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樊均会让他帮画个头像,这是邹飏没想到的,他甚至都没想到樊均会点开他上课的时候随手画的头像,还看到了署名。
宿舍那几个一块儿生活了两年,都是刘文瑞说了他们才后知后觉发现的。
并且无人在意。
“画个简单的,”樊均说,“你那个小猪那样的,得多久?”
“那个太简单了吧,”邹飏打开手机相册,找到自己之前画的一个小貔貅,“画个这样的。”
“会不会有点儿复杂?”樊均看了看。
“没多复杂,”邹飏说,“就比那个猪稍微细一点儿。”
“那你……”樊均点点头,“有空的时候……”
“一会儿帮你画。”邹飏说。
樊均愣了愣,看着他没说话。
“不麻烦,都不会耽误你睡觉。”邹飏往椅子上一靠。
“我不是那个意……”樊均说。
“我知道,”邹飏笑了笑,“我一早上的课都旷了,不差这点儿时间了。”
樊均的小屋里没有纸,但有一套马克笔,还挺神奇的。
“文具店里看到的,觉得像彩虹一样很好看,就买了,”樊均说,“一直也没用过。”
邹飏从自己背包里找了纸,盘腿儿坐在沙发前,把纸和笔放在小桌上:“我先画个小白大黑热热身。”
“嗯。”樊均坐在沙发上看着。
“小白没有断尾,为什么又裁了耳呢?”邹飏一边画一边问。
“一开始是跟人说了没让裁耳的,”樊均说,“接回来以后耳朵就总发炎,怕以后影响听力……就还是裁了。”
邹飏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小白,轻轻叹了口气。
邹飏画画挺快的,也没草稿,直接拿了马克笔在纸上画着。
看着都是很简单的笔画,但几笔之后樊均就能看出来,这画的是趴在地上的小白,接着是坐在小白身上的大黑。
神奇的是,用的是黑笔,但樊均能看出来邹飏画的是黑狗和白猫。
第一次见到邹飏的时候,他只觉得邹飏帅得挺张扬,但真的没想到邹飏会是这样的一个人,很……与众不同。
笔尖划过纸面时是有声音的,但樊均在这个距离只凭右耳听不见,只能看到笔在邹飏指尖微微晃动,带给人一种柔和的眩晕感。
樊均躺在了沙发上,枕着靠枕,盯着他的手。
“不错,有手感了。”邹飏换了一张纸,把猫狗图放到一边。
“这热身的也给我吧。”樊均说。
“行。”邹飏又拿过猫狗图往上签了个名。
“睚眦不用太复杂,简单点儿就可以。”樊均说。
“嗯,”邹飏转头看了他一眼,“你困就睡吧,画好叫你。”
“不困。”樊均说。
邹飏低头拿起了自己的铅笔。
樊均笑了笑,正式画还是要有草稿的……
画这个叼着剑的睚眦其实跟之前画那个小貔貅差不多,比小猪难点儿,但就一个大头加一个小身体,也还行。
邹飏用铅笔画好线稿,正改着的时候,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拿出来看了一眼,是刘文瑞。
【瑞斯拜】你是去接人还是去劫囚啊
邹飏看了一眼时间,第一节英语没事,后面两节都是小课,躲不掉,画完下午第一节估计也是赶不上了……
管求了。
他给刘文瑞回了条消息。
【邹yang】下午什么
【瑞斯拜】古代文学史,周老师爱你,你回不来就完了
邹飏把手机放回兜里,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樊均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看来这几天的确是挺辛苦的。
他低头继续画。
其实樊均也说了,并不着急,有空画就行。
但他就是想马上画好给樊均。
樊均要的不是一个小猪,小狗,小猫,他就想要一个睚眦。
除了睚眦的“身世”,他觉得也许樊均更需要的是睚眦勇毅镇恶的象征意义。
拘留所的三天,也不能说是没睡,还是睡了的,没可能熬得了三天不睡,但樊均总觉得脑子里转着的东西很多,加上耳朵不舒服,就很累。
这会儿邹飏画画的场景很舒适,安心而安宁……
什么时候睡着的他不知道,但能感觉自己睡得很沉。
非常沉。
一直沉到最深处的那种沉。
梦境很混乱,在真实和虚幻之间,无数的影子和听不清的声音。
他听到了自己的手机在响,感觉到小白的鼻子碰到他的脸,感觉到大黑从他肚子上踩过去,感觉到眼前有人影晃动,有人跟他说话……
但都很遥远。
“是醒了吗?”他听到有人在说。
是个挺熟悉的女人的声音。
妈妈?
“均儿?”女人叫了他的名字。
不是。
“均儿,醒醒。”女人推了推他。
是珊姐。
樊均有些费力地睁开了眼睛,屋里的灯光亮得有些让人不适应,他连续地眨着眼睛。
有人过去把屋里的灯关掉了。
樊均整个人松了口气,这会儿才看清了眼前的女人是珊姐,去关灯的人是吕叔。
“你们……”樊均总算清醒过来,一下坐了起来。
还没等坐稳,就一阵眩晕,又倒了回去。
“先别动,”吕叔说,“烧刚退,估计还晕着呢。”
“烧?”樊均愣了愣。
“哎哟,你发烧了,烧了两天,睡了快三天了,”珊姐说,“中间醒了两回,都迷迷瞪瞪的,说话也不利索。”
樊均没说话,有些回不过神来。
珊姐给他倒了杯水,他把水都灌下去之后才问了一句:“邹飏呢?”
他记得最后的画面是邹飏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画画。
“在学校上课呢,一上课就忙得要死,”珊姐说,“下月还要考四级,他英语差得很,还得熬夜复习,要是到下月什么考试周之前,那周末都见不着人了……”
“哦。”樊均应了一声。
他突然反应过来,是啊,邹飏是个比吕泽货真价实得多的大学生。
邹飏要学习,要复习,要考试……
坐了一会儿,感觉头不晕了,就是身上酸得很,估计是在沙发上躺太长时间了,身上的衣服都还有点儿湿。
他的视线扫过沙发前的小桌子,看到了上面的画,纸和笔都收整齐了。
他赶紧把画拿过来看了看。
第一张是小白和大黑,画得很简单,但很传神,第二张他看到的时候有些出神,太好看了,又可爱又酷。
细看的时候他却又愣住了。
这是个叼着长剑的睚眦,瞪着眼睛,眼神坚毅,用了简单的红蓝配色,只在龙角和眼睛的位置勾了几笔颜色,看上去却很灵动。
而睚眦的鼻梁和嘴上,有一道小小的疤痕。
“哟,这是邹飏画的吗?”吕叔过来看了一眼。
“……嗯。”樊均点了点头。
“可以啊,”吕叔说,“画得真好看。”
“他就瞎画,从小就爱画点儿大脑袋小人儿小动物的,”珊姐说着拍了拍他胳膊,“先别看了,能动了吃点儿东西。”
“嗯。”樊均放下画,拿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发现手机已经没电了,“我没事儿了,你们回去休息吧。”
“厨房里给你煮了肉粥,还是热的,”吕叔说,“狗我去遛了,在旧馆待着呢,你不用管,猫也喂了。”
“谢谢叔。”樊均说。
吕叔和珊姐又交待几句才一块儿走了。
樊均起身去卧室里拿了充电器,给手机充上了电。
先是几天拘留所,再是几天睡觉,手机里一堆学员的消息,好在铁帮和谭如帮着他都把学员的课安排好了。
再往下才翻到了邹飏的消息,是昨天发的了。
【邹yang】你睡着了就没叫你了,画我修好了,我给你发图
接着是一张调整好了大小的睚眦头像图,放大了能看到跟小猪那个图一样的一个签名。
樊均把图存好,换了头像,再切回聊天框。
【邹yang】喂,惊喜吗
【邹yang】还睡着吗
【邹yang】昏迷了吧你
【邹yang】我妈说你发烧了,先休息吧
樊均看了一眼时间,快十一点了,大晚上的……珊姐说邹飏要考试了,没准正在复习……算了。
四级,上课,考试,复习。
提出西方白帝惊,嗷嗷鬼母秋郊哭……
邹飏离开南舟坪之后,似乎就是另一个邹飏了。
回过神来会发现,他来自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樊均放下了手机,先去吃点儿东西吧。
“一会儿别吃食堂了,我朋友圈卖惨成功,我小姨给我打钱了,”李知越在后排小声说,“请你们吃牛排。”
“行,”刘文瑞说,“我想吃披萨。”
“没问题,”李知越踢了踢邹飏的椅子靠背,“飏,想吃什么。”
“都行。”邹飏低头看着手机。
“吃屎吧你。”张传龙说。
“嗯。”邹飏应了一声。
【樊】我没事了,头像换了,看到没
【邹yang】看到了,喜欢吗
【樊】很喜欢,谢谢
【邹yang】别总这么客气
【樊】我没有想到画得这么细致,是真的谢谢
【邹yang】好的不客气这周约个课吧
【樊】我这周排得满,之前好多没约到的学员
【邹yang】那下周
【樊】你考完四级再约吧
【邹yang】?
【樊】我查了一下,挺重要的考试,先考试吧,珊姐说你还要熬夜复习
【邹yang】……
【樊】卡半年内有效
【樊】用不完也可以办理延期
【邹yang】?你客服啊
【樊】不是
【邹yang】转人工
“走啊!”刘文瑞拍了拍他肩膀。
邹飏退出了聊天界面,把手机放回兜里。
让转人工之后那边就死机了,没再回消息过来。
“龙龙,”邹飏转头看着张传龙,“你跟谭如那儿约课了没?”
“现在?没约,”张传龙愣了愣,“我跟她说了下月中再约了,先把四级过了的……”
这应该吗?
应该啊。
一帮每天就会瑞斯拜的英语垃圾,难道还真想裸考过四级吗。
“我这儿一块儿算起来有二百多平,”老刘带着几个人边说边推开新馆的门走了进来,“干点儿什么都够……”
樊均收了手机,抬了抬下巴从帽檐下扫了他们一眼。
“不用招呼,”老刘冲他一摆手,“我就带人来看看我的场地。”
樊均皱了皱眉,也没多说什么,冲里面喊了一嗓子:“帮哥!”
“什么事儿!”铁帮应了一声走了过来。
老刘带来的几个人立马脸色变了变,一块儿看着他,老刘一挑眉毛,转头看着樊均:“怎么个意思?”
“训练时间,安全起见,避免误伤,”樊均站了起来,说完冲铁帮偏了偏头,“跟着。”
“好。”铁帮一抱胳膊,跟在了几个人身边。
老刘指着樊均,手指点了好几下没说出话来,接着一甩手转头往里走:“跟着吧,来!”
吕泽这两天挺忙的,好像一直在外面跑,加上老刘临走时撂下的那句“提醒吕老板合同八月到期”,估计还是没谈妥。
所以樊均中午没跟铁帮他们一块儿在新馆吃饭,老刘人一走,他就立马起身回了旧馆。
进院子的时候就看到吕泽的摩托车停在墙边,今天没出去。
正好。
他往训练馆里看了看,接着就听到了厨房里有人说话。
“这也没有个准消息呢,”吕叔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激动,“拆不拆的去年就有风声了,都这些街坊邻居自己在那儿传……”
“早晚都会拆!”吕泽说,“总不能死到临头了才想办法吧!”
“你不要管旧馆的事儿,”吕叔说,“我在这儿待了十几年,不是说走就走的!”
“谁让你说走就走了,就是让你有个打算!”吕泽说。
“我打算什么,我不打算,我就在这儿,”吕叔说,“我知道你不想待在这里……”
“谁想待在这里啊?谁想啊?你问问这里的人有谁是想待在这里的啊?”吕泽声音一下提高了,“能走的早走光了!”
吕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你走你的。”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走,”吕泽声音带着些颤音,“我知道,我就想告诉你,我们家不欠樊均什么,这么多年,养大他,护着他,够了,你们都能上感动中国了……”
“你闭嘴!”吕叔拍了一下桌子,“谁告诉你我是为了樊均留在这儿的?我和你妈为什么搬回这里来?我们在这里长大的!死也死在这里!”
“行,”吕泽说,“随便你。”
樊均站在厨房门边,吕泽冲出来的时候他甚至没来得及往旁边让一让。
吕泽也没料到他会在外面,瞪着他也愣住了。
定了几秒钟,吕泽绕开他准备往自己的摩托车那边儿走。
“要……”樊均低声说,“聊聊吗。”
吕泽停下了,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了一句:“走。”
隔了一条街的奶站,是吕泽总去的地方。
奶站的老板是个姓于的姐姐,虽然吕泽没提过,但樊均能感觉他俩应该就算没在谈恋爱,应该也是有些好感的。
这会儿吕泽还是带着他来了这儿,往门口的木头长椅上一坐,盯着桌上的一副象棋。
樊均在他旁边也坐下了。
吕泽不出声,他也没说话,只看着路上的行人出神。
愣了能有两分钟,于老板拿了两瓶酸奶出来放到他俩面前的桌上,吕泽才开口说了一句:“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一直是为了我爸和这个武馆才会留在南舟坪。”
樊均没有说话。
“但我不可能一辈子就这样,就在这里,”吕泽说,“我爸走不走,我都决定了,我要走。”
“对不起。”樊均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