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旅途(一)

侍从应是,按照夏沉烟的要求拾掇好。

兔子烤好时,味道竟然意外的还不错,陆清玄多留了一只兔腿给她。

略带咸味的风从汪洋上刮过来,透着凉意。

夏沉烟想让陆清玄给她帕子。

陆清玄低头看她:“吃完了?”

“吃完了。”

陆清玄取出帕子,轻拭她的唇角。

两人挨得近,他的视线落在她嘴唇上,手指一点点揩过去,动作轻柔。

夏沉烟盯着他的眼睫毛,在他擦完,抬眸和她对视时,夏沉烟别开了脑袋。

刚刚擦到帕子上的油,又抹回了她的脸上。

夏沉烟:“……”

陆清玄笑了一下,取出一张新的帕子,擦她的脸。

侍从离得很远,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红色火光照在他们身上。

陆清玄想到了易安居士的《点绛唇》。它的下阙是,“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他小心地擦拭完夏沉烟的脸颊,她靠在他的胸口。

“你的心跳变快了。”夏沉烟道。

陆清玄低眉看她。

“越来越快了。”她说。

陆清玄低头,吻她的脸。

波涛起伏,海天相接,浪花撞击礁石的声音浩大壮阔。

原来是这样吗。陆清玄想。

因为每一次见到都会动心,所以厮守多年,却仍然像是,青梅初见。

夏沉烟看了一会儿夜间的汪洋,缩进了帐篷里。

陆清玄陪在她身边。

夏沉烟躺在他胸口,听见帐篷之外,一阵阵风吹过广阔无垠的沙滩,就像是一匹匹驰骋在草原的骏马。

夏沉烟说:“谢谢你,陪我走出国都。”

如果她一个人周游天下,或许有时候会感到孤独。

“不用谢,沉烟。”

陆清玄抱着她,他的怀抱十分温暖,没有让她感受到任何风霜。

夏沉烟说:“明日我想起来看朝霞,你早些叫我。”

“好。”

“风吹过帐篷,呼啦呼啦的,可是我却觉得它好静谧。”

“可能是因为你心静吧。

他们漫无目的地闲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却并不觉得无趣。夏沉烟想,若是别人这样跟她闲聊,她一定不会开口的。

墨云翻涌,夜空与海面相接。封闭的帐篷,就像是只承载他们两人的小小世界。

第二天,夏沉烟被唤醒时,陆清玄已经起了,他递给她一盏水。

水尚温热,夏沉烟睡眼惺忪地道了谢,接过,啜了一口。她看见帐篷之外,金乌逐渐升起,水面跃动着碎金一般的光。

睡意逐渐消散,夏沉烟一时看得入迷,拿起游记,记了几笔。陆清玄望着她,又给她递了一块糕点。

夏沉烟吃完糕点,合上游记。陆清玄问她:“接下来想去哪里?”

夏沉烟环顾四周,指了一个看起来有炊烟的方向,“我想去那边看看。”

“好。”

他们信步向前走,太阳将他们的影子投在沙滩上。

天空一碧如洗,咸湿的风迎面扑来,混合着不知名的草木香。

他们到达了夏沉烟所指的方向,确实有几户人家,以捕鱼为生,说着他们听不懂的方言。

幸而他们带的侍从中,有一个精通此地方言之人。

这片汪洋距离国都不算远,政策传达得很快,渔民絮絮叨叨地说近些年来的各项改革。

“他说徭役减轻了,”侍从道,“日子也变得好过起来。新帝登基,换了年号,他担心新帝年轻,会穷兵黩武,没想到新帝沿用了从前宽和的税务政策。”

夏沉烟点头,又和那渔民聊了两句,离开了这里。

他们又去了洞庭湖。许多诗人经过这片湖泊时,挥笔写下壮丽诗篇,因而它十分有名。

夏沉烟凝望了一会儿,慨叹道:“原来这就是洞庭湖。”

陆清玄听懂了她在想什么。她在想那些诗赋。他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但现在,偶尔的,她也愿意读一读诗集。

他唤了她一声,夏沉烟转过头。

他低下头,拂开她的帷帽,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夏沉烟睁着眼睛,片刻后,慢慢闭上,接受这个祝福。

耳边是轻微的风声,和陆清玄像琴声一般好听的低笑。他又吻了一下,问道:“今夜还是睡马车吗?想不想去湖面上看看?”

他知道她不喜欢下雨,那么或许也不喜欢水。可是在那些诗赋中,诗人总是睡在湖面的船上。他想,她或许会喜欢。

夏沉烟应好,陆清玄让人去租了一叶扁舟。

船家撑着长篙,在岸边停下。

陆清玄上了扁舟,朝夏沉烟伸出手。

夏沉烟把手搭在他掌心,稳稳地上了扁舟。

船家撑开长篙,陆清玄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对他说:“我来试试。”

船家把长篙递过去,笑道:“客官,您可得小心些。这撑长篙看着简单,实则大有乾坤——”

他话还未说完,就停下了,因为陆清玄只是略显生疏地撑了几下,便逐渐熟练,就像是练习了许多年。

他对着船家一笑,“我把你送回岸边,这扁舟就向你租一夜,可好?”

“当然好,当然好。”船家乐得做生意,殷勤奉承道,“公子这么快就学会了……”

陆清玄没有打断船家的话,他总是很有耐心,将船家送回岸边,然后又撑着长篙远离。

“累不累?”夏沉烟坐在船舱内,顺手摘掉了帷帽。

入目所见,是潋滟湖水和浩渺烟波,世界像画卷一般,朝她徐徐展开。

因为想让她摘下帷帽,看得更清楚些,所以特意学了撑长篙,送走船家吗?

“不累。”陆清玄说,“把扁舟撑到湖心,我们就可以一起看风景了。”

湖心没有别的船家,大约是侍从们给了银钱,暂时打发走了。

夏沉烟应好,看向他侧脸,又把视线投向湖心。

岸上,侍从们吃着瓜果,无所事事地闲聊。

“公子近来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从前在国都时,他可不怎么笑,如今对着一个船家也会微笑。”

另一个侍从道:“公子怎会如此爱慕夫人?当日,公子遣散他的……嗯……妾室,就已经够让我惊讶了,没想到现在还抛下尊荣,陪夫人出来闲逛。”

第三个侍从瞥了他一眼,“你还太年轻,不懂什么是爱和心动。”

“你懂吗?”

“我不懂。不过,我知道一桩旧事。”

“什么旧事?”众人纷纷竖起耳朵。

那侍从不肯说,经不住众人盘问,方才松了口,含糊道:“当日遴选秀女,公子早就等在那里,是因为有人对公子提过夫人。”

众人吁气,“这不是废话吗?夫人美名天下知。那日换防,人人都想换去光华殿,一睹夫人风采。”

那侍从心想,不是这样的。

陛下——他还是习惯如此称呼他——陛下怎么会因为一句“夏姬姿容冠天下”的歌谣,就推迟召见臣工的时辰,耐心等在那里呢?

明明是因为当时的廷尉提起了她。

廷尉说:“陛下,微臣在酒楼雅间看见了一个极美的女子,她身边陪着夏沉怀,微臣一打听,才知道她就是夏家那个女儿。”

陆清玄毫不在意地应了一声。而侍从就低头跟在他身后。

廷尉:“这女子美得不同寻常。”

陆清玄看起来并不感兴趣,但还是随口问了一句:“有多不同寻常?”

“她双眸极美,气质……绝佳。”

陆清玄往前走,看起来并没有动心。

廷尉说:“像陛下当年豢养的那只白猫。”

侍从看见陆清玄停下了脚步。

陆清玄问:“过段时间便要选秀了,那夏家女的名字,可在应选之列?”

宫人道:“回禀陛下,她的名字在列,就在册子第一页。”

“很好。”陆清玄说,“兵营哗变之事尚待处理,选秀那日,你记得提醒朕,朕留下来看一眼。”

宫人应是。

侍从跟在他们身后,听出来,陛下的语气仍旧是漫不经心的。他确实如他自己所说,只是打算看一眼而已。

看一眼这个盛名在外的女子,看她是不是果真如廷尉所说,像他当年豢养的那只白猫。

“你在想什么呢?”有人轻轻推了一把侍从,“你的瓜都快掉地上去了。”

侍从低头,看见瓜的汁液果然滴在了裤腿上。他连忙拿稳自己的瓜,两口吃完,问道:“你们有谁知道,公子养过的猫吗?”

“猫?没听过。”众人纷纷摇头。

“阿光知道啊,他父亲也在宫廷里做侍卫。”一个坐在角落的侍从说。

“阿光呢?”

“去净手了。”角落的侍从说,“他每次提起公子的猫都要叹气。”

“为什么?”

“不知道,可能因为那只猫……惹人怜爱吧?”

寂静夜色笼罩洞庭湖,今夜没有月光,也没有繁星。

夏沉烟躺在甲板上吹风,感受从湖面拂来的萧瑟清风。

“快下雨了。”陆清玄问,“要不要回岸上?”

“不要。虽没有‘满船清梦压星河’之景,但可以‘画船听雨眠’,倒也不错。”

陆清玄便毫无异议地坐在她身边。

第一滴雨落下时,陆清玄正在抚摸她的长发。他的手背上砸了一滴雨,他稍微顿住,用衣袖遮住夏沉烟,把她抱起来。

“下雨了。”他说,“进船舱听雨眠,仔细着凉。”

夏沉烟把脑袋靠在他胸口。

他抱着她,将她放到船舱,动作谨慎小心,怕磕伤了她。

因为是接待客人的船,舱中铺了柔软被褥。

夏沉烟躺在船舱中,听见雨滴落下来,很快便成了倾盆大雨,如一曲歌谣。

潮湿水气漫进来,陆清玄问她:“要点灯吗?”

“不要。”

陆清玄便没有点灯,把手覆上她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