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女帝(四)

立皇储这天,陆宜安照旧早起,去练习骑射,而后才回到宫殿,换了一身衣裳,去寻父皇和母后。

在这几年间,对于皇储人选,陆清玄的态度逐渐明朗。虽然朝堂之中的反对声不断,但在家里,不管是陆宜珩还是夏沉烟,乃至太后,都没有发出任何反对的声音。

仿佛她的继位如此理所应当,仿佛她的每一个家人都相信,她一定会接过父皇手中权柄,缔造一个盛世。

她在路上遇见陆宜珩,停下来,和他并行向前。

“你去练习骑射了?”陆宜珩问道。

“是。”陆宜安经过一簇花丛,她的手指从花枝上拂过,顺手摘了两枝牡丹。

陆宜珩疑惑地望着她。

“有点紧张。”陆宜安说,“摘一朵花送给母后。”

陆宜珩:“莫要乱摘御花园的花花草草,摘秃了多难看……”

陆宜安把另一枝花伸到他面前,“送给你。”

陆宜珩忽然不说话了。他默默地接过那枝牡丹,也没有递给宫人,只是拿在手上。

陆宜安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陆宜珩:“你说什么?”

“没什么。”陆宜安欢快地往前蹦,“我们走快点,别让父皇和母后久等。”

陆宜珩:“……”

两个少年人都不爱乘坐步辇,他们并肩同行,在朝阳的照耀下前往景阳宫,影子被拉得老长。到了景阳宫前,陆宜珩小声地唤了一句:“宜安。”

“嗯。”她漫不经心地左顾右盼。

“不要紧张。”

陆宜安的动作稍微停住。“好。”她同样小声地回答道。

他们去向夏沉烟和陆清玄请安。夏沉烟才刚醒,陆清玄在为她梳头。乌黑如绸缎的发丝,被握在修长的指尖,绾成漂亮的发式。

陆宜安觉得,父皇梳头的姿势很不正经,但哪里不正经,她又说不上来,毕竟,父皇和母后看上去都仪态端庄。

真是莫名其妙。陆宜安想,她怎么会产生这样的念头。

她一边想,一边送上牡丹。夏沉烟接过,微笑着道了谢,让宫人插入瓶中。

陆清玄淡淡扫过陆宜珩手上的花,帮夏沉烟插好发簪。

他往后退了一步,打量夏沉烟的侧脸。

宫人上前,扶夏沉烟起身,去了后殿更衣。

陆清玄目送她离开,等她的裙角消失在屏风之后,他才抬了一下手,示意两个孩子坐到炕上。

陆宜安和陆宜珩外貌肖像,尤其是陆宜安,眉眼极像夏沉烟。

陆清玄的目光,少见的带上一点柔情。

“宜珩,你之前对我说,你无心帝位。”

“是。”

“那么我会将你封王,我拟了几个封号,你可以选个自己喜欢的。”陆清玄让宫人拿来一张册子。

册子上书了几个遒劲有力的字,都是极好的寓意,显然是陆清玄和夏沉烟一同精心挑选的。

陆宜珩谢了恩典,拿过册子细细浏览,一时没有下定决心。

“这个好。”陆宜安指着其中一个字,说道,“很适合你。”

“靖。”陆宜珩轻声念道。

他学过这个字。先生说,靖做封号时,乃仁敬鲜言、律身恭简、柔德宽乐之意。它还有一重意思,叫做平安。

一生一世,无病无殃。

他合上册子,对陆清玄说:“儿臣便选‘靖’字。”

陆清玄点头。不一会儿,夏沉烟换好衣裳出来,几人去往册立储君的大典。

立储大典隆重而繁琐,朝臣乌泱泱立了一地。无论他们心中如何作想,明面上都没有再表达任何反对意见。

陆清玄想做的事情总能成功,他用铁血手腕,为他的孩子铺平了路。

祭祀、传旨、授玺印……每一个步骤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谢礼时,皇帝应该对储君说一些教训、勉励的话。

陆清玄看了陆宜安许久,久到陆宜安以为他不会说出任何叮嘱时,他说:“做个好皇帝。”

“是。”

陆清玄没有再说多余的话,仿佛这是他仅有的期许。他站起身,起驾回宫,大典结束。

陆宜安开始以太子的身份接触朝政,她发现这是一条很长的路,在方方面面,她经常受到细密、隐蔽而无形的桎梏。

陆清玄没有对她进行详尽指导。他往往只是坐在一旁,安静观察她的选择,偶尔才点拨两句,让她拨云见日。

这日,陆清玄下朝时,夏沉烟问他:“孩子怎么样?”

陆清玄抱住她,轻抚她的后背,“宜安很聪明,学得很快。”

夏沉烟闻到他身上阳光的味道,混着一点龙涎香。

她踮脚,吻了一下他的下巴。

“有点舍不得孩子们。”

“我们可以经常回来看看。”陆清玄的手指滑到她头发上,低声说。

阳光静谧,清风吹拂,殿中的水精帘碰出清脆的声响,岁月温柔漫长。

……

夏沉烟和陆清玄离京那天,陆宜安和陆宜珩去送。

陆宜安已经是皇帝了,陆清玄则是太上皇。

他们看上去仍然很年轻,珠联璧合,佳偶天成。

陆宜安担忧地说:“在外头风餐露宿,晒老了怎么办。”

夏沉烟安抚她:“我带了伞。”

陆清玄会为她撑伞。

陆宜安不放心地点点头,又让宫人送来了许多保护肌肤的霜膏。

“父皇也可以用。”陆宜安道,“御医说,这些霜膏可以防止晒伤——父皇,母后,你们会去爬雪山吧?听说那些地方极为晒人。”

夏沉烟点头,“不用给这么多,我们大约在明年正月会回来一趟。”

“果真?”陆宜珩问。

他极少表现出依赖,夏沉烟微笑道:“当然。母后何时骗过你?”

陆宜珩略微高兴起来,几人又叙了片刻,方才分离。

夏沉烟轻车简从,只带了几十个武艺高强的侍卫。

马车辘轳前行,繁华街道从窗外掠过,夏沉烟看了半晌,又将目光转回陆清玄身上。

陆清玄一直在看她,两人目光相撞。

“陛下——”

“是清玄。”

“清玄。”

陆清玄“嗯”了一声。

夏沉烟问:“为何看我?”

“你好看。”

“你每次都这样回答,回答得这么快,就像没有思索过一样。”

陆清玄温和地说:“那你重新问一遍。”

“……为何看我?”

陆清玄停顿了好长一段时间,马车平稳地向前行驶,车窗外鸟语花香,莺啼柳绿。

“你好看。”他望着她,微笑道。

……

他们抵达的第一个地方,是一片汪洋。

天已经黑了,侍从们在搭帐篷,把篝火点亮。

“想吃什么?”陆清玄问她。

他们带了干粮,配上水即可食用。

一只兔子从草丛间窜过去,夏沉烟说:“想吃兔子。”

陆清玄也看见了那只兔子。他站起身,让侍从给他送来弓箭。

他握着箭羽,在夜色中来回走动,当一片草丛“窸窸窣窣”响动时,他毫不犹豫地射出了箭。

侍从跑过去,拎回一只受伤的兔子,“公子,射中了!”

在外头大摇大摆地称“太上皇”似乎不太明智,因此侍从称呼两人为“公子”与“夫人”。

夏沉烟:哇,好准。

陆清玄坐回她身边,端详她脸色。

“你似乎变活泼了一点。”

“是吗?”

“是的。”陆清玄说,“宜安小时候的活泼,确实是像你。”

两人一边聊天,侍从一边在旁边处理兔子。

兔子被插在树枝上,烤出“滋滋”的声响,香味逸散,夏沉烟说:“这样好像有点油腻。”

陆清玄看了她一眼。

“马车上有香橼,让侍从取一些下来,和兔子一起烤。”

陆清玄感觉这样的做法有点奇怪,但他还是吩咐侍从,“去取香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