的小把戏才结束,而我几乎要感到羞愧了。所以我从针线筐中将打印出的日记拿出来递给他。

我说:“请原谅。我忍不住这样做了。但是我一直认为您是为亲爱的露西之事而来,那么您就不需要在此停留——并不是因为我的原因,而是因为我知道您的时间很宝贵——我已经用打字机将它们打出来了。”

他接过日记,眼睛闪闪发光。“您太好了。我现在就可以拜读吗?在我阅读的过程中可能会向您询问一些事情。”

我说:“愿意效劳。你阅读的时候我可以准备午饭,我们可以边吃边谈。”他深施一礼,背着光坐在椅子上,开始沉浸到日记之中。而我则去看一下午餐的准备情况,实际上是避免打扰他。当我回来的时候,发现他正在房间内快速地走来走去,脸上放射出兴奋的光彩。他冲到我面前,握住我的双手:

“噢,米娜女士。我怎样才能表达对您的感激?这本日记就是阳光,它为我打开了希望之门。拥有这么多的阳光,我感觉到眼花缭乱。但是每次乌云总是在阳光之后翻舞。您不会不能理解吧?哦,但是我十分感激您,夫人,您是如此聪明的女士。”他非常严肃地说。“如果亚伯拉罕·范海辛能够为您和您的家人效劳,您一定要让他知晓。如果我能作为一个朋友为您分忧解难,那将会是我的荣幸和幸福。作为一个朋友,我将为您和您深爱的人竭尽所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在生命中既有黑暗也有光明,您就是那带来光明的人。您的一生将会幸福而快乐,您的丈夫也会因为您而得到庇佑。”

“但是,医生,您过于称赞我了。而……您并不了解我。”

“不了解您——我这样一个历尽沧桑,阅遍无数男人女人生活的人;我这样一个专门研究大脑、所有从属于大脑和追随大脑的行为的人!我已经阅读了您如此仁慈而为我所写的日记,其中的每个字句都透露出真诚的气息。我曾经拜读过您写给露西小姐的信,谈论您的婚姻和信任,我还不了解您?噢,米娜女士,好女人会按每分每时每天来记录自己的生活,这些天使都看得到。而我们这些想要了解的男人会在某种程度上具有天使的眼睛。您的丈夫具有高贵的品质,您也因为这种信任而具有高贵的品质,因为信任感是无法存在于卑劣的品质之中的。您的丈夫——告诉我关于他的事情。他还好吗?他已经退烧了吗?他身体恢复强壮,精神饱满了吗?”我认为这是一个向他谈论乔纳森的时机,所以我说:

“他几乎已经康复了,但是因为霍金斯先生的死而大受打击。”

他打断说:“噢,是的,我知道,我知道。我曾经阅读过您的最后两封信。”

我继续道:“我认为还有件事打击了他,因为当我们上个星期到城里的时候,他受到了惊吓。”

“一次惊吓,在脑膜炎之后不久!这可不好,那是一种怎样的惊吓呢?”

“他认为他见到了一个人,这使他回想起那些可怕的事情,那些导致他患上脑膜炎的记忆。”突然我被一种感情所笼罩。对乔纳森的同情,他所经历的恐惧,他的日记中所体现的诡异神秘以及一直困扰我的恐惧,突然间蜂拥而至。我想我已经有些歇斯底里了,因为我跪了下来,向他伸出双手,请求他帮助我的丈夫。他握住我的手,将我拉起来,让我坐在沙发上并坐在我的身边。他紧紧握住我的手,温柔地对我说:

“我的生活是孤独而单调的,整日为工作忙碌而没有多少时间交朋友。但是自从被老朋友约翰·苏厄德叫到这里,我结识了这么多好人,见识到了从未感觉过的高贵——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越发感觉到自己的孤独。相信我,我是带着对您的尊敬来到这里,您赐给了我希望——希望,并不是因为我所寻求的信息,而是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您这样优秀的女士留下来使生活更美好——优秀的女士,你们的生活和真诚将会给孩子们提供最佳的指导。我很高兴能够对您有所帮助,因为如果您的丈夫正饱受折磨,那么他所遭受的痛苦也是在我的研究和实验范围之内。我向您保证我将会全力以赴帮助他——使他的生命更加强大和有力,使您的生活更加幸福。现在您必须吃饭了。您已经过于紧张,过于焦虑了。您的丈夫乔纳森不愿意看到您脸色如此苍白,他所在意的绝不仅仅是自己的利益。因此,就算为了他,您也必须进食和微笑。您已经告诉了我所有有关露西的事情,那么为避免伤心,现在我们不再谈论这个话题。我今晚会留在埃克塞特,因为我要好好思考一下您告诉我的事情。而如果可以,我可能会在思考的过程中向您请教。那么您也可以同样告诉我有关您的丈夫乔纳森的烦恼,但不是现在。您必须现在去吃饭,之后您可以告诉我一切。”

午饭过后,当我们回到休息室的时候,他对我说:

“现在告诉我有关他的事情吧。”

当我终于有机会向这位伟大而博学的人倾诉的时候,我却开始害怕起来,担心他会认为我是一个软弱的傻瓜,乔纳森是一个疯子——那本日记实在是太奇怪了——所以我迟疑了。但是他非常可爱、非常善良,他承诺过要给予帮助,我相信他,所以我说:

“范海辛医生,我将要告诉您的事是非常奇异的,请您不要嘲笑我或我的丈夫。我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处于疯狂的怀疑当中;您一定要仁慈地对待我,即使我有一半相信某些非常奇异的事,您也不要认为我愚蠢。”

他向我保证说:“噢,亲爱的,如果您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那么就会轮到您来嘲笑我了。我从来就不会轻视任何人的信念,无论那有多么奇怪。我一直试图保持开明的思想,生活中的普通事根本不值一提,唯有那些奇怪的事情,奇异的事情,那些被认为是疯狂的事情才可能使我惊诧。”

“谢谢您,谢谢您,千万遍地感谢您!您使我如释重负。如果您愿意,希望您能读一下这篇文章。虽然很长,但是我已经用打字机将它打出来了,它会告诉您我和乔纳森的烦恼。那是他在国外的日记,记录了那时发生的所有事情。我不敢对此作任何评论,您自己来阅读,来作出判断。那么可能当我再见到您的时候,您会告诉我您的想法。”

他边接过日记,边说:“我保证,如果可能的话,明天早上我会尽可能早来见您和您的丈夫。”

“乔纳森十一点三十分的时候会在这里,您一定要来与我们共进午餐,见见乔纳森。您可以搭乘三点三十四分的快车,那样您就可以在八点之前到达帕丁顿。”他很惊讶于我对火车时刻的了如指掌,但是他不知道我已经整理了所有来往埃克塞特的火车的信息,这样我就能在乔纳森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助他一臂之力。

他拿着日记离开了,留下我坐在那里发呆——实在不晓得自己在想什么。

范海辛给哈克夫人的信(手写)

九月二十五日,六点

亲爱的米娜女士:

我已经拜读了您丈夫那精彩绝伦的日记。您可以放心地睡觉了。虽然这些遭遇非常奇特而且可怕,但都是真实的!我以生命担保。对于其他人来说,这种情况可能会更糟,但是对于您和他来说,这并不可怕。他是一个高尚的人,根据我看人的经验,我可以告诉您,敢于像过去一样走回到那墙边和那间屋子的人——第二次——永远不会因为一次惊吓就受到伤害。在我见到他之前我就可以发誓,他的思想和心灵都是正常的,所以请您放心。我还要就其他事情向他请教。很幸运今天能够去见您,因为我立刻得知了这么多的事情,我又有点眼花缭乱了——比过去更甚,我必须仔细想一想。

您最忠诚的,

亚伯拉罕·范海辛

哈克夫人给范海辛的信

九月二十五日,十八点

我亲爱的范海辛医生:

对您的来信致以万分的谢意,因为它使我如释重负。然而,如果这些是事实,那么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是多么可怕啊,如果那个人、那个怪物真的在伦敦,那又是多么恐怖的事情啊!我实在不敢想象。在我写这封信的时候,接到了乔纳森的电话,他将会在今晚六点二十五分离开兰切斯顿并在十点十八分到家,那么我今天晚上就不会感到恐惧了。那么,您能在早上八点的时候来吗,与我们共进早餐而不是午餐,这对您来说是不是过早呢?而且如果您很赶时间,您还可以搭乘十点三十的火车离开,十四点三十五分就会到达帕丁顿。如果您没有回信,那么我就当您会来与我们共进早餐。

您忠诚而感激您的朋友,

米娜·哈克

乔纳森·哈克的日记

九月二十六日

我认为我不会再写日记了,但是现在却仍然拿起了笔。当我昨晚到家的时候,米娜已经将晚餐准备好了。在吃晚饭的时候,她告诉我今天范海辛医生来访,她将打出的两份日记都交给了他,并告诉我她对我有多担心。她告诉我医生在信中说我所写下的都是事实。这似乎使我得到了新生。正是对于整件事情真实性的怀疑将我击倒了。我感到很无助,置身于黑暗之中,没有人可以信任。但是,既然我已经了解,我就不再恐惧了,甚至不再害怕那个伯爵。他最后毕竟成功了,按照计划来到了伦敦,我所见到的就是他。他变得年轻了,这是怎样做到的呢?如果真如米娜所说,那么范海辛就是那个能够揭开他的假面具并将他赶走的人。我们一直坐到深夜,反复谈论这个问题。米娜在洗漱,我几分钟后就要去旅馆,把范海辛医生带过来。

我想,见到我他一定感到很惊讶。当我走进他的房间并进行自我介绍的时候,他抓住我的双肩,将我的脸转向有光亮的地方,在仔细的审视过后说道:

“但是米娜女士说您病得很严重,经历了一次突然的打击。”听到这个亲切而面部轮廓分明的老人称我妻子为“米娜女士”,这是很好笑的,我微笑着说道:

“我原来确实生病了,遭受了一次打击;但是您已经将我治愈了。”

“怎么?”

“就是您昨天晚上给米娜的那封信。以前我一直处于怀疑之中,似乎每件事都被镀上了一层不真实的色彩,我不知道应该相信什么,甚至不相信自己的感觉。因为我不知道可以相信什么,我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所以我只能一直不停地工作,似乎达到了生命中最佳的工作状态。而这种最佳状态对我来说并不是有利的,我不信任我自己。医生,您不了解怀疑一切甚至怀疑自己的那种感觉。不,您不了解。您有那样的眉毛,您不会了解的。”

他似乎很高兴,边笑边说:“那么,您是一位相面的了。在这里的每一个小时,我都学到了很多的东西。我很荣幸能和您共进早餐。哦,先生,您可能会忽略掉一个老人的称赞,但是您的妻子会为您带来祝福。”

我愿意听他继续赞颂米娜整整一天,所以我只是点点头,沉默地站着。

“她是上帝的女人之一,上帝亲手塑造了她,从而向男人们和其他女人们显示出,确实有一个我们可以进入的天堂,这个天堂的光环也可以出现在地球上。那样真实,那样甜美,那样高贵,几乎总是为他人着想——而在这个时代我们见的那么多的却是多疑和自私。而您,先生——我曾经阅读了可怜的露西的所有信件,其中一些谈到了您,因此我在了解别人的过程中已经认识您一段时间了。但是我昨天晚上才看到了您真正的自我。请把您的手给我,让我们成为终身的朋友。”

我们握了手,他是如此热情和亲切,甚至使我感觉到透不过气来。

他说:“那么现在,我可以向您寻求更多的帮助吗?我肩负着一个重大的责任,从一开始就是。您可以在这里帮助我。您能告诉我在您去特兰西瓦尼亚之前发生了什么吗?以后我会请求您更多的和不同的帮助,但是首先就是这个问题。”

我说:“先生,您必须做的事情是与伯爵有关吗?”

“是的。”他严肃地说。

“那么,我会全心全意地与您合作。因为您要赶十点三十分的火车,可能没有时间阅读那些日记,所以我应该把那些日记全带来,这样您就可以带上,在火车上阅读。”

早餐过后,我送他去车站。分手的时候,他对我说:“如果我发出邀请,希望您能到城里来,还要带上米娜女士。”

“当您需要的时候,我们两个都一定会去的。”我说。

我给他买了早上的报纸以及昨晚伦敦的报纸,当我们隔着车窗交谈,等待火车开动的时候,他就无意地翻动着报纸。突然他的目光似乎被其中的一份报纸吸引住了,那是《威斯敏斯特公报》——我是从颜色上识别出来的——他突然变得面色苍白。他在专注地阅读着什么,自言自语道:“上帝啊!上帝啊!这么快!这么快!”此时此刻,似乎他已经完全把我忘在一边。正在这时,汽笛声响,火车开动起来,这使他回过神来,他将身子探出车窗,向我挥手,喊道:“向米娜女士转达我的致意,我会尽快来信的。”

苏厄德医生的日记

九月二十六日

世上确实没有真正的完结。我宣布“结束”还不到一个星期,现在就又要重新开始了,或者说又要继续重复了。直到今天下午我才了解发生了什么。伦菲尔德又变得像过去那样疯狂。他专注于他的飞虫事业,又开始了在日记本上记录的工作,所以他对于我来说已经不再是麻烦了。我接到了一封阿瑟在星期日所写的信,从中可以看出他恢复良好。昆西·莫里斯陪伴着他,这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因为他自己就精神奕奕。昆西也给我写了一句话,告诉我阿瑟正在逐渐恢复过去的那种快乐。对于他们我彻底放心了。而对于我自己,我已经恢复了过去的那种工作热情,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之中,所以可以说,可怜的露西留给我的伤口已经渐渐平复了。但是现在,所有的事情又重新开始了,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只有上帝才知晓。我相信范海辛也知道了,但是他每次只会透露一点来引起人们的好奇心。他昨天去了埃克塞特,并留宿在那里。今天他回来了,在大概五点三十分的时候他几乎是跳进了屋子里并将昨晚的《威斯敏斯特公报》塞进我的手中。

“你怎么看?”他重新站回之后,抱着胳膊问我。

我仔细地看了一下报纸,因为我确实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将报纸从我手里拿过去,指着一段报道孩子们在哈姆斯特被诱拐的新闻。我刚开始没有意识到什么,直到我看见有一段写着孩子们的喉咙上有被刺穿的伤口。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看他。他说:“那么……”

“就像可怜的露西一样?”

“你为什么这么想呢?”

“因为有一些相似的地方。曾经伤害露西的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又伤害了他们。”

“间接来说确实是,但不是直接的。”

“教授,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问道。我有点觉得他的严肃是大惊小怪了——毕竟那种撕心裂肺的焦虑已经过去了,四天的休整确实帮助我恢复了精神——但是当我看见他的脸的时候,那种神情让我沉默了。即使在我们对可怜的露西束手无策的时候也没有见到他这种凝重的神情。

我说:“告诉我吧!我不敢去做任何猜想。我确实不知道该有什么想法,我没有任何的信息用来进行猜想。”

“约翰,我的朋友,你是想告诉我你对露西的死没有一点怀疑吗,甚至在事件本身或者是我已经给出了这么多的提示之后?”

“鲜血流失和被浪费之后的筋疲力尽。”

“但是这些鲜血是怎样流失和被浪费的?”

我摇了摇头。他上前一步,坐在我的身边,继续说道:

“约翰,你是聪明人,你有很好的思考能力,你有广博的知识。但是你过于固执己见。你不允许你的眼睛去看,不允许你的耳朵去听,你的日常生活之外的事情与你毫无关系。你从不认为世界上有你不能理解的事情,更不认为一些人可以见到别人无法见到的事情。但是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并不一定所有的事情都要眼见为实,因为人们了解——或者他们认为自己了解——其他人告诉过他们的事情。我们的科学要求解释一切,这本身就是个错误,而它所不能解释的,就认为没有什么可解释的。但是我们每天在身边都能见到那些所谓的新信仰的涌现,但实际上其中一些却只是披着新观念外衣的旧有理念——就像歌剧中的时髦女子。我知道你现在还不相信肉身转移,不是吗?不相信物质化作用,不是吗?不相信星云般的肉身,不是吗?也不相信能够看穿人的思想,不是吗?也不相信催眠术……”

我说:“不,医学家查尔科特已经完全证明了。”

他边笑边继续道:“那么你已经相信了吗?当然你已经知道了它是怎样起作用的以及它是怎样循着优秀的查尔科特的思想——当然他现在已经不再优秀——进入到他所影响的病人的灵魂中的,不是吗?那么,我的朋友约翰,我可以这样认为吗,你仅仅是接受了这个事实,而且满足于从前提到的结论都是空白?那么告诉我——因为我是一个研究大脑的人——你是怎样接受了催眠术却仍然否认测心术的呢?让我告诉你,朋友,即使是首先发现电的那些人,如果他们自己没有在很久之前就被当做巫师被烧死,在今天也会认为电学中有一些事情是不合理的。在生命中总是存在着神秘。为什么玛士撒拉能够活九百年,老‘帕尔’能够活一百六十九年,而可怜的露西虽然血管中流淌着四个男人的血液却仍然不能再活过一天!而如果她能再多活一天,我们就可能挽救她。你了解生命和死亡中所有的神秘吗?你完全理解比较解剖学并能说出为什么有些人身上有兽性,而其他人却没有吗?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其他蜘蛛死的时候都很小而且很迅速,但是在那座古老的西班牙教堂塔楼上,却有一只巨大的蜘蛛活了几个世纪,而且还在不断地长大,它下来的时候甚至能够喝光教堂中所有的灯油?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在潘帕斯或其他地方,有一些夜间出没的蝙蝠能够咬开牛和马的血管并喝干他们的鲜血吗?为什么在西部海域的一些岛上,有一些蝙蝠整天挂在树上,据亲眼所见的人描述,这些蝙蝠看起来就像巨大的坚果或豆荚,而当水手们因为天热睡在甲板上的时候,这些蝙蝠就向他们冲下来——第二天早上就会发现已死的人,他们浑身就像露西一样苍白?”

“上帝呀,教授先生!”我说,突然站起身来,“你是想告诉我露西就是被一只这样的蝙蝠咬的吗,而这样的东西就存在于这里——十九世纪的伦敦吗?”

他挥了挥手让我安静下来,继续说:“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乌龟要比人类的寿命长很多,为什么大象能够一直生存下去,直到看见朝代的更替,以及为什么鹦鹉会永生不死,除非被猫或狗咬死或死于其他疾病吗?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在每一个时代、每一个地方都有人相信,如果被允许,总有少数人能够永恒地生存下去,总有一些男人和女人可以永生不死吗?我们都知道——因为科学已经证明了这个事实——曾经有一些青蛙被关在岩石中上千年,而且是自从世界之初就被关在这样一个狭小的洞中。你能告诉我印第安的托钵僧是怎样让自己死亡和被埋起来,坟墓被封上而且上面还种植了谷物,谷物成熟、被收割,再播种、成熟和收割,之后人们就来到这里带走未被损坏的坟墓,而原先在那里躺着的印第安的托钵僧,没有死亡而是从里面起身,就像以前一样走在人群之中?”在这里我打断了他。我开始有点不知所措,他向我灌输了这么多自然界中的奇闻轶事以及许多可能存在的不可能之事,我的想象力逐渐被激发起来。我甚至有种模糊的感觉,似乎他正在给我上课,就像很久以前他在阿姆斯特丹做研究时所做的那样;但是他那时就告诉过我这种事情,所以这个概念一直存在于我的头脑中。但是现在,在没有他帮助的情况下,我却仍然想要追随他,所以我说:

“教授,让我再次成为你的学生吧。告诉我那个理论,这样我就可以在你继续这件事的时候,将你的知识进行应用。现在,在我的头脑中,我就像一个疯子一样执著于一个念头,而不像一个正常人。我感觉就像一个新手在薄雾笼罩的沼泽中跋涉,从一个草丛跳到另一个草丛,盲目地前行,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他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比喻,那么,我就告诉你,我的理论就是:我想要让你相信。”

“相信什么?”

“相信那些你不能相信的事情。我来举个例子。我曾经听一个美国人这样定义信仰:‘信仰能够让我们相信那些我们知道并非真实的事情。’我同意他的观点。他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有一个开放的头脑,不要让一点所谓的真实性阻碍我们认识更大的事实,就像铁轨上的一粒小石子对火车的影响一样。我们首先来接受一些小的事实。好!我们支持他,我们尊敬他,但是我们仍然不能让他认为自己掌握着宇宙中所有的真理。”

“那么你的意思是,我对于某些奇闻轶事的思想接受能力不要因为之前的信仰而受到伤害。我说的对吗?”

“啊,你仍然是我最得意的门生,真是孺子可教。既然你愿意去理解,那么你就已经走上了理解的第一步。那么你认为在这些孩子们的喉咙上留下小洞的和在露西小姐身上留下小洞的是同一个人吗?”

“我想是的。”

他突然站起身,严肃地说:

“那么你错了。如果是这样就好了!但是事实上更加糟糕,非常非常糟糕。”

“看在上帝的分上,范海辛教授,你是什么意思?”我大声喊了出来。

他以绝望的姿势跌入椅子中,将肘部放到桌子上,一边用双手遮住脸,一边说道:“是露西小姐把他们变成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