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疼吗?”刘文瑞坐在病床上,一下下抚摸着邹飏腿上刚打好的石膏。

“不疼,”邹飏看着他的手,“就是有点儿恶心。”

“刚不是说没有脑震荡吗?”张传龙一下紧张了,转身就想出去叫护士,“怎么还恶心了啊!”

“他恶心我呢!”刘文瑞瞪了他一眼,“一边儿坐着去!”

“你是有点儿恶心。”李知越靠在门边笑得不行。

“我手机呢?”邹飏问。

“先缓缓再玩吧,”刘文瑞皱着眉,“医生都说了你这个头也是要休息的,要不都不会让你住院。”

“手机手机手机手机手机……”邹飏看着他。

“哎呦你大爷的,”刘文瑞从包里拿出了他的手机,“要多少个啊四个够吗?”

邹飏接过手机,把相机打开,调整角度,把自己的脑袋和腿连带三位舍友都框上:“给我一个焦虑的表情。”

几个人同时拧起眉毛看向他,邹飏拍了一张照片。

“发给你爸吗?”刘文瑞果然还是最了解他的。

“不,发朋友圈,仅他可见,”邹飏低头检查着照片,放大来回看了几遍,以免有什么破绽,“樊均刚是不是给我打电话了?”

“嗯,打到我这儿了。”刘文瑞说。

“他说他马上过来。”李知越说。

邹飏一下抬起了头:“你们让他过来?”

“他自己要过来的,”李知越对他的反应有些莫名其妙,“文瑞上去就一句你车祸了,他不可能不过来吧。”

“他……”邹飏不知道该怎么说,也顾不上发朋友圈了,赶紧点开樊均的聊天框。

【樊】到了吗?

【樊】到了直接打电话我下去

【樊】是有事吗?

邹飏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打电话过去,樊均估计已经在路上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于是先发了个消息。

【邹yang】你过来了?到哪了

今天的阳光很刺眼,樊均戴着帽子和墨镜,还是会被地面的反光晃到。

也许是因为这边儿已经没有了南舟坪那种属于古老城区的绿化,道路两边的树明显要比南舟坪的少,也要小得多……

屏幕上的导航在强光下有些看不清,樊均戴着耳机。

但耳机并不能隔绝身边混乱的车水马龙,他需要集中注意力才能听到导航的声音。

稍微一走神,声音就会飘走。

“老子问你话呢!让你烧开水你烧哪儿去了?”

樊均皱了皱眉,抬眼看了看前方,等红灯的电瓶车停了一片。

前方红绿灯直行。

“你他妈到底有什么用?来来来,你过来,给你爹说说,你他妈到底,有什么用?”

“过来!”

绿灯亮了,樊均跟着大家一块儿往前,混在人群里,让他稍微有片刻安宁,但满眼晃动着的车和人却带着隐隐的窒息感。

“过来,”樊刚冲他招了招手,脸上带着笑,“来。”

他犹豫着慢慢走过去。

离着樊均还有半个屋子的距离,樊刚就已经冲了过来,对着他的脸一脚踹了过来。

他只感觉脑袋猛地往后一仰,身体往后跃起,再重重摔在地上。

眼前一片带着红色的金光闪过。

混乱的声音中有喇叭响起,樊均猛地吸了一口气,回过头时看到身后因为他急刹而满脸怒火的樊刚。

回来就杀了你!

他闭了闭眼睛,拿掉了耳机:“不好意思。”

樊刚消失了,变成了一个面色有些不爽的大哥。

他把车开上了旁边的人行道,停在了一个有树荫的停车位里。

跨着车愣了一会儿,他才慢慢缓了过来,低头长长舒出一口气。

今天还算不错了。

至少没有一直沉浸在樊刚随时出现追杀他的恐惧里。

不过从兜里摸出手机的时候,他能看到自己的手还有些发抖。

他看了一眼手机。

果然,有邹飏的消息和四个未接来电。

他没顾得上看消息,正想把电话回拨过去,邹飏的第五个电话已经打了过来。

“喂?”他接起电话。

“我靠,”邹飏声音里听得出猛地松了一口气,“你怎么不回消息也不接电话?”

“街上声音太杂了,”樊均说,“我没听见。”

“到哪儿了?”邹飏问。

“我……不知道,”樊均看了看四周,陌生的街景让他一时间无法聚焦任何一栋建筑和任何一个文字,他顿了顿,“我在出租车上。”

“你打车的?”邹飏愣了愣。

“嗯。”樊均应了一声。

“那行吧,”邹飏声音一下轻松起来,“你到医院了打个电话,我让刘文瑞去门口接你。”

“嗯。”樊均应着。

“告诉司机停后门,住院部这个门。”邹飏说,声音不急不慢,很平稳。

“嗯。”樊均继续应着,感觉视线慢慢清晰了。

老爸的声音里带着听不出真假的焦急:“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能不跟父母说呢!一附院哪个病房?”

“没多大的事儿,真的,”邹飏靠在床上,皱着眉,“爸你不用过来……”

“我中午刚跟人吃了饭出来,离一附院没多远,我现在就过去,”老爸没给他再推辞的机会,一通说着,“你把你病床号……”

邹飏一脸无奈地看着病床前几位同样满脸哀愁的舍友。

本来就朋友圈卖个惨,没想到演得太到位,把老爸的慈父之魂给勾出来了……

与此同时,一顶棒球帽从门病房门的玻璃窗外一闪而过,接着很快又闪了回来。

邹飏一下坐了起来,指着门。

电话里老爸还在说什么,他盯着玻璃窗也没细听,戏都接不住了。

樊均的脸凑近,出现在了玻璃外,往里看了看。

没等刘文瑞过去开门,门就被推开了,樊均走了进来。

“樊哥。”几个人小声打了个招呼。

邹飏直接把电话挂掉了,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问人啊,”樊均也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在他缠着绷带的脑袋和打着石膏的腿上来回扫视着,“你……怎么这么严重?”

“你把你爸电话挂了?”刘文瑞也震惊起来。

“就说我刚晕过去了。”邹飏说完又看着樊均,“我的伤不严重。”

“你不是……晕过去了吗?”樊均说。

“被撞的是你吧?”邹飏笑了起来。

樊均顿了顿才反应过来,跟着也笑了。

“别太欢声笑语了,”李知越提醒他们,探出头往外看了看,“你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来了……”

“他说离这儿不远,我就知道是在哪儿吃了,就那个什么聚福楼的,”邹飏说,“过来差不多二十分钟吧。”

“樊哥坐会儿吧,”刘文瑞往床尾挪了挪,“坐……”

“别坐病床上。”一个护士走了进来。

“好的姐姐。”刘文瑞立马站了起来。

护士给他换了瓶药水出去之后,四个人就那么站在床边看着邹飏。

应该是想聊点儿什么的,但又怕邹导突然进来情绪来不及切换,于是就都莫名其妙地沉默了。

邹飏其实想跟樊均聊两句,毕竟之前去游乐园,樊均就有过状态很差的情况,但又不能当着这帮人的面问。

最后他犹豫了一下,看着樊均:“我妈……”

“嗯?”樊均往床头这边走了两步。

邹飏没说话,眼睛往李知越他们那边扫了一眼。

“我们去外头监视一下,”李知越马上转身往门外走,“你爹要来了提前通知你。”

“你认识他爹啊?”刘文瑞跟着,“你还监视上了。”

“你瞎了吗你不在啊?”李知越说。

“我们宿舍评不了优就因为你俩总吵。”张传龙跟着出去,带上了门。

“珊姐今天在旧馆,”樊均说,“我没跟她说。”

“我不是要问她。”邹飏说。

“嗯?”樊均看着他,又凑近看了看头上的纱布,“你头……”

“摔地上磕了道口子,缝了三针,”邹飏说,“腿骨折也不算严重,观察一下没什么事儿下午就可以出院了。”

“哦。”樊均点了点头,眉毛却还是皱着。

“你过来……”邹飏这会儿有机会问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的时候……”

樊均看着他。

“顺利吗?”邹飏问。

樊均没有说话,似乎是在琢磨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那天去游乐园,”邹飏叹了口气,轻声说,“感觉人多了你会不舒服,我妈……说你不怎么离开南舟坪。”

“嗯,我在南舟坪十几年,”樊均说,“一共也没出去过几次,每次出去是做什么都能记得。”

“我靠,”邹飏没压住自己的震惊,“你NPC啊。”

“是的。”樊均笑笑。

“你是……”邹飏一咬牙,“要躲樊刚吗?”

樊均轻轻把帽子往上抬了抬,帽檐下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是。”

“一会儿我爸过来,应付完他,就回南舟坪吃饭。”邹飏看了一眼手机。

“就在这边儿吃吧,”樊均说,“没事儿。”

“行,”邹飏没有坚持,立马点开手机,“有个私房菜,我看看现在还有没有营业,订个座……”

“你爸。”刘文瑞推开门,脸卡在门缝那儿说了一句。

“你大爷。”邹飏头也没抬。

“来了!”刘文瑞压着声音,又扭头冲走廊那边喊了一句,“叔,这儿!”

邹飏头还是没抬,手机往旁边柜子上一扔,靠回了枕头上,脸上舒展的表情瞬间收了起来。

樊均靠在墙边看着他,眉毛没忍住挑了一下。

“小飏?”一个男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虽然邹飏跟珊姐长得很像,但看到这个男人时,樊均还是能看出来他就是邹飏的爸爸,很年轻,身姿挺拔,并且帅。

父母都长得很出众,所以邹飏帅得有理有据。

不过跟珊姐不同,邹爸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高高在上。

他先是往樊均身上扫了一眼,没等樊均做出反应,他已经走到了邹飏床边。

“爸,我没事儿,”邹飏叹了口气,“你怎么还是跑来了。”

“你怎么还挂我电话呢?”邹爸说。

“怕你问我病床号……”邹飏转头看向病房窗户,低声说,“就挂了。”

这句樊均在这个距离基本已经听不清,看邹飏口型猜的。

“你这孩子……检查都做了?头拍片子了没?”邹爸摸了摸他头上缠着的纱布,又检查了一下他的腿,声音也低了下去。

樊均看不到他的嘴,不知道说了什么。

“爸,爸,”邹飏拉住了他的手,“真没事儿,我没那么娇气,已经检查了,头下周拆线,腿也不严重,你别担心。”

“那也还是要打个……”邹爸声音听还是听不见,但说到一半他转过了头,看着樊均,“你……”

樊均也看着他。

怎么,要回避?

樊均转身走出了病房,关上了门。

刘文瑞他们几个正在走廊上站着,看他出来,李知越从手里拎着的塑料袋里拿了瓶冰红茶递给他。

“里头正演呢?”刘文瑞问。

“……嗯。”樊均笑了笑。

他知道邹飏在他爸面前跟在珊姐面前是不一样的,在珊姐面前跟在刘文瑞他们面前也是不一样的,甚至在他面前都还有另一个样子……

会累吗,那么多面。

哪一个才是自己。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邹爸看着手表从病房里出来了。

“叔走了啊。”刘文瑞说。

“嗯,下午还约了人,”邹爸都没往刘文瑞那边儿看,直接快步往电梯走,“麻烦你们照顾小飏了。”

“放心吧叔叔。”李知越说。

几个人回到病房的时候,邹飏似乎还沉浸在戏里,垂着眼皮看着自己胳膊上被蹭伤的一片血痕出神。

“咔——”刘文瑞过去在他脸上捏了捏,“任务完成了。”

邹飏啧了一声,抬起头往后仰了仰,伸了个懒腰。

再摸过手机看了看消息,一边回复一边说:“我订个桌,一会儿去吃那个草边小屋的私房菜。”

“我靠,”张传龙立马从病床下面把邹飏的鞋拿出来,整齐地放在床边,“您请用鞋。”

“今天回去我就帮你打报告申请退学。”李知越说。

几个人帮着邹飏收拾东西,邹飏坐在床边打了个呵欠,转头看了看一直站在旁边没出声的樊均:“我爸刚是想让你叫主治医生过来呢。”

“我没听见他说什么。”樊均说,“以为让我回避。”

“很好,这给他撅爽了,”邹飏笑了半天,冲他竖了竖拇指,又学着老爸的语气,“这是谁?没礼貌!怎么这么没有礼貌!”

樊均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怎么?”邹飏笑着问。

“你没事儿吧?”樊均弯腰撑着床沿,低声问了一句。

邹飏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过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没事儿。”

“好了,您怎么走?”刘文瑞走了过来,“是等我去买个拐还是干脆就我们先背着你?”

“踢腿还要借个棍儿的人,背我?”邹飏说,“我现在骨折是没移位的,一会儿你们别再给我摔个粉碎性。”

“那是张传龙!”刘文瑞说。

“我背他吧。”樊均说。

“哎对啊!”刘文瑞拍了一下巴掌,“我们有樊哥呢!”

“我可不轻啊。”邹飏提醒樊均。

“也没多重。”樊均伸手。

邹飏抓着他的手借了个力站了起来:“你知道?”

“……我踢过,”樊均转过身,“差不多能估出来。”

几个人顿时笑成一团。

邹飏啧了一声,搂住他肩膀,借了点儿力往上一蹿,樊均回手兜住了他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