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打完电话,珊姐就拎了个篮子买菜去了,中午要去看邹飏,她要做点儿营养餐。
距离邹飏被撞伤好几天了,珊姐大概是默认邹飏这几天什么也没吃,都顾不上生前夫的气了。
“说是炖点儿骨头什么的,”吕叔在厨房准备炖汤的配料,“肯定一大锅,估计他们宿舍几个人吃都够。”
“嗯。”樊均笑了笑。
做饭的事儿,只要珊姐在,他就基本帮不上什么忙了,正常情况下他应该去新馆,虽然今天他休息,但也都会在馆里。
不过这会儿他却没动,在餐桌边儿坐下了。
默默看着吕叔准备配料,准备锅,准备保温壶……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坐在这儿没走。
但他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他想跟着一块儿去。
看看大学。
看看邹飏正在上的大学。
看看邹飏。
前天吕泽去跑新场地的时候,他跟着一块儿去了,一切都还挺顺利,只是场地不算特别合适,他们打算再跑跑别的。
所以离开南舟坪,对于他来说,眼下虽然谈不上多轻松,也并不是特别需要下决心的事儿。
但要求跟着一块儿去看邹飏。
就有点儿……说不清。
就觉得开不了口。
吕叔和珊姐知道他跟邹飏关系还可以,但到底有多可以,应该是不知道的。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一层。
“怎么了?”吕叔把东西准备好之后回过头问了一句。
“没,我去新馆。”樊均站了起来,转身往外走,冲小白吹了声口哨。
小白从狗窝里跑了过来,叼起了门边的牵引绳。
“均儿啊。”吕叔在身后提高声音叫了他一声。
“嗯?”樊均应着,弯腰把小白的牵引绳系好。
“你今天休息的是吧?”吕叔问。
“是。”樊均回头。
“要不你……一块儿去?”吕叔说,“就我和彭珊两个人过去,我怕邹飏会不自在。”
樊均沉默了两秒,点了点头:“好。”
带着小白走出院子,他原地跳了跳,拍拍小白的脑袋:“白,跑一跑。”
小白叫了一声,跟在他身侧,前爪在地上来回跺着做准备。
樊均往前跑出去,小白立马跟上,跑到了他前头。
这会儿还早,上课的学员少,铁帮和谭如都没事儿,坐前台聊着天儿。
“哎樊均,”谭如看到他进来,招了招手,“我跟帮哥正说呢,孙旭磊有消息了没啊?”
“还没有,”樊均轻轻叹了口气,往小白的碗里倒了点儿水,“我昨天去派出所问了,之前看监控是往粮油店那个街口走的,过去之后就找不到了,监控有盲区,还有俩坏了的,没拍到……”
“这孩子,”铁帮说,“身上要没带钱其实还好,没钱了估计会找樊均,关键他身上还带了点儿钱。”
“是啊。”樊均把自己手机拿出来,挂在了小白胸背的挂扣上。
这几天他怕错过孙旭磊电话,这会儿还要等邹飏电话,小白耳朵比他强,手机响了会第一时间跑过来找他。
连喂食器给大黑放粮了发过来的消息,小白都会把手机拿过来让他看。
邹飏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小白果然很尽职,边跑边叫地把手机拿了过来。
樊均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邹飏的名字,顺手划拉一下接了,又搓了搓小白的头:“好狗。”
“有点儿没礼貌了啊。”那边邹飏说了一句。
“手机小白帮我拿着呢,”樊均笑了笑,“你下课了?”
“它怎么帮你拿?”邹飏来了兴趣,“用嘴叼吗?”
“挂它背上了,它听到响铃就会跑过来。”樊均说。
“导聋……”邹飏还没说完就赶紧补了一句,“不好意思顺嘴了……”
“导聋犬吗?”樊均笑着问。
“你别听这句。”邹飏说。
“听不见,聋着呢。”樊均说。
“哎!”邹飏喊了一声。
“听到了。”樊均说。
“跟我妈聊好了吗?”邹飏问,“她还生气吗?”
“她……和吕叔……”樊均犹豫着,“要过去看你,现在应该正在做营养大骨汤了。”
“不说别让她来吗!”邹飏压着声音喊了起来,“他俩过来,什么大骨汤我也喝不下去了啊,这多难受啊,而且跑那么远……”
“我也去。”樊均说。
邹飏停下了,过了一会儿才说:“快到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去门口等你们。”
大骨汤很香,樊均回到旧馆的时候,还没进门就闻到了香味。
小白本来就立着的耳朵都竖得更笔直了,从院门到厨房这几米距离,口水就滴了一路。
“珊姐,有……多的骨头吗?”樊均从窗口探了头进去问了一句。
“给它留了一根儿光骨头。”珊姐笑着递了个盘子过来,上面放着一根大筒骨。
“跟珊姐说谢谢。”樊均拿起骨头,看着小白。
小白趴到窗台上冲珊姐叫了两声。
樊均把骨头给了它。
这一根儿够它啃……半小时了。
珊姐的营养大骨汤已经装好了,一大一小两桶。
小桶是邹飏的,大桶的给宿舍那几个,排着放在吕叔小面包的后座上。
“走了啊。”吕叔说了一句。
“嗯。”樊均应着。
车开始南舟坪的路线,是那天孙旭磊离开时的路线。
虽然知道不可能,樊均还是盯着路边能看到的每一个人。
当初他也想过逃跑,但舍不得妈妈,他如果跑了,妈妈可能会被打死,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跑到哪里去。
如果再大一些,像孙旭磊这个年纪……
不。
樊均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如果不是樊刚跑了,自己未必能活到这个年纪。
吕叔是跟着导航的提示开的,樊均也打开了自己手机上的导航,看着车子一点点接近邹飏的学校。
陌生的街景,陌生的气味。
有些神奇,樊均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二十四年,每一步却都是陌生的。
吕叔的面包车很有特色,车门上居然印着腾龙武道几个字,还有个电话号码,估计是吕泽的。
老妈坐在副驾,车刚停稳,她就跳了下来:“怎么这么严重啊!”
“不严重啊,”邹飏摸了摸自己的头,确定自己已经把脑袋上的绷带都拆掉了,就剩了一块纱布,“明天就拆线了。”
“腿呢?”老妈弯腰小心地摸了摸他的腿。
“……没事儿。”邹飏说着又看向面包车。
后门打开了,樊均拿着两个保温桶下了车,视线往这边扫过来的时候,邹飏笑了笑。
樊均也笑了笑,冲他举了举手里的保温桶。
“说啊!”老妈在他大腿上拍了一巴掌。
“嗯?”邹飏愣了愣,“说什么?”
“当天就都处理好了,赔了钱,阿姨你别担心,后续治疗的费用也都会负责,”李知越说,“那天我们一帮人都在的。”
“……对。”邹飏点头。
老妈跟老爸在对待他同学朋友这一点上,是完全不同的。
老妈把大保温桶递给了刘文瑞:“这是给你们的,带肉的骨头都在这里头,邹飏那一份里面主要是汤……”
“凭什么?”邹飏忍不住问。
“不是怕你伤着吃太油腻不好嘛,”老妈说,“他们没伤,正好考试了吃点儿补补。”
“谢谢阿姨。”张传龙很愉快地抱过了保温桶。
“谢谢妈。”邹飏说。
樊均把那个小的保温桶递给了邹飏。
“谢谢舅舅。”邹飏接过小保温桶,顺嘴又说了一句。
樊均愣了愣:“不用客气,大外甥。”
几个人顿时笑了起来,跟着叫了一轮舅舅。
老妈的意思是要带他们宿舍几个去吃个饭,但说实话,就这几位,包括李知越,都不是能应付家长的料,不一定哪句就能让他身败名裂。
自己在学校这两年,要说惹事生非……理论上是没有的,但要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那也铁定不是。
所以他直接帮这几位婉拒了:“他们不吃。”
邹飏带路,去学校旁边一个还可以的小馆子吃午饭。
樊均推着轮椅,老妈和吕叔走在前头。
“你居然真来了啊。”邹飏仰起头,枕着轮椅的靠背,看着樊均。
“嗯,”樊均低头也看着他,“吕叔怕就他俩来,你会尴尬。”
“哟。”邹飏撇了撇嘴。
樊均没注意听他哟什么,邹飏仰着头这个角度,头发往后滑开了,脑门儿露了出来,中午的阳光洒在他脸上,整个人都有些耀眼。
“哟!”邹飏又哟了一声。
“嗯?”樊均看他,“没听清。”
“我不尴尬,”邹飏说,“你回去吧。”
樊均笑了笑:“我也想过来,正好吕叔先说了。”
“怎么样?一路顺利吗?”邹飏问。
“顺利,有人一块儿都没事儿。”樊均说。
“一会儿吃完饭我带你去我们学校转转。”邹飏说。
“你不上课吗?”樊均问。
“没课,下午自习室自虐,”邹飏说,“明天考古代汉语,要命的玩意儿,考完它我就轻松了,再熬几天差不多要解放了……你生日怎么过?”
“就……普通的一天。”樊均说。
“去庆祝一下吧,”邹飏说,“二十九号晚上可以去吃个饭再去喝点儿。”
“你这个腿还喝酒啊?”樊均说。
“不影响,”邹飏从轮椅旁边的小袋子里抽出一根细细的竹针,从石膏边缘插进去,来回戳着,“就是痒,哎痒死我了……我是不是石膏过敏……”
樊均没说话,他一直也没有很正式地过过生日,一碗面一个小蛋糕就已经能给他远超预期的满足了。
但邹飏突然提起要“庆祝”一下的时候,他顿时就有了隐隐的期待。
二十多的人了,居然会因为一个生日而提前好几天开始兴奋。
吃完饭吕叔和珊姐要回南舟坪。
“均儿……”吕叔看着樊均。
“我带他参观一下我们学校。”邹飏说。
樊均点点头:“我自己打个车回去。”
“哦,好,好,”吕叔应着,犹豫了一下又小声交待了一句,“有事儿打电话。”
“嗯。”樊均笑笑。
邹飏上了两年学,还没带什么人参观过学校,这会儿单脚踩着电动滑板车,带着樊均在学校里走着,居然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介绍。
“这是教学楼。”邹飏指了指旁边的一栋楼。
“嗯。”樊均点点头。
“这个也是教学楼……”邹飏又指。
“嗯。”樊均点头。
“那个……还是教学楼……我们学校最古老的楼了……”
“嗯。”
“这个……”
“教学楼?”
“不是,是实验楼。”
“哦。”
“那个!食堂,不怎么好吃,但菜量很足。”
“嗯。”
“图书馆,后面那个路一直下去拐个弯,就是宿舍……”
“嗯。”
“那边那个白色屋顶,反光的那个,”邹飏指着远处,“那个是体育馆,一会儿我们会路过篮球场,就是我捡到大黑的地方。”
“嗯。”樊均跟着他的手来回转头看着。
“樊均,”邹飏停下了,手扶着樊均的肩膀保持平衡,“你是不是觉得有点儿无聊?”
“嗯?”樊均有些惊讶,“怎么会?”
“有意思吗?”邹飏问。
“有啊。”樊均说,“我都……没见过。”
“那你就嗯嗯嗯嗯嗯的,”邹飏说,“我以为你感觉很无趣呢。”
“我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樊均笑了笑。
“不无聊就行,”邹飏拍了拍车把,“走,再转半圈儿带你去个很舒服的地方休息。”
“好。”樊均推着他往前跑了几步,让滑板车启动。
“那边是个湖。”邹飏说。
“哇!”樊均说。
邹飏转头看着他:“神经病吧。”
“一直嗯怕你觉得无聊。”樊均笑了笑。
不带人参观,邹飏都没发现学校这么大,他光站在滑板车上转这么一圈儿都觉得有点儿累了。
“前面是很多大学都会有的共同景点,”邹飏手往前一指,“情人坡!”
“什么玩意儿?”樊均愣了。
“情人!坡!”邹飏说,“就是一片草地,我们学校这个稍微磕碜点儿,不过也挺舒服了。”
的确挺舒服的了。
湖边,一片草坡,比南舟坪河堤旁边的草坡要大得多,还种了很多树。
风吹过的时候,带着草香和湖水味道,阳光的燥热都被吹散了。
邹飏跳下滑板车,把车往草坡边儿上一倒,单腿蹦着就往上走:“这儿的草都晒透了,肯定不会弄湿衣服……”
樊均赶紧跟过去,伸手兜住了他的腰:“要去哪儿?”
“上边儿,”邹飏往上指了指,“视野好一些。”
“……嗯。”樊均往上看了一眼,突然有些尴尬。
这个草坡上,有不少学生。
有躺着睡觉的,有聊天儿的,有看书的,有戴着耳朵不知道听英语还是听音乐的……
虽然大家都不太关注别人,但……有两个女生一块儿的,一个男生一个女生一块儿的,就是没有俩男的一块儿的。
“这儿。”邹飏指了指脚下一片被阳光晒得带着些许明亮荧光色的草地。
樊均松开手,他顺势往下一倒,摊开胳膊腿儿躺平了。
“他们……”樊均坐在了他旁边,小声问,“在这里是……学习吗?”
“躺着。”邹飏拍了拍旁边的草地。
樊均躺下,偏过头看着他。
“学什么习,”邹飏支起脑袋往四周看了看,“学习的也有吧,不过谈恋爱的要没时间出去逛,就都来这儿甜蜜甜蜜。”
“哦。”樊均应了一声。
“要不怎么叫情人坡。”邹飏偏过头也看着他。
“……哦。”樊均突然有点儿接不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