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这会儿如果马上把头转开,不太适合。
但实在有些尴尬了。
邹飏感觉自己带樊均来情人坡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开口给樊均介绍情人坡的时候,也并没有想太多。
前面的参观,左一个教学楼,右一个实验楼,再来一个图书馆,感觉这大学参观得也过于建筑之旅了。
好容易有个景点,他顿时就像怕樊均无聊似的,一通叭叭。
但现在樊均这一沉默,就给他沉默得有些尴尬了。
突然就有些怀疑自己给樊均介绍景点的时候,是不是潜意识里有什么莫名其妙的想法。
“你……”邹飏看着樊均的鼻尖,现在也只能顺着说下去,“谈过恋爱吗?”
樊均似乎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么个问题,顿了顿才回答:“没有。”
“你马上都二十四了,没谈过?”邹飏感觉自己都不尴尬了,只觉得挺吃惊的,“这要换个人,二十四岁分都分好几个了吧?”
“换谁,”樊均问,“你吗?”
“嘿?”邹飏愣了。
樊均笑了笑。
“我才十九,”邹飏啧了一声,“那你……之前有过喜欢的人吗?”
“没有。”樊均回答得很快。
“这么干脆吗?”邹飏问。
“嗯,前阵儿珊姐正好也问过我,”樊均枕着胳膊,“想给我介绍个女孩儿……”
“我靠?”邹飏这回是真震惊了,手撑起脑袋,瞪着樊均,“我妈还操心这些呢?她都没问过我有没有交女朋友!”
“你才十九嘛。”樊均说。
“话是这么说的吗?”邹飏问。
“话是你刚说的啊……”樊均抬了抬帽檐。
邹飏啧了一声,没说话,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老妈好像一直对他这些事儿不怎么操心,刘文瑞因为疑似早恋被他妈拿着擀面杖追杀的时候,老妈都只当个笑话听听,甚至都没顺嘴问问他有没有早恋。
从未成年到成年,从早恋到可以恋,老妈都没有过问。
仿佛她儿子是个和尚。
现在居然操心着要给樊均介绍女孩儿。
和尚此时此刻的心情相当复杂。
“给你介绍谁啊?”邹飏又躺了回去,实在有些好奇。
“不知道,我没答应,”樊均说,“她就没介绍了。”
“哦……”邹飏皱着眉,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老妈有哪个朋友有个能介绍给樊均的女儿,他看了樊均一眼,“你为什么不见见啊?”
“不知道,”樊均低声说,“就没想过这个事儿,可能我……以前更习惯一个人。”
“哦。”邹飏也轻声应了一声。
除了老四和大头鱼这两个算是朋友的街坊,樊均似乎的确没有别的朋友,女孩儿里关系最好的也就是主席了,硬要算的话,就还有个谭如……
面对面愣了一会儿,两个人都没说话。
阳光稍微有点儿耀眼,邹飏摘掉眼镜扔到旁边,抬起胳膊挡在了眼睛上。
“你呢?”樊均问。
“没有,”邹飏闭上眼睛,“没有谈过,也没有喜欢过谁。”
“不过你这么帅,又……会念诗……”樊均说得有些费劲,“应该……”
“哎,”邹飏听笑了,“别骂人啊。”
“真的,”樊均也笑笑,“应该会有很多女孩儿喜欢你。”
“那是不少,”邹飏也没谦虚,“但是我没有喜欢的,有点儿别扭。”
“别扭?”樊均看着他。
“嗯,”邹飏点点头,“刘文瑞以前还说我没准儿喜欢男的。”
樊均愣住了。
邹飏没再说下去,过了一会儿才抬起胳膊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没。”樊均说。
话题是怎么跑偏成这样的。
已经不好意思再回头去琢磨了。
不过这会儿邹飏已经没有尴尬的感觉了。
只有一种扔掉散黄大脑口不择言之后的爽快。
仰面朝天地躺在草坡上,风从鼻尖上扫过,人会有一种慢慢扁下去了的舒适感。
旁边的樊均没有一点儿声音,邹飏有种一个人躺在这儿的寂寞感觉。
他胳膊往樊均那边探了探,碰到了樊均的胳膊。
“嗯?”樊均似乎是快睡着了,带着鼻音。
“没事儿。”邹飏没再动,“就是想确定一下你还在不在。”
“看不见了吗?”樊均说,“小白借你。”
邹飏闭着眼睛笑了起来:“出点儿动静,太安静了,总觉得你走了。”
樊均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今天很开心。”
“是么?”邹飏闭着眼睛,看着眼前带着眩晕的光芒。
“嗯,”樊均应着,“你们学校像个公园。”
“靠,你还真好满足,”邹飏说,“你是不是没去过公园。”
“去过游乐园。”樊均笑笑。
“等我考完试,有时间的话,”邹飏睁开了眼睛,强烈的阳光扑进眼睛里,他赶紧拿手遮着眼睛,侧过脸,“你有时间的话……”
“嗯?”樊均也转过头。
“可以去旅游。”邹飏眯缝着眼睛看着他。
“旅游?”樊均愣住了。
“不是像之前我们宿舍那几个傻子安排的那种旅游,”邹飏胳膊肘撑起身体,说到旅游,他突然有些兴奋,“就是真正的旅游,带上行李,买张车票机票出去的那种旅游。”
“啊。”樊均似乎是完全没有想过,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跟刘文瑞,我俩差不多每个暑假都会出去玩一趟,”邹飏说,“有时候他爸妈带着我们,有时候就我俩和同学,去年跟宿舍几个还去了一趟海边儿呢。”
“很好玩吧?”樊均手撑着脑袋。
“还行,其实自驾更好玩,走哪儿停哪儿,”邹飏看着他,“你要去的话,我们就能自驾了,你跟刘文瑞可以轮着开。”
“……我不介意一个人开全程的。”樊均说。
邹飏顿了顿,笑了起来:“靠。”
“这样出去玩的话,”樊均似乎也来了兴致,手指往上推了推帽檐,也看着邹飏,“要准备很多东西吧?”
“也不会,随时能停,缺什么随时停车买就行,”邹飏撇撇嘴,“这帮吃不了苦的也不可能露营。”
“听起来很简单。”樊均说。
“本来就很简单,一句话的事儿。”邹飏说。
“什么话?”樊均问。
“走啊,出发。”邹飏一挥手。
樊均笑了起来。
中午这点儿时间过得很快,情人坡上的人慢慢变少。
“是不是都去上课了?”樊均坐起来,看着四周。
“嗯,”邹飏点点头,“要去看看吗?”
“上课?”樊均吓了一跳,赶紧摇头,“不了不了。”
“自习室,”邹飏笑着说,“去坐一会儿吗?宿舍那几个肯定已经去了。”
樊均犹豫了几秒,点了点头:“好。”
离开情人坡的时候,樊均没好意思立刻回头看。
往前走了一段,他才回过头看了一眼。
他们刚才是躺在什么位置,已经不能确定了,草坡上还有几个或坐或躺的学生,而他们俩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但他还能闻到味道,泥土味儿和草香,还能听到声音,风吹过树叶的细碎的声音,虽然听不真切。
不过邹飏低声说的那些话,倒是听得很清,反复在脑子里缓缓掠过。
自习室就在图书馆的楼里,很安静,这是樊均见过的最安静的教室。
他在二十一中上学的时候,教室里连上课时,身边都会有各种声音,拖椅子推桌子聊天儿说笑清嗓子,混杂成一片嗡嗡声。
大学真是不一样,能安静到仿佛没有人。
而也是这时,他才真正能想象到邹飏是怎么复习的,就连平时看上去傻子一样的张传龙,这时都埋头在书上嗅着……
邹飏要带着他往里走时,他拉了拉邹飏的胳膊,低声说:“不进去了。”
“怎么?”邹飏没强求,踩着滑板车一个转弯,跟他一块儿走到了楼梯拐角。
“不要打扰别人学习,”樊均说,“我看个新鲜就行了……你进去吧。”
“嗯?”邹飏扶着楼梯栏杆看着他。
“我走了,”樊均说,“你赶紧复习吧,明天不是要考试么,还是要命的那个什么古代。”
邹飏啧了一声。
樊均没说话。
“行吧,”邹飏想了想,“我送你出去。”
“别折腾了。”樊均看了看他的腿。
“我又不是背你出去。”邹飏说着就拎起滑板车,往电梯那边蹦了过去。
学校附近打车也不是太容易,接了单的车离他们还有快两公里。
邹飏坐在一辆共享电动车上陪他一块儿等着:“你这两天也想想,生日你要有什么想法,就按你的来。”
“我……没什么想法。”樊均说。
“那听我的。”邹飏抬头看着他。
“嗯。”樊均点点头。
邹飏正想说话的时候,视线往他身后一扫,突然挑了一下眉毛:“我靠,地图车!”
“什么?”樊均回过头。
一辆头上顶着一个大坨子的小车正缓缓开过来,近些之后能看到车顶上有一堆摄像头。
“地图测绘车,”邹飏很开心地站了起来,“机会啊!赶紧的,拍个照。”
“拍什么照?”樊均没明白。
“可能会拍到我们,”邹飏说,“以后很多年,实景地图上都能看到我们今天……”
邹飏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下午两点三十六分,站在我们学校门口等车的一瞬间,我们人生里的一个瞬间。”
“啊……”樊均有些吃惊,看着慢慢开过来的车。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邹飏把胳膊肘架到他肩上,冲着车过来的方向比了个V,“快,笑一个。”
樊均看着邹飏,有些回不过神。
虽然这句诗是什么意思他不明白,但邹飏前面的话,第一次让他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
浪漫。
就是很浪漫。
邹飏是一个很浪漫的人。
测绘车这个事儿,他不知道邹飏说的是真是假,但也没有犹豫,跟着他也比了个V。
“笑。”邹飏说。
车慢慢从他们面前经过时,樊均对着车顶的一堆摄像头笑了笑。
“好,”邹飏笑着说,“应该已经拍到了。”
坐在车上往南舟坪去的这一路,樊均都有些恍惚,像是之前在草坡上晒得迷迷糊糊一直没缓过劲来。
在北小街路口下车的时候,才像是从梦里醒过来,回到了他日常的生活里。
四周熟悉的陈年旧景,安心中带着沮丧。
回到旧馆,正好碰上旧馆的房东陈大爷。
老头儿年纪大了,一年也难得来一趟,这会儿过来,拆迁的事儿十有八九是已经有信儿了。
不过吕叔和珊姐看起来心情还行,没有了前段时间的那种慌乱和忧心。
事儿嘛,都是这样,逼到眼前了反倒能踩实了。
“回来啦。”吕叔说,“怎么样?好玩吗?”
“好玩。”樊均点头,打开冰箱,拿了瓶冰水出来。
“一个学校有什么好玩的,”珊姐笑着说,“你要真想出去玩啊,你就让邹飏陪你,他以前在家里待不住,总往外跑,哪儿有好玩的他都知道。”
“嗯。”樊均笑笑。
他倒是没有想要去哪儿玩,太远的事他都不会去想,现在能想到最远的,大概也就是年底的生日。
还有不到一个星期,日子没有因为他今年的生日要“过”而有什么变化。
邹飏埋头复习,朋友圈都发得很少,就那天脑袋去拆线的时候发了一张,算是给珊姐汇报一下。
樊均排在珊姐后面给他点了个赞。
“下午你去趟这里吧,”吕泽站在前台,点开手机,“谭如一个学员的朋友的场地,但是下午我约了那个李老板,这里就……你去看看?”
“嗯,”樊均看了一眼地址,“这是在哪儿?”
“有点儿远,”吕泽把定位发给了他,“如果不行的话,就跟人说一下明天我过去。”
樊均看了看导航上的距离,也还行,比去邹飏他们学校还近些呢。
“我去吧。”他说。
“嗯,”吕泽看了他一眼,转身推门出去的时候又说了一句,“谢了。”
“没事儿。”他笑笑。
正准备到训练区活动一下,他手机响了。
是吕叔的号码,一般来说吕叔都是给他发消息,很少打电话。
“吕叔?怎么了?”他赶紧接起电话。
“均儿啊,你……现在没事儿的话,过来一趟吧。”吕叔的声音有些哑。
“怎么了?”樊均立马转身就往外走。
“没什么大事儿,你先过来。”吕叔说。
“嗯。”樊均应了一声。
还好买了个电瓶车,要不按以往,他急起来了得跑过去。
现在骑着车嗖嗖就过去了。
转到旧馆那条街的时候,老远就看到了一辆警车停在院子门口。
孙旭磊有消息了?
他赶紧一拧车把加速冲了过去。
不对啊,孙旭磊要是找到了,应该联系孙老五啊……这小孩儿出事儿了?
樊均骑着车冲进院子的时候,珊姐正站在厨房门口,一看到他就赶紧招了招手:“均儿啊。”
“怎么了?”樊均下了车,快步走过去。
厨房里有几个人,派出所的梁警官,还有两个没有穿警服但看得出应该也是警察的男人。
他突然感觉到了强烈的不安。
脚步顿时慢了下来。
“均儿,”吕叔走了出来,拍了拍他的胳膊,“没事儿,就问点儿情况。”
“嗯。”樊均应了一声,但没听到自己的声音。
“这小伙子就是樊均……”梁警官跟旁边的人说着,樊均听不清他的声音,但能看到口型。
樊刚的儿子。