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南舟坪……”邹飏突然有些局促,“挺大啊。”
“嗯,”樊均点点头,“我刚来那会儿觉得像个迷宫,感觉永远走不出去。”
邹飏没说话。
他们下车的地方是一个路口,属于南舟坪比较边缘的位置,相对南舟坪腹地来说,没有太强的南舟坪风格。
车来车往的,身边还站着不少等灯过马路的行人。
他俩就那么在人行道的路牌下杵着。
要就顺路走,要就开口聊。
不知道为什么,邹飏一时之间居然做不出选择,而樊均看上去也没有要动的意思。
“这几天……怎么样?”邹飏终于问了一句。
“睡不着。”樊均说。
“啊,”邹飏愣了愣,“是么。”
“屋里不关灯,很亮。”樊均说。
邹飏看了一眼他的帽子,在里头这几天也不让戴帽子,还一直亮着灯……
“你拿个衣服盖着眼睛啊。”邹飏说。
“不让。”樊均说。
“哦。”邹飏应了一声。
接下去又没话了。
邹飏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他跟樊均虽然谈不上多好的朋友,但也挺熟了,平时隔几天见面,也不会有什么尴尬的。
怎么这会儿就三天半,感觉跟三年没见了似的。
手不知道往哪儿放,眼睛也不知道往哪儿看……
“我……很饿。”樊均说。
“走,”邹飏赶紧一挥手,转身顺着路就往前走,“我请你,想吃什么?”
“烧烤。”樊均跟了上来。
“去你说的市场那儿吗?”邹飏问。
“这边儿也有,”樊均说,“更好吃的,平时没什么机会过来。”
“行,”邹飏点头,“去这边儿的。”
“走反了。”樊均说。
“嗯?”邹飏转头看着他。
“你走反了,”樊均指了指身后,“往那边儿。”
“……你怎么不等我走出南舟坪了才说。”邹飏转身又往回走。
“你飞太快了我嘴跟不上。”樊均说。
邹飏脚步停了停,笑了起来。
中午吕叔和老妈准备了接风饭,所以这会儿他们也不能吃得太正式。
樊均拎了一兜烧烤,带着邹飏到了河边。
“这是不是那天跑步的河?”邹飏问。
“嗯,”樊均点点头,顺着台阶走下河堤,“这儿是上游,就这一段能走到河滩上。”
很久没这样吃东西了,坐在河滩的石头上,晒着太阳,面对着一片闪着光的河水。
这家的烧烤的确好吃,肉好料足,火候也到位。
邹飏咬着一口肉,确定樊均这会儿心情还可以之后,才问了一句:“你那天为什么还要踢那个孙什么玩意儿一脚啊?”
樊均偏过头看了看他。
又低头看着脚边的石头,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孙老五说的话……我想起一些事儿。”
是想到樊刚了吧。
邹飏没再问,但差不多能猜到了。
孙老五的残暴程度跟樊刚比起来可能就是个小卡拉米,但这种人,底色都一样,会让樊均一瞬间暴走也不奇怪。
没给他踢废了算是樊均自控力惊人。
“拘留所是不是没肉吃?”邹飏看了樊均一眼,他已经吃掉了三个大串儿。
“有,很少,”樊均说,“也没什么胃口。”
“这会儿有胃口了?”邹飏问。
“嗯,心情好多了。”樊均笑笑,从兜里拿出手机开了机。
“我靠,”邹飏看着他,“你能憋这么长时间才开机?这要换了我,刚出来就……”
“呸。”樊均看了他一眼。
“呸谁呢!”邹飏说。
“呸三下。”樊均一边看手机一边说。
“……哦,”邹飏半天才反应过来,“呸呸呸。”
樊均点开了消息一条条看着。
大头鱼,老四,蓉蓉,铁帮,谭如……还有几个学员约课……
他先点开了邹飏的消息,笑了笑。
“约课的话,后天吧,”樊均说,“你们白天上课的话晚上也可以。”
“明天休息吗?”邹飏问。
“嗯。”樊均点点头。
“多休息几天呗,”邹飏说,“我看你瘦了不少,吃吃不好,睡睡不好的。”
“没事儿,”樊均说,“现在已经好了。”
应该没怎么好。
邹飏能感觉得出来樊均情绪还是有些低落的,不知道是因为在拘留所没休息好,还是因为被拘留这件事,再或者,是不是因为孙老五让他想起了樊钢刚纲岗罡肛……
但又不好直接问。
他拿起一串脆骨,咬了一口,嗯,这个好吃。
但袋子里好像就这一串……
“樊均,”他叫了樊均一声,“这个好吃。”
樊均没出声,专心地啃着一串羊肉。
“樊均。”邹飏又叫了他一声。
樊均还是没理他。
邹飏不得不重新确定了一下左右,自己就是在樊均右边儿没错,自从知道他右边才听得清之后,邹飏就几乎没在他左边待过了。
“樊均。”邹飏用胳膊碰了碰樊均。
“嗯?”樊均转过头。
“这个脆骨好吃。”邹飏把烤串递过去。
“哦。”樊均伸手准备拿。
邹飏拿着烤串一晃,躲开了他的手,又重新递到他面前:“让你尝一块儿,不是全给你,就这一串了。”
“嗯。”樊均应了一声,想要上手揪一块儿,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有些犹豫。
“直接咬。”邹飏晃了晃手里的烤串。
樊均看了他一眼,张嘴叼住了一块儿脆骨,邹飏把签子抽了出来,接着吃剩下的。
“你刚没听见我说话吗?”邹飏吃了一块又问了一句。
“没……注意,”樊均说,“你说什么了。”
“这么近你注意不注意都应该能听见吧?”邹飏看了一眼他右耳。
樊均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前两天一直耳鸣。”
“耳鸣?”邹飏愣了愣,“现在也鸣着吗?”
“没了,就是有点儿发闷,休息一晚上就好。”樊均说。
“那你现在是听我说话还是看我说话啊?”邹飏偏了偏头,从帽檐下面看着他的眼睛。
“听,就是声音有点儿闷,”樊均笑了笑,“我看过医生,神经性的,压力大了,没休息好之类的就会……”
“哦。”邹飏应了一声,回手就掏出了手机,低头开始查。
神经性耳鸣。
樊均往他手机上扫了一眼,邹飏点开搜索栏时,一堆的“拘留所XXX”的搜索记录排列整齐。
“你……想知道的话现在可以问我。”樊均说。
“知道什么?”邹飏问。
“拘留所吧啦吧啦。”樊均说。
“……靠,”邹飏听笑了,转头看着他,“你在里头我才搜的,你出都出来了,我还吧啦吧啦什么。”
樊均笑了笑没说话,停了一会儿又交待了一句:“我耳鸣的事儿不要跟吕叔说。”
“为什么?”邹飏问。
“他一直觉得是因为他发现太晚了,错过治疗时间了。”樊均说。
邹飏看着他没说话。
“我耳朵……是我爸走之前打的,”樊均低头看着手里的签子,“当时就听不清了,吕叔丽婶儿不知道……后来发现耳朵伤了再去看,已经治不了了。”
邹飏皱了皱眉。
“要知道我耳鸣,他肯定又要自责了。”樊均说。
“知道了,”邹飏说,“我不会跟他说的。”
“谢……”
“闭嘴。”
吃完烧烤,樊均感觉自己耳朵比之前又好一些了,也许是吃爽了,也许是心情一点点慢慢扬了起来。
他和邹飏一前一后顺着台阶往人行道上走。
“打个车回去?”邹飏在后头问了一句,声音不高。
但他听到了。
“你是在测试吗?”樊均问,“一会儿扫个车骑回去。”
“嗯。”邹飏应了一声。
回到人行道上,他俩一人扫了辆车,樊均准备上车时,邹飏在旁边又叫了他一声:“樊均。”
“听得到了。”樊均转过头。
邹飏骑在车上,一条腿撑着地,往他这边倾了倾。
伸手把他帽檐往上轻轻一抬,看着他的眼睛:“不管怎么样,都会一点点好起来的。”
“……嗯。”樊均看着他。
这一瞬间的感受很难描述,他甚至不能确定邹飏这句话具体指的是什么,但还是觉得身体突然像被什么热乎乎的东西包裹住了。
他就那么站着,看着邹飏。
“怎……么了?”邹飏也看着他。
“没。”樊均开口的时候发现自己嗓子又有点儿哑。
“我说错什么了吗?”邹飏又从车上下来了。
“没,”樊均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邹飏愣了一会儿似乎突然回过神,张开胳膊过来搂住了他,手在他背上拍了拍:“什么都不用说。”
樊均身体僵了一下,背猛地挺直了。
邹飏上一次搂他,是标准的切肩冲摔……
这样结结实实的拥抱,能感受到强烈安抚的拥抱,丽婶儿去世之后,他就没再体会过了。
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邹飏已经松开了他,又拍了拍他胳膊:“没事儿了。”
“嗯。”樊均应了一声。
“走吧。”邹飏跨上车,脚往车蹬子的位置踩了一下。
踩空了。
“嗯。”樊均也跨上了车。
“你带路。”邹飏又往车蹬子的位置踩了一脚。
又踩了空了。
“你扫的是个共享电瓶车。”樊均说。
“嗯?”邹飏看他。
“这是踏板的。”樊均说。
邹飏斜眼儿往下瞅了瞅,猛地回过神:“哦!”
接着赶紧一拧车把往前开了出去。
“反了!”樊均在后头喊。
“操。”邹飏小声骂了一句,脚一撑地,原地掉了个头。
回到旧馆时,厨房里饭菜的香味在院门外都能闻到。
还没进门,猴儿和孙旭磊他们一帮小孩儿就冲从馆里冲了出来:“樊哥——”
“哎哎哎。”樊均赶紧应了一声。
小白身上的铁链被解开了,这会儿也跑了过来,从猴儿身边儿挤过去,在樊均身上腿上疯狂地蹭着,鼻子里哼哼唧唧地撒着娇。
院子里一片乱七八糟,还有狗,虽然邹飏对小白已经不怎么害怕了,但还是躲进了厨房。
老妈和吕叔正在忙活着,菜已经摆了一桌,灶上还煮着面。
“这么多菜。”邹飏说。
“接风嘛,”老妈说,“别闲着,干点活儿。”
“哎,不用他干,”吕叔说,“这都完事儿了。”
“平时在家眼里就没活儿,”老妈说,“出门儿了……”
“在家都不干活儿,出门了还让他干什么活儿,”吕叔说着冲邹飏摆了摆手,“你先出去玩,好了再进来。”
“嗯。”邹飏转身又走出了厨房。
老妈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你老这样,好人都让你做了。”
“我做好人,也做事的嘛,”吕叔说,“又不差他做那点儿,他也干不明白……”
“干不明白才要学呢。”老妈说。
“那也不是这种时候学嘛。”吕叔说。
“哎哟你……”
“来来来,我来捞面……”
邹飏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樊均陪小白玩扔球游戏。
厨房里的争执他听着熟悉又陌生,还有些感慨。
老爸老妈以前也会为这些事吵架,但重点不一样,老爸不会为他说话,也不会转移话题,只是嫌老妈一点事儿说个不停很烦人而已。
当事人才能更明显感受到的区别。
听得邹飏有些说不清的怅然。
身边突然传来小白的哈哧声,接着是樊均的一声口哨。
邹飏这才发现小白叼了球正满脸期待地站在他身边。
“哎。”他吓了一跳,往后靠在了墙上。
“小白!”樊均喊了一声。
小白还是看着他,一边急得跺脚一边听着樊均的指挥往后小步退着,眼神里全是乞求。
“你……”邹飏看着小白。
“白!过来!”樊均又喊了一声。
“你别喊,”邹飏冲樊均伸了伸手示意他闭嘴,“我……”
这一伸手,樊均没再出声,小白也立马端正地坐好了。
“……这是坐下的手势吗?”邹飏震惊地看向樊均。
“嗯。”樊均笑了,“训狗大师。”
“靠,”邹飏也笑了,咬牙试着往小白面前伸出手,“球……给我吧。”
小白耳朵顿时一转,冲过来小心地把嘴里的球放到了他手上。
“我靠,”邹飏眉毛都拧起来了,“湿的。”
“都它口水。”樊均说。
“小白,去。”邹飏赶紧把球往院子那头扔了出去。
小白快乐地叫了一声,跟着球飞扑而去。
今天旧馆很热闹,因为这一大桌子菜,小孩儿们一个回家的都没有,全挤在了餐桌旁边,大头鱼和老四也过来了,铁帮和谭如,还有两个刚训练完没走的年轻学员……
吕泽平时都端个碗在远离大家的桌子那头吃饭,这会儿也被挤在了人堆里。
也没有人具体追问樊均的事儿,反正有得吃就聚一块儿吃了。
邹飏坐到桌子旁边的时候,甚至有一种过年了的感觉。
说实在的,他家过年都没这么热闹。
邹飏因为跟着樊均已经吃过一轮,这会儿不需要参与抢菜环节,樊均还有空拿了手机回消息。
“邹飏,”他一边扒拉手机,一边偏过头小声问,“你那个头像,是自己画的吗?”
“嗯。”邹飏点点头,“怎么了?”
“你会画画?”樊均问。
“你想画什么?”邹飏喝了一口饮料。
“画个头像麻烦吗?”樊均又低头看了一眼邹飏的头像。
“睚眦吗?”邹飏笑了笑。
“你能看出这个是睚眦?”樊均问。
“不然是什么,”邹飏说,“豺身龙首,口衔宝剑,怒目而视……”
樊均看着他,没有说话。
“一般都是把它用在刀剑吞口上,所以它总叼个剑,”邹飏说着做了个拔剑的动作,“提出西方白帝惊,嗷嗷鬼母秋郊哭……”
樊均还是没有说话。
“……怎么了?”邹飏问。
“没。”樊均笑了笑。
“有没有点儿崇拜我。”邹飏又问。
“嗯。”樊均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