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樊均坐在前台后头,看着吕泽和老刘剑拔弩张。
“你跟商场的合同到期之后我就搬走,”吕泽说,“多一天我也不会留,但是到期之前,早一天我都不会走。”
老刘拿了根烟出来叼着,在兜里摸火机。
“叔。”樊均叫了他一声。
老刘没往他这边儿看,跟没听见似的,把烟给点着了。
樊均打了个响指,又脆又响。
老刘没忍住,拧着眉转过了头,樊均看着他,指了指墙上的禁烟标:“掐了吧叔。”
老刘叼着烟没动。
樊均起身,从垃圾筒里捡了个学员用过的一次性杯子,接了点儿水,站到了他面前。
“你们今天都没人上课,还装高雅呢。”老刘有些不爽地又猛嘬了一口,把烟扔进了杯子里。
“今天高考,一圈儿路都封了,”吕泽说,“我们学员进不来不上课正常,您不用操心。”
“我可跟你确定好了,到期你就走是吧?”老刘指着吕泽。
“是。”吕泽说。
“到时我可就按时带新租户来了啊,好几家等着我回复呢,”老刘说完就转身往门外走,“你再想找到这么大的场地可就难喽。”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吕泽说。
老刘大声的干笑了两声,转身走了。
吕泽是铁了心要走了,估计新场地也已经有了备选项,樊均坐回椅子上,有些茫然。
“这几天我都得在外面跑,”吕泽看着他,“这边儿就都你看着了。”
“嗯。”樊均点了点头。
“现在看中的场地有好几个,地段和价格都差挺多的,”吕泽皱了皱眉,说得有些费劲,“我得来回比较……一个人跑不过来,我爸的意思……就……也是……”
樊均没有说话,但已经能听出吕泽想要说什么了。
吕叔还是想让他帮着点儿吕泽,也算是试着往外走一走。
“我……不知道行不行。”樊均开了口,吕泽说得太费劲,他也不想就这么听着,看上去跟看笑话似的。
“没事儿,不急,过几天的,”吕泽说完推开了玻璃门,“等我再筛一遍,确定了几个的,你再……看看能不能跑一跑。”
“嗯。”樊均回答的时候门已经关上了。
过几天的。
樊均听到这句顿时就松了一口气。
他哪怕并没有正式答应吕泽,话说出口的瞬间还是一阵心慌,突如其来的恐惧感让他整个人都僵了几秒。
但他之所会开这个口,没有直接拒绝吕泽,也是因为很清楚,无论有多恐惧,有多难,这一天总会是要来的。
开了口也就没给自己留下什么回头的空间了。
稍微缓过来一些之后,他对于要出去“跑一跑”的事,第一反应是希望有个人能一块儿。
而跟这个反应几乎同一时间出现的,是邹飏。
他自己都愣了好几秒。
一个马上就要24岁的人,需要一个只有19岁的学生陪着。
他笑着叹了口气。
邹飏要考四级,四级过了之后是期末考试周,邹飏不可能有时间陪着他到处转悠,虽然他知道邹飏应该会愿意。
“就这个吧,什么定速巡航蓝牙ABS都有,”大头鱼拍了拍车头,“这个我之前开过,还挺结实的,摔八百回都没坏,就掉点儿漆,电池也够……”
“你是不会开车吗?”樊均看了看眼前这辆机甲风的电动车,还挺好看的,没有邹飏那辆拉风,但后座能载人。
“娟儿学开电瓶车那阵儿摔的,”大头鱼笑了起来,“你这人。”
“后来学会了没?”樊均又问。
“没,不学了,上学那会儿教她骑自行车都学不会,”大头鱼边说边乐,“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反正出门我送她,不学不学吧。”
樊均笑了笑。
不知道为什么,偶尔这种细小的,在很多人生活里不会留下痕迹的小事,都会让他心生羡慕。
“你是要出去帮着跑吗?”大头鱼问。
“嗯。”樊均应了一声。
“以后是也要走了啊?”大头鱼有些感慨地又问了一句。
“总是……要走的。”樊均说。
“是啊,”大头鱼叹了口气,“从小到大一块儿长起来的那些,就剩咱俩和老四了吧,再过阵儿就剩我和老四了。”
樊均没说话。
“等这儿一拆,就都东一个西一个了,”大头鱼拍了拍他的肩膀,“多联系啊。”
“嗯。”樊均点头。
电动车的这家店,老板是大头鱼的熟人,价格比较合适,该配的东西一次都给弄好了。
樊均跨在车上,看着前方的路,琢磨着去哪儿先转转。
他对南舟坪是很熟的,除了南舟坪边缘那些逐渐繁华起来的地段,中间这一大片,他基本都知道。
近一些的他走过去,远一些的扫个车或者开吕叔的那辆小面包。
眼下他没什么明确的目标,发动了车子之后顺着河边的路往前开了出去,中间没有拐弯,也没有停留,所有的路口都是往直走。
一直开到了南舟坪的最外围,他很少来的地方。
再往前,就是另一个区了,跨过这个区,就是邹飏他们学校所在的区,不算之前走过的这一段,还得有个七八公里。
四周变得有些陌生。
听着很陌生,同样是混杂着的各种声音,却跟平时听到的不一样,他需要用力去听去辨别。
看着也不再是标准的南舟坪的样子,旁边的小区很气派,街道也宽了不少,两边的商铺都很新,装修也都挺有个性。
还有好几家店门口挂着祝高考考生顺利之类的牌子。
南舟坪核心区一直没什么高考气氛。
吕泽高考那会儿,他没什么感觉,甚至都没见过几次面。
樊均把车停在路边,顺着人行道遛达了一会儿,又走进一家烘焙店,买了一盒蛋挞和一杯咖啡。
店门口放着两个假装桌子的工具箱,还有几张怎么坐都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户外椅,坐着靠不着后背,靠着就只能半躺,吃点儿东西渣子掉一身。
吃了两个蛋挞,樊均多一秒都没再坐着,起身把蛋挞和没喝完的咖啡放到车上,掉头往北小街开了回去。
这一趟没出去太长时间,也并不劳累,但在谭如和她的学员吃蛋挞的时候,樊均躺在训练台上就睡着了,来上课的学员喊了他好几声他才醒。
高考三天,刘文瑞手机都一直拿着,时不时在他们家的欢乐一家亲里发表一些“过来人”的经验和安抚。
邹飏算起来是家里最小的,后头没有他需要关爱的高考学子了,而且他高考在老爸的加持之下算是没考好,他也没什么经验可传授的。
他现在只想把四级给过了,本来他并没觉得有多大压力,比起瑞思拜的俺的邹,他还是强得多的,但樊均似乎很关注他的四级考试。
有种莫名就背负了某人期待的压力。
他甚至觉得要是四级没过,他都没脸去见樊均。
他对老妈都没有这份执念。
……稍显诡异了。
客服003这回并没有完全下线,在他偶尔发个消息说点儿废话的时候,都会回复,聊上几句。
【邹yang】我妈这几天怎么样,我看她没发朋友圈
【樊】挺好的,刚还跟吕叔出去打听拆迁的事
【樊】发愁
……
【邹yang】你今天发的学员不是冠军的吗?你策反了?
【樊】冠军天天出去奔波场地的事没空上课
……
【樊】新车.jpg
【邹yang】哟,刚买的吗
【樊】昨天买的
【邹yang】挺酷的
【邹yang】你买车干嘛
【樊】代步
【邹yang】这废话答得跟没问似的
……
所以邹飏知道,老妈跟吕叔一块儿发愁拆迁以后的事儿,吕泽每天出去奔波看场地,樊均买了辆挺酷的电动车,开车带小白去跑步了,还带过大黑出门,但大黑有点儿应激,就又赶紧送回家了……
【樊】它一直抠着我的肉
……
【樊】复习怎么样
……
【樊】考试顺利!
【邹yang】考完我们过去找你,中午一块吃饭
“小飏啊,”老妈的声音的电话在那边响起,“准备考试了吗?”
“跟宿舍的吃早餐呢,”邹飏说,老妈昨天晚上已经跟他打过电话,不知道为什么一大早又打过来,“有事儿?”
“就是忘了交待你要吃早点,要不脑子转不动。”老妈说,“牛奶别喝了,容易拉肚子。”
“嗯,没喝。”邹飏看了一眼手里拿着的牛奶盒子。
“那就行了,你好好考啊。”老妈说。
“嗯,放心。”邹飏笑笑。
老妈平时不太记事儿,邹飏很多事跟她说过她转头就不记得了,也不是记忆力不好,就是不在意,老爸以前还说过她自私,只记自己的事。
要说邹飏一点儿都没想法,也不对,小时候多少是有些失落的。
但老妈在一些关键的事情上不会忘记,比如他考试,他的生日,他从小到大受过的伤之类的。
相比之下,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六一那天转账一万六的老爸,其实没什么立场指责他前妻。
邹飏轻轻叹了口气。
“别叹气!”刘文瑞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要进考场了叹什么气啊!”
“哇,”邹飏换了个腔调,“我真棒!咱们真棒。”
“没错。”几个人一块儿点头。
“现在开始进行大学英语四级考试,首先进行写作部分,作文题目在试题册背面……写作部分考试时间为30分钟……不得打开试题册……现在请考生开始作答写作部分。”
语音播报结束,邹飏拿过试题册,抠下背面的条形码,还没贴完,旁边已经有人伏到了桌面上,一副已经开始写了的状态。
这么利索的吗?
邹飏为了合群,伏到桌上把条形码贴上,填好考号名字,他转了转笔,盯着题开始看……
“考完了,这事儿就翻篇了啊,翻过去了,”考试结束几个人刚一碰头,张传龙就喊上了,“起码今天不许再提了。”
“去南舟坪吗?”李知越问。
“话题转得这么生硬吗?”张传龙看着他。
“刚才的考试……”李知越也看着他。
“南舟坪。”张传龙马上说。
“走。”邹飏把包往背上一甩,一边给樊均发消息一边快步往前走。
几个人换了四个地方才扫齐了四辆共享,骑着往南舟坪那边儿去了。
这会儿不少人都往市中心的方向去,就他们几个是往相反的方向。
“要不要让樊均出来?”李知越说,“我们飚过去得半个小时了,中间会合快一点儿吧?”
邹飏没说话,其实任何人的第一反应都会是这样,但他还记得老妈的那句话。
“他就在这儿,不太出南舟坪。”
之前不太清楚樊均不太出南舟坪是什么意思,现在虽然一直也没专门问过,但已经能猜到有可能是为什么。
“先过去,”邹飏说,“他有课。”
“行吧。”刘文瑞一拧车把,冲到了最前面,“同学们飚起来吧……”
这会儿正是中午车流量比较大的时间,他们几个夹在一堆电瓶车里,速度根本起不来。
“前面路口左转走小路吧。”邹飏说。
“行。”刘文瑞应了一声。
正好前方变了绿灯,邹飏一拧车把从路口转了出去。
还没转到路口中心,就听到了发动机的声音,左侧余光里有东西冲了过来。
同时听到了身后刘文瑞的吼声。
吼的什么没听清。
紧跟着被撞飞的感觉倒是很清晰。
跟樊均踢他一脚还是不太一样的……冲击力大得多,身体各个部位依次接触地面时的撞击感也要强得多。
……腿很疼。
这下麻烦了。
一点了。
铁帮去吃饭了,樊均坐在训练台上,拿着手机。
邹飏还没有打电话过来,最后一条消息是一个半小时前发的,说他们马上过来了,按说早就该到了。
但他刚发了好几条消息,邹飏都没有再回复。
樊均又看了一眼时间,拨了邹飏的电话。
那边一直响铃到自动挂断,也没有人接听。
他有些不踏实,从列表里找到了瑞思拜的名字,刚想给他发个消息问问的时候,刘文瑞的语音通话请求就弹了出来。
樊均愣了愣,立马点了接听。
“樊哥!”刘文瑞的声音有些慌乱,语速很快,“别跟邹飏他妈妈说!”
樊均拿着手机的手微微抖了一下,这一听就是出事了。
“嗯,”他先应了一声,然后才问了一句,“出什么事儿了?”
“邹飏出车祸了……”刘文瑞说。
“什么?”樊均站了起来。
“我来说,你这说得跟他死了一样,”李知越的声音传了过来,“樊哥我李知越。”
“嗯,怎么了?”樊均换了鞋,往门口走过去。
“邹飏被个闯红灯的车撞了一下,腿伤了,”李知越说,“现在在医院,跟你说一声,他不想让他妈妈知道,你跟她说了我们今天过去找你吃饭吗?”
“没说,”樊均说,“他在哪个医院,我现在过去。”
“就近送的一附院,”李知越说,“不是特别严重,你不过来也行的,他一会儿打完石膏还要过去呢……”
“他有病么,”樊均说,“我过去。”
中午这会儿馆里没有学员,樊均直接把门锁了,路过舞蹈室的时候他探了半个身子进去,把钥匙扔给了蓉蓉:“告诉铁帮我出去一趟。”
“哦,”蓉蓉接住钥匙,“去哪儿啊?”
樊均没回答,转身顺着电梯跑了下去。
蓉蓉问他的时候,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有些发慌。
一附院,在哪儿他不知道。
但肯定不在南舟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